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间】特刊
《我们心中的科大》--建校60周年庆
乐只君子,邦家之光
──纪念杨承宗先生
冯大诚(6432)
杨承宗先生是新中国放射化学的奠基人,苏州吴江人, 1911 年 9 月生。上海大同大学毕业后,在北平镭学研究所工 作。后去法国居里实验室学习和工作,师从约里奥·居里夫人, 获巴黎大学博士。1951 年携碳酸钡镭标准源及大量资料、仪器归国。行前,约里奥·居里让他寄语毛泽东:为反对原子弹, 中国须拥有原子弹。他开创了新中国放射化学事业,培养了 大批放化人才。率众攻关,制备出中国首颗原子弹所需铀材 料,并创立中国核燃料化学。文革遭难,随中国科大南迁, 参与领导科大复兴。创合肥联合大学,为新中国联合办学滥 觞。先生正直不阿,淡泊名利。2011 年 5 月 27 日不幸去世, 终年 101 岁。
先生,今天的一个极其平常的称呼,在五、六十年代的 大学,往往是对于那些德高望重的“党外”知识分子的尊称。 几十年来,杨先生这个称呼,在我和我的同学中,就是伟大、 崇高而又亲切的象征。
杨先生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在抗日战争中,当汪伪政 权接管了位于上海租界的镭学研究所实验室时,杨先生毅然 辞职,舍弃了他亲手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实验室,回到苏州 过清苦的生活。在新中国召唤的时候,他放弃了法国国家科学中心55.5万法郎年薪的续聘,接受了中国科学院每月1000 斤小米的低工资,回到祖国。回国前,他为国家买科学仪器, 把自己的积蓄也都拿了出来,搭了进去。
杨先生有着为祖国为科学献身的崇高精神。50 年代初, 为了得到科研工作急需的中子源,他冒着危险亲自动手修复 被日军破坏的制氡设备,付出了视力受损的代价。60 年代初, 他受命担负起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所用铀原料的制备的领导重任,带领平均年龄不足 30 岁科技工作者克服困难、攻克 技术难关,终于制备出合格的铀原料,为中国成为核大国做 出了重要贡献。
杨先生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他回国后不但培养了新中 国的第一代放射化学人才,还在中国科大创立了中国的第一 个放射化学专业,为中国的放射化学和核化学培养人才而呕 心沥血。在中国科大最困难的时刻,毅然和科大一起南迁安 徽。1970 年初,在马鞍山南山铁矿的一间大房间的地铺上, 我问先生:我们学生反正要毕业的,跟学校走到哪里都一样, 你为什么也跟我们一起走?先生收起笑容,戚然说:学校现 在正有困难,我应当跟学校在一起。后来,杨先生参与领导了中国科大在安徽的“二次创业”,为科大的重新崛起作出 重要贡献。他怀着仁爱之心,创办了合肥联合大学,开创了 新中国多种力量联合办学的模式,实施了一系列改革措施, 是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先行者。
由于历史的原因,我没有能够从事放射化学事业,但是几十年来,杨先生在思想和工作上的对我的教诲和帮助,使我终生受益。
上大学不久,杨先生给我们介绍放射化学专业。快半个世纪了,他那天讲的大多数话都已经忘记,但是下面这句话 印象特别深刻:“我们这个专业要少而精是困难的”。须知, 在 60 年代中期,“少而精”可是“最高指示”,然而,直 率的杨先生说出了他的看法。到了1980 年,全国人大五届 三次会议在表决《关于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十 五条的决议》时,杨先生投了唯一的弃权票,开创了全国人大不再总是“一致通过”的先例。杨先生显示了一个有独立 思想的正直的知识分子的崇高情操。
正如杨先生所说的:“我与 6432 班(指我们中国科大 1964 级放射化学专业)的同学是患难之交,而患难之交不可 忘”。1968 年夏,杨先生曾与我班同学一起“接受工农兵的 再教育”,在学校“军宣队”的带领下,同住铁道兵帐篷, 在京原铁路良各庄车站工地劳动。我们的工作是辟山填沟, 造出一块平地,以建造车站。杨先生当时已年近甲子,眼睛 又不好,所以经常被安排给出石渣的小车扳道岔。我身体不好,蒙同学们照顾,常常与杨先生一起扳道岔。1970 年,科大搬迁,杨先生又和我们一起在马鞍山南山铁矿度过了半年 边劳动边接受“再教育”的岁月。杨先生和我们年轻人一样, 劳动、开会、睡地铺。处在这样的逆境中,杨先生不怨天、 不尤人,仍然很达观,与我们聊天、谈心。在他那里,看不 到愁眉苦脸,听不到唉声叹气。真是孔夫子说的“君子固穷, 小人穷斯滥矣”。他的浩然正气,时穷益见。
1970 年 7 月,我们盼来了毕业分配。但是多年文化革命 烈火的熬煎,特别是半年来安徽工宣队的穷凶极恶让几乎所有的同学心如死灰,恨不得马上一走了之。杨先生坚决主张 拍一张毕业合影。他意重情深地劝导我们,不要为一时的不 快而造成终生的遗憾,一定要拍个全班集体照,留作永远的纪念,如果经济有困难,他愿意资助。于是才有了我们的毕业合影。在合影时,杨先生坚持不坐前排中央,而是和同学一样按身高排列。在文化革命这样的特殊境况里,杨先生同样显示了教育家的伟大风范。
从学校毕业后,我仍然得到杨先生的教诲和帮助。1972 年,他告诉我“世上绝对公平的事很难做到。我们努力做到 公平合理,但‘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现在社会主义国家, ‘八九’的数字已大大减少,终究不会减到零。……,请你 不要伤心,不要为此烦恼。以后工作、生活上的挫折还多着”。 杨先生的这个教导,使我在以后的几十年中,不管遇到什么 挫折,都能够以乐观的心情去对待,在任何情况下,正确看待形势,正确对待自己。
杨先生是大科学家、大教育家,他亲切而平等地对待我 等比他小好几十岁的学生,每次给他的问候总能够得到他的 回答,做得好的还能得到他的夸奖。他也关心着比我等更小 几十岁的青年人,前两年,他甚至让我要教学生一点古文或书法,因为“现在的年轻人缺古文教育,字也写得不好”。 2011 年 4 月,当部分同学和老师去医院看望他时,由于事先没有通知他,他没有戴上眼镜和假牙,他感到抱歉,他在病床上甚至还惦记着我的身体,实在令人感动。
杨先生一生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最后还捐献了自己的器官。但他不计较自己的名利,对于名利,他常说:事 情做出来就好,别的就不用管了。他是一个没有勋章的真正 的功臣。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光。杨先生正是这样一个真正的君子。
两千六百多年前,跟着晋文公流亡列国后归国受赏的人物大多早被人们忘记了,但是人们永远记住了一个没有授勋的人——介子推。
杨先生的墓碑文说:“放化英才,杨公培栽;核子燃料, 杨公炼造。伟功弗居,不慕荣利。夫唯不争,乃得永生”。 伟功弗居,不慕荣利的杨先生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作者简介:冯大诚,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6432 班学生,山东大学 化学院教授,博导,《结构化学》编委。
(本文发表于科学网冯大诚博客,部分删节后刊载于《科学时报》
(2011-11-24 B2 大学周刊)
网上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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