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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女孩辛露(77.单程)

(2010-01-09 21:54:27) 下一个


 气迪长鸣,车轮隆隆,有一种远行叫单程。

 因为无从回归,我们便懂得了什么是故乡,什么是往事;什么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什么是“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们在沿途上心事重重,虚拟着到达终点后的新的开始,——殊不知,命运早已在半路上设定了结局,猝然得让我们来不及提防。

 ——“不,松江,这不是你的结局,不是,——二十多年没见,你怎么忍心躺在这里;南希还没有毕业,还没有结婚,你怎么连盼都不盼,等都不等,就这样忍心地离开了?——松江,不要,不要,我不要这个结局……”——纪英英那天半跪在爸爸的墓碑前,双手掩面,饮泣而哭,任山野的疾风撕扯着她的头发。

 欧那天没有去。陪着纪英英去给父亲上坟的,是二叔和从前的老镇长王爷爷。——早晨一到墓地,纪英英放好花环,便对着碑上爸爸的照片泪水涟涟,隐痛难诉。——二叔见状,想到自己跟以她叔父相称的王镇长相比,毕竟是个外人,所以就以犯烟瘾了为借口,知趣地离开了现场,到远处去吞云吐雾。

 半小时后,当他掐了烟蒂从树林里的小道上再度转回来时,还没到近前,就听见了纪英英在径自呜咽,伤心欲绝地说着上面的那些话。

 二叔后来告诉我那天爸爸墓前的情形时,就唠唠叨叨地打趣道:“露露啊,看样子,那个姓纪的女人对我哥的那股劲儿,不是一般的好,好像已超出了当年兵团战士应有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不过想想看,那也不算离谱儿,我松江哥年轻时宽肩大个儿,浓眉大眼,面色冷静,没事儿不乱笑,——搁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酷毙了,有几个女人对他好也不奇怪,——不同的只是,现在的女人敢明着抢,那时候的女人得暗着来,——致使我这个当时正埋头做“对缝”生意的第一批个体户,根本就不知道这码事儿!

 我听了,就一边收拾着要走的行李,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二叔,得了吧,别瞎猜了,——有那脑细胞多想想你的生意经,乱编故事多没劲,换不来钱!——关于那件事,后来外婆对我秘密痛说革命家史时,曾经告诉过我,是我爸当年治好了那个女人的病,帮她保住了她的金嗓子,——那可是那个年代里她看家的本钱,就跟你现在做生意时心里暗藏的小算盘一样,没啥也不能没它,——所以后来她因此特别感谢我爸,如此而已。”

 二叔是个在社会上混透了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分辨眉眼高低。他听了我这话,又看了看我,就用嘿嘿的笑声偃旗息鼓,说露露你忙着,二叔这就给你催催车票去。——然后他轻功高手一般地一溜小退步,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

 可就在那天晚饭前,当我在厅里默默无声地摆放碗筷时,却听见他和二嫂两个人在厨房里嘀嘀咕咕。——二叔说这事吧,越想越稀奇,王老爷子那天电话找我时,明明说是一对儿松江昔日的战友要来给他上坟,可到了最后,怎么就那个女的一个人去了呢?

 “那你没问问老镇长?——他毕竟是她的亲属。”——二嫂在欻欻欻得刀功背景中,跟着问。

 “问什么问?!——你不知道,王老爷子的耳朵越来越聋,不到跟前喊他根本听不着,所以跟他说话呀,就像要跟他贴脸儿似的,让人难为情!——如果那个女人在前边哭,我在后边跟老爷子吵,那我哥那地下的灵魂,还能得到安息吗?”

 “这就怪了,上次发送咱哥回来后大家吃喜丧饭时,我看见王老爷子跟辛露好一阵子唠,当时也没感觉到他耳朵聋得那么严重啊,怎么突然就变得什么都听不见了?”——“兹拉”的一声,二嫂似乎把菜扔进了锅里,一阵水油不相容的爆炸声。

 “哎,不管是真聋假聋,就那天的此情此景,我倒是羡慕王老头,——听不着,听不着多好,耳根子清静,——反倒是我,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地来回溜达着,被那女的哭得不知如何是好。——哎,孩子他娘,这么一说,我倒有些顿开茅塞的感觉,——你说,是不是纪英英的那位先生,已经知道了他老婆对我哥的这份隐情,不愿意见到这个令他尴尬的场面,所以才干脆不出现的?

 二嫂听了就啐了一声,说死鬼,你给我小点儿声!——露露这丫头性格烈剧,如果让她听到了,这会儿准拎着包摔门就走!——你瞎掰啥呀你,嘴下留点儿德好不好,咱跟松江哥往来这么多年了,他可不像那样的人。露露她妈走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续弦的打算,怎么能突然变成了你说的那号人?!

 二叔听了,立刻乖乖地闭了嘴。——他这些年虽然靠倒木材赚了大钱,在风风火火的二嫂面前,却小树苗一样地柔顺羸弱,随风摇摆,——可谓是暴发户中“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稀有典范,——只可惜在今天的这个世界上,这样的典范听起来,就跟傻瓜的意思差不多。

 纪英英后来从老镇长的口中,得知了我前两天给爸爸办丧事时还在城里,就通过二叔给我传口信儿,邀我见面吃饭,说回京前要与我单独谈谈。——我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在那天从度假村跑回来之后,就告诉二叔说,前段因为给爸爸办丧事,我累了,想在到南方教书前好好休息一段,走之前不管是谁来找我,请二叔都告诉他说我不在。——如果刨根问底问我现在哪里,就告诉他们说我已经离开小城了,到南方的一所你还没拿到地址的小学校里,当老师去了。

 从欧的门外跑回来的那天晚上,镇长果然就给二叔家来了电话。——他说二仔呀,前段日子中我在电话里提过的、从前在兵团里呆过的你哥哥的那两个战友,已经从北京赶过来了,这会儿正住在西郊外的度假村里。——因为女方来之后,家里发生点儿事要急着赶回去,所以她想明天就能到松江的墓地去看他,希望能得到二仔你的同意。

 ——王爷爷因为自己耳聋,说话时也怕别人听不见,就在电话中本能地扯着嗓门大喊,——却歪打正着,使得二叔接电话时正在旁边转悠的我,把话筒中传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二叔也不敢怠慢,吵着喊着回话。他说老爷子你出面了,那就行吧,他们要明个儿去就明儿去吧,反正我已经把我哥和他父母的坟,一同迁到新墓地了。——这家新建的墓园很风光,前有流水,背靠高山,坐北朝南,两面山峦。要是在旧社会呀,简直就是皇帝才能享受到的风水陵园,还怕有人看?!——对了,老爷子,这来的人到底都是谁呀,怎么求到了你老的头上?——靠不靠谱儿啊?

 王爷爷就在电话里连声说那当然那当然,这女方虽说并不是我的亲侄女,但细想起来,要比真亲还亲。——当年她爸爸在朝鲜战场上曾救过我的命,是把我从血洼里背出来的生死之交。后来我们两个从前线回来后,又歃血为盟,成了拜把子兄弟。——要说我俩人的感情啊,那要比刘备跟他的“红脸知己”关公,还铁呢!

 ……

 几天后,纪英英怀着没有见到我的遗憾,终于走了。——当然又是从二叔那里传来的消息。——我并没有为此如释重负,相反的,她匆匆离开的脚步,将我的担忧再度带到了南希的身上。

 ——我为此甚至希望,自己那天在欧的房门前所听到的最后那句,不是真的,而是因为过度紧张而耳朵出现了错觉。——是我听错了,听错了,——那样不幸的事情,不会也不应该发生在幸运无比的南希的身上,不会,——命运之神,我要你重新拿起纸笔,改写南希的故事,我不要那样的结局,不要,不要!

 我在那以后的无数个夜晚中,对着窗外的灿烂的星光,默默地祈祷着,恳求着,——事后,我惊讶地发现了自己和纪英英不谋而合地使用了同一个词,——结局,——是的,结局。——正是这样一个又一个意外的结局,让两个女人完成了一次命运的轮回;正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无奈的结局,让两个女人流下了一样苦涩的泪。

 我的心因此变得柔和起来。——每当再想起纪英英这个名字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她是南希的母亲,我妹妹最为亲爱的人,而不再是我的情敌,我的对手。——我偶尔望着星空也猜想,——是不是她也因为,也因为知道了我是松江的女儿,南希的姐姐,才对我有了温和的态度,要求跟我见面谈话?——还有,她跟欧重归于好吗?——从那天在欧的房间里他们跟南希的通话过程看,欧与纪之间应该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彼此不再心存芥蒂,——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要归功于爸爸的死呢?——死亡的伤感化解了恩怨,死亡的事实做成了救赎,死亡的开始成就了复活的开始,——这是我从前去了几次教堂听道时,都不能真正听懂的经义。

 那么,让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再见吧,——杰。——我知道,在纪英英离开小城后,你并没有走,而是留在城里继续找我。——那天,我在附近的山上采了些野生的牵牛花,想趁天黑前放在爸爸的墓碑前,跟爸爸做个最后的告别,——可就在就走出树林的一霎那,我看到了你的背影。——你一个人站在落日的余晖里,形单影只,萧瑟地立在氤氲的暮霭中。——我没有过去,没有。——我知道,我们这次分手后各自的路,将是反向而单程,没有回归,没有相交,渐行渐远,永劫不复……

 ——此时此刻,那片暮色正疾速地叠加过来,——于汽笛长鸣中,在于车轮滚滚中,如蒙太奇镜头一般地与车窗外的黄昏重合为一体。——再见了,杰!——让你的身影,就在窗外的这片苍茫的田野上,慢慢地消失吧,——因为火车的广播中,已经唱起了那首你我熟悉的老歌:One Way Ticket

 ——可就在这时,忽然就有人敲软卧包间的门。

 我推开了拉门,见是穿着蓝色铁路制服的女乘务员。我本能地低头拿包,从里面掏出车票,——却听她说,不用拿了,我不是来查票的,是有人要补票,车长查了查铺,说只有你的这间还有空床。——对了,车长说,她查问过始发站了,当时这间软卧的四张床,是同时出票的,怎么就你一个人上车了?

 我皱了皱眉,说我不大清楚,因为票是我一个叔叔送给我的,他只给我一张……——我说了那句话后,脑袋忽悠一下就转过弯儿来了。——我说对了,也许他买了四张,给了我一张,作废了那三张,因为他说过,他要给我买个软卧包间,作为他一家送给我的告别礼物,——只是当时我忙着要走,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既然床空着,那就别怪我们往里塞人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就跟车长说去吧!”

 “往里塞人?——什么意思呀?”——我蹙起了额头。

 “因为有人想补软卧票,而且,还好像事先知道这里有空床似的,非要这间不可!”

 “非要这间不可?!”——我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两眼“目光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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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34)
评论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雪儿,红尘,终于交待得差不多了,就要首尾相接天方地圆了,谢谢你我的朋友!!
潇洒走红尘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秦无衣的评论:

谢大侠指点!这个新爱弟很漂亮呀,赞一个!

问朋友们好!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秦无衣的评论:忘了说谢谢无衣了。

回心心:心心加油!FIVE!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正在码字,晚一点去看大家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无衣,你 、你、 你——这样算不算说不清,那就拿这句话当结尾了

好甜美——说你的新美妹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青花瓷,功课忙吗?——一定对小妹妹的娱乐阅读负责任

学安!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韵妹妹,我会用心斟酌你和五哥的话,其实纪英英能让欧留下找露,就是已经转念了

感谢你的预感!!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悉采心的评论:
曲折的红梅这一句,是很高的境界。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这节One way ticket读着有些忧伤,从感情上说,希望有个大团圆,不过从文学角度看,还是希望悲剧的结尾。将人物和故事推到说不清的地步。
azureblueceleste 回复 悄悄话 环环相扣多么牵动人心啊。人生就是一个个驿站,等待着缘分的安排,邂逅着软卧的旅伴哈哈。就要结局啦,翘首以待!
林韵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五弟五哥的评论:
和5哥同感一下,我也有这样的预感,下面看采心的了,如何发展~~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雪儿,正悠着呢——一边码字,一边到处转悠,——你那里那首歌好清寂,还有那句“曲折的红梅”,看得我差点回不来了

问候雪儿!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雪儿,正悠着呢——一边码字,一边到处转悠,——你那里那首歌好清寂,还有那句“曲折的红梅”,看得我差点回不来了

问候雪儿!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心心,在码字中吗?悠着点。
等待你的新篇!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幽谷,希望晚上能弄完这集

感谢你的跟读和支持!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感谢无衣的美女三胞胎!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感谢IMH,愿不使你失望

问候!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寒枝,一看到你家宝贝的这个大头像,就想上去掐脸蛋儿

正在焖炖下集呢,谢谢你的支持!
幽谷闲云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顶!

期待结局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潇洒走红尘的评论:
哪儿好看往哪儿写。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回复qianqiuxue的评论:
恭祝秋雪平安、愉快回到英伦!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先占个位置,有空细品。
inmyheart 回复 悄悄话 谢谢采心。

这样的结局 is more than good.
寒枝 回复 悄悄话 顶采心!也替我亲亲你的俩宝贝儿!
期待下集!
潇洒走红尘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悉采心的评论:

心心,这两天一直在想着暗涌往哪个方向走,在犹豫。会尽快更新的。

我不妄自谦虚哈,不过还是惭愧,真的!不许删一个贴哈!

问心心,雪M好!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秋雪,看来没事了——俺说感冒,昨天看你没上来,心想是不是要往英打个电话呢

一定努力写好结局

俺家丫头和小子问候小J和成哥哥!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红妹,再妄自谦虚,俺就把我的第一篇小说从搏上删掉,以表抗议

ONEwAY TICKET ,ONEwAY TICKET ——就要结尾了,很激动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忘了让心心替我给两个可爱的宝贝一个拥抱了!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心心,来看辛露了,心心辛苦了!
单程看来并不孤单,来者是杰森还是纪呢,但愿是杰森。
母女的命运有时真是相似,南希和纪,都是未婚先孕,辛露和母亲,都是忍辱负重。唉,真希望辛露有个更快乐更幸福的结局。

大顶心心!
问候各位朋友!
潇洒走红尘 回复 悄悄话 心心,杰安排了这个软卧车厢,俺期待你安排的结局!

喜欢你唯美的文笔!故事的布局太巧妙了,一环扣一环,俺实在是力不从心,就几个人物,还经常会忘记名字,嘿嘿。。。惭愧一个。。

又熬夜了吧?这么晚才来,辛苦!大功即将告成了,提前祝贺你。

问候心心!5G,板板周末好!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转换?——武帝,按知道你永远不会转换成为俺的敌人 :—)

完了,下集让你猜到了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谢谢板妹,还在值班吗?——在哪儿,给你送宵夜去,嘿嘿

五弟五哥 回复 悄悄话 女士优先,俺坐板凳。
纪英英也许变了。有句话:“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可以理解为敌友有时可以转换。
这票,一定是欧买的吧。
板板 回复 悄悄话 抢占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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