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过得很混乱的一年,我用一年的时间写了100万字的《人间》。但写作本身不是我想说的重点,写作只是我的爱好。今年我的混乱主要体现在我做了很多奇奇怪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还让人忍俊不禁,又深深叹息。
今年春节过后,我就开始捡垃圾,从最开始的偶尔捡一捡,发展到只要一出门看见垃圾就捡。我捡垃圾不分大小,不问污净,看见什么捡什么,有什么就收拾什么,像个不知疲倦到处拱嘴的食蚁兽一般。有一天,我捡到家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那个公交站台真脏啊,到处是废纸,果皮,口香糖,烟头和纸盒。我就这么按着顺序,一一捡了起来。
我捡垃圾喜欢先在垃圾桶里翻出一个废旧塑料袋,然后把地上捡的垃圾一个一个装进塑料袋中,最后把满满一口袋的垃圾丢进垃圾桶,干干净净,方方便便。到公交站台的时候,我已经在垃圾桶里翻捡出一个废弃的塑料口袋,于是,我一边提着口袋,一边捡垃圾。有的垃圾其实就是泡在污水里的,拿手捡很不卫生。但我是个粗糙的人,我并不在意这个,我还是用手一点一点的捡。
一个老大妈看见了,说:“别捡,别捡,脏!”可能是她看我穿得干干净净,却如此夸张的捡垃圾,也觉得奇怪,所以好心提醒我。我看一眼老大妈,笑笑,不置可否的继续捡垃圾。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告诉老大妈,捡垃圾是魔鬼对我的惩罚,这个话我无从说起。我只有对她笑一笑,然后默默接受魔鬼的捉弄。
地面上除了有各种垃圾,最脏的还有口痰和粪便。可我无从选择,我不能拈轻怕重,所以遇见口痰我就用手抹,遇见粪便我就用手夹起来,丢进塑料袋。其实,脏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捡垃圾很累,很费腿,每一次弯腰,每一个下蹲,都是生生的用力。所以,后来我想买个捡垃圾的夹子,因为我看见有的人就是用夹子捡垃圾的,这样省力很多。但魔鬼似乎对我的这般投机取巧十分不屑,到最后夹子也没买,我还是徒手操作,费时费力。
从公交站台出来,我已经捡了满满一塑料口袋垃圾,提着战利品,我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这附近几条街的环卫工师傅怎么这么懒,路面上就好像没扫过一样,一路上全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垃圾:用过的卫生纸,破塑料袋,树枝木棍,甚至我还捡到过一双破鞋。只捡了一条街,我的十根手指已经是黑黝黝的,分不清沾的是污迹,口痰还是粪便。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垃圾箱,把满手抓的各种零碎垃圾全部放进去,松口气,再接再厉!我拐入一个菜市,捡啊捡啊,突然在一个垃圾桶里面我捡到一个巨大的麻布口袋。那个口袋几乎有一人高,捡起口袋,我完全懵了,今天我得捡多少垃圾才能顺利过关?拿着麻布口袋,看着我周围穿流如织的行人,我好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茫然而无助。
一扭头,我发现个救星,我看见离垃圾桶不远有一家卖甘蔗的商铺,他家门口放了一个大塑料筐,里面全是甘蔗皮。我灵机一动,我去捡他家的甘蔗皮,既帮他处理了垃圾,又可以尽快装满麻布口袋,一举两得!我走到甘蔗店门口,对老板说:“老板,我捡点您的甘蔗皮吧!”老板疑惑的问:“你捡来做什么?”
我说:“我捡来做肥料的(我很会撒谎,其实是用来装满麻布口袋的。)”老板点点头:“你捡吧,想捡多少捡多少。”我撑开麻布口袋,把一大筐甘蔗皮全部装了进去。就在我想离开的时候,老板说:“等等!我还有一筐!”老板从里面又推出来一大筐甘蔗皮,他不由分说的把甘蔗皮全部倒进了我的麻布口袋:“好了!这么多你满意吧?”
我满意极了!看着装得满满溢溢的一人高的巨大麻布口袋,我几乎有点吓到。老板的两大框甘蔗皮全部进了我的口袋,今晚老板不用再倒垃圾,可我拿得动这么大个山一般的麻布口袋吗?我用手一提,重得铁坨坨一般。老板说:“我教你,你把它扛在背上。”我觉得老板心很好,不仅给我甘蔗皮,还教我运走的方法,我很感谢他。
我把那袋巨大的甘蔗皮扛在背上,悲壮的朝菜市门口走去。一路上的行人看我扛那么大个口袋,不知道我发了多大的财,羡慕得不得了。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反正是要把这袋甘蔗皮运到垃圾站那边去的。可我扛起麻袋,我才知道这袋甘蔗皮过于沉重,我的腰背根本承受不住。只走了几十步,我的腰也垮了,手也酸疼了,腿也哆哆嗦嗦起来。
没奈何,我把麻袋从背上放下来,对不住啊,我实在杠不动你。可我不能就这么把垃圾扔到路边吧?我扛不动,难道环卫工人就杠得动?无论如何我是要把这袋甘蔗皮拖到垃圾站的。于是,我开始一点一点的用两只手提,提着往前走几步,歇口气,再接着走。就这样一路提,一路歇,一路挪,一路推,我把大麻袋拖到一个垃圾桶旁边。正在我犹豫是否就把这口麻袋这么斜靠在垃圾桶旁边的时候,一个老大爷从我身边走过,边走边说:“加油,还没到呢!”说完走过我,仿佛不是在对我说话。
我知道,把麻袋就这么靠在垃圾桶旁边并不是今天旅程的终点,终点在一条街之外的垃圾站。我横横心,起!我再次运力用功,把大麻袋提起来,往前走!我的背像栓了一大坨铁坨坨一样,变得酸胀,疼痛。我的两条腿承受不住重量,开始弯曲打颤,我的虎口疼得厉害,双手发软。
我突然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个环卫工师傅骑一辆收垃圾的电动三轮车过来该有多好,那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大麻袋放在他的车上。我时常在路上看见有这种环卫工开的电动三轮垃圾车,他们似乎一天要在这条街上来回很多次。可不知道那天是不是天太晚,环卫工人都下班了,根本没有垃圾车出现。不仅没有垃圾车,连环卫工人都不见踪影。
天色向晚,已经是傍晚时分。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面无表情的从我身旁走过。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正在经受一次责罚,这是一次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我哀怨的望向路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只是一只蚂蚁,蚂蚁在搬家,如此而已。不知道怎么的一点一点挪,一点一点移,我竟然把大麻袋推到了垃圾站!到垃圾站的时候,我好像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最终成功遵义会师。迎接我的刘志丹露出笑脸:您终于到了!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在这个傍晚时影影绰绰的城市一隅,我鬼魅一样,搬运了一大袋甘蔗皮到遥远的他方。他方有什么?路人的冷漠就是答案:你什么也没做,你也并没有成功,你只是又被戏弄了一次。而戏弄是你的常态,直到你的腰彻底的塌下去,到那天,你才可以依顺的跪倒在魔鬼的脚下,称颂他的伟大。这就是一切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