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解放干部
(一)帮助郗老当过关
党内的领导干中陆续已有人恢复了组织生活,有的人立马抽调到昆明或参加整党工作队,或安排了新的工作。郗维润有些急了。
“老东啊!”有一天郗老当找东方泥说道:“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
“什么事?”东方泥问。
郗老当说:“现在党员要经过评议,合格了才能恢复组织生活。我在“文革”中犯有错误,我得有一个像样的检查和认识才行。我作过几次检查,还不能令群众滿意。我有很多想法,我愿意检查我的错误,也不怕上纲上线,但讲得比较零乱,不系统,就事论事,群众认为太敷浅。我们这些人长期不动笔,一到写起文章来,事实、思想、认识、批判、理论上的分析、毛主席的教导,文章的结构、逻辑等一大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我想。我来说,你帮我整理一下,在批判和认识上下点功夫。你看如何?”
东方泥考虑了一下说道:“可以。不过你最好向领导提出这个要求,作为一个任务交给我。否则,群众会说,这个检查是我私下代你写的,不是你的检查。而且在时间安排上也有保证。”
郗老当说:“那当然。我要先征得你的同意,我才好找领导去说。”
东方泥说:“可以,可以,没有问题,我将尽力而为。”
郗老当即刻就跑到干校本部找了晁达,晁达中午休息时间就到连队向连领导通报了情况,作出了同意的决定,时间上予以保证。这段时间可以不参加劳动。
晁达找到东方泥说:“郗老当主动要求你帮他整理一下检查是件好事,说明他是真心实意想把检查作得好些。现在中央也有这个精神,尽快解放一批干部出来工作。我们需要一个好的典型来带动全校领导干部的解放工作,你下点功夫帮帮他。”
白天郗老当讲,边讲边议,实际上是在谈心,畅所欲言。晚上东方泥开始整理。
郗:我长期任职地委书记,地区与机关、部队不一样,机关、部队是国有制,不可能走私有化道路,不存在所有制的问題。而地区就不同了,管的事可多了,工农商学兵政党七个方面的工作都涉及,大量的人口在地县,大量的土地在地县,因此在地区主要解决的还是农村的问题,土地的问题,所有制的问题。土地从地主富农手里分到贫下中农手里,虽然还是私有制,但消灭了剝削制度,贫下中农拥有了自己的土地,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劳动热情,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得到显著改善,农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民群众由衷地感恩共产党、感恩毛主席。
东:是的,一九五一年我还是大学的学生,全校师生都下乡参加了土地改革的工作。贫下中农在党的领导下,打碎数千年的枷锁,得到了土地。土改结束,进行了民主建政,农协会成立以后,我们离开农村时,农民们,特别是在“扎根串连”中我们扎的根子,几里相送啊!那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
。这是解放以后,共产党做的最得人心的一件伟大事业。连蔣介石也不得不承认。后悔没有贯彻孙中山的“耕者有其田”。
郗:正因为如此,我们党的根基在农村,在土地,在所有制,在走什么道路的问题。而恰恰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执行政策的人容易犯错误。我国是个农业大国,农民在全国人口中占大多数,农村问题解决得好,我们就有吃有穿,农村问题解决得不好,就不稳定,国民经济发展就受到影响。
东:这个问题的确很重要。关于农业问题,毛主席说:“我注意较多的是制度方面的问题,生产关系方面的问題。”“社会主义建设,从我们党来说,知识都非常不够。我们应当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积累经验,努力学习,在实践中逐步地加深对它的认识,弄清它的规律,一定要下一番苦功,要切切实实地去调查它,研究它。”
郗:这好像是毛主席在“七千人大会”上讲的。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份?
东:是一九六二年一月三十日《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就是俗称的“七千人大会”,是八派选编的一本《毛主席讲话专辑》,都是近几年及“文革”时期的重要讲话。我可以帮你找一份。
郗:云南解放得晚一点,所以土地改革也晚一点,一九五一年完成土改,虽然消灭了剥削制度,但还是私有制,我们完成的是新民主主义革命。一九五三年、一九五四年开始建立互助组、搞合作化、初级社、高级社,这才开始了真正的社会主义革命。土改完成了农民的数千年的梦想,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才拿到土地两年,这两年生产飞速发展,农民的生活显著改善,现在你让他拿出已分得的土地参加合作社,他不放心,他怕别人搞糟了影响自己的生活。他把自己精心耕作的高产土地拿出来,把自己爱护的饲养得很好的牛拿出来,与别人差的并在一起觉得划不来,等等。所以建立合作社之初是有阻力的。在理论上我拥护搞合作化,这是集体所有制,是大农业、大生产、农业现代的前提,也是防止两极分化的根本保证。但是从感情上我同情有顾虑的农民。合作化我没有搞过,搞得不好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中国革命是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我们的革命是靠农民不断补充的大军,作出了重大牺牲才取得的伟大胜利。革命胜利以后,是否让农民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恢复一下元气,打好物质基诎,让先进的地区和单位摸索出一套经验再推广是否更稳妥一些。例如土改,南方的土改比北方的土改搞得细些,政策性强些。因为已取得了经验教训,有了土改法。而且从理论上讲,一定的生产关系是在一定的生产力的基上产生的。在不变革生产关系生产力就不能发展的情况下,生产关系的变革对社会的发展就起决定作用。从南方的情况来看,土改以后,农村的个体经济正在上升的发展阶段,不必操之过急。但是我的看法错了。全国的形势发展迅速多变,解决所有制问题已刻不容缓。
毛主席批评合作社的发展太慢了,如“小脚女人走路”。作家李准写了一篇小说称“不能走那条路”,就是反映农村两极分化的问题,所谓不能走那条路就是不能在私有制的道路上再走下去,要走合作化、集体的道路,才能保证没有剥削,才能保证共同富裕。我在《农村社会主义高潮》一书的学习中,对形势才有了一个正确的认识,一些右倾思想得到了批判。
东:毛主席说:“单干必引起两极分化,两年也不要,一年就要分化。”还说:“有些同志一有风吹草动,就发生动摇。那是对社会主义革命没
有精神准备,或没有马克思主义。”“对这些人应该让他们讲话,让他们讲出来,讲比不讲好,言者无罪,但我们要心中有数,行动要少数服从多数,要有领导。”
郗:啊!这几句话简直就是针对我讲的。我认为夺取了政权,就万事大吉了,可以歇歇气、享享福了。看电影都不想看战争片,看战争片会头疼,而是要看轻松一点的艺术片,看喜剧片。解放初期不是有这种说法吗?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些革命军人就想解甲归田了。我因为当了地厅级干部,不可能归田,也不想归田,但对社会主义革命的确没有思想准备,没有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就是要搞社会主义改造,就是搞公私合营,逐步消灭剥削制度。土改,使农民得到了土地,只是为社会主义革命作准备。以生产资料的个体所有制和个体劳动为基础的生产,是种小生产,小农经济是一种自给自足的经济,在生产资料私有制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中,个体经济不断地向两极分化,并在一定的条件下产生资本主义。这种社会主义的改造任务还是十分艰巨的。小生产者,既是劳动者,又是小私有者,有勤劳的一面,也有保守、自私的一面。小生产者既可以在无产阶级领导下走社会主义道路,又有某些自发的资本主义倾向。我之所以思想右倾,也和我是农民家庭出身有关。
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社会主义改造消灭了剥削阶级的所有制,不等于政治上、思想上的斗争没有了。思想意识方面的影响是长期的。高级合作化,一九五六年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了消灭资产阶级所有制,一九五七年提出思想政治革命,补充了不足。资产阶级是可以新生的。”
郗:是的,是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自我改造思想。大跃进时期,我和群众一样地大干、硬干、苦干、拼命干,大战钢铁,支小高炉炼钢,我和大家几天几夜在工地上不睡觉;大战水利,我和大家一样,几天几夜在工地上不睡觉。别人在农田里放高产卫星,我也放高产卫星,产量比你还要高。你放亩产五万斤的水稻卫星,我放亩产六万斤的水稻卫星。一亩长不出那么多,怎么办?想办法将水稻田改成波浪式的,这样,一亩的实际面积就超过法定面积;在一亩地里尽量密植,光线不够,牵上电灯,日夜加强光照;如果还不够密,将几亩田的水稻并拢来,放在一亩地里。为了证明粮食的亩产高产卫星,我们用一块垫子垫在稻谷上,上面坐一个小孩照相。这张照片登在《云南日报》上,大家都看見过的,表示过惊奇。谁也不会来把这亩田里的稻谷割下来过秤。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怕再犯右倾错误。这回我算是大跃进的左派了。
哦嗬!这回左犯的错误比右更大。大战钢铁,劳民伤財;大战水利,破坏了森林,造成水土流失;粮食放卫星,弄虚作假,糟蹋了粮食。由于放了粮食的高产卫星,省里就高征购,再加上那两年的自然灾害,仓库的储备粮被拿空了,种粮食的农民反倒没有饭吃了,怎么办?公社食堂自动解散了,各显神通上山下地去找吃的……
东:吃西瓜皮吗?
郗:哪有西瓜皮吃啊!吃槐树叶,把树皮磨成粉,做成粑粑吃,吃了拉不出来啊!我们的农民听话啊,忍着啊,只是怨天气不好啊!为了救命,只好把田地分给农民单干了。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奔前程吧!当时,不管是什么主意,让大家有吃的就是好主意。我作为地委书记没有坚守集体所有制,责任重大,非正常死亡人数在增加,我不敢认真统计谁是饿死的。
东:毛主席在“七千人大会”上说:“我们这几年工作中的缺点、错误,第一笔账,首先是中央负责,中央首先是我负责;第二笔账,是省委、市委,自治区党委的;第三笔账是地委一级的;第四笔账是县委一级的;第五笔账,就算到企业党委、公社党委了。总之,各有各的账。”
郗:是的,各有各的账。七千人大会以后,流传着刘少奇的一句话,这是被大家认可的,即:那几年的困难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造成的。’我就是这人祸的罪魁之一。我的形左掩盖了我的实右,我们地区的情况比彭德怀万言书中例举的还要严重,由于彭德怀在万言书中使用了过激的语言,被认为是否定‘三面红旗’,成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全国的主要精力是批判右傾机会主义,我的形左所造成的损失,并未受到清算,但我深知,我欠下了人民的一笔账。
再检查我在“文革”中的错误。一九六六年初,我从ⅩⅩ地委调到218号信箱。正赶上全国开展文化大革命,我带领工作队负责218号信箱滇西片的运动。从一九五七年反右派以来,机关里抓了不少右派、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地厅一级的领导都是带领工作队抓运动的人,抓的绝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他们或是写文章,或是发言,或是提意见而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的。到了六十年代,说老实话,谁还这么无知、愚蠢地向领导、向工作组提意见,连向中共党员提了意见的都是反党分子。这个时候党员领导干部、一般党员的威望空前高涨。到了一九六三年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称“四清”(清政治、清思想、清组织、清经济)运动,形势起了变化,在中共中央制定的二十三条中,第一次提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个时候也只是在公社一级的领导中,抓少数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其错误主要是表现在所有制问题上,分了地,搞单干,多分自留地,搞了自由市场,搞投机倒把,瓦解集体经济,等等。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指出“我国正面临着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高潮”“这场大斗争的目的是对吴晗及其他一大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中央和中央各机关,各省、市、自治区都有这样一批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批判。而且还提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成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紧接着,一九六六年八月八日,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指出,“在当前,我们的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又提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什么是走资派?走资派的标准是什么?谁是走资派?而且是一大批哩!可以说,从中央到地方的一些领导人,个个人心惶惶,不摸底,弄不好,历次运动整群众的人,这回要被整了,而且是重点哩!
云南省的第一把手——阎政委发话了,他在地委书记会上作总结时说:“文化大革命的方针是集中力量打击牛鬼蛇神,打击反革命,打击资产阶级右派,打击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具体说,就是打击资产阶级权威专家,老古董,因为他们天天骂我们。”还说:“云南这么大个省,不抓他万把反革命还行!这次恐怕不止此数,搞的面会大大超过。”中央提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阎红彦只字未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绝不是一时的疏忽;中央提的是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威权”,阎红彦提的是打击资产阶级权威专家。大家心领神会,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嘛,从阎红彦的讲话中找了保护伞。此外,《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说:“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把所谓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权威’、‘祖师爷’打得落花流水”,这明确是指知识分子;社论说:“剥削阶级的枪杆子被缴械了,印把子被人民夺边来了”,“我们推翻了他们的统治,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并不等于没收了他们脑袋里的反动思想”,“他们是不死心的”这明确地是指地主富农分子及其子女;社论说:“这次大大小小‘三家村’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被揭露,就是一场复辟和反复辟的斗争。”这明确地是指基层;社论说:“要彻底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谁敢说自己是“四新”之人。这明确表明,基层群众人人有份。我找到了理论根据,我找到了要打击慣的方向。就按阎红彦说的,“集中力量打击牛鬼蛇神”。而这种人的尺度是掌握在领导运动人的手里,说你是,你就是。从全省的情况来看,打击的面的确大大超过了阎红彦的预测。还逼死了人,逼疯了人,打伤、打残的人就更多了。被整的这些人哪里敢天天骂我们,即使有人骂了,早就被打成反革命了,何必还要等到今天。“文革”一开始,就凭那几个积极分子捕风捉影地揭发你,无限上纲地批判你,无中生有地诬陷你,你就是反革命。具体的事件、细节基层群众比我了解的多,不细说了。我是工作队的队长,我就是这么干的。但是,这次运动不一样了。毛主席亲自写了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严厉批评了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执行资产阶级专政,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攻革命派、压制革命派、实行白色恐怖,长资产阶级威风,灭无产阶级志气,又何其毒也!这个错误就非常严重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是犯走资本主义道路和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双重祸首。旧账未还,又添新账。
东:你到218号信箱任党组书记的时间不长,犯走资派错误是在地区。执行资反路线,把无辜群众打成反革命,伤害群众的错误是在218号信箱滇西片的直属基层单位,厅机关的干部与你没有什么对立情绪。你若按毛主席教导的,挺身而出,接受群众的批评,进行自我批评,引火烧身,问题可能早解决了。
郗:是的,我是怕字当头。我之所以不是“敢”字当头,是我的政治素质、觉悟水平、认识水平不高。我把个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怕丢官,既然中央也号召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我就可以在这个合法的外衣下,转移斗争的大方向,自己就可以滑过去,结果犯了新的错误,也没有逃过毛主席的洞察,还引起群众的更多愤恨。这时候再来检查,就是毛主席说的“价钱越来越高”。
虽然我没有在厅机关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甚至厅机关的造反派为我说了话,没有让我去滇西直属单位去接受批判,是让基层派代表来昆明,开了一次批判会就过了关。但我对厅机关的造反派仍有看法,我不能接受厅机关的夺权。既然你们认为我在机关没有推行资反路线,与机关干部没有对立情绪,你夺权时为什么不结合我?我是厅党组书记、厅长,是党政一把手,你们收走的财务处的图章实际是我的图章,夺了我的权。厅机关被喊打倒的只有两个人,杲建义和我,各有各的账,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不必细说。你们连一次批判我的会都没有开,就把我打倒了,当时我认为这样不公平。
东:毛主席在军委扩大会议上有一个讲话,一共讲了四条。第三条说,“关于夺权,报纸上说:‘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坚持资产阶级反动立场顽固分子的权’。不是这样的能不能夺,现在看来不能细分,应该夺来再说,不能形而上学,否则受限制。夺来后是什么性质的当权派,在运动后期再判断,夺权后报国务院同意。”据我所知,厅造反派指挥部研究过,你的问题主要是在任职地委书记的事,要看你对过去的这些事的认识;而杲建义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问题,他不仅拒绝认错,不为打成反革命的革命群众平反,还交流他向群众发脾气的经验,挑动群众斗群众,继续把群众打成反革命,大搞反革命的经济主义,甚至质问毛主席,向毛主席示威,要上山打游击,等等。正如你所说,各有各的账。他为什么如此囂张?就是手中有权。在这种情况下,不夺权不行了,于是就按毛主席说的“应该夺来再说”。其实对你问题,指挥部认为不必等到运动后期再判断……
郗:是我自己背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特别是到了翠湖宾館的所谓“学习班”,俗话说,进朱者赤,进墨者黑。那里没有一般的职工群众,特别是没有本单位的群众,绝大部分都是中上层领导干部,所以还成立了一个“中上层干部联络站”,据说有三千余人,当然是全省性的,因为是联络站,省、地、县都在联络之列嘛!这一部分人的心态和我差不多——怕丢官。阎红彦(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三日向一部分大、中学校革命师生的讲话时就说过:“省委是不是黑帮?你们可以揭,你们可以积极地揭,你怕什么?你又无官可丢,我们还怕丢官,你们怕什么?你说对了,就对了,说错了就算了。”说明阎红彦也是怕丢官的。因为有一个前提,从中央到各省、市、自治区都有一大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谁不怕?这不是一般的丢官,这是敌我性质的问题。全国大概只有陈毅不怕,他敢说话,说错了,作了自我批评,毛主席说“陈毅是个好同志”。有几个人有他那样的资格,有他那样的革命征程中的功劳。况且林彪在八庙十一中全会上的讲话中也提出“这次要罢一批人的官,升一批人的官,保一批人的官,组织上要全面整顿。据悉,中上层干部联络站在核心常委ⅩⅩ、ⅩⅩⅩ、ⅩⅩⅩ、ⅩⅩ等的领导下,已经作手省领导班子的安排问题。砲派是由造反派大联合指挥部分裂出来的,是中央支持的造反组织;但是,原来省委官办的三个保守组织瓦解以后,大部分都参加了砲派,他们原来的观点立场并没有变。这一部分人,是我们执行资反路线时期的积极分子,很对味口。这样就在一起结成生死与共的死党,都需要砲派这件合法的外衣。这个时候已经不是革与保问题,正如周总理分析的,原“捍总”的人表现得很左,抓领导去斗,胡斗了,使省委瘫痪了。军管以后,部队上又出现分岐,又分成两派,地方和部队上的两派互相影响、互相利用,使斗争更加复杂。陷于派性的斗争,陷入山头的斗争,我支持的你打倒,你支持的我打倒,发展成血腥的大规模武斗。(郗谈到一些具体的人出谋划策搞武斗的活动)我从怕丢官到保官到陷入派性和山头的斗争,从犯走资派错误到执行资反路线直至站错队,在一系列的问题上背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归根结底是自己的个人主义、小团体主义作怪,没有从“我”字中解放出來。解放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我都是革别人的命,没有革过自己的命。这次文化大革命,群众在批走资派,批资反路线的过程中,革命革到我头上,我就过不了关。毛主席提出要保持无产阶级革命的晚节,林彪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谈到保持晚节的问题,他说保持晚节没有别的办法,就是要按毛主席说的按接班人的五个条件。第一条相信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就是相信毛主席,相信毛泽东思想。过去我的工作多半是凭经验主义,或者上面有个什么政策下来,照杠杠往下贯彻,对一些政策在理论上并没有弄通,容易左右摇摆,自己犯了错误还不知道错在哪里,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今后要下功夫把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毛主席的矛盾论、实践论、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论十大关系等等深入地学好。这都是搞社会主义建设必不少的知识,不是写文章喊口号,而是要通过实践来加深理解,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第二条是为人民服务;第三条是团结大多数;第四条是民主集中制;第五条是正确对待自己。
郗维润讲了两天,东方泥用了三个晚上进行了整理。
东方泥把整理好的材料交给郗维润时说:你讲得还是比较有条理,我只不过把内容作了划分,几个大问题之中又分几个小问题,使涉及到的事件、思想、认识更清晰一点,使听的群众有点眉目。根据当前中央发出的通知、决定、中央首长的讲话、社论的精神,在认识上写得细一点,对一些具体事件我只写了一个提要,因为每一个事情的细节都写出来,篇幅太长,你照着稿子念也不好。这些事件都是你经历过的,你可以根据这个提要临场发挥。另外,有几个地方你具体地点到一些人的名字,我觉得你在作检查时,最好只说自己的事,对有些事只对事不提别人的名比较好。(郗老当忙说,对的,对的,我向你说时之所以提名,是想说这些不是我虚构的,是有名有姓的。我作检查时当然不提别人的名字)。你看看,这样整理行不行?有什么意见可提出来我再改一改或补充。有些提法你若觉得不合适或者不能准确地表达你的思想,你可以改。
郗老当花了一个晚上详细地看了这份材料,第二天对东方泥说,很好,很好,就是你说的,眉目很清楚。这样我说起来心中就有数了,不至于乱。其实我需要的就是一个把我的思想理顺了的提纲。有了这个框架,有些细节、想法我可以加进去。
这一天,天气晴朗,上午八时,全连召开大会,会场设在主席台上,这是唯一的一块较大的能遮阳避雨的地方,大家拿着小板凳把主席台围坐得水泄不通。干校本部的军代表及居文田、晁达等同志也来了。主持人劳绍平说:“在评议党员的过程中,郗维润同志主动要求向全连同志作一次对自己所犯错误的检查,现在就开始。”
大家都静静地听,不像以往曾经有过的批判会,质问、吼叫、打态度这样的情况。郗老当讲得有条理、清晰,从五十年代初的农业合作化直到文化大革命,大问题里套着小问题,犯了什么错误,开门见山,不回避,有事实,有细节,有思想活动,有分析批判,实是求是,合情合理。会场坐得很挤,有人抽烟,烟雾腾腾的,郗老当不抽烟,被烟呛得直咳嗽,有人轻声地说了一句,莫抽烟了,抽烟的人立即把烟摁熄了,以免影响他讲话。是有点紧张呢?还是天气有点闷热,郗老当一边讲,一边擦汗。高如滿用口缸递给他一杯凉开水。郗老当接过来忙说谢谢,咕咚咕咚接连喝了几口。这些细节都被东方泥注意到了,说明群众对他的检查是接受和认可的。这种效应也是东方泥关注的,对于一个真心实意愿意检讨、改正错误的人,应该欢迎和支持。
到了十点钟,主持人宣佈休息十分钟。人们散开后纷纷议论开了。
“郗老当这回的检查是触及灵魂了!”
“啊!这次四排对郗老当是下功夫了!”
“他的这次检查有深度,我认为是好的。”
“他的检查实事求是,并没有在大帽子下开小差。”
“他的检查能够理论联系实际,是真心实意地在总结自己犯错误的的原因。”
“他检查的这些问题有代表性,对大家都有启发。”
东方泥听到这些议论以后,自己放宽心了,毕竟他也希望郗老当这一次能过关。立即向坐在主席台休息的郗老当走去。郗老当问:“怎么样?大家有什么反应?”
东方泥笑咪咪地说:“很好!很好!”并把所听到的反应讲了一遍。“你就这样按你的思路讲下去。”
休息以后,郗老当讲得更放开了。主要讲了他在“文革”中的错误,并用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加以分析批判。他说:“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组成部分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主义。他说“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三大规律,即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是关于自然、人类社会和思维发展的最一般规律的科学。
“对立统一规律,也称‘矛盾规律’‘对立面的统一和斗争规律’,是辩证法的核心。这一点毛主席在‘矛盾论’中有新的发展,论述得更详细更深入。文章指出‘一切矛盾都依一定条件向它们的反面转化着’。我到干校来,是准备接受批判的,心里很不安,看来是坏事。但是群众通过批判,在我认错以后,改善了关系,有了新的起点,坏事变成好事。我到翠湖学习班,得到了保护伞,平安无事了,看起来是好事,但是我在错误的道路上越陷越深,变成了坏事。世界上很多事情正如老子所讲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利兮祸之所伏。要靠自己冷静地认真地分析客观条件,并把握这个条件向好的方面发展。
“质量互变规律又称量变到质变的转化规律。量变是事物在数量上的变化,质变是事物根本性质的变化。量变是质变的必要准备,质变是量变的必然趋势。你拿公家的吃公家的,数量少是多吃多占,你拿多了就发生质量的变化,就是贪污盗窃。这就要求我们防微杜渐,不好的苗头出现了,要立即掐掉以免漫延产生质变;好的事物也是如此,要有足够的数量才能起质的变化。古人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社会主义?设的任何一个项目,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有恆心、有决心,努力不懈,才能取得成功。
否定之否定规律,是说,在事物发展的最初阶段,事物内部矛盾中的肯定方面居于主要地位,事物的性质相对稳定,这就是肯定阶段。由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斗争,否定方面战胜肯定方面而占居主要地位,旧事物变为新事物,这就是否定阶段。土地改革改变了封建剥削制度,农民分得了土地,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生产力,但这仍然是私有制,又孕育着新的矛盾,会导致两极分化。必须走合作化的道路,采取集体所有制以保证不受剥削,共同富裕。这就把原来的否定方否定了,这就是否定之否定。如果不否定原来的否定方,就会倒退。轻的是抱残守缺,重的是变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要靠边站,就要被开除党籍,就要被打倒。”
郗老当喝了几口水说道:“我再说说我对马克思主义第二组成部分——政治经济学的认识。
“政治经济学是研究社会生产关系即经济关系的发展的科学。资本主义的政治思想体系,在反对封建专制、封建特权的斗争中,起过历史的作用。随着生产无政府状态日益加剧导致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和生产力的严重破坏。这就要用到否定之否定规律了,马克思、恩格斯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社会经济关系,创立了剩余价值学说,深刻地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矛盾及其发生、发展的运动規律。作为一个担任过地委书记职务的我,过去对政治经济学浅尝辄止,怎么能完成这个历史史命呢?今后要联糸实际认真学习钻研。剩余价值论的解决是马克思著作的划时代的功绩。科学社会主义就是从此开始,以此为中心发展起来的,是马克思主义的第三组成部分。
“科学社会主义的核心是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巩固公有制,用计划经济指导生产。解放后,我国进行的土地改革,鎮压反革命,三反五反,互助组,合作化,公私合营的工商业改造,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四清运动”,“四大”,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党的建设的理论等等,都是在实践科学社会主义。这方面的内容相当广泛,我本人以及在坐的诸位都是积极参于其中的,例如,今天这个会就是(众笑)。我只能说我正在学习之中,在工作中所出现的问题和错误,那是由于我的认识,工作能力,甚至是阶级立场决定的,而非政策本身的问题。今后我要不断地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提高自己…… ”
“唉呀!老劳,已经十二点了,要吃饭了,怎么办?是不是下午再继续?”郗老当问。
劳绍平站起来说:“我看一气呵成比较好,免得打乱你的思路,吃饭晚一点也不要紧嘛!同志们,你们说呢?”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说吧!说吧!一气呵成比较好?”
讲到为人民服务的问题时,他说:“我深感自己这些年由于缺乏监督,自己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官僚主义的作风滋长了,讲吃讲穿,多吃多占,讨便宜,假公济私,公私不分。出差到县上,有迎送的晏请,用所谓招待费开销;县上有土特产,可用“平价”购买,实际是送;平常熟人之间送点礼,到时候互相帮帮忙,都不当一回事,认为是礼尚往来。打通关系好办事,还不是拿公家的钱,搞权钱交易。分等级搞特权,已经成为普遍现象,越到高层越厉害。群众的大字报揭发了不少,我只举两个例子。原省领导ⅩⅩⅩ,每年打B12、复合B和性剌激素就要花七百六十元。相当于普通工作人员五年的伙食费。公家花钱还不说,还要护士专门上门打针,若不在家或正在休息,还得等候;省领导ⅩⅩⅩ听说吃包谷油可治高血压,就布置任务让工作人员专门替他搞包谷油,可是包谷不属油料作物,粮油加工厂接到这一“任务”,在权威之下,只好动员厂里的职工从一粒粒包谷上,取出小小的包谷胚,专门加工。结果耗费了一千多斤包谷,才搞了几斤包谷油,送给这位领导尝了尝,嫌味道不好,而打入“冷宫”。前一段时间我们搞“学军”,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真感到羞愧。革命战争时期的军队真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所以群众对我们的军队‘拥护又喜欢’,这就是胜利的保证。这种纪律一直保持到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攻克南京以后,为了不打扰居民,部队不进民宅,整个部队都睡在大街上,而且还是冬天。这种场景被记者拍摄下来登在报纸上,感动了所有见到这张照片的人。可是国民党部队呢?(这时孟青插话道,1949年国民党大溃败、大逃亡的时候,我在重庆,那些逃亡去台湾的部队沿路抢老百姓的东西,沿路打老百姓,我亲眼看到的。)国民党的部队与共产党的部队天壤之别,国民党失掉民心,怎么不垮台。毛主席对于这一点是十分警惕的,多次告诫我们,我们是进京赶考,地位变了要经得起考验,要警惕糖衣炮弹;掌握政权比夺取政权更难。为了严肃纪律,五十年代初期枪毙了两个贪污腐败的高官,起到较好的震慑作用。八项注意中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第五不许打人和骂人,军阀作风坚决克服掉。我们这些当官的做得并不好,包括我自已在内。当了官,掌了权,脾气就大了,动不动就训人。周总理说,:“阎红彦把自己放在不恰当的位置上,同样是不民主,专断。这样的人不能更好的工作,使自己弧陋寡闻,他批评李井泉不民主,自己相反也是这样”。218号信箱机关有不有这样的领导干部?大家比我清楚。(佘慜,怎么没有,杲建义就是一个,动不动就发脾气,就训人,就骂人。自以为资格老,了不起。)更有甚者有的高官还动用公检法的人来帮着泄气、整人。在公路上行驶时,在他们的高级轿车前面,若发现有车,就要立即超过去,若一时超不过去,就让为触犯了他们的尊严,追上去以后,对其司机大加训斥。一位省级领导……ⅩⅩⅩ从玉溪回昆明时,遇到这种情况,不仅狠狠训斥了前面行车的司机,还说:“这是一种敌对情绪,见小车来了,故意不让车”,要随行的工作人员把前面行车的车号记下来,回昆明后交给交通厅追查处理。另一位省级领导有一次竟公然鸣枪对前面行车的驾驶员进行威胁。行车摆特权已不是个别例子,还有一位省级领导—九六三年从宜宾回昆明,由于前面一辆柴油车没有及时让路,他就大发雷霆,一再叫嚷:“追上去,把司机给我抓起来!”追上去以后,这位领导亲自跳下车来。双手叉腰,恶语臭骂,并命令同车的工作人员抢这个驾驶员的行车执照,进行追查处理。驾驶员不给,这位领导又布置县公安局卡住几条路口,“非把这个驾驶员抓住不可?”吓得这个驾驶员当夜逃离宣威。(劳绍平插话说,这已经不是脱离群众的问题了,而是仗势欺压民众的行为。对这种人,这一次群众修理他一下,对他有好处)周总理说,谁不与群众相结合,就没有好下场。的确如此,我住在翠湖学习班,脱离本单位的群众,接触小圈子里的人,气味相投,互相之间不仅没有批评与自我批评,还互相鼓励、支持,使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陷越深。这次到干校和本单位的群众同吃、同居、同劳动。天天在一起接触,生活上、劳动上得到群众的帮助,有思想感情上的交流,互相有更深层次的了解,消除了一些误会,解除了一些隔阂。尽管这些职工群众也不是完人,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错误,但绝不是近一半人属于三类的“候补反革命”。他们在本质上都是劳动积极、工作负责、对人真诚的人。我感到欣慰的是,我改善了与本单位职工的关系,我如果早点这样做了,我会像毛主席教导的,挺身而出,引火烧身。现在晚了,我只能低头而出,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错误都摆出来,接受大家的批判。我的检查暂时说到这里,听听群众的意见,有了新的问题,我再作补充检查。我愿意以崭新的姿态为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奋斗终生。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劳绍平说:“大家评论一下吧!表个态。”
宿大勇说:“我认为他的检查不错。第一、他没有隐瞒什么,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他都说了;第二、理论联系实际。我学毛主席著作是按林副主席指示的,就学‘老三篇’,争取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矛盾论’我也看过,说实话,我没有搞清楚那些规律。矛盾怎么转化的也没有弄懂。有人告诉我,否定了的东西你再否定一次就正确了,更把我搞糊涂了。我觉得做人不一定非得学这些理论。嘿!今天郗老当一讲,我还真听懂了,是这么个道理。他讲的这些对我很有启发,对做人也是管用的;第三、他到干校以后能联系群众;第四、从平时交谈中我感到他对农村工作非常熟悉,从理论上再提高一步,肯定是个好领导。我同意他恢复党的组织生活,继续革命。”
佘慜说:“我通过做检查,经群众和党员评议,恢复了组织生活。今天听了郗老当的检查,我自愧不如他。他说的那些问题的确有代表性,他的认识比较好,有说服力,也触及了我的灵魂。我同意他恢复党的组织生活。今后我也要向他学习,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认真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保持晚节,继读为人民服务。”
紧接着,高如璊、皇不兴、乜也、马骉、公输欣夫、裴处、杨处以及盖广宇、坚鸿全、狄逸翔、鲜世奇厅级领导都发了言。各方面的意见与休息时大家的议论差不多。
最后,由已恢复组织生活的党员一致举手通过郗维润同志恢复党的组织生活。
劳绍平总结说:“郗维润同志的检查比较全面、比较深刻。教训比经验更保贵,对思想认识更具说服力、穿透力。我们大家从中也得到许多启发。他今天的行动也印证了毛主席在《矛盾论》中的一段话‘唯物辩证法认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郗维润同志到五·七干校以后,一直在认真反思自己的言行,经过认真准备,主动提出要在大会作一次检查,这就是很好的内因。他这一举动得到党员和群众的欢迎,恢复了党的组织生活。相信今天这个大会对我们的一些厅级、处级党员干部也会有所触动,这是外因,希望你们的内因起到转化的作用。”
(二)郗老当诚恳的自审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
正如晁达等干校本部政工组领导所期待的,郗老当坦诚的自审,很快传开,效应很好。干校本部政工组专门组织了一次厅局级干部会,让郗维润同志讲讲自己提高认识的经过和体会,对全校的干部解放工作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郗老当的情绪也好起来,精神面貌大变样。不久将他增补为连队整党领导小组副组长。
这两天找老东谈心的人也多起来了,老东也很热心,谈就谈吧,无非是谈站错队的事,来谈的人总觉得‘站在了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对立面’并非自己的本意,自己的出发点还是在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觉得委屈,于是谈一些自己的动机,作一些解释,希望得到群众的理解。老东很耐心和细心地倾听,这是对人的起码尊重,在表示理解的基础上也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气氛很融洽,宽宽人家的心也好。
比较着急的是厅局级干部,原来大部分干部都靠边站,没有动,等着瞧。现在一动,有的解放了,安排了工作,使领导干部队伍中的思想发酵了。鲜世奇找到老东说,老东!你一直在我手下工作,我的工作、我的为人你是了解的,你也帮帮我吧!帮我整理一下我的问题、我的思想、我的认识。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东方泥忙说,好!好!据我了解,你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在长征路上负了伤,掉了队,在老乡家养了两年伤,这脱党的两年没有人证明你是清白的。鲜世奇说,在延安整风时期就审查过,派人到我养伤的地方去过,那里极为偏辟,都是单家独户的,到哪里去找人证明。结果这一段历史作为“不清”而留下空白。老东说,这次厅指挥部又派人去了,更找不着当时当地的人了。我的看法是这样的:第一、你养伤的地方很偏辟,只有单家独户,你到哪里去、你找谁去叛变?谁来威逼你叛变?你也没有被捕过,也不可能叛变嘛!第二、中央红军作大转移的长征时有8.7万人向西突围,途经赣、粤、湘、桂、黔、滇、康、青、甘、陕等12省,边走边打,五次反围剿,经过爬雪山过草地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延安时只剩下不到3万人,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你还能够只身追寻到延安投身革命,那就说明你是忠于共产党,要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一个叛徒能够这样做吗?第三、“文革”以来复旦大学等单位有若干专查叛徒、特务的组织,把全国的敌伪档案都查遍了,也没有发现你有什么问题的材料,这就反证了你是清白的。我是一般群众,我可以把我的看法向劳绍平、郗老当反映,最后得由党组织来定。群众当中对你有一个看法,那就是你明知有毛主席的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在厅“文革”小组围剿“炮轰派”时,你没有站出来说话,你只是向办公室的几个同志打招呼说,有炮打的说法,叫这几个同志不要参与社会上的辩论,你当然是爱护他们的。但是,你不敢坚持原则,当时王腾波正坐阵厅机关围剿炮轰派,她是阎政委的妻子,是抗争不得的。所谓县官不如县管,有私字在里面。群众也不会对你苛求,有一个认识就可以了,因为你后来是参加了军管会举办的学习班,这个学习班比较公正,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
东方泥把自己的这些看法向劳绍平和郗老当汇报了。郗老当说,你的意见是对的,都这大把年纪了,留这个尾巴干什么?是叛徒早就查出来了,这次就把这个尾巴甩掉。劳绍平也同意。
后来,请杨诗云在文字上帮他着了归纳、整理,在全连大会上讲了以后,恢复了鲜世奇的党组织生活。那条“不清”的尾巴“甩到太平洋里去了”(鲜世奇的原话)。
狄(逸翔)老当在东方泥身边唱隔壁戏:他(指郗雏润)有领导关心,专门安排人帮他写检讨,我怎么办?就只有靠自己了。我有什么错误?不上纲上线不行,在哪些问题上应该上纲上线?我理不清。东方泥觉得狄老当是一种矛盾心态。领导搞机关“四清”运动时拿掉了盖广宇,厅级干部是要经上级组织批准的,这里面当然有上级的意图。任何一次政治运动,要拿掉百分之几的干部,应拿掉谁?都是经过研究的。当时并没有迫害群众。“文革”时又有保卫“四清”成果的通知。而他自已被杲建义拿下却没有任何理由,掌权的人看你不顺眼,办起事情来觉得你碍手碍脚的,就可以把你拿下去,或靠边站。若说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迫害
,又没有定他什么性,你叫他检查什么?东方泥说,你与郗维润不同,你没有什么问题,你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错误;也没有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没有“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的错误;你没有站错队的错误,你参加的是军管会领导的学习班,是听毛主席的。杲建义让你靠边站却是坏事变成了好事,你不用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去表态,去冲锋陷阵……
正谈着,劳绍平和政工组搞外调的两个人到排里来,当着大家的面宣布,经过调查,狄逸翔同志在抗日战争期间,在敌后根据地的斗争中没有被捕、投敌、出卖同志的行为。参加外调的改哲民说,当时斗争的形势十分严峻,日本鬼子经常来扫荡、清乡、抓八路。抓着八路就杀害,把尸体吊在村口树上示众。有个别被抓后的确也有叛变的,但狄逸翔没有被捕过。有些老人还记得你,说,一到鬼子进村扫荡,他们就把你藏起来,或藏在地道里或藏在水稻秸秆堆里。有一次鬼子用刺刀戳秸杆堆差一点把你戳着。(狄逸翔说,是的,是的,是有这回事)。他们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厅级干部了,让我代问你好,希望你当了官,不要忘记他们。狄逸翔激动地说,是,是,那里的老乡冒着生命的危险保护过我,是我的恩人。
很快,狄逸翔恢复了党的组织生活。
而盖广宇哩!由于是“四清”下台干部,砲派核心组成员决心不用他,他也决心睡在翠湖宾馆走廊里不出来。这次他翻然悔悟地认识到,幸亏他们没有使用我,如果使用我,那就命运与共了,而且他们把我从“四不清”干部中解脱出来,我肯定会卖命的干,那就会犯大错误了。后来他在翠湖宾馆当了逍遥派,却能冷眼旁观了许多事情,对“文革”的一些是非有他自己的见解,说得合情合理,一致同意他恢复组织生活。
这几天干部的解放工作起了连锁反应,一个个跟着解放了,是党员的大都恢复了组织生活。“文革”小组的副组长,“文革”中逼死白荣光,把众多的群众打成反革命和三类准反革命,又与人通奸,乱搞男女关系的轷青萍,由于对其错误有了认识,在峨山大地震的抗震救灾中表现较好,抹掉了她的白袖套,恢复了她的党组织生活。只有三个党员还没有恢复组织生活∶菅崇智、卞焘、遆华昌。群众认为菅、卞两个人拿枪加入武斗,在公安厅开了枪,有命案未弄清;参加抢劫汽车修配厂,分了两袋面粉;参与占领新华山,218号信箱办公室被砸,党费、团费被盗,私人财物被盗;人事处的门被撬,等等,他们俩是新华山218号信箱办公室的守卫者,有什么责任,这些问题都没有弄清。未恢复他俩的党的组织生活,可以理解。遆华昌是厅“文革小组”的依靠对象,积极分子,每次批斗会上都见他大吼大叫,撸起袖子,指着被批斗的人狠批,大家非常讨厌他,但他也没什么破坏活动,认识一下就可以了,也没有谁非要向他算什么账,没有这个必要。然而他拒不认错,公开散布“文革”初期打的反革命是有根据的,言下之意,他那种对人的恶毒批判是正确的。排里的同志,就把“文革”初期被“文革”小组打成反革命的人的根据,一条一条地列出来和他辩论。这些都是批资反路线時已经搞清楚了的问题,阎红彦承认了错误,直接分管218号信箱“文革”运动的王腾波承认了错误,承担了责任,甚至还批评杲建义发脾气的错误,这都是众所周知的。现在“文革小组”副组长也承认了错误。人们分析,因为他过去十分积极,现在转不过这个弯子,硬顶住,谅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他的爱人芳玉珊也曾批评他“别咬着鸡屁股不放”,别人都恢复了党组织生活,就你恢复不了。你顶住干什么?又不是你的责任,你还没有这个资格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三)哪把钥匙开哪把锁
这天是星期六,已近傍晚,大家自由活动之后,逐渐都回窝了。东方泥在菜地旁的路上碰见遆华昌抱着两岁多的女儿,神色怆惶、急促地走着,女儿哭着喊妈妈,嗓子明显地哭哑了。
“怎么回事?”东方泥问。
“唉呀!”遆华昌无可柰何地说,“我和芳玉珊吵了一架。当时正吃晚饭,她连饭也没吃完,丢下碗筷就出去了。我喂娃娃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抱着娃娃去找她,没有找着……”
“她会到哪里去?这周围都是农用地。你到铁路上去看过没有?”东方泥问。
“看过了,两头都走过了,铁路上又没有遮拦看得远,不见什么人影。”
“干校本部去找过没有?”
“去过了,小街子上也去过了,没有。”
“二十村后面有一个水塘,去找过没有?”
“去过了,也没有。我在这周围转了一大圈,找了一个多小时,不见人影。”看样子遆华昌真急了。
“两口子吵架,男人要负主要责任,男不跟女斗嘛!男人让着一点就吵不起来。你平常的语言和动作就粗鲁,芳玉珊不像你。”
遆华昌没有吭气。
“你抱着娃娃回去吧,我去找。”然后摸摸娃娃的头和霭地说,“别哭了,我去找你妈妈,一小会儿就回来了。”
东方泥回到排里找到马骉,说明了情况,马骉说,他们俩口子吵架,我们去掺和什么?老东说,这不是一般地吵嘴,现在是人丢了,找不到会出事。估计是芳玉珊又批评了老遆,在这个时候我们去找最合适,老马同意了。各人都带上电筒,马骉带了一把长砍刀,东方泥带了一把斧子。东方泥说,这周围他都找过了,我们到水库那边去找找,要寻短见还不是在这些地方。如果还是找不到,就要向连队汇报,动员更多的人找,总得找个水落石出才行。
急匆匆走了半个多小时,接近水库时,天已渐黑,水库那边只剩下西沉太阳的余辉,边走边仔细观察,水库那边好像是有个穿白衣服的人影。马骉说,莫叫、莫叫,走近一点看准了再说,现在叫有时会促成寻短见事情的发生,我们要救人都来不及了。待一走近,的确是个女人,这就是芳玉珊确定无疑了,东方泥打开电筒,大声叫道:芳玉珊!芳玉珊看清是老东和老马,哇地—声就哭起来。
东方泥走拢了问道:“怎么回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芳玉珊一边擦着泪一边哭叙着:“我和老遆吵了一架,我是想死,走到水库边我想到我的小女儿,我死了她怎么办?她会想我,她会喊我,她会哭,那就太可怜了,我死了,她也活着不成。我开始犹豫起来,头脑冷靜下来。我想回去,但回不去了,我听见路旁的林子那边有狼的叫声,有淡绿色的闪光,是狼眼,不止一只狼,牠们堵住了我的退路。怎么办?如果牠们逼近来,我就只好退到水库里站着。狼精得很,没有逼近,在等待时机……”
马骉说:“狼的嗅觉相当灵敏,可能是发觉有人来了,才不敢往这边来。”
东方泥说:“幸亏我们找到这里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用生命去抗争。好了,我们赶快回去吧!你娃娃嗓子都哭哑了。”芳玉珊呜地一聲又哭起来。
他们用电筒往林子里照了一阵,又砸了几块石头过去。老马提着砍刀走前,芳玉珊走中间,老东提着斧子走后。待走回连队院子里已是凌晨一点多钟,老遆房里的灯还亮着。敲开门,东方泥说,“好了,人找回来了。但是太危险了,晚一步芳玉珊可能回不来了。这回是你的错。”
老遆忙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是我的错,我检讨。”老东、老马就退了出来。他们住的是一小间偏撒独房,里面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芳玉珊在数落老遆,你老是认为这个有问题,那个不好,“文革”就是要整这些牛鬼蛇神,这回恰恰是你认为的牛鬼蛇神救了我……
老东一挥手悄声说:“我们走吧!”。
六、探亲
(一)探亲的来了,怎么办?
机关干部下到五·七干校是长期性的,不在一起的夫妻要来探亲属天经地义。但是下到干校的这些干部除了夫妻和带孩子的可以分得一小单间(有的现在还没有分着),其余大部分住在集体宿舍,还来不及考虑安排探亲的接待问题。客观形势逼人,不管你是否已准备好说来就来了。
第一个来探亲的是狄逸翔的爱人,狄老当一见到她当然十分惊喜,能接待她的地方只有他睡的那张床。俩口子坐在床沿上喜笑颜开、问长问短地聊了一阵,问题就出来了。
“唉呀!你现在来……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狄老当为难地说。
“我解放了,要安排工作了,我来看看你嘛,到我工作了就没有时间了。”
“看一眼就算了吧,今晚你赶夜班车回去。”
东方泥心想,狄老当不好意思自己出面向宿大勇要求安排住处,这是说给我听的。于是就向他爱人说道:“那怎么行!狄老当也解放了,你们是双喜临门。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我们来想办法给你们安排住处。”
东方泥马上找到宿大勇。宿大勇摸摸下巴说,还真腾不出单间。实在不行找哪对夫妇或带孩子的借用一下,请他(她)们到集体宿舍住几天。找展玉君商量,展玉君满口答应。狄老当知道后说,把别人撵走,我们去住,无论如何也不行。他爱人也说,这样的确不好,算了我还是回昆明去吧。
四排的男战士住着三间宿舍,有一间宿舍的楼上是仑库,已腾空了大半间。马骉建议把这个仓库收拾一下,可以安排,晚上谁也不会上楼去。上去一看,可以。大勇、老马、老东把剩下未搬走的谷种麻袋码成半截墙,隔了一小间作卧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如果要床,可以把狄老当睡的双台床搬上来,不要床打地铺也行。请他们两位上来一看,狄老当满意地笑笑说,唉呀!真难为你们了,要什么床,就打地铺吧!又帮忙把狄老当的行李搬上来,挂好蚊帐,打好地铺。
宿大勇笑笑说,窗户朝东,早上阳光充足,里面是卧室,外面再搬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来,作客厅。这就是你们的草坝亚热带别墅。大家哈哈一阵笑。
他俩在别墅里住了十多天。哈!这别墅后来还接待过几对夫妇。
这次接待之后,宿大勇千方百计安排了三小间房作探亲接待室。
是仁知道又腾出了三小间房,就找宿大勇要房子。宿大勇说,现在正是探亲季节,才腾出来就来了两个探亲的,万一再来一个怎么办?你看见了,前段时间狄副厅长的夫人来了,只好临时住在仓库里。好歹你们有地方住嘛,你叫来探亲的住集体宿舍方便吗?我们原来还打算把展玉君的小单间借用一段时间,让她带着小孩住几天集体宿舍,她高风格满口答应了。你到好,要从集体宿舍搬到小间去,让探亲的住集体宿舍。说得是仁找不出理由辩驳。见是仁赖着不走,宿大勇才说,随着干部的解放,有的干部上调了,我们准备再调整房子,到时候一定给你们一间。如果你也上调了,那就更阿弥陀佛了,还要什么房子。
隔了一段时间,来探亲的走了一个,招待室又空出一间。什么探亲季节,最近都没有人来探亲。有几个上调的都是从集体宿舍出来的。而且解放了的干部大多数没有动,这个长把伞扛到什么时候啊!是仁喋二话了。
(二)又空出一个小间房,能分吗?
柴光祺就向是仁的爱人冒医生出点子,你找东方泥去帮你说说,他和大勇的关系好,大勇听他的。柴光祺知道,是仁这个人翻手为云,复手为雨,嘴巴说话没有准头,经常被人抓着小辮子,又经常认错作检讨,连砲派的人对他都不怎么“感冒”。更何况像大勇这样嫉恶如仇的人,他去要房子,只起反作用。冒是218号信箱机关幼儿园的职工,属厅办公室分管。“文革”初期,厅办公室的职工大部分参加了八派。幼儿园的领导持八派观点,幼儿园的九个人一揽子地都参加了八派。是仁是铁杆老砲,对冒医生肯定有影响,特别是划线站队时是仁被八派的人打了两耳光,她对八人怎能不嫉恨。但幼儿园内部一直都很团结,孤零零的一个小单位,也不参加厅里和社会上的什么斗争。况且现在八派是掌权的,至少在组织上她也算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她没有必要退出来与八派作对。有人说她是“八二砲”,也不见她有什么活动,她掀不起浪来。到五·七干校以后,幼儿园的九个人分在四排。与机关的人并在一起了,她老实劳动,按两报一刊社论的口径说话,都相安无事。
“老东,”冒医生找到东方泥说,“你帮我向宿大勇说说,分一小间房子给我们。你看,我带着两个女儿,他带着一个儿子分住在两个集体宿舍,很不方便,连吃个饭都坐不到一起。而且小孩不懂事,吵吵闹闹的也逗人嫌。”
“你直接找宿大勇说不更好吗?”东方泥说。
“说啦!说过多次了。他先说照顾有奶娃娃的,奶娃娃半夜会哭,影响其他人睡觉;这一批人照顾了,又说要照顾有小孩与老母亲的,一家人在一起,好互相照应,也照顾了;后来又说要照顾年纪大的夫妇,老伴老伴,老来有伴,互相搀扶,又照顾了。现在有三间了嘛,应照顾一下我们了。我家老公又找他说了;他误会了,以为我们要小单间,让探亲的住集体集舍。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说现在有三间了,分一间给我们也不影响来这里探亲的。我们自己说多了,好像是个人主义严重,老为自己打算,不考虑别人的困难,你站在第三者的立场说点公道话,也许还起点作用”。冒医生恳切地说。
东方泥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一家的确需要一个单间,宿大勇要考虑接待探亲的问题,只有三间房也的确紧张,各有理由,各有困难,这样就顶住了,不好办。我去找他商量一下,看能否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太好了,谢谢你。”冒医生说。
“谢什么,房子还没有分着哩!”东方泥说。
东方泥找到宿大勇说了冒医生的要求和理由,宿大勇说,是该分给他们一间了,但探亲的陆陆续续来了,我们只准备了这三间,多一个我就没有办法。东方泥说,来探亲的已经有好几起了,该来的已经来过了,算算还有哪些可能来。扳着指头算了算,有些人的对象都有工作,不可能来。大勇问,你爱人呢?说不定也会来,东方泥说,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农村走六·二六道路,工作忙得很,来不了。不就剩下嫂夫人了。宿大勇说,我老婆没有正式工作,有时只是打打零工,要来是可以的,但她带着三个娃娃,娃娃要上学,她来这里干啥?除非我上吊了,她才会来。东方泥说,你上调了何必还要她来。宿大勇笑笑用双手做了一个拿绳子套脖子的动作说,是“上吊”,她来收尸。东方泥也笑笑说,怕不至于吧!,宿大勇说,我们接收的是劳改农场,劳改犯好管。我们呢!劳动的强度与劳改犯一样,而管的却是职工、当权派的事,真烦人啦!
东方泥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你分给冒医生一间,还有两间。二楼的‘别墅’你暂时不要动,就有三间,基本够了。问题是要有计划地安排,突然来四个就不好办。建议你出个通知:由于探亲接待室有限,请有家属来探亲的同志事先打个招呼,便于我们按计划统一安排,以免来人落在空档上。”
“好!好!好!这样好!”宿大勇说,“这样我们就一劳永逸了,省得啰嗦。”拍拍东方泥的肩膀说,“高家庄!通知就请你代写了。”
东方泥找到冒医生高兴地说:“有办法了,你快去找宿大勇拿钥匙吧!”冒医生拿到钥匙,俩口子又来向老东表示感谢。冒医生说:“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三)哼!按计划,计划没有变化快,中国的事提不得
那天大家都在菜地里劳动,良健祥在铁路那边大水沟里抽水,突然扛着两件行李过来喊道,老东!你爱人带着两个娃娃来了,你快去帮忙拿东西。东方泥丢下锄头忙跑过去,见郦静月扛着一件行李,提着一个包,两个娃娃跟在后面,真是喜出望外。忙过去把行李和包接过来,问道,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郦静月说,嘿嘿,是临时决定的,写信还没有我们来得快。大女儿高兴地喊爸爸,小女儿跟着也喊爸爸。老东问,你们没有忘记我吗?大儿女说,没有,小女儿也跟着说,没有。一家四口笑得格格的。
正好还空着一间接待室,宿大勇把钥匙交给了东方泥,良健祥帮忙把行李扛进屋,安下来以后,他们又赶快回地里去劳动。
中午开饭时,东方泥拿着两个大碗去打菜,寒梅拿着小铝锅帮忙打饭。今天正好卖“滑熘哈瓜瓤”,老东买了两个,买了炒茄子,买了饭,买了两个烤得香喷喷的包谷饼。更巧的是,良健祥在大水沟抽水的时候,发现沟里有鱼,他找了两个人来帮忙,把两头一堵,在中间摸了好几条鱼。决定把大沟里的水留下一些养鱼,过些时再来摸鱼吃,而且要保密。四排宿舍门口边打了一台灶,平常可以弄点小炒什么的改善一下生活,或者热热饭菜,晚上烧热水洗脸洗脚等等。今天烧了一锅清汤鱼,特地给老东送来一条鱼招待“贵宾”。郦靜月吃了滑熘哈瓜瓤,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听老东一介绍,哈哈地笑道,你们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原以为到了劳改农场,生活怕会跟犯人差不多。东方泥说,劳动不比犯人差,你看我这双手,满是茧。
边吃边聊,郦静月说:“到农村走六·二六道路的几家人,只有我和张护士长家带了孩子,其他都没有带,家里有老人照顾。张护士长的老公在昆明,所以孩子虽然跟着下农村了,户口却留在昆明。张护士长说,孩子的户口要跟着母亲,将来你动不了,你的孩子就算农村人了,要再动就难了。这一点我们过去根本没有想到。到了公社,我们几乎天天都要下到基层走村串塞,娃娃还小,留在公社没有人管,怎么办?请保姆倒是可以,但是农村的人要靠出工才能分得口粮,你请她,可以付工资,口粮怎么办?张护士长建议我把娃娃连户口转到你这里来,毕竟你们这里还是全民所有制,还不是农民,不是农场职工,还是集体户口。你也不会出差,搞巡迴医疗之类的事,可以照顾孩子,不必请保姆。至于以后怎么办?到时候再说。我觉得她建议我走的目前这一步是对的,当机立断就来了,省得夜长梦多。”给了他一个最甜美的微笑。
“对的,对的,”东方泥说,“过去我们都没有想这么细。”用感激的眼光回报她。
吃完饭,收拾了,两个娃娃跑到操场上去,碰见原来住在一栋楼里的小朋友,都高兴得叫起来,娃娃也有娃娃的说场。
郦静月说:“我本来只请了八天假,在路途需要五天,在这里只能呆三天。张护士长另给了我一个星期的探亲假,在这里可以呆十天。张护士长说,来回一趟不容易,难得聚会一次,多给你几天假吧!我就想起那次你回昆明送我们下乡,紧紧张张的,我们好不容易有三天在一起的时间,我本应很好地照佛你,可惜我晕车,太难受了,一点情绪也没有,让你就这么白白地走了。我深感亏待你了……”
“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我非常感激你。”东方泥搂着郦静月的腰想亲热一下。
郦静月转头一看,门是虛掩着的,小声妩媚地说:“你等一会儿。”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郦静月愣了东方泥一眼,意思是说,你看有人来了吧!郦靜月!有一个东北口音的人在喊。欸!郦靜月忙答道,拉开门,原来是柔万紫,甲育文的爱人。双方都高兴地叫起来。在珠玑街宿舍一栋,东方泥住二楼,楼下就是柔万紫家。郦静月与柔万紫关系很好,在昆明时就经常来往。柔万紫说,唉呀!我看见清菊在操场上跑,我想一定是你来了。郦静月让她进屋,递给她一个小板凳就聊了起来,说了把两个孩子送来干校的原因
。柔万紫说,我听老东说,你走六·二六道路也下乡了,在哪儿?生活条件还好吗?郦静月说,在宣威一个山区公社,论条件比这儿差多了。你们这儿大家都在一起挺热闹的,自己养猪种菜,吃食堂的伙食,也省事。这里是过集体生活,跟我过去在部队的生活差不多。柔万紫说,是哩,我们现在“学军”,是部队建制,我是士兵。郦静月说,你怎么样?还习惯吗?我看你比以前瘦些了,人也晒黑了。以前你又白又嫩的。说得都笑了起来。柔万紫说,劳动强度是大一点,我还马虎过得去,年纪大一些的人就够呛。这时孔胖子走门前过,一看,是郦静月来了,都是住在一栋楼的邻居,也进来问长问短聊了起来。最后,柔万紫说,你远道而来,一定累了,你歇着吧,以后再聊。
她俩走了以后,郦静月说:“还有半个多钟头,下午你还要出工,你在床上睡一会儿吧?”
“你来了,我兴奋得很,哪能睡得着。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休息。”东方泥深情地望着她说。
郦静月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见两个孩子和另外几个小朋友玩得正起劲,就关了门,笑笑说道:“若是外国人,一见面,不管什么场合,早就亲热上了。我们中国人只能躲着亲热。”随即给了他一个轻轻的、长长的、甜丝丝的吻。
东方泥搂着她说:“外国人那种亲热太寻常了,躲着的亲热才能激起深层次的感情波澜和渴望。”俩人温馨地相拥着,郦静月闭着眼让他享受了一阵子后说:“等晚上吧!”
下午收工、吃完晚饭以后,东方泥从四排的大锅里舀了热水来,一家子搞卫生。招待室只有一张双人床,四个人睡太挤了,就让寒梅到集体宿舍睡东方泥的床。到了晚上东方泥送寒梅过来安排她睡好,大家都有蚊帐罩着,也无所谓,四周都有大人睡,寒梅也不害怕。
待东方泥回到招待室,他俩这才自由了,一直期待着的时刻终于到来。东方泥说,有一次我梦见和你亲热,揉摸着你身上那些极美的部位,好舒服啊!我高兴得笑起来,自己把自己笑醒了,我这才发现我搂着的是丝棉被子,被面是缎子的,既柔软又光滑……
郦静月笑着说:“真是做梦讨媳妇了!”
她用似水的柔情、似蜜的温存让他品尝女性的美丽。如此这般在郦静月断断续续的指引下,做得波澜起伏,曲曲折折,似到山穷水尽,却又柳岸花明。
“性爱的美是人类在三百多万年的形成、发育和完善的过程中,大自然的赐予,人在追求美时就进行了筛选,使一代人更比一代人健康、美丽、聪明,人是美的产物。”东方泥说。
郦静月说:“那么,在这种自然筛选的过程中就有被淘汰的,那些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就是被筛选下来的孽种,他们懂得什么美?他们追求的只是狂暴的、几秒钟的性刺激,这种剌激需要打性激素来维持,得到的只不过是发泄、是‘狗欢’。特别是那些依仗权势、钱势强迫、凌辱和霸占妇女的人,连禽兽都不如。他们需要的不是爱情、不是爱人,只是性伴侣、性工具。懂得性爱美、珍惜性爱美的人,会尊重和疼爱女性的人,是不会干那些坏事的。只有专一的、纯真的、深深的爱,才能享受到美。”
“是的,我们单位就有寻求‘狗欢’的人,是被众人辱骂和唾弃的。”东方泥理解郦静月为什么说这一番话。
十天以来,郦靜月帮东方泥补衣服、洗衣服、洗被子;在一起吃饭,吃烤包谷饼;这个小家真是十分幸福。正在兴趣头上她要走了,她留下生活中最难忘的、最值得怀念的片断就要惜别了。
临走之前,她最担心的是孩子,两个孩子都是自己带大的,东方泥又不懂带孩子。她提出了四点要求:一、保证安全,不要出事;二、注意卫生,不要生病;三、调理营养,健康成长;四、学习文化,积累知识。东方泥说,这是起码的要求,保证做到。郦静月担心两个小女孩没有地方搞卫生,交待说,女娃娃不像男孩,马虎不得,必须坚持天天用水。东方泥又把郦静月带到集体宿舍看,双台床在墙角,两面靠墙,对面是聂淼,中间有一窄窄的走道,便于起居行动。东方泥说这里正是所谓的“壶天”了。我己经想好了,寒梅睡上铺,我带着清菊睡下铺,都有蚊帐相围。吃完饭以后,宿舍里的人都在外面活动,抓紧这个时间,我让她们两个搞卫生,我坐在两床之间窄窄的走道口上,拿张报纸看,就可以遮住,即使有人进来,什么也看不見,她这才放心了。
走的那一天是搭蒙自至昆明的晚班车,吃完晚饭,郦静月就要去车站。这两个孩子来了以后,徐婉贞很喜欢她们,经常带她们去玩,混得很熟。徐婉贞主动提出来,她带着寒梅去车站送妈妈,让东方泥领着清菊,就不要去车站了,怕她离不开妈妈会哭闹。送了郦靜月回来,小徐说,把妈妈送上车坐好,妈妈说,小梅!你要听爸爸的话,帮助爸爸照拂好妹妹,妈妈要走了,再见!寒梅哇地哭起来,她妈妈捂着脸也哭起来。车动了,我们一直跟着车跑到尽头,她们一直在哭!东方泥一看,寒梅的眼睛都哭红了。于是就搂着她说,莫哭了,这里还有爸爸、妹妹嘛,妈妈的工作很忙,经常下到农村,一去就是十多天,没有人照顾你们,妹妹又小,你也照顾不了她,在这里有爸爸照顾你们,你妈妈就放心些,就一心搞好工作。寒梅点头答应道,嗯!东方泥说,好了,你去领妹妹玩。
到了晚上,清菊醒来,轻声地说,我要找妈妈。东方泥也悄悄地说,妈妈过几天会来的,莫说话了,莫把对面的伯伯吵醒了。她就没有吭声了。
第二天晚又说我要找妈妈,也没有吵闹。聂淼说,你这个小女儿真是听话。
“学军”的活动进行了一次检阅和评比以后,就没有再出操了。因为大家实在太累,不能像对部队的青年战士那样要求。这就使早晨的两个小时比较自由了,只要你能赶得上出工就行。晚上的两个小时内容比较多,一开始是早请示、晚汇报,后来是天天读,又是学习中央文件、最高指示,批判会等等。
(四)干校不接受只好下乡
这天部队里突然来了两个军人找到连队的队部,随后把良健祥也喊去了。良健祥回来以后,脸色就不怎么好,马骉问他:“什么事?”
“我爱人转业了,这次部队规定,凡转业的都回原籍安排。她是地主出身,家在贵卅龙里,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就安排在我的老家。我老家在福建,我也是地主家庭出身,她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回我家乡干什么?我要求让她到五·七干校来,将来我们当农民也好,当农场职工也行,让我们一家在一起。晁达说,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有,干校无法安排。那就只好走呗,有什么办法。”良健祥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马骉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转业是常有的事。但是这次是在划线站队的风口上,就不同了,有挨整的成分。”
良健祥说:“我转业时,我俩人都是少尉军衔,她是医生留在部队,后来军衔晋升到大尉,月工资拿到八十多元,比我高了。这回把她的工资降到三级工……”
东方泥说:“这就更不对了。郦静月原来在十四军的一位战友,后来调到军分区,文革时在地方上支左,支持了砲派。这回复员让他回老家,他爱人是云南人,想留在云南都不行,也有清理的因素,但工资和级别都没有动。”
马骉说:“走,我们去找晁达说说,到干校来有什么不可以的,这里也是在基层搞体力劳动嘛!”
于是老马、老东去找晁达,说了半天,晁达说,是部队要坚持这样做的。
没有松动的余地,良健祥只好请假回昆明,将爱人和三个孩子送到他福建农村的老家去当农民。谁能想得通?但老良回来以后,仍然积极地干劳动,从未听到他说一句不满的话。
(五)这样做太无情
几天后,菅崇智的爱人郈巧宜来了,当然要安排住处。但是菅崇智的白袖套还没有抹掉,宿大勇去请示,不出所料,不同意安排住处。将心比心,东方泥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就约马骉一道去说情,仍被拒绝。把这条汉子气得流泪,终于吼叫道:“我现在还没有被定成敌我矛盾,他们怎么这样残无人道!”
东方泥说:“这样做的确太无情。”
他们俩人在菜地的工栅里度过了一天,晚上郈巧宜乘夜班火车回昆明了。
马骉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还隔离什么?谁到工栅里去隔离他们俩?能办的事,都不给办,未免太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