行走的风景,漂泊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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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自传连载 30)

(2010-06-05 12:42:25) 下一个


30 
命运,就像一个神秘莫测的编剧,我的人生轨迹全都在它的信手编撰中。包括感情。】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出车祸后,原本以为年老体衰的妈妈根本抢不到拖拉机,砸下的碗口石根本卖不掉的,没想到,竟然因祸得福,有几个开拖拉机的师傅经常拒绝了其他抢拖拉机的村民,主动跑到我家场地上拉石头,直到我家场地上没石头了,他们才会转向别人家的场地。听到母亲晚上回家开心地告诉我这些事,我竟会无由地眼眶温热起来。我不知道这些开拖拉机的师傅为什么主动会帮助我家,是同情我妈,还是同情我?抑或人心本善,谁都知道我家生活的艰辛?每天回家,母亲都要絮絮叨叨地对我说:我们要记得这些人的好,以后要好好感谢人家。

“今天金狗回来了,帮我家拉了两车。他问你怎么不在山上,我告诉了他你受伤的事情,他说想来看看你。”一天晚上回家,母亲忽然告诉我这番话。

金狗,我是认识的,一个开拖拉机的小伙子,在我出车祸之前,他也经常给我家拉石头。金狗的出现很平常。七月的一天早上,我去抢拖拉机时,发现了一台陌生的新拖拉机,开拖拉机的是个陌生的小伙子。小伙子的年龄好像不大,肤色白皙,脸上有些红疙瘩,眼睛细长,还有两颗兔牙。这显然他是第一次拉货,拖拉机里干干净净的,外壳上的油漆还没蹭掉,他慢吞吞地开着拖拉机,神情也有些紧张。我却没有多想,只要来山上的拖拉机,都是来拉石头的。我迎头向着他的拖拉机跑过去、准备像以往一样熟练地一脚跨上踏板、一手吊住栏杆的时候,他却紧张地踩了刹车,差点把我甩下去。这就是金狗。

原来,金狗有个小叔叔一直在山上拉石头。那年夏天,高中毕业的金狗也开着贷款买来的崭新的手扶拖拉机,跟着小叔叔开始了他的运输生涯。金狗家在我们邻县,那里比我们这里更穷,他家有一个妹妹,母亲务农,父亲是教师。金狗不爱说话,而且天性腼腆,经常莫名其妙地脸红。

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来山上拉石头就被我抢到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反正金狗后来就经常帮我家拉石头。初来乍到的他似乎不太懂得山上的“潜规则”,或者说,他根本不想遵循这样的“潜规则”,他经常摇头摆手拒绝别人抢他的拖拉机,而径自开到我家的场地上。只要我家的石头拉完了,他才会替别人家拉。久而久之,人家看到他的拖拉机也不抢了,这不免让我暗喜。但是,山上渐渐地也有了一些流言,无非是说金狗看上我了,或是我和金狗之间有些什么“暧昧”,所以他才卖力地帮我家拉石头。

听到这些八卦,我恼恨不已。虽然那个年代砸石头卖钱是“王道”,但清白的名声对一个姑娘来说更重要,穷人缺钱缺物质,但人格和自尊还是不缺的。

有一天,金狗又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来到我家场地,等上完一车货,他拿起摇把准备摇响拖拉机时,我对他说:“金狗,明天你还是让人家抢你吧,谁抢到你,你就替谁家拉,省得他们嚼舌头。”

他停下来,用费解的眼神看着我,慢慢蹦出一句话:“他们说什么?”可我还没回答,我发现他的脸已经慢慢红了,而且也不好意思看我了。然后,他使劲摇动了拖拉机,在拖拉机的“突突突”声中,我好像听他咕哝了一句:“你管他们说什么,我爱给谁家拉就给谁家拉,我有我的自由。”随即他跳上拖拉机,挂上档,拖拉机喷着黑烟“突突突”地跑远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金狗为了给我家拉石头,差点和山上一个著名的泼妇干一架。事情是这样的。第二天早上,拖拉机开始进山了,我正准备跑出去抢,忽然看到金狗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堂口,他的拖拉机上站着泼辣的三凤。三凤有些得意地瞅瞅我,我不以为意地冲她笑笑,向堂口外跑去。

谁知,金狗的拖拉机却停了下来,我听他冲三凤喊着:“你下去啊,你下去啊,我说过不帮你拉的。”我闻言惊呆了!他大概还不知道三凤的厉害吧。三凤从小死了爹妈,在哥哥嫂子跟前长大,没读过一天书,从小就很野蛮、泼辣,人也长得身高马大,打架斗殴不输男人,因此二十六七岁还没嫁人。在山上,人家背后都叫三凤“臭嘴婆”,因为她骂架最厉害。

果然,三凤立刻双手叉腰骂开了:“你叫老子下去老子就下去啊?老子今天就是不下去,看你怎么样?你的拖拉机上又没刻着姓赵的名字,凭什么老子不能抢?”三凤连我也扯进去了。山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好戏。我急坏了,怕金狗不了解三凤,惹毛了她,自己吃大亏。

金狗好像看出三凤不善,他什么也不说,径自把拖拉机开到了我家的场地上,然后熄了火,开始自顾自地装起石头来。这下,三凤彻底火了,在全山人面前丢了她的面子,这还了得。她开始撒泼了,她跳下拖拉机,拿起金狗的拖拉机摇把,一挥手不知扔到了哪个旮旯里,然后双手叉腰,扯开又粗又响的嗓子,开骂了。她先骂金狗“狗日的外来户,开个拖拉机有啥了不起”,接着越骂越难听,越骂脏话越多,也渐渐引申到了金狗家的祖宗八代和我的个人名誉上,直骂得吐沫横飞,嘴角起沫。我看到金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他一把扔掉铁叉,几步冲到三凤面前,举起右手食指,直指三凤的眉心,同时咬牙切齿地警告她:“你给我马上闭嘴!不然我不客气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骂一句,信不信我把你拉到你爹妈的坟头打得你满地找牙!让你哥嫂再来评理!”

不仅是我惊呆了,看热闹的人惊呆了,连三凤也吃惊得忘了骂词。这个来山上没几天的外来户,不仅没把她这个小荆山最富盛名的“臭嘴婆”放在眼里,还知道她家的底细。可三凤毕竟不好惹,她愣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马上拉开泼妇架势,一个劲往金狗面前蹭:“你打啊你打啊,你要不打,就不是人……”

就在这紧张时刻,金狗的小叔叔开着拖拉机进了堂口,他见侄子和三凤在吵架,赶紧上前一个劲地调解、道歉,他答应自己给三凤家拉一个星期的石头,这才浇灭了三凤的火气。

经过这场风波,山上的人再也不抢金狗的拖拉机了。金狗成了自由人,每天拉完我家的石头,他就随意地给别人家拉。只是,关于他和我的流言,也正式在山上流传开来。只有我内心明白,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一次,金狗的小叔叔帮我家拉石头,他竟莫名其妙地跟我说起关于金狗的一些事情。他说金狗有个高中女同学,是独生女,爸爸是镇长,想让金狗做他们家的上门女婿,只要金狗同意,就给他买一条货船,让他当船老板。但金狗不喜欢那个女同学,于是才出来开拖拉机的,为此金狗还和他父母闹僵了。

我没想到,金狗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当我再看到金狗的时候,总是试图从他平静而清秀的脸上读出一点什么,但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依旧固执地把拖拉机开到我家场地上,依旧一声不吭地和我一起装车。

放暑假的时候,金狗那做教师的爸爸也来跟车帮着金狗上下货。我发现金狗和他父亲的关系果真不太融洽,父子之间也几乎没什么话,总是儿子在前面开车,父亲坐在车斗里,“突突”地来,又“突突”地去,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开学之后,金狗的爸爸回去教书了。在他爸爸走后,我也曾跟着他的拖拉机帮他去钢铁厂卸过货。

有一次卸货完毕,在临发动拖拉机之前,金狗忽然对我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有你跟着我卸货,我感觉特别有劲。”我当时愣了好久,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也许,在这个不善言辞的傻小子看来,这就是他最露骨的、表示好感的方式了吧?但我没有回应,我不敢回应。

回家后,我情不自禁地在日记里给金狗记了一笔:金狗真的喜欢我吗?他喜欢我什么?为什么该喜欢我的不喜欢我,而不该喜欢我的,偏偏喜欢我呢?我又想起了川,他就是那个该喜欢我、而又不喜欢我的人。

命运,就像一个神秘莫测的编剧,我的人生轨迹全都在它的信手编撰中。包括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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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五弟五哥的评论:
嗯,其实几个喜欢我的男孩都很不错的。
五弟五哥 回复 悄悄话 看这段,金狗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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