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殄天物小记 (一)
(2010-06-16 07:08:48)
下一个
引子
我17岁到农村插队当知识青年。干活很累,吃得很差。第一年秋天双抢(抢收红薯,抢种冬小麦),我一天三顿红薯,吃了整整28天。以后很多年一见红薯就翻胃。
在农村基本吃不上肉,见不到什么油腥。隔一段时间进城回家一次,才让生锈的肠胃润滑一下。一次祖母给我一罐熬好的猪油,白花花的像白居易所说的“凝脂”。本来是做菜用的,我实在馋得不行,晚上在油灯下看书时,往上洒点盐直接吃。不知不觉当晚就吃掉半斤多。
在农村呆久了愈法馋得慌,看到邻居猪圈里的肥猪恨不得就扑上去啃几口。后来学聪明了,找到一些解馋的门道, 于是有下面一些故事。
(一)青蛙
当地称青蛙叫蛤蟆。蛤蟆不姓癞,青皮大眼,长得很精神。夏秋时节,稻田里蚊虫旺盛。青蛙白天蛰伏,晚上巡游,呱呱满田叫。当地人讲了,蛙鸣是在召唤异性。
抓青蛙最佳时候是月不明星不亮的晚上,赤着脚摸摸索索走上田坎。青蛙很警觉,人的动作再轻,只要一靠近, 就知道我们不是异性而是异类,马上停了鸹噪。我们进入它们的领地后得蹲下来,静默片刻,让蛙声重新响起。
抓青蛙的方式或文或武。钓青蛙是愿者上钩,故曰文。一开始我们用钓鱼的方式。竹杆拴线,线拴鱼钩,鱼钩穿蚯蚓。后来发现这样做高估了青蛙的智商,而且成本高,手续复杂。故改用线拴棉花球,上面洒上尿。鱼杆在手上一抖一抖,棉花团一跳一跳,像蹦跳的蚱蚂,色香味俱全。青蛙一跃而上,咬住就不肯松口,待我们把它塞进竹篓后,不知它能否明白过来。
动武抓青蛙用竹杆头上的大钉子。需要三节电池那种强光电筒,深夜沿池塘岸摸过去,远远用强光镇住青蛙,一钉子扎去,噗哧就没了声响。这方式来的快但做得惨,心软就下不了手。
月黑风高,稻田里处处有杀机。有一次我赤脚踩到一条蛇。蛇一松口,蛇口里的青蛙“哇”的一声跳走。我当时就吓瘫在田里。清醒过来后,当晚手气特别好。不知是否因为我无意中在蛇口救了青蛙公主,惹得她众多青蛙粉丝以身相报。
(二)蛇
我插队的地方叫吴家祠,以吴姓家族的祠堂得名。吴家祠堂依山面水,青砖高墙,飞檐画壁,在当年算得上豪宅。解放后祠堂改为学校。后来无知无识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学校老师热情,把靠山那排房腾出两间给知青。女知青占了东厢,几位男知青住西厢。大家顾虑前程,两厢并无来往。于是西厢无记。
砖墙年老失修,间有空洞,透出些亮光。颓砖留出的空间,高处做了鸟巢,低处做了蛇窝。在鸟巢和蛇窝之间,青杠木搭床,住着我和另一位知青。年轻人心气高,但日子过得闷,免不了要吼吼歌。鸟儿经不起惊吓,都迁到东厢去了。蛇留下来,与我们比邻而安。有时晚上收工,见床上有蛇蜕,就知道邻居来访过。
和我同居的有菜花蛇和乌梢蛇,都无毒。当地常见的毒蛇叫竹叶青,一种小青蛇。我读过《白蛇传》,知道小青蛇可爱。但碍于礼教,青蛇从不到西厢。
捉蛇要技巧,需提防被咬,提防被缠。活捉的蛇可取蛇胆入药,乌梢蛇皮还可以做胡琴。我没胆量没耐心,慌忙中也分不清三寸七寸,见蛇只是一阵乱打。但打死的蛇只能解馋,蛇胆和皮都不能用了。
(三) 鱼
吴家祠门前有条金鹅河。枯水时宽仅数尺。多卵石,大的石头下面往往能找到些螃蟹。小的如一枚铜钱,大的近一张纸钱。河水清,螃蟹也瘦。捉上来只取它张的牙舞的爪,连皮嚼碎吃。
新来的知青都喜欢钓鱼。早上出去,顺河往下游走。鱼钓到后去内脏,往宽檐草帽上一晒。太阳辣,一会儿鱼半枯,肚子也饿了,在河岸沙地里顺藤拎出个红薯,就着鱼咔吧咔吧地啃。
知青下乡久了, 都有野路子。从大队部偷出电话机,里面的手摇发电机能输出100多伏的电压。一人把发电机挂在脖子上,牵出两根电线放水里。呼啦呼啦一摇,没有鳞甲的鱼发了疯地窜。几个人竹杆上绑着网追鱼。一河都是人声。
再狠一点的主就去队上偷雷管。那时流行搞水利,开山修堰免不了用炸药雷管。头天晚上在水深的地方扔些牛粪稻草,吸引鱼聚集。雷管引线不能长,引线长了噗通入水,鱼吓跑了才爆炸。削短的引线见得着里面的炸药,猛吸一口烟,用烟火一蘸,雷管急速出手,沾水就炸。一声闷响,水花震得满河白。鱼肚子朝天,四处惨惨地漂着。更多的鱼被炸破了鱼泡,沉在水下。
也有下三滥的人往河里倒农药鱼藤精,比屠城还惨烈。死的鱼没几个人敢吃,任其漂走。浊了的水,最终仍归了海。
2010年6月15日 Toronto
我插队在农场。有一阵子一天三餐除了大米饭外,就只有盐和辣椒。连吃三个月,吃得胃痛。后来上学,家里给带了一点类似于香油的东西,我对着瓶口就喝。把同宿舍的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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