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深爱永远
李公尚
梦莲玛丽六岁时，被诊断患有严重的先天遗传再生障碍性贫血症。医生告诉梦莲玛丽的妈妈凯茜，梦莲玛丽自身的骨髓，无法像常人一样，制造出足够的血红蛋白，以将身体所需的氧气输送到各个组织器官。根据目前医学理论，她的生命只能维持几年。
这个消息让凯茜和她的丈夫维德曼非常震惊。梦莲玛丽是他们一起在她四个月大时，不远万里从中国贵州领养回来的女儿。当初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接到美国家中，他们的生活顿时充满了无限的欣喜和憧憬。凯茜是电视和杂志的撰稿人，她经常把哺育孩子的心得和女儿成长的乐趣，细腻丰富地分享给观众和读者。她与女儿之间无微不至的情感和心心相映的慈爱，感动过许多母亲和家庭。维德曼是电视台的工程师，每天下班，总爱多绕一个小时的车程，喜不自禁地把最新一期节目预告，敲门塞进不同社区居民家的门缝里。这些年，梦莲玛丽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乐趣。
面对医生的治疗方案，凯茜和维德曼商量，她要辞去所有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梦莲玛丽的治疗中。
医院要求每两个星期给梦莲玛丽输一次血，以维持她的生理机能。凯茜立即去血液中心查验自己的血型。当获知她的血型适合梦莲玛丽时，她欢欣鼓舞得热泪盈眶：“感谢上帝，让我有机会和梦莲玛丽血肉相连。” 从此，她怀着极大的感激之情，忍受着折磨，每两周为女儿输一次血。
梦莲玛丽七岁时，开始学习拉小提琴。十岁时，又学习画水粉画。她的体质每况愈下，但她的聪颖顽强，让她总是出类拔萃。凯茜和维德曼看着她每天充满阳光的笑容，无限欣慰。
梦莲玛丽由再生障碍性贫血引起的其它综合病症，使她的身体萎缩。她越来越多地依靠轮椅，一些和她一起在医院治疗的儿童，先后痛苦地离去。梦莲玛丽从沉重的现实中，理解自己面临的残酷。但她每天依然平静地微笑，像明媚的月光，洒在人们心上。那天，邻床的索菲娅突然问她：将来你会做什么？梦莲玛丽高兴地说：做护理，像天使一样善良，不让病人痛苦。索菲娅说，她刚才梦见自己要飞走了。她让梦莲玛丽为她拉琴，她要伴着音乐飞。梦莲玛丽坐在轮椅上演奏起小提琴，表情一直痛苦的索菲娅眼角流下了泪水，笑了起来。医生和护士赶来，身患白血病被截了肢的索菲娅，面带微笑幸福地飞走了。
看到梦莲玛丽的病情不断恶化，凯茜因经常为她输血而疲惫不堪，维德曼变得更加沉默。他在疯狂的工作之余，把女儿的琴声和画稿，制作成磁盘，下班后仍然多绕一个小时的车程，分别送到不同的社区和教会。他默默地祝愿，他们对女儿的爱，能与那些有着各种不幸的人们一起分享。
一天，梦莲玛丽搂着凯茜的脖子问：我的生身母亲长得是什么样？凯茜听了，浑身一震，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她毅然决定，带梦莲玛丽去中国，尝试找到她的生身妈妈，满足女儿见到生身母亲的心愿。
凯茜联系了美国驻中国使馆，通过使领馆又联系了中国贵州省的民政部门和社会福利机构。在等待中国民政部门回信的日子里，凯茜开始学习中文。十二年前，她领养梦莲玛丽时，曾经在中国学过一点中文。她找出当年带回的中文手册，不禁泪湿衣衫。当初的欣喜和憧憬，象一幅幅图画，再次浮现在眼前。三个月后，贵州省社会福利机构回信说，十二年前领养梦莲玛丽的孤儿院，现已无法找到梦莲玛丽入院时的记录，当时的工作人员现在都已离开，一时无法联系。凯茜读了信，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决定自己带着梦莲玛丽到中国去寻找。
维德曼默默无闻地为女儿制作了折叠轮椅，为妻子制作了轻便输血装置。凯茜带上女儿的小提琴和画板，推着女儿踏上了去中国漫长的路。
长时间的空中飞行，让梦莲玛丽头晕目眩和烦躁不安。凯茜决定，在中国境内旅行，一律改乘火车和汽车。
在繁嚣的城市里，凯茜背着梦莲玛丽，拖着沉重的行李汗流浃背地不断穿梭在噪杂的人群中。在拥挤的列车上，她抱着梦莲玛丽萎缩的身体，用自己的肩膀和脊背，为女儿撑起足够的空间。面对路人的好奇和围观，她用和梦莲玛丽之间特有的肢体语言，安慰她的惊恐不安，用坚定的笑容鼓励女儿战胜疾苦：“我们向前多走一步，就离你的生身妈妈近一步。”
旅行中，凯茜需要经常停下来，为梦莲玛丽找医院进行输血和治疗。在医院里，凯茜昼夜陪伴在她身边，鼓励她和病房里的其他儿童交朋友。梦莲玛丽无法用语言和他们交流，凯茜鼓励她为小朋友画画和演奏小提琴。她把涂满色彩的画面，贴在每个小朋友的病床前，她的琴声像春天的蝴蝶，飞进病房的每个窗口。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常常被这位博爱坚强的母亲和她积极乐观的女儿感动。
在贵阳，凯茜终于找到了十二年前帮她办理收养手续的一位原社会福利机构工作人员。凭着回忆，她告诉凯茜，梦莲玛丽是被两位街道清洁工人，在一个垃圾箱里捡到后，送进孤儿院的。当时她做了记录，并给梦莲玛丽检查了身体。
凯茜把这个情节记录下来，写成寻人启事，印成广告。从此，她每天背着梦莲玛丽，沿着高低不平的道路，在贵阳市大街小巷的垃圾站旁张贴。贵阳市越来越多的人，传诵起凯茜和梦莲玛丽的故事，有人把她和梦莲玛丽走街串巷的身影拍摄下来，发布到网上。不久，一家环卫清洁公司有了回音。一位退休的环卫公司领导回忆：几年前一对贵州安顺市的夫妇前来询问过。他们曾经把一个生下不久的女婴丢弃在垃圾站。当时他们都还年轻没有结婚，无力抚养那个婴儿。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凯茜立刻把这个喜讯用电脑发送给维德曼，让维德曼一起分享这一收获。自从来到中国，她每天都把寻找梦莲玛丽生身父母的经历写成日记，发给维德曼。维德曼把她的日记编辑成集，从网上发到各个社区和与疾病作斗争协会，让人们分享他们的快乐。网上越来越多的人们为他们祈祷和祝愿，希望凯茜尽快找到梦莲玛丽的生身父母。
凯茜带着梦莲玛丽来到安顺市，每天背着她走街串巷，张贴寻人启事。她和她见到的每一个人交谈，记下每一个向她提供信息的人的名字。伴随她的，是越来越多的热心市民和民警。
一天，凯茜在安顺市医院里为女儿输完血，躺在床上喘息。梦莲玛丽说她想拉小提琴。在医生的帮助下，她演奏了一曲《圣母颂》。流畅的旋律演奏到一半时，突然有些跑调。梦莲玛丽停下来，爬上床，躺在凯茜怀里，紧搂着她的脖子说；“我见到我亲生妈妈了，我躺在她怀里，骨肉相亲，永不分离。我永远爱你和爸爸。”
梦莲玛丽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带着微笑离去了。晚上，凯茜眼含热泪写给维德曼：“对不起亲爱的，我把我们的女儿带出家门，不能再带回来。她留下了爱，让我带给你。你看，她的欢乐和感激，就像明亮的太阳，照耀和温暖着我们，直到永远。她说我们是她的亲生父母。中国的医院把这句话记录在了她离去的证书里……”
凯茜带着梦莲玛丽的照片回到美国，下飞机时，机场大厅突然响起了《圣母颂》的旋律。在接机口，维德曼在市长和市议会全体成员，以及许多与疾病作斗争协会的志愿者陪同下，捧着鲜花前来迎接她，迎接一位母亲和亲生女儿归来。
2013年1月15日
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