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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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喜出望外上科大

(2023-03-18 18:22:26) 下一个
喜出望外上科大
阮耀钟(5802)
 
挑着行李上科大
 
    1958 年,我从浙江金华一中高中毕业,那年我很走运。第一个走运的是,我被免试保送。也就是说,我不必“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了,也不必参加竞争激烈的高考了。我看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招生广告,特别喜欢,可惜1958 年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在浙江不招生。当时让我们填三个保送志愿,三个保送志愿我填的是:清华大学电机系,北京大学技术物理系,最后一个是浙江大学电机系。为什么我把清华大学电机系填作第一志愿呢?说来好笑。在我老家浙江诸暨,把青蛙又叫做田鸡,“清华电机”与“青蛙田鸡”谐音,人们常说“青蛙田鸡”、“青蛙田鸡”,我想清华大学电机系一定很有名,于是就把它填作第一志愿了。
    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很晚才收到,收到一看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是我最喜欢的学校,最希望进的大学,我真高兴,我真走运,这是我的第二个走运。并且,我录取的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技术物理系,又是我最喜欢的专业。念小学时,我曾问过老师一个问题:“天有多高?天有没有顶?天若有顶,那顶上面一直一直一直上去又是什么?”当时老师的回答不能使我满意,我对自然界充满好奇,对科学充满向往。
    我高中物理老师毛颖可的物理课讲得特好。高中三年,我一直是物理科代表,即使高三担任学习委员了,仍兼任物理科代表。我的物理成绩一直是班上最好的,在高考前,我还给班上同学们上过物理辅导课。我高中毕业能上自己最喜欢的大学和最喜欢的专业,况且这所大学本来在浙江不招生,我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1958 年9 月初,我从老家浙江诸暨农村,挑了一担行李来北京,一头是一只向亲戚借来的旧板箱,另一头是铺盖卷。以前,我去金华念高中时,每次来回乘的都是每个小站都停的慢车,所以,我去北京乘的照样也是慢车。在诸暨到上海的火车上,有位好心人跟我讲,到上海火车站“加个快”,可直达北京,免得一次次转车。可是,我到上海火车站一看,从上海加快到北京,要四块多人民币,我舍不得这四块多钱,还是继续乘慢车吧。一路停了多少个站也记不清了,坐了好几天几夜才到北京。最狼狈的是在南京,那年头还没有南京长江大桥,南京站下车后,要自已赶到轮渡码头。我怕赶不上轮渡,挑着行李,几乎是一路小跑。这一跑,箱子的把手弄断了。这只旧箱子还是我妈妈向亲戚借来的。当时,真把我急坏了,幸亏身上带了一根备用绳子,匆匆忙忙、手忙脚乱地系上了,继续跑。
    一路上,多少次转车也记不得了,最后一次转车是在天津。在天津站换车时,我碰到了第一位科大同学朱惜辰,他跟我是一个班。他对我说过两句话,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两句话都是他父亲跟他讲的,他父亲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第一句话是,看数学之类的书时,旁边一定要放一张纸、一枝笔,因为,书上对中间推导步骤往往是忽略的,要自已去推导一遍。其实,这就是华罗庚说的念书的第一步,要先从薄到厚”,然后才能“从厚到薄”。第二句话是,进了考场,要有自信,即使被某道题目难住了,也不要慌,这道题我做不出来,别人也做不出来,应该先继续往下做。分专业后,我与朱惜辰不是一个专业,大学毕业后又一直没见过面,很遗憾。
    在北京前门火车站,我碰到的科大同学当然多了,但我都不记得了。陈兆甲同学一直记得在北京前门火车站第一次碰到我时的印象:剃个光头,穿了双草鞋(其实是布鞋,这是他记错了,也许是因为我“土”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挑了一担行李,操一口浙江土话,活像现在刚进城的打工仔。我与陈兆甲不是一个班,但分专业后都是低温物理专业的。并且,陈兆甲、曹烈兆和我,科大毕业后一起留校,我们三位老同学一起共事几十年,彼此从未红过脸,难得。遗憾的是,2014 年曹烈兆同学先我们之前走了,就剩陈兆甲和我了,我俩是联系最密切,最要好的大学同学,亲如兄弟。尤其可贵的是,即使我们两人的观点不一样,比如,文革中,他是“延安公社”,我是“东方红公社”,但我们依然是最好的同学,最好的朋友!
    在北京前门火车站,我看到有科大的校车来接新生,使我这个乡巴佬感到意外。
    到科大报到时,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想当然是浙江啰,但是,在浙江省的名单中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名字。最后,在二机部的名单中找到了我的名字。原来是二机部从浙江招了一批学生,我是二机部送到科大代培的,是曲线进科大了。
    为了从何而来,把我折腾了半天。我记得,幸菊芳同学为了找他的宿舍也折腾了好半天。原来,我们报到前,学校已把我们的宿舍事先安排好了,可是,幸菊芳同学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宿舍。后来发现,原来是搞错了,按照他的名字,把他分到女生宿舍去了。现在,幸菊芳同学已把他的名字改为幸勇,我猜想,也许是为了避免再次出现类似麻烦。
 
科大校歌
 
    到科大报到后,学校给每个同学发了“科大校歌”的歌谱,看到薛啸宙他们拿到歌谱便能唱,使我这个乡巴佬目瞪口呆——城里人真厉害!因为我是个“音盲”,我只认识阿拉伯数字,不识音符。高中毕业时,同学之间相互留言,楼维能同学给我的留言,我至今还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他是这样给我留言的:“阮耀钟,你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拉琴,不会吹笛,将来丰富多彩的共产主义生活怎么过?”
    1982 年,我从美国回来,在杭州碰到楼维能同学,我对他说,看来我不用担心将来丰富多彩的共产主义生活怎么过了,因为,我肯定见不到共产主义了。
    科大的校歌是郭沫若作词,吕骥作曲。郭沫若是科大第一任校长,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和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吕骥时任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著名音乐作曲家,《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校歌》也是他作的曲。
    开学典礼的前一天,郭老带了吕骥来大礼堂教大家唱科大校歌。58 级同学颜基义是这样回忆的:“那天上午,学校的礼堂里早早就坐满了人。礼堂太小,座位不够,过道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水泄不通。郭沫若校长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出现在舞台上,微笑又和蔼地频频向学生招手。然后他朗诵了亲自撰写的中科大校歌歌词,并介绍著名音乐家吕骥,让他教大家唱校歌。”虽然郭沫若当时讲话的内容他已记不完全了,但郭沫若当时朗诵校歌歌词的那种特有的姿态、那种特有的声调,至今仍深深地铭刻在他脑海里。【1】
    1963 年,我科大毕业后又留校任教,直到退休,至今还住在科大。学校凡有重大活动,都要唱校歌。我这个“音盲” 只会唱两首歌,一首是国歌,另一首便是科大校歌。
    “迎接着永恒的东风,把红旗高举起来,插上科学的高峰,科学的高峰在不断创造,高峰要高到无穷,红旗要红过九重,我们是中国的好儿女,要刻苦锻炼,辛勤劳动……”科大校歌一直激励我勤奋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创造,勇攀科学的高峰。
    我没有想到科大的校歌有时居然会变得悲壮。我在编《中科大下迁合肥》(电子版)时,在网上搜索到一篇文章,标题是《悲壮的校歌“永恒的东风”》【2】,是一位科大64 级校友写的从安庆去马鞍山(当年化学系师生是去马鞍山接受再教育的)路上的事,可是原文的网址现在打不开了。文章写道:
“那是在1969 年,中苏边界开了火,驻校工军宣队组织我们到科大西墙外的八宝山上挖防空洞,说是怕苏修扔原子弹。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科大化学系64 级的。几个月后就坐火车,轮船跑到安庆。四十天后换了安徽的工军宣队,立即前往马鞍山。临上船前,在一所中学里集结。忽然,从一间教室中传出燎亮,悲壮,高昂的校长郭沫若作词,著名音乐家吕骥作曲的校歌“永恒的东风”。声音越来越大,唱的人越来越多,响彻长江两岸,在迎江寺镇风塔上空久久回旋!
    在那臭老九不值钱的年代,唱出了人们的理想,唱出了知识分子的抱负。当时,系主任杨承宗也在我们的行列中。我问他,您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呢?他说我不能在科大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它!掷地有声的回答至今我还记得。
    有这样一批科技精英何愁科大不能振兴!
    我不懂音乐,我唱过无数次科大校歌,从来没感到科大校歌是悲壮的。但我相信这位64 级校友和他的同学们、老师们当时唱出的科大校歌一定是悲壮的!那时,他们除了唱校歌,还能说什么呢?悲壮的歌声唱出了科大人的不甘心,不服气!
    还有一次科大学生唱的校歌也是悲壮的。那是1987 年1月12 日,中共中央下达“一号文件”,撤销管、方二位科大校长的职务。管校长离开合肥那天,科大上千学生,打着“管校长,您别走!”的横幅,到合肥火车站去送管校长,但扑了个空。原来,“上面”早就料到学生会到合肥火车站为管校长送行,所以,先用小车把管校长送到蚌埠,让管校长在蚌埠上火车。科大学生在合肥车站扑了个空。
  “你们回去吧,学校已派车子来接你们回去。”
  “我们不坐学校的汽车,我们走回学校。”
  “不许游行!”
  “我们走人行道,只唱歌,不喊口号,不是游行!”
  上千名科大学生一路上唱着国际歌,唱着科大校歌,浩浩荡荡从火车站走回学校,唱回学校,走了十多里,唱了十多里。我相信,他们唱的校歌,一定也是悲壮的!
今天我写到这里,依然热泪盈眶。如果有人问我这个八十岁老头还有没有梦?有!我希望永远不要再听到悲壮的校歌!
 
第一次见到郭老
 
 
    为尽快改变新中国科技力量薄弱的局面,满足发展以“两弹一星”为标志的现代科技的需求,1958 年初,中科院领导和钱学森、郭永怀等科学家提出,依托中科院力量,创办一所新型理工大学,培养急需的尖端科技人才。1958 年5 月9 日,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副院长张劲夫代表科学院党组,向负责全国科技工作的聂荣臻副总理和中宣部呈交请示报告,建议由中国科学院试办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聂帅立即向周恩来总理作了汇报,得到了周总理的首肯。6 月2 日,当时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总书记的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予以讨论,并在聂荣臻副总理给中央书记处的报告上亲笔批示:“书记处会议批准这个报告,决定成立这个大学。”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领导人也审核同意书记处的决定。如今,在中科大校史馆里,还保存着这份邓小平的亲笔批示。
   9 月20 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正式成立并举行开学典礼。从呈递报告,到9 月20 日开学典礼,只用了短短100 多天时间。这种速度在中外高校建校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当年,科大校园所在的北京玉泉路19 号,原本是马列学院。科大58 级学生约一千多人。我们住的宿舍是向旁边的解放军政治学院借用的,开学典礼也借用政治学院礼堂举行。政治学院礼堂前有个很高的台阶,我参加开学典礼那天,正好碰到郭老也上台阶。郭老个子不高,穿了双布鞋。我这个乡巴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人物,给我的印象是郭老真朴素。
    郭老当年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要是现在肯定要警车开道,但那时周围没有任何警车,郭老就夹杂在人群中,与大家一起上台阶。郭老在开学典礼上发表了重要讲话。我记得,讲话中号召我们学习抗大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其它都不记得了。但郭老的讲话顿挫有力,印象很深,因为我是头一次听大人物作报告。
    开学典礼那天,聂荣臻元帅、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吴玉章、北京大学的周培源校长都来了,他们都发表了讲话。次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均以《我国教育史和科学史上的一项重大事件》为题,在显著位置报道了中国科大的诞生。
 
大炼钢铁与劳动
 
   我们入学的1958 年,正是“大跃进”的年代,在校大门口前也建了不少小高炉,我们也参加过大炼钢铁。一提起“大跃进”,人们就会想起粮食亩产万斤、土高炉大炼钢铁,这些荒唐的事。殊不知,在科学技术界,在中国科学院,当然也包括我们科大,也有类似的狂热与荒唐。数以千万计的人员参与的“土超声波化运动”即是其中之一。当年,北京市共有100 万群众参加了“超声波化运动”【3】,我们也参加过该运动。这个超声波化运动可能很多人没听说过,可上网查,网上有介绍。
   据王炽昌同学回忆,“我们入学的1958 年,正是‘大跃进’的年代,经常参加各种劳动,有时甚至出现了为劳动而劳动,影响了学习。我记得,我们班每星期四劳动,实在没有什么劳动任务,就要我们把校门口的煤堆从西面运到东面,下星期四,又从东面运到西面。同学们调侃说,我们的劳动真是倒霉(煤)!郭老发现类似情况后,语重心长地指出:要劳动,但是要安排好,不要影响学习(大意)。”【4】
   大学三年级以前,每学期都要下乡劳动,时间个把月,参加割麦、收稻子等。我记得,有一次龚升老师还同我们一起劳动,给我们讲了很多笑话和故事。还有一次参加宻云水库周边的山上种树。在山上挖“水平条”、“鱼鳞坑”,劳动强度很大,印象特深,至今不忘。那时,一顿饭都要吃好几个窝窝头,但爬到山上不一会儿,肚子就饿了——那时候,不知怎么搞的,肚子总是填不饱。大学四年级之后,就很少下乡劳动了。但是,1969 年春天,科大师生被拉去三三九工地劳动约三个月,我们永世难忘。派来科大的军宣队来自铁道兵,当年正在修北京石景山到山西原平的战备铁路,三三九工地离石景山33.9 公里,故称之为三三九工地。在该工地炸山填谷,要建成16 股道的列编组场,为燕山石化厂服务。工地上,一天四班倒,每班连续工作6 小时,中间不休息,一天24 小时工作不间断。刚炸开的石头,峻角尖锐,用双手把石头搬到小火车上,再运去填谷,不仅劳动强度特大,并且工作相当危险,不少老师手指受伤。下迁到合肥,首先也是下放劳动,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我们物理系是去淮南煤矿,下井挖煤。随后又去寿县农场劳动。毛泽东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下乡劳动了。毛泽东在世时,我从高中开始,每学期都要下乡劳动,插秧、割稻、割麦……。不知为什么毛泽东在世时学生和知识分子会有这么多劳动?不知是否与“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知识越多越反动”有关呢?
 
个个以艰苦朴素为荣
 
   开学典礼上,郭老作题为《继承抗大的优秀传统前进》的致辞。这个题目是我后来从资料上查来的,郭老讲话的内容我也不记得了,但我有个印象,郭老在致辞中号召大家继承抗大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学校也积极提倡艰苦朴素,艰苦奋斗。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去中关村参观科学院的国庆献礼,校领导带着同学们,从玉泉路走到中关村,来回都是步行。
    我来自农村,“剃个光头,穿一双布鞋,挑了一担行李,操一口浙江土话……”,够土的了,说得好听点是够朴素了。可到学校一看,个个都很朴素。我印象最深的是王桂芹同学,她是北京的高干子女,但也穿着土里土气,跟农村姑娘一样,从穿著打扮完全看不出她来自北京,还是高干子女。其他同学也一样,穿着都很朴素。
   王炽昌在“典从风雅”「4」一文中写到,“同学们都很艰苦朴素,衣服都打过补丁,女同学也如此。我的上衣穿破了,就自己改缝了一个书包,一直用到大学毕业。”王炽昌还自已织毛衣,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男同学会织毛衣的。我在科大也自已拆洗过棉衣,翻棉衣时最难的是上袖子,我拆了好几次才上好的。王炽昌,虽然来自上海,也非常朴素,与我这个乡巴佬也差不了多少。退休后,从王炽昌的博客了解到,他上科大比我困难得多。他在《施恩图报非君子,知恩不报真小人》「5」一文中,写到1958 年上科大时说:“我(考大学)的报名费是同学给我的,上海到北京的火车票是学校、街道出证明,政府给我的。我和父亲在上海只有一条被子,唐伟光同学的父母给了我一套卧具,解决了我的困难,他的二哥给了我几件衣服和几十元零花钱。1958 年9 月15 日,我踏上了赴京求学的道路。开始了我人生的新旅程。”而我来北京的路费是父亲给的,只是为了省钱,舍不得化四块多钱的“加快费”而已。
    当年,所有科大学生,无论你来自农村还是城市,出身于平民百姓还是高干家庭,都是那样地朴素、朴实。那年头,北京若有高校游行或集会,从穿着上,你一眼便可认出哪个队伍是科大!我在科大学了五年,学到了许多知识,尤其是,科大特别重视基础知识,为我们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使我们这些科大学子受益匪浅。另外,科大艰苦奋斗的校风,也使我终生受益。大家知道,学习是一件苦差事。当你遇到难题时要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岂不苦也?否则,人们怎会说“十年寒窗苦”呢。科研更是项苦差事,你要经受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磨练,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居里夫人在一间屋顶残缺漏雨、破烂不堪的棚子里,花了四年时间,从镭含量不到百万分之一的30 吨铀沥青矿渣中,提炼出十分之一克镭。她既是学者,又是工人、家庭主妇、孩子的母亲,这种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绝非常人可比。所以,我认为一个怕吃苦的人,学习很难学好,事业也很难成功。科大艰苦奋斗的校风,对我们的学习和事业都有莫大的、无形的作用。如今,我已退休多年,没什么要奋斗的了,但科大艰苦奋斗的校风,使我现在很容易知足。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少了不少烦恼。因此,科大艰苦奋斗的校风,使我终生受益。
 
挨饿
 
    1958 年进科大,我最高兴的一件事是吃饭不限量。可惜好景不长,1959 年就开始粮食定量了。考虑到我来自农村,饭量较大,所以,我的定量全班最高,每月32 斤,但是,还是吃不饱呀。从1959 年至1961 年,官方称其为“三年自然灾害”,改革开放后改称为“三年困难时期”,我则称它为三年挨饿的日子。这是我一生中对“饥饿”的记忆最刻骨铭心的年代。我常常问现在的小孩,你们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吗?估计很多的年轻朋友也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天天饿肚子,顿顿吃不饱,这种滋味可真不好受!当年,我们不少同学得了浮肿病,手指在小腿上按一个坑,它就老也起不来……比起一般老百姓,我们大学生很幸运,国家保证供应我们的粮食定量,只是吃不饱。退休后,我从网上知道,“三年挨饿的日子”全国饿死三千多万人!我第一次听说三年挨饿的日子饿死人,是1964 年我参加科大物理系低温物理专业59 级毕业分配的时候。59 级同学中有位姓仝的,安徽人,假期回家听说家乡饿死人,回校跟同学说了,遭批判,毕业分配也受影响,分到保密级别最低的杭州制氧机厂。我第二次听说三年挨饿的日子饿死人,是1977 年我去安徽五河搞基本路线教育,相当于“四清”的时候。当地农民告诉我,三年挨饿的日子饿死很多人,开始还能挖个坑埋,后来连坑也挖不动了……真正了解三年挨饿的日子饿死人,是我退休后从网上知道的。我读了杨继绳先生写的《墓碑》。这是用血的事实写成的,他在书中说,三年挨饿的日子饿死3600 多万人。并且,饿死的绝大部分是种粮食的农民。我是农民的儿子,种粮食的农民为什么会饿死,我有责任思考这个问题。于是,我编了本《回顾和反思三年挨饿的日子》(电子版),在我的新浪博客上连载。
 
第一次听科学家作报告
 
   记得有一天,郭老请了一个科学家代表团,在学校大礼堂给同学们作报告。有两位科学家的讲话,我至今还记得。一位说:“现在你们念的书里,都是外国人的名字,希望以后有我们中国人的名字。”另一位生物学家说:“一头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世界上现在还没有一台机器,进去的是草,出来的是牛奶。如果能发明出这种机器,牛也不用养了,牛奶也不用订购了,想喝牛奶时,只要往机器里塞把草就行了,多方便啊。”
    可以说,这两句话,一直激励我勤奋学习。从现在来理解这两句话,就是鼓励大家创新,学习是为了创新。
    如果你念博士,博士论文必须有创新的科研成果,至少要有一项成果达到世界首创,否则,就拿不到博士学位。
    如果你从事科研或教育,想成为一个科学家、教授,你必须作出多项世界首创的科研成果。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也必须要有创新。以前常说,“质量是企业的生命线”。我认为,应改为“创新是企业的生命线”。
    80 年代前,世界上最好的手表是瑞士手表,最好的照相机是德国相机,瑞士手表和德国相机几乎独霸世界。80 年代,日本用电子相机打跨了德国相机,用电子手表打跨了瑞士的机械手表。90 年代后期,这个世纪初,数码相机又打跨了胶卷相机。以前柯达胶卷销路多好,数码相机把柯达胶卷挤跨了,柯达胶卷质量做得再好也卖不出去。VCD 质量再好,也势必被DVD 所取代;模拟电视质量再好,也势必被数码电视取代。这些都是发生在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成为适应未来社会的生存者,在未来的竞争中能成为胜利者。我们必须不断学习,不断创新,不仅要紧跟科学技术发展的步伐,还要能看到科技发展的趋势,预测科技发展的趋势,这才真正显示一个人的能力与本事。几年前,我买第一台高清数码摄像机时,当时摄像机的储存介质有四种:DV 带、光盘、硬盘、存储卡。作为生产摄像机的企业家和研发人员,就应该判断哪种最有前景,然后,集中精力、人力、财力攻。如果你攻错了目标就白费劲,最后就会被别人淘汰。从这些例子,足见作为一个企业家,创新非常重要,作为科学家就更不必说了——在科研上千万不能跟着别人的屁股跑,否则你永远落后于人家。
    用草作原料制造牛奶,这个想法我当时觉得很妙,但现在我认为,若把它作为一个课题来研究,有两个问题还必须考虑:
    第一,这个课题几年能完成?比方说,你给博士生选课题,应在五年左右能完成。若是个硬骨头,啃不下来,研究生拿不到学位,就无法交待了。
  第二,若作为应用研究,还必须考虑实用价值。这样的机器研制出来了,若造价很高,也没人买,作为应用研究就意义不大。
    在科研上创新,我有两点体会,供年轻人参考。
   一是借用其它领域的研究成果,用于自己的科研。文化大革命中,华罗庚推广优选法,我就学习优选法,并用于我的科研。我用优选法计算了氦液化器膨胀机的最佳进气温度。我国低温界的鼻祖洪朝生先生看到了我的论文,对我讲,你能否计算一下两台膨胀机的最佳进气温度,于是,我又用优选法计算了两台膨胀机的进气温度。后来,我又用优选法计算了液氦低温容器的颈管传热,计算了超导磁体的最佳电流引线等。这些都是国内首创,是否国际首创,我没调研过,不敢随便说。
    李振明等的“电流引线迫流冷却传热分析”、简弃非等“半导体制咨效率及空了间冷量传递特性试验研究”、康志成等“一种电流引线的热力学计算方法”等,都引用了我的计算方法。
  我研制电容液面计,也是借助其它领域的成果,消除了引线电容的影响。
  我创新的另一个体会是,从事交叉学科的研究,容易创新。例如,有一次,我碰到一位研究高分子物理的何平笙教授,他说,他最近合成了一种新的一维高分子材料,发现其电导有反常。我说,那好啊,你让我测量它的低温热电势率,倘若电导有反常,则其热电势率肯定有反常,因为热电势率比电导更敏感。我后来一测,热电势率果然有反常,并且膨胀系数、介电损耗等低温物性都有反常。于是,我测量一种低温物性,都是一项世界首创,因为,会合成这种一维高分子材料的人,他们不会测量其低温物性;而能测量低温物性的人,又不会合成这种材料。并且,低温热膨胀系数和介电常数和介电损耗测量装置,都是我自已研制的,在国内是独一无二的,这样,就很容易取得了一系列在国内外均属首次的新发现。
 
第一次谈恋爱
 
    我有个初中同学,姓石,跟我一起考上金华一中,并且跟我是同一个班,是我的入团介绍人。念高中时,他因为与一个初中女同学谈恋爱,没心思念书,留了一级。他念大学时,又与一个高中同学谈恋爱,没心思念书,几门功课不及格,被学校勒令退学。我深深地吸取他的教训,在科大一门心思念书,心想,只要好好念书,大学毕业后决不会当光棍。现在回过头来看,觉得自已当年的决定很英明。我是大学毕业后找的对象,在念书期间一直没谈恋爱。我在科大念书时,虽然母亲在老家给我介绍过对象,父亲在苏州给我介绍过对象,在绍兴也给我介绍过对象,都被我谢绝了。但是,在科大毕业前一年,也谈了几天恋爱,今天就来坦白这件事。
    1961 年寒假,我回老家农村过年,父母跟我说,有人给我介绍个对象,也是个大学生。其实一年前,母亲就跟我讲过这个对象了,我谢绝了。寒假里经不住父母劝说,想到自已也快大学毕业了,所以同意去见见面。第一次是父亲陪我去的。后来,我又到她家去了几次,谈了几次。可以说,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因为,以前我从未与女同学单独两人在一个房间面对面谈过话。我回科大时,她到老家汽车站来送我,还送我一包糕点,一张她的照片,说好等她回校后给我写信,要我等她的信。
    我收到她的信说,因我兄弟姊妹多,她父母不同意。当天,我给她回了封信,谈我的看法,有劝说之意。第二天,我收到弟弟的信,告诉我,她已经与一位南货店的店员在谈了,我当即给她写了封信,请她把我前一封信烧了。那个年代,一位名牌大学的学生还不如一个南货店的店员,知识分子真是太不值钱。以后我还会讲到,1971 年科大寻找下迁地址时,四处无偿送人没人要,要是现在,肯定大家抢了。
    我科大毕业时,因人民日报头版报道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首届学生毕业的消息,她看到消息后,曾给我来了封信,但我没回。
    20 年后,1983 年我从美国回来,又回老家过年。我弟弟告诉我,她在老家工作。由弟弟陪同,我曾去看望她,还给她拍了几张彩照。因那时出国的很少,解放后出国的,在我老家,也许我还是第一个,因此,那时彩照极少有人有,我还是送到美国去冲洗的。说实话,那次去看她,与其说是看望,还不如说是炫耀,告诫她的父母要尊重知识。  
  现在,我知道,其实这事完全不应怪她父母。我退休后,从网上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情况。不尊重知识,不尊重知识分子,是谁造成的?从 1951 年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开始,批判电影《武训传》,批判胡适,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反右运动等等,多数运动都是针对知识分子的。到文化大革命,知识分子成了“臭老九”,知识分子成了二等公民,要接受工人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毛泽东还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很多学术权威遭批判。最近,我在“北大最牛教授怒批中国教育制度”【5】一文中看到,“现在中国教授的薪水不仅远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也远远低于解放前的平均  水平。上世纪20年代燕京大学的副教授,月薪200大洋,至少相当于现在人民币 20 万元以上。”【6】现在中国教授的薪水远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这是我知道的,但“也远远低于解放前的平均水平”,是我想不到的。解放后,中国知识分子会贬值这么厉害,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备注 
  本文原载我的新浪博客,此博客是2007年9月6日创建的,于2017年2月16日被封。现略作修改。 2017年11月25日 
 
【1】 颜基义:天下之学 何如此乐
【2】 悲壮的校歌“永恒的东风”(原文网址:http://zsb.ustc.edu.cn/bbs
/viewthread.php?tid=4507)
【3】 1960 年千万人大造土超声波
【4】 王炽昌:典从风雅
【5】 北大最牛教授怒批中国教育制度 
【6】 王炽昌:施恩图报非君子 知恩不报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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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4)
评论
科大瞬间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zhz' 的评论 :

文章有多处表达对时代的反思,用心读才会理解。
czhz 回复 悄悄话 Liantao 发表评论于 2023-03-19 21:07:33 很喜欢这种风格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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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风格,只有陶醉,没有反思,批判,从小糊涂一直活到老糊涂?
Liantao 回复 悄悄话 很喜欢这种风格的回忆录
YanbeiYin 回复 悄悄话 现在很清楚了。这所学校是由毛泽东的政治竞争对手创立的,因此受到毛派的恶劣对待。应该把毛泽东从校歌中去掉,代之以中华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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