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棵李树
(2009-10-03 10:5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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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漂亮丫头”(Palo Alto)市的新居第一天,邻居缇娜站在栅栏前热情地对我们说:“我家这棵李树伸进到你们院子去了,只好承认你们有一半所有权,果子嘛,尽管摘好了。” 我到李树前看看,它实在有意思,除了树干留在主人一边,枝枝叶叶都约齐了似的,都在我家院子一边婆娑作态,在栅栏下留下一个硕大绿荫,把几丛竹子挤到角落去。
那才是冬天,贪吃的儿子听缇娜说李子好吃,天天站在李树下,把脖子仰酸了,一个劲问:“妈妈,什么时候结果子?”
春天到来,我们这边的半棵李树,开一树雪白的花,远看像一个小小的雪山。风过处,花瓣招摇,簌簌作响,雀儿们在枝头欢跳,煞是热闹。儿子更是迫不及待,一边帮着缇娜浇水捉虫,一边把结满花瓣的枝条攀下来,要看“花怀上果子没有”,白瓣粘在儿子胖嘟嘟的脸上,更加撩拨起儿子的食欲。他着急地摇着我的臂膀,追问:“什么时候摘果子呢?”我不好气地说:“快了,别到时吃得肚皮发涨。”
果然,夏天一到,翠生生的叶子间,结出油绿的果子,那个茂密几乎胜过葡萄,不但把枝叶间的空隙填满,还努力向外扩张,圆滚滚的一排排,一嘟嘟,闪着祖母绿般的光泽,尽情吸取旧金山湾的上好阳光。我掂掂诚沉坠的枝条,竟没来由地担忧:这么多,怎么摘?怎么吃?送人也送不完,掉在地上,岂不成了烂泥?儿子来树下巡逻得更勤快,每天问好几次:“可不可以摘了?” 好在,这里气候温暖,善体人意的太阳公公一个劲地烤,满树果子次第变为紫红,在暖风里舒展着富于诱惑性的姿态。
终于,一天早晨,在浏亮的黄鹂声里,我尝了一颗,确定已熟透,便对跟屁虫儿子点了点头,说:“好吧。”迫不及待的小家伙搬来梯子,拿出他早已藏好的大袋子,开始采摘,一眨眼工夫,袋子盛满。满头大汗的儿子敲开邻居的家门,兴冲冲地说:“缇娜阿姨,妈妈说要把李子还给你,但是-----我能不能留一些?”缇娜含笑回答:“谢谢你,好孩子,我哪能吃这么多?我拿一点儿就够,其他的归你。以后你摘下来,自己留下就好,不必送过来。”儿子转头看看我,我点头表示准许,儿子便回答道:“谢谢缇娜阿姨,妈妈说,我要先问你,你是主人,我要尊重你。”缇娜微笑向我说:“家教真好。”我说:“这孩子,会演戏,他捣蛋时你见不到。”
从此,儿子有了分配李子的大权。他爬进床下,拿出一大堆小塑料袋,把李子分成好几份,用小袋子装好,再在纸片上写上小朋友的名字,放进袋子,扎上口。请爸爸当司机,当夜送出去,放在小朋友家门旁边。儿子想到,第二天一早,上学的小朋友们打开家门,看到一袋李子,闻到清香,将是怎样惊喜。我在旁边提醒:“不要忘记你的老师,他教你不容易,悄悄放一袋在他的办公桌吧!想想,还有谁?”儿子侧着脑袋想,说:“哎呀,忘记了彼得,他是我们学校的花匠,我喜欢他种植的郁金香,他还教过我栽果树呢。”于是,儿子在学校的门房前,放上一袋李子,上面写着“花匠彼得收”。
几年下来,儿子摘果子,送果子,成了习惯。采摘季节快到时,儿子的床下,塑料袋越来越多。 有时,李树遇到小年,果子不多,或者缇娜家来了喜欢李子的客人,儿子自己得到的李子便减少了。然而,他还是照老规矩办,给小朋友们和花匠彼得送李子,哪怕每个袋子里只能放上两三颗。我看到,便问儿子:“你给自己留下多少颗?”儿子打马虎眼,说:“我不喜欢吃李子。”
今年开春,我家装修房子。建筑工都是同胞,他们在白花盛开的李树附近,挖土砌砖,忙得不亦乐乎。儿子和往年一样,频繁地在树下走动,盘算着摘果子的日子。
那天,我和儿子站在树下,儿子忽然问:“妈妈,这些工人是不是‘low level’(低级)?”我吃了一惊:“儿子,为什么这么说?”儿子嘟哝着:“我听见他们大声说BAD WORDS(脏字眼),还满地吐痰。”我蹲下来,拉着儿子的手,说:“你知道吗?当工人绝不羞耻,他们说脏字虽然不好,但不能凭这点断定他们‘层次’不高。他们刚刚来到美国,很多东西不懂,要慢慢适应,爸爸妈妈刚来的时候,也有些坏习惯,后来都改了。”儿子点点头,我说:“以后见到他们要有礼貌,叫他们师傅。”我写下“师傅”这两个汉字,让儿子学着写。我又告诉儿子:“他们做的落地窗,多漂亮啊!我们可以每天在窗前看李子渐渐变熟,你看,他们用双手创造财富,用双手给我们带来快乐,我们尊重师傅才对。”儿子崇敬地望着他们。
从此,儿子放学回到家,总要向“师傅”们打招呼,帮他们搬泥运沙,自己的冰淇淋宁可不吃,也送给他们解暑。“他们很开心!”儿子高兴地告诉我。 装修到尾声时,已是夏天,李子变为紫红,又是收获的时光,儿子“盛大的节日”开始了。
那天,师傅告诉我,今天是装修最后一天。我去中文学校接放学的儿子时,把这消息告诉他,儿子大叫:“妈妈,妈妈,我们快回去!” 到家时已是黄昏,金黄的斜阳铺在栅栏上。“师傅”们已离开,空荡荡的院子里,车道上横七竖八的是折断的李树枝条,草地上散落着被踩烂的李子。满树紫红的果实全不见了。我和儿子望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缇娜从栅栏的另一边探头,和我打招呼,把始末告诉我。原来,这段日子缇娜在院子里莳弄花草,隔着栅栏和我家的建筑工人聊天。今天,工人们临走时对她说:“我们摘些李子。”缇娜随口答一声“好。”他们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和梯子,一眨眼工夫就把李子统统摘光,搬上货车。“事后我后悔不叠,怎么忘记了问你们?半棵李树属于你家嘛!”我苦笑,连说没关系,儿子摘了也是送给别人。
说完,低头看儿子,他怔怔地望着空落落的李树,泪光闪烁。他手里的几个小塑料袋落在地上,袋子里塞着纸片,纸片上有汉字“师傅”。
帮我家修房子的是广东师傅。倒没遇到类似事件。
问好曾宁!
我们四家邻居在我家打牌,刚走。呵呵。我临睡前看一下你的文章。
说着就到了周末啦,你们有什么活动没有?我明日带孩子去买南瓜
好亲不如近邻。我们总和几家邻居一起打牌,小孩子们也在一起玩。
也许我的文学水平还比较“初级阶段”,还无缘加入你和海云的圈子。随缘吧。。。
唉,总是不好的习惯使然,望日后他们有所自知
也是“漂亮丫头”的邻居家Ivy爬满了篱笆,可惜没有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