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花非花(一)
每当江城回忆起2008年的冬天,就会有一层薄雾浮起,宛如白露时节的沼泽,荒芜、沉寂,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有什么东西,在灰蒙蒙的冻土下面,仿佛一条不肯停步的阴河,暗流凶猛。
2008金融市场的一场浩劫,让许多和江城一样踌躇满志的留学生们选择了留校继续深造。然而命运却似乎特别的眷顾江城,给她抛来了一根意想不到的橄榄枝。
“城城啊,”电话那头的母亲永远是她多年高校工作锻炼出来的播音员般不带过多情感的声音,“小刘的父母礼拜天过来了。”
“哦?”江城稍微一愣,放下手里正在编辑的文件,故作镇定,“刘宜春吗?他爸妈没事儿来咱家干嘛?”
“这孩子,说话这么没大没小的,这都是你爸惯的,”母亲的声音里略带不快。
刘宜春,通城有名的才子,江城从小学到高中十二年同窗的竞争对手。
两人死对头似的相处了多年,然而感情却在最意想不到的土壤里生了根发了芽。
大一寒假的时候,刘宜春千里迢迢的来到江城求学的北方,两人从京城乘火车去了平遥。在平遥的窑洞里,刘宜春摘下泛起白雾的眼镜,揉搓着江城冻得发红的手,一字一顿道,“小猪,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你就是我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两人笨拙地在窑洞里完成了彼此人生的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第四次。然而肌肤之亲和永不分离的誓言终究抵挡不过年轻人的各奔前程。大学四年之后,江城追随理想来美读研,而刘宜春则从香江大学经济系毕业后直接去了新加坡经济园区供职。
两人的感情似乎也还浓烈,不过江城开始有点排斥男友日益频繁的电话做爱的要求。一次江城被实验和论文搞得焦头烂耳,拨打了刘宜春的电话想寻求安慰,没料到对方敷衍了几句又开始没皮没脸地求欢,气的江城脱口而出:“你是匹种马吗?就知道交配!”
两人的关系自此进入了一种全新而微妙的尴尬阶段。
这是到了“七年之痒”了吗?江城一个人等车的时候会想。毕竟,两人在一起也有六年零五个月了。四舍五入,不就是七年了吗。
对于两人的关系,母亲汪嘉竹和父亲江路遥的看法并不一致。江路遥不知为何,对于女儿看上的小子一直热乎不起来。而汪嘉竹则不然,有意无意的总想撮合两人进入“下一阶段”。
母亲的心思,江城是明白的。因为刘宜春,和她浓情蜜意了将近七年的小子,不光是通城有名的才子,还是通城最大的建材公司,天星集团法人刘奕熊的公子。而刘奕熊除了坐拥天星集团之外,还是通城市政府一把手徐彪的发小、幕僚,和死党。
和刘家联姻,就此跨越阶层,汪嘉竹志在必得。
“城城,你在听妈妈说话吗,”电话那边传来汪嘉竹有些许不满的声音,“你刘伯伯和伯母亲自来看望爸爸妈妈,他们还,”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顿了顿。
“他们还想干吗?”江城尖声插嘴道,意识到了自己的急躁,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
“你刘伯伯是上门提亲来了,”汪嘉竹声音稳稳地,“明年是刘家的大运年,农历新年的时候把婚事办了,是喜上加囍的好事情。结了婚你和宜春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天星帮你刘伯伯了。”
“进天星!”江城高声嚷嚷了起来。来美留学,并进入美国的职场体验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如今正在毕业求职的节骨眼上,叫她回国嫁人,从此帮衬夫家,如何能够甘心?
大约是没有预料到女儿不靠谱的反应,汪嘉竹的声音也尖锐起来,“城城,你今年也二十五了,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了,宜春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家世,你可不要觉得人群里随随便便拎一个出来就能比得上的。”
江城刚要接话,却听见电话那边一阵噪杂,再后来,传出了父亲江路遥的声音,“城城啊,你不要听你妈妈的。我问你,你和宜春,你们两对将来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呢?”
和父母通完电话,江城的心情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结婚,对于向他们这样相处了六年多的情侣,似乎是按部就班的下一步。更何况,在经济危机的浩劫之下,求职之路异常坎坷,危机四伏。婚姻,似乎是铩羽而归的战败者一个最好的抚慰,一个港湾,一个台阶,一条出路。
江城下意识地点出电脑文件夹里她和男友的合影。一个文质彬彬,和中身材的青年温柔地拥着她,无边眼镜后面透出狡黠聪慧的光。江城手指摩梭着恋人的脑袋,无声的笑了。
“丈夫?”她的噗的一声被自己逗乐了,这个相知相恋了六年多,对彼此身体上每一个细节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青年才俊,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和“丈夫”这个词联系起来。“老公?”她换了一种称呼,试着说服自己,然而依旧是不行。
就这样和自己胶着了一会儿,电子邮件接收器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叫声。
点开一看,原来是一封来自马慈丹尼尔森的来信。“小马哥!”江城的眼睛亮了,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