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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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独自追凶

(2023-01-12 18:59:48) 下一个

新婚蜜月的第一个夜晚,便衣侦探其子正与温柔美丽的爱妻温存缠绵,忽然接到了头儿的紧急呼叫,命令他火速赶回。出了一件政治影响极其恶劣的大事,头儿说,上面已经把它列为必须迅速侦破的最高等级案件,作为最忠诚最得力的干将,我命令你马上归队,领导侦破工作。

坐在红眼航班里,其子有些不快,有些兴奋,更有些困惑。在领导把爱妻介绍给自己后,他们甚至没有相知或者相恋,便快速办理了登记手续;而现在刚开始蜜月,还没有好好地享受新婚的快乐,就被夜半召回,这多少让他怀有一丝意犹未尽的失落。虽然有嫉妒者传谣说,他的蜜月之旅只不过是对领导战斗过的地方的拜访,但从未尝过女人味的其子还是一下子陷入了温柔乡里。才刚食髓知味,便要重返工作,其子多少有些恋恋不舍。他看了一眼身边容貌惊艳、身材婀娜的娇妻,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但领导对自己的信任和赏识更加重要,其子想,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一定不能辜负头儿的期望。他说这是一起最高等级的政治案件,说不定就是几年前发生在外地一个大都市的重大事件的重演,当时的案件就是这样被定性的。那年一个叫瑶琼的少女向领袖像泼墨,不但损毁了伟人的形象,而且给了外敌以攻击的把柄。行凶者很快被抓获,并被判处重刑,她的所有亲人都受到牵连,落得家破人亡。这一次是不是又有人置性命于不顾,甘愿以身试法?凭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其子知道,这样的人不但有,而且不少。想到这,他把工作手机关掉,放到包里,然后拿出私人手机,试图搜索近期的大事和热点,却一无所获。看来同事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性质如此严重的政治案件当然不能泄露一丝一毫,否则不但会造成不必要的政治影响,还会阻碍他们的侦破工作。

案情果然如老到的其子所料,这又是一起领袖画像污损事件。前天,巡逻的卫兵一大早就注意到了城门上领袖的额头有一个黑点,用旋梯爬上去仔细地检查并取样分析后,法医们确认,这个黑点不是鸟屎,而是一种包子馅,也就是说,这是恶劣的人为破坏,是对领袖的恶毒攻击。同时,干警们又有些疑惑,自从外地的泼墨事件发生后,首善之区城门上的领袖画像受到二十四小时的周密保护,还有各个角度的摄像头不间断地监控,平时连鸟儿想飞到上面拉泡屎都断无可能,但无论是守卫还是监控,这几天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或不寻常之处。头儿命令所有的干警以画像为中心进行地毯式排查,果然在城头和地上发现了相同材料和质地的馅儿和包子碎屑,进一步提取化验,终于得到了案犯的DNA证据,可惜在中央数据库里无一匹配。中央数据库涵盖了几乎所有子民的生物检材包括DNA指纹等重要数据,而这一案件的DNA却得不到匹配,说明要不罪犯是外来势力,要不行凶者在作案时使用了某种狸猫换太子的花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起背后有着极大阴谋的非同寻常的极其严重的政治案件。

其子一边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一边试图把所有已知的各种信息串联到一起。他推测,这个不怀好意的敌对分子一定是从远处利用某种现代弹射设备将肉馅准确地射到了画像的眉心,而且这个设备不但小巧便携,可能还加装了红外瞄准器,他能想出的一个可能是全自动可折叠人工智能弹弓,使用者可以把它装在裤子口袋里,弹射时只需轻轻地一按红色按钮,它便会像弹簧刀一样展开并跟随主人的目光自动瞄准目标。散会后,其子像往常一样穿着便装,来到了城门前的广场,他能认出散落在广场四周的每一位便衣,但他既没有与他们发生眼神接触,更没有做出任何打招呼的表示,他只是混杂在人群里,随意地闲逛,留意着每一个人的口袋。他觉得,作案者肯定会回到现场,观察公安的动静,甚至欣赏自己的杰作,为自己的邪恶壮举感到自豪。走到广场西南角的第8964块地砖时,其子发现,一个男人右腿的裤子口袋呈现出某种异状突起。他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然后从背后出其不意地一个背摔,将他按倒在地,并把他的双手反背着上了手铐。然而,当他把嫌犯翻转过来,让他仰面躺倒时,他发现嫌犯裤子口袋的异状突起消失了。这时,有四五个便衣跑了过来,用膝盖死死地顶住嫌犯的身子。其子腾出手来,仔细地搜索嫌犯的每一只口袋,除了一些糖果、门票和散钞之外,他并没有找到任何想找的东西。更多的便衣赶来手拉着手组成人墙,把围观者阻挡在了外面。其子在现场开始了简短审问:“说,你刚才裤子口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没。。。没。。。没有什么东西。”嫌犯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话说得一点也不利索。

“那刚才它怎么鼓起来了?”其子用拳头捅了一下口袋处的大腿,加重语气厉声地质问。

“我。。。我。。。对不起,我。。。我刚才起了生理反应。。。”

“你他妈蒙谁呢?你对着上面的画像起了生理反应?你他妈是变态,是吧?”其子再次捶了他一拳,然后对着便衣们说,“把他带回队里!这小子把手插在裤兜里对着领袖像竖中指,肯定是敌对势力派来的。”在成为头儿手中的王牌侦探之前,其子就受到了严格而又残酷的训练。其中一个课程是如何识别伪装或无声的反抗,老师引用了埃塞俄比亚的一个谚语:“当伟大的统治者经过的时候,明智的农民会深深地鞠躬,并默默地放屁”。国家的安全保卫者们必须锻炼出火眼金睛,在茫茫人海中,无论是谁在裤裆里默默放屁,还是有人在口袋里暗竖中指,他们都必须明察秋毫,看得一清二楚。

在早晨举行的六警种案情联合分析会上,有一个专家指出了另外一种可能。在古代,皇上杀了犯人,会把他们仍然滴着血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臣民们因为嫉恶如仇,更为了表忠圣上,无不聚集到城门之下,朝这些人头扔石子和吐唾沫。如今,悬挂人头的做法早已抛弃,取而代之的是悬挂领袖的画像供臣民们瞻仰。但几千年的恶习很难一下子消除,有些愚昧的刁民仍然会出于习惯向以前悬挂人头的地方吐痰或者扔东西。这虽然已经触犯了法律,但它的背后可能并没有什么阴谋。大多数专家对这种谬论并不赞同。敌对势力会利用一切借口和机会来表达他们对这个制度的优越性的嫉妒和不满,斗争的形式早已不是群情激愤的街头游行或怒火中烧的校园示威,他们的抗争如今呈现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势,主要特点有沉默无声、形式多样和无对抗性等等,比如在街上走时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以天冷的借口用围巾捂住嘴巴,在天桥上集体转着圈子谎称是锻炼,在各种论坛里用谐音和隐喻来讥讽领袖和体制,甚至用不消费不交税的躺平态度来消磨政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敌对分子正把甘地和曼德拉的斗争方式发扬光大,试图在新时代把它丰富深化到另一个高度。

其子一边听着各种专家的相互辩论时,一边已经在内心描绘出了凶手的画像。她很可能像外地发生的那起政治性刑事案件一样,是一名女性,原因有很多,但主要是两个:在近期破获的各种抗议事件中,女性罪犯的比例要远远高于男性,这说明,女性臣民内心有着更大的怒火,她们更加缺少自控力,甚至具有不该有的更大的勇气。另一方面,那些男性臣民自从出生就没有接受过西方流行的那种环切术,小脑袋一直蜷缩在一层皮里,不敢伸头露面,也很难坚硬起来。这位女性凶嫌应当还有早起的习惯,因为根据监控,领袖画像额头的污点是在天亮之前被涂抹上去的。

在口袋里竖起中指的嫌犯被带走之后,其子继续耐心地观察,他留意更多的是那些穿着普通却眼神锐利的女性游客,尤其是远处手拿香蕉的一个少女。他不知道广场入口的保安是怎么做的安检,竟然把该没收的香蕉放了进来,他们不知道香蕉皮是网路上对领袖的一种谐音讥讽吗?他们不知道上个月中央公园发生的那起大案吗?几个犯罪分子以行为艺术之名把成百上千支香蕉皮吊在公园的树枝上,引起了无数游客的围观和拍照,并把照片和视频发到了网上,形成了极其恶劣的政治影响,就连国外的各大媒体都煽风点火地大肆报道,导致老大暴跳如雷。其子在心里对那些保安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小心地靠近目标。广场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盯住一个人不让他逃走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其子粗鲁地推搡着人群,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那个长发披肩的少女。这时,有人踩到了他的脚背,疼得他差点弯下腰去,但他忍住痛,一个肘子把对方顶开,同时发现女孩开始从香蕉的头部开始剥皮。他的心猛烈跳动起来,更加不敢怠慢,使劲地盯住她的右手。他关心的不是她如何吃掉这根香蕉,而是看她如何处理剩下的香蕉皮。如果她把香蕉皮挂在裤带上,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他就要当机立断,冲上去把她抓捕归案。就在不久前,那些反贼们为了隐晦地表达对领袖的不敬,竟然画出各种以香蕉皮为恶搞的漫画,后来更是设计出所谓的“清新牛仔”,把裤子的前裆或后臀设计成香蕉皮的样式,以此来表达只要是清醒的人就会用生殖或排泄器官来致敬自称的领袖。那些始作俑者当然都被一网打尽,所有上市的和库存的产品也被销毁一空,但仍然有一些知法犯法、无惧生死的逆贼会铤而走险,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相同的手法来表达不满。

就在其子即将靠近吃香蕉的女孩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接着狂风大作,雨点从淅淅沥沥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倾盆,广场上的游客们乱作一团,拥挤着跑向位于四个角落的地铁车站,那里是最好的避难所。吃香蕉的女孩跑向东北角的车站,她此时已经吃完了香蕉,蕉皮被她用牙签扎串在一起,拿在手中。其子越发肯定她具有重大的嫌疑,因为她的举动证明了她对领袖的仇恨。混乱的人流又把他们分开了一段距离,但女孩从未逃脱过其子的视线。然而,他马上发现,女孩已经踏上了地铁站的台阶,开始往下走,如果那样,自己就很难再追踪并将她抓捕,想到这,他奋力地推搡着人群,试图快速地靠近,一定要在她走下更深的台阶前,将她按倒在地。他一个健步跨上台阶,却感到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原来他踩上了一块香蕉皮,加上地面湿滑,猛地摔了一个屁股墩子,幸好没有滚下台阶,但尾骨的刺痛让他一时差点晕厥。他试着用手支撑地面,让自己站立起来,但弥漫全身的疼痛打败了自己,他只好坐在地上,改用双臂阻挡着人流,防止他们踩踏上来。

夏天的暴雨就是行为艺术的快闪,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躲在地铁里的人群又开始掉头返回广场。其子仍然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他仔细辨认着经过的每一个人,但一直没有看见早先用牙签穿扎着香蕉皮的那个少女,倒是几位用跺脚方式走路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知道这是对领袖表达不满的另一种方式。一年前,所谓天桥转圈的社区健身像病毒一样波及全国,无论男女,不管老幼,他们三五成群地走上各大马路的天桥,一边转着圆圈,一边用力跺着双脚,声称是为了强身健体,但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示威和抗议,自然马上就被取缔并受到严厉地监管,每一座天桥的两端自此都得到了专职地看守。当时他们的怒火传导到脚下,不止一座人行天桥被他们跺到垮塌,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人敢用同样的方式明目张胆地走路。当他们走上更高的台阶时,其子看得清楚,他们脚步用力无疑是故意的。他盯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一个台阶接一个台阶地走近,尤其是最后那个女孩,步伐夸张,眼神坚定,一看就不是个良民。女孩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跨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她站在了其子的面前,与他对视,然后伸出一只手,问道:“要我拉你站起来吗?”其子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右手递给了她。但就在他站起身的刹那,他猛地用力,捏住女孩的手腕,顺势往后一扭,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也锁住了她的左臂,迅速转到她的身后,用膝盖顶着她的后腰,推搡着她走到地铁站入口的背面,那里游客稀少,不会引起人群的聚集和围观。

“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吗?”其子给她上了手铐,让她背着手坐靠在墙边,自己想要弯腰同她说话,但尾骨的一阵酸痛,让他又直起了身子。

“我不知道。你是谁呀,凭什么铐我?”

“你的手和脚现在都是嫌疑犯。你告诉我,你到广场来了几次?前天你在哪里?”

“我的手和脚都犯罪了?它们同时犯的罪还是在不同时间犯了不同的罪?”女孩乐了,一点也没有像其他被抓的人那样紧张或害怕,这更加证明了其子的判断。

其子没有说话,他忍着疼,缓缓地蹲下来,开始对嫌犯搜身,期望能找到像全自动弹弓一样的便携式弹射装置。但他的手刚刚触及她的衣服,女孩便大叫起来:“你没有搜查证,没有权力碰我!即使有搜查证,你是男的,也不能碰我!”

其子乐了,但马上换为威严的面孔:“你也不看看你这是在哪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用好莱坞电影里的那一套来自欺欺人!我今天即使什么也搜不出来,就凭你刚才跺着脚走路,也可以把你关个十年八年的!你信不信?”

女孩似乎冷静了下来,语气和语调增添了一丝温柔:“你是指我刚才的走路动作吗?我平时就是这样的,军训时教官告诉我们,走路一定要身姿挺拔,孔武有力,这样才能彰显我们民族的士气。”

其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敢做不敢当。只要被抓到,就满嘴跑火车,找出来各种借口。你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承认,刚才就是在跺脚抗议,这样我还敬你是个女中豪杰。”

“你是说我在用脚表达不满?那些真正用脚投票的人从来不会让它出声,他们都是悄无声息地跑路,早就带着家人情人和民脂民膏润出去了。他们的抗议声大过任何跺脚的声音,而你们却不能听见。”

其子不但对润的脚步声听不见,对眼前少女的抗辩更是充耳不闻,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她塞进了停靠在路边的警车里。

第二天一早,其子正准备去找头儿,跟他说新婚老婆今天返程,他要请假去机场接她,没想到头儿已经给他打来了电话,告诉他,昨天抓获的两个嫌犯的DNA都没有匹配成功,但根据新的线索,凶手已经潜逃回邻省的老家,组织决定派他立刻动身,与该县一个秘密线人用暗号接头,与他一起追查下落。同前天接到头儿的电话一样,其子在心里又骂了一句脏话,这不是成心不让自己与老婆亲热吗?他赶忙给正在登机的新婚妻子打了个电话,向她耐心地解释,真诚地道歉,并保证回来后一定要加倍地补偿,“这一段就辛苦你了,一个人在家挺寂寞的。”老婆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淡淡地回应道:“我不会的!”其子想,她是头儿介绍给自己的,肯定理解头儿的安排,因为在短短的一天蜜月里与她谈心时,好像她比自己更加了解头儿。

当天早上,其子就赶到了垬县。头儿交代的接头对象是一个喜欢装睡的人,接头暗号是 “太晚了,大家都去睡觉吧,睡不着,也要睁着眼睛假装入睡”。一整天,其子都在不大的县城里闲逛,他摸清了城里的所有娱乐场所,就等着夜幕的降临。晚上唯一的群体热闹的去处是庆丰酒吧,其子坐在角落里,观察着三教九流进进出出。大半夜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发现一个像是要与自己接头的线人,便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太晚了,大家都去睡觉吧,睡不着,也要睁着眼睛假装入睡。”所有人都立马安静下来,忽然有一个人回道:“又来一个,你他妈的是东街馒头的替身吧?这小子的口头禅就是这个,你不会像他一样,也是条子的密探吧?”

当天夜里,其子就找到了东街的馒头。他是个话痨,其子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充当官方的线人。“我为什么睡觉喜欢睁着眼睛?因为我时刻保持着警惕。那些反贼骂我们是装睡,还说我们叫不醒。我们他妈的既没装也没睡,对吧?那我们要你叫醒干什么?那不正说明他们自己有毛病吗?对不对?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一边吃,一边玩,一边聊。”于是他们开车去了郊外一个叫“赵家腊肉”的娱乐城,一进门是偌大的餐厅,七拐八绕之后,便到了只对回头客开放的隐秘包间。“哥,我跟你说个我真装睡的好玩事儿。前一段我老婆总是跟我不对付,老是骂我游手好闲,说我在家不干正事还要对她指手画脚,晚上也不让我碰她,我就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有一天,我去跟踪她,想要抓个现行,你猜怎么着?这婆娘警惕得很,走到一个屋子进门前,猛地转身,看见了我。虽然我也做了乔装打扮,她那么远肯定没有把我认出来,但这贱人还是调转身子,直直地就冲着我走过来了。我当时慌得一批,这要是被她抓住,那还不玩完?好在我脑子反应快,急中生智,赶紧靠着墙角蹲坐下来,张大了嘴,假装打呼噜睡觉。她走到我跟前,站了好半天,也不吭声,弄得我那个难受啊,差点睁开眼睛想要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弯下腰,然后我就感到自己的裤子被她使劲一拽,下体一下子光了。你知道我平时是不穿内裤的。听见她跑远了,我才把上衣当作内裤,光着膀子跑回了家。不过,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没有睁开眼,我觉得一直到最后,她肯定还是觉得我在睡觉。问题也不在于装睡,而是她在外面瞎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和本质,你说是吧?”

提到老婆,其子有些不太自在,身边衣衫轻薄、举止挑逗的少女的体温更是让他觉得对新婚妻子有些内疚。他想赶紧切入主题,从这个喋喋不休的密探嘴里抠出一些线索,好早点破案回城。馒头一边抹着油嘴,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要找的坏分子都是些磨洋工或者阳奉阴违的家伙,那些正面刚的早就在高压打击下玩完了,新形势下的斗争是形形色色的无声的反抗。贱民们被封了嘴不能说话,但他们想方设法地用脚、用手、甚至用消极的态度来说话。所以我一直盯着那些逃避我们的系统管理和系统监管的臣民,更盯着那些身在系统内却貌合神离的干部,因为鱼的腐烂总是从头部开始,所以我们内部敌人的无声反抗才是最可怕的。我知道在郊外的一座山上住着几个从城里来的人,他们很少下山,每天就是开荒种地,自给自足,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可以好好地去查查他们。”

其子有些哭笑不得,他拿开了女陪护放在自己大腿内测的手,对馒头说:“你听好了,我既然来找你,肯定是关系到一起重大的案件,我不能跟你泄密,告诉你这是什么案件,但是你觉得几个不下山的人会跑到城里作案吗?你给我把心从小脑袋那收回来,用上面的大脑袋好好想想!” 此时,被晾在一边的另外几个姑娘手拉着手,附和着屏幕上的歌词和曲子,为他们唱起了歌:“。。。心鼓咚咚不停歇,应和着战鼓声声响,你心在迎接明天的生命曙光!。。。”馒头把头凑到其子的耳旁,又用一只手遮住嘴巴,告诉了他一个他认为最为可疑的人。

从“赵家腊肉”娱乐城出来后,两人来到了一条小路,这里没有路灯,也没有车流。馒头拉着其子蹲在一条岔路口,告诉他:“我们就在这里等,他肯定会从这里经过。我就不告诉你他这么晚都去干嘛了。我把车拦下后,就说你是中央巡视组的,他是这儿的副县长,知道我的保密身份,肯定不会有怀疑。你到时候好好盘问他就行了。”

果然,没有一袋烟的功夫,馒头口中的那个人就像跟他约好了似地出现在这条黢黑无声的小道上,看见馒头站在路中央,他把车停了下来,摇下车窗,探出头问:“干啥呢?”馒头不紧不慢地走到司机旁:“你先把车熄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中央巡视组的其子同志,他要问你几个问题。”

其子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对方是个歪脖子。“我歪着脖子开车不算犯法吧?”他说。其子没有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新红宝书第六十四页主要讲什么?”

“对党忠诚,必须一心一意、一以贯之,必须表里如一、知行合一,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改其心、不移其志、不毁其节。”歪脖子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的思考和犹疑,显然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很好,那你为什么白天在县委办公室里总是敷衍了事,以躺平的心态处理公务,到了晚上却精神抖擞,花天酒地,并同李柏光和王藏的同党暗中交往呢?你不知道他们是反革命分子吗?”其子这样问时,紧盯住对方的眼睛,借着汽车大灯的余光,他并没有看出一丝慌乱,倒是发现了一点狡黠。歪脖子没有说话,也看着其子,好半天,他才缓缓地摇上车窗,明目张胆地开车走了。

第二天一早,其子便返回了单位,这是昨天夜里他把歪脖子的情况报告给头儿后得到的命令。“他是我们在垬县组织里的线人,不会有问题。”头儿让他坐到离自己较远的一个凳子上,又说:“关键是你,上面已经有了最新的指示,这几天就委屈你一下,在指定的时间和指定的地点把一些指定的问题梳理一下,作个说明,比如,你是不是经常在内心骂领导和同事脏话;还有,你在垬县的包厢里为什么要听那首叫什么”你可听到人民的怒吼“的歌曲;还有,最主要的,最近接连几个案子,你都在磨洋工,看起来是马不停蹄,忙忙碌碌,实际上却故意拖延,混淆视听。我非常不愿意知道你也是非暴力不合作的一份子,但只有你自己才能把事情说个清楚。“

其子的大脑忽然一片苍白,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了不久前审问的一个嫌犯在回答为什么要那么做时所说的话:“当统治者把一切都视作自己的私产,并把维持统治当作自己的核心任务时,你是无法与他和他的统治机器讲理的,试图去说服更是毫无意义。面对着强大的专政机器,面对着电棍、盾牌、枪弹和坦克,我们只有幽默和沉默可以对付他们,而这种大音希声的反抗更加强大有力,它们将掌权者的权力消解于无形。”想到这里,其子很担心自己现在的沉默会被头儿当作是无声的反抗,便赶忙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能不能给爱人打个电话?”

“不用了,她已经安顿好了。我比你更了解情儿,她是不会再与你发生任何关系了;不过,你也放心,她还是会与你保持婚姻关系的。”头儿淡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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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蒋中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soullessbody' 的评论 : 谢谢
soullessbody 回复 悄悄话 这绝对是文学城新一代才子第一名。
蒋中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格利' 的评论 : 你看得很准 :)
蒋中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old-dream' 的评论 : 谢谢
old-dream 回复 悄悄话 幽默有趣好文,感谢飨了俺!
格利 回复 悄悄话 词语中有很多隐语和调侃。
蒋中子 回复 悄悄话 谢谢欣赏
smithmaella 回复 悄悄话 写的真好,不是鸟屎,是一种包子馅!令人捧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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