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SARS 疫爆后的第二年秋天。父亲藉着不久前我在一封家信中的蛛丝马迹,于后海酒吧的一张鸽血色的沙发上,找到了我。
黑旋风一样闯进来的父亲,衣衫粗简,面容肃杀,气势磅礴,只差手里没拎着李.逵的两把板斧。
那天是『北漂女儿吧』一月一次的会员特会。父亲洪水猛兽一般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不仅震慑了我,也让我周围的女吧虫们大惊失色。——她们妖的收了妖,辣的断了辣,小资们忘了“资态”,三八们忘了嚼舌。情调各异的N个“漂女生态场”,接二连三地不攻自破。
见我耷拉着头叫爸爸,大家捏着酒杯溜的溜,躲的躲,退到了可以作壁上观的距离外,然后找个好角度,葵花朵朵向太阳一般地将脑袋转向我,——看看平日里我这个少言寡语的“小闷锅”,家里到底有一本怎样难念的经。
我告诉自己不能跑,否则就爸爸的脾气,会让这酒吧内外甚至整个后海,顷刻间变成『X Y追杀令』的拍摄现场。——我咬紧牙,闭上眼,一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样子。——上次离家前的经验告诉我,我现在必须要全力以赴的站稳,才能经得住爸爸的霹雳掌,——两年前的那个暑气恹恹的夏天,正是他那一记响亮的耳光,震醒了我,——我被那一掌打到了北京,做了北漂。
半分钟过去后,“掌声”并没有如期而至,而飘荡在空中的那首博拉姆斯的『徒劳小夜曲』,却在金属丝一般尖细的女高音中,颤颤巍巍地收了场。——没有了背景音乐,吧内突然静得逼人,有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高压。我顺着因为恐惧而无法合拢的睫毛缝隙,看到了爸爸的那双垂在裤管两边的紧握的拳头,正在剧烈地颤抖。
我猛地抬起头来。
清冷莹然的流光下,两鬓成霜的父亲正在老泪纵横。
我上去,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肩膀。
“爸,别这样,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这样。我从没见过你哭,我受不了……”我喃喃地说着,忘了四周的眼睛。
“可不是就想揍你,——刚才进酒吧门的时候,还这样想,可谁知见了你,自己会变成这样……”爸爸的泪水滴在了我的额上:“丫头,爸爸这是高兴啊!去年到南方找你时,爸爸染上了SARS,在床上插管子打点滴躺了十几天,终于熬了过来。医生们都说以我的年纪和病情,真是福大命大,却不知道,‘不见女儿不能死’的念头,是我病床上唯一的求生欲。现在终于找到你了,爸爸怎么舍得再打你,怎么舍得再打你啊……”父亲抚着我的头,哽噎着。
我唤了声爸爸,头埋在他的肩上,热泪夺眶而出。
——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掌声终于响起,——由稀落到紧密,由紧密到热烈,直至雷鸣。吧虫们在急转弯的场面中反过味来,开始激动地高呼:
“父女重逢,浪子回头,老爸称心,好感动啊!”
“欢迎辛伯伯,欢送辛妹妹,多一个宅女,少一个漂女,恭喜恭喜!”
“祝贺辛露今天由草变成宝!露露,赶快跟着老爸回家去吧!”
……
我赖在爸爸的肩膀上,泪水排山倒海,直到有人碰我的臂肘,才在爸爸的肩上蹭了几下鼻子,抬起脸来。
——是周京。她手里捧着一盒打开了的纸巾,一边示意我擦脸,一边拽了两张出来,递给爸爸。
爸爸接过纸巾,像用毛巾一般使劲儿地抿着脸,纸巾就很快地打了捻儿。周京又送上了几张,爸爸这回说了谢谢,样子拘谨得像个孩子。
周京说了声辛伯伯好,又对爸爸自报了姓名,然后说她是我在京城里最要好的朋友,也经常听我念叨他。——这几句话本平常,却没想到功效非凡。爸爸很快地平静了下来,口气亲切地回她说:“原来你就是周京啊!露露曾在信中告诉过我,说你总是像照顾妹妹一般地待她,经常让她在你家里搭伙过夜,——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若不是我按露露上次家信中封面的地址,找到了你奶奶的住处,得到了她老人家的及时指点,恐怕今天还找不到辛露呢!日后你回到奶奶那里,一定要代我谢谢她老人家的热心帮助才是。”
周京听后,一边啊啊啊不知所云地口吃着,一边用眼球溜溜地扫着我,惊鸿几瞥。
——还好,头上灯槽里的霓虹转暗,没有让爸爸看到我无可奈何的眼神。
音乐再起,是一曲摇滚,——不急不缓铿铿锵锵地鼓噪着人们。不知是谁喊了声“让我们用热舞来为露露庆祝吧”,舞池里顿时人头攒动。一时间,池里座上,辣妹复活,妖女复生,小资们重摆“资态”,三八们尽情嚼舌。
吧里终于又河清海晏,和光同尘。
“爸爸,你要不要先坐下来休息一下,我给你要杯饮料。”见爸爸又扳起脸,我试着找话。
爸爸听了,就故态复萌,用近于蔑视的口气说:“坐在这里喝?!我对周丫头有好感,并不等于我对其他人有好感,也不等于我对酒吧有好感!——好好的女人都穿成那样,摇的摇,扭的扭,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我可看不惯!还不如出去到对面的湖边,看钓鱼的好!——这阵子外边凉,等我找个地方脱件毛衣给你穿上后,你就跟我走人吧!”
我就低了头,说爸爸不用了,我的风衣就存在前门厅的储衣间里,等会儿取回穿好后,我收拾收拾,跟大家打个招呼,就出去找你。
爸爸听出了我不想他继续逗留的意思,就用鼻子哼了一声,抬腿往后门走,——只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声警告我说:“辛露,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不要跟我耍滑头,要是你磨蹭着不走,继续跟她们在一起胡闹,别怪我再回来时不给你留面子!”
爸爸说完,两手往后一背,真的走了。
周京要跟上去劝留,我拦住了她,吐了口长气说:“让他去吧。”
周京转回身看了看我说:“你鼻涕眼泪的没个完,小心糊在脸上,吓着人,还是去洗手间洗把脸好了。不过呢,”她靠过来,一边用纸帮我收拾着脸,一边凑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虽然厕所只有几步之遥,可路上一定要小心,——瞧那边,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呢,去方便的路上,万一被绑架了可就极不方便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有做友情提醒!”
我顺着她的肩头,朝着通往卫生间的廊口处探了探头。——略过舞池里那些摇晃的身影,我看见对面侧墙下的暗影里,一个修长的男生正立在那儿,倚着墙,双手插兜望着我。虽然看不清面孔,但从头上那几缕挑染着钢质属色的发丝中,我便知道,那是驻唱歌手阿十。
“京京,你真是抬举我。”我苦笑,说别忘了,“绑样”的力量才是无穷的。——我被我爸整到这步,人都哭走了样儿,哪还有被绑的相?换个说法儿损我成不成?”
——我嘴贫着,脚却始终没敢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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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大小美女帅哥!
一定好好写,像她打倒俺那样打倒你
采心,终于等到新篇了。开篇出手不凡,语言活泼灵动,大顶!
看来非常有故事,热烈期待欢迎用爱恨情仇把我们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