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杰米森过得太艰难了,就像无休止加班的疲惫员工,只能靠期待中的“奖金”——神明赐予她的神秘能量与灵感——苦苦熬了下来。
现在,杰米森全身心投入到新工作中,几乎很少睡觉,每天活力满满——又到了发“奖金”的日子?
殊不知,上天对任何恩赐都标明了价码。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失眠是躁狂发作的症状之一,也是诱发躁狂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欢迎新教师的花园酒会上,打扮妖艳的杰米森简直被自己的魅力迷晕了。
她狂吃点心,畅饮酒水,逮住校长侃侃而谈,又一把揪住系主任,大谈特谈大象和蹄兔——她要搜索所有相关论文,她要去动物园从事研究,她要开设动物行为学的课程……
一位熟悉她的同事被她的变化震惊到了。
嗨!这些该死的纷至沓来的灵感,一股脑儿把她淹没了!
她把三篇毫不相干的文章(一首关于重生的诗歌、一篇有关宗教和精神病学的文章、一篇抵制案例研讨会的声明)分别复印了几十份,热情洋溢地分发给身边的医护人员——这三篇文章具有深刻非凡的意义,且与你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请你们务必好好拜读!
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撕扯着这些年她苦心编织的“安全网”。
坚如磐石的婚姻堡垒坍塌了。
“当时的我越来越寝食难安、暴躁易怒,仿佛忽然之间,以前丈夫身上最让我钟爱的优点——仁慈、沉稳、温暖和关爱,现在却成了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冲动地想要开拓属于自己的崭新生活。”
她独自搬进海滩边的时髦公寓,买了一堆时髦家具、三块劳力士手表、昂贵宝石、狐狸标本、12只处理毒蛇的急救箱,所有书名或封面可以引起她兴趣的图书,数不清的唱片和磁带,她都畅快地下了单……
“我的工作时间长得惊人,睡眠时间却接近于零。每当我回到家,屋子里的混乱程度无法想象:书籍扔得到处都是,衣服堆积如山,许多未拆开的购物袋……”
哥哥来了,身为世界银行的经济学家,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博士,看到散落满地的银行账单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信用卡账单堆积如山,银行的催账单层层叠叠,我疯狂采购过的那些商店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寄来催账单,除此之外,最令人担心的就要数那些讨债公司的威胁信了。”
杰米森为什么会在一切顺利、岁月静好的时候突然迎来最严重的病情复发?
与躁郁症抗争,必须建立预警机制——对于躁郁症患者,某段时间的失眠、烦躁、焦虑,就是躁狂发作的前兆。
如果有预警机制,她会重视睡眠问题,用助眠药强迫自己睡几个好觉,病情会大大缓解。
如果有预警机制,她会把母亲接到身边,有母亲的陪伴和照顾,病情会大大缓解。
如果有预警机制,她会在与丈夫争吵之后请求对方的谅解——是躁狂让她变得恶语伤人,而她本无伤他之意——有了丈夫的体谅,病情也会大大缓解。
然而,杰尔森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病。她因精力过盛更加不休不眠地工作,因思维敏捷更加不依不饶地指责配偶,甚至负气分手。
单枪匹马、手无寸铁的她,被基因邪神扼住了咽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挣脱不开。
然而上帝是公平而又仁慈的——妈妈是她人生抽到的最好的一张牌,哥哥则是她抽到的第二张好牌。
哥哥作为世界银行的经济学家,用自己的名义向世界银行的信用合作社申请了一笔个人贷款,让妹妹免于牢狱之灾。
他对妹妹说,任何时候,只要她需要,他就会搭乘最近一班飞机过来。
杰米森用了很多年,还清了欠哥哥的这笔贷款,一生也还不清的,是亲人的爱、理解和支持。
这次发病之后,杰米森第一次就诊,确诊重度躁郁症,接受正规诊疗,服用大剂量的锂盐(又名碳酸锂片,情绪障碍患者最有效的情感稳定剂之一,治疗躁郁症的首选药物)。
锂盐让她拥有正常的睡眠和行为,她的亲人朋友为之欣慰,领导也时不时表达关心,热心提醒:“记得按时吃药(否则你将面临被开的风险)!”。
药物是她步入正常生活的通行证。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两年,是她与锂盐之间的战役——一场无比惨烈且注定会输的战役。
吃药,好转,停药、复发;吃药,好转、停药、复发……循环往复。
“锂盐是为我这种病患量身打造的:严重的躁狂症状,躁郁症家族史,且躁狂发作在抑郁之前。但这种药物每个月都会引发多次严重的恶心和呕吐。我记不清有多少次突然严重病倒,经常陷入中毒状态,被抬进急救室。”
最难以忍受的,锂盐剥夺了她阅读的乐趣。
“将近10年的时间里,我没有通读过一篇严肃的文学作品或学术著作,由此引发的挫折和痛苦是无法衡量的。有时候,我不得不反复阅读同一个句子,但仍然会时不时从我的头脑中消失,就像冰雪落在炙热的人行道上一样。”
身为大学教师和医生,一生行驶在智力快速道上,杰米森却一次次掉链子。
只能接受。她学习刺绣,绣了无数靠枕。她发现儿童读物适合自己,开始一遍遍阅读童话故事。
《柳树风声》中,正在赶路的鼹鼠嗅到了浓烈的家的味道,不顾一切想重返故居。她边读边哭,一直哭泣,无法入睡。
她怀念那个渐渐远去的天才,是锂盐用棍子把“她”赶跑的,她恨锂盐!
“由于不肯坚持服用锂盐,我终于尝到了自己酿成的苦果。我的精神病性躁狂复发,随之而来的,是阴暗漫长、撕心裂肺且带有自杀倾向的严重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