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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杏树

(2020-03-30 13:02:04) 下一个

老家的杏树

游园不值

(宋) 叶绍翁

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 。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

今天读到关于杏花的文章,不自觉的就搅动了我深层的回忆。童年时,我们家住在与村子相隔离的一个山坡下。门前有三棵大杏树,现在我把它们划归三大家一家一棵吧。那个山坡下只有我父亲他们三兄弟居住。 那三棵大杏树,可以说是我全部的童年的时光。我们很多的时光都是围绕着这些大杏树的。

冬天的时光是灰暗的。那时候的冬天很冷,而棉衣又不是很暖和,所以冬天很是难熬。手和脚每个冬天都会冻肿,甚至溃烂。脸会冻皴。冬天,吃的东西种类减少。冬天,穿着厚棉衣,活动也不方便。在冬天,所有的人都盼望着春天的回归。随着春天的渐渐逼近,虽然天气仍然寒冷,不自觉间,有一天你会注意到,杏树的树枝已经变青了,枝头已经满是花苞。在你不注意的情况下,有一天粉白色的杏花就会开满了枝头。由于我们家门前的三棵杏树都很大,三棵杏树同时开花,甚是壮观。三棵杏树伸展的树枝,占满了天空。从家里往外看,真正的是杏花满天。可惜我们乡下小孩子不浪漫,要不然也可以吟诗一首.[南宋]陈与义 《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馀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又可惜我们那里离街远,没有市场,要不然也可以去卖杏花,挣点钱。象陆游诗有记载,[南宋]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好啦,杏花就说这么多。就象我儿子问我买游戏,我会问,能吃吗?不能吃,就免了。杏花好看不能吃,而且很快就要谢了。但愿不要惹起林妹妹的伤感,《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杏花落尽,满树就换成了绿叶。狭长的绿叶,很是惹人爱。绿叶不需要孤独很久,很快,满树就会挂满带毛的青杏。有诗为证,

[北宋]苏轼 《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绿叶和青杏,总让我想起一首诗,虽然无关,

[唐]杜牧《叹花》

自是寻春去校迟, 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 绿叶成阴子满枝。

“绿叶成阴子满枝”,非常形象地描述绿叶和青杏挂满树枝的状态。虽然杜牧写的是花谢了(美女不再),子满枝(美女嫁人生子),遗憾不止。

前面说,杏花不能吃,现在有了青杏,小孩子们都欢喜雀跃。青杏,酸得人牙根痒。可是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水果种类很少,杏子是我们仅有的几种水果之一。有了青翠欲滴的杏子挂在枝头,哪能放过。从地上能摘到的,就直接摘下来,放进嘴巴。否则,用棍子打,用石头打。有的孩子,爬树去采。青杏很嫰,很酸,可是很鲜美。当然,我们不知道杏子富含维生素。嫩杏还没有带硬壳的核。咬开杏肉,就露出白色的漂亮的籽,如果不小心用力太大,籽会被咬破,种籽里的苦水也吃到了嘴里,苦得人只眨眼。总之,酸酸的青杏,就是孩子的美味,每天都要吃一些。大人老说,每天吃每天吃,还有没有杏子能等到黄(熟的意思)。小孩子才不管,有吃的先吃上。后来长大了知道,不光我们馋,有好多有名的人物一样馋。例如,诗圣杜甫。有诗为证,

[唐]杜甫《百忧集行》,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

看,一日上树一千回。但是,不一样的是,他摘的不是杏,是梨,是枣。是熟了,也不一定了,他五十岁时写的诗,可能记错了,可能不好意思说,果子没熟。没关系,还有没熟就吃的有名人物。例如,张洁。有散文为证,

[近现代]张洁 《挖荠菜》,

……小的时候,我是那么馋!刚抽出嫩条还没打花苞的蔷薇枝,把皮一剥,我就能吃下去;刚割下来的蜂蜜,我会连蜂房一起放进嘴巴里;更别说什么青玉米棒子、青枣、青豌豆啰。所以,....

作家张洁小时候馋是因为旧社会的饥饿。我小时候已经没有那么饥饿 ,我们馋是因为虽然大人认为青杏子很酸,但是我们小孩子认为青杏子非常鲜美,百吃不厌。

一边吃着青杏子,时间那边一天天过去了。每年5月20号左右放麦假,这时候,杏子终于黄了。现在的孩子不知道麦假,那还是集体农业时候的事物。小孩子放假在家可以帮忙捡麦穗,也就是大人收走一捆一捆的麦子之后,总会掉下来好多麦穗。大人搞双抢,没时间管这些零星的麦穗,只有我们这些小学生去拾麦穗,以确保颗粒归仓。只有杏子黄的时候,大人才会去大规模的把杏子收下来,用篓子提回来。我们小孩子也会争先恐后的帮大人收杏子。会忍不住吃几个。熟透的杏,用手一捏就裂为两半,外面是金黄的杏肉,里面是硬壳的杏核。不熟透的杏,用手捏,不能裂开。只能用嘴去咬杏子,吃完杏肉,才会有硬壳杏核。诱人的杏肉,让人垂涎欲滴,这时候小孩子难免会多吃一些。但是杏即使熟了,也是酸甜的。吃多了,不自觉,当你吃饭的时候,才感觉得到,牙已经酸倒了,感觉软得吃不动饭了。多余的杏,我们农家就储存在装米糠的容器里,用糠盖住杏子。据说米糠可以让不熟的杏子变熟,也可以让杏子保鲜。

杏核也是有用的。很多人随手就把杏核扔掉了。很是可惜。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杏仁可以卖钱。我们到处找杏核,每找到一个,就好开心。我们看路边,看垃圾堆,看沟里,哪里可能有杏核,我们就找哪里。我们到树下,捡烂掉的杏,除掉烂肉,就是完好的杏核。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回到家,开心地欣赏胜利果实。下一步,要砸开所有的硬核,取出杏仁。杏仁经过晒干或者风干,就可以卖给收购站了。提着沉甸甸的一袋干干的杏仁,走在去收购站的路上,别提有多开心了。又帮了家里一个大忙!

杏仁,可以入药。现代药理研究不仅证实杏仁具有传统的镇咳平喘作用和润滑肠道作用,还发现杏仁具有较好的抗炎、止痛及抗肿瘤作用。此外,杏仁中的油脂主要为单不饱和脂肪酸,这类脂肪酸有较好的调节血脂、降胆固醇以及降血糖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能有效减少高胆固醇血症,预防心血管疾病的发生。外用还有软化皮肤的功效。

杏林,是医界的代名词。这源于三国时期。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在东吴地区有一位名医叫做董奉,他隐居在庐山,为人治病,但从不收钱,只要求被治愈的病人,在他的房子附近种杏树,重病被治好的人种五棵,轻病被治好的人种一棵。就这样多年以后,种的杏树达到十万余棵,郁然成林。杏子熟后,董奉建了一间草房贮藏,让来买杏的人自己用一斗谷子来换一斗杏,然后用杏换来的谷子来救济贫民,每年达到二万余斛。可见,董奉是一位医术精湛且医德高尚的医生。从此以后,人们就用“杏林”来指代中医了。

正因为杏子跟我从小就有这么深的渊源,所以杏子是我最喜欢的水果。每次在市场上碰见,就馋得想买一些。但是在外地买的杏,吃起来味道感觉不如老家的好,总觉得缺少一些味道。要是有其他人也喜欢杏,我就立即感觉跟他/她亲近了许多。记得第一次去找我现在的老婆,我带去的就是我最喜欢的水果-杏。后来才知道,她不喜欢杏,怕酸。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与人的沟通,总是隔着一层的。不可能完全亲密无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要善于求同存异,保持适当的距离,距离产生美,对不对?

老家人很讲礼性(礼节),总是劝客人抽烟和喝酒。我记得很深的是,有一次我表哥给我上烟,我坚持拒绝,他说的话很深刻。他说,不抽烟怎么行呢?没法沟通啊。我们大家都抽烟,一人递一支烟,几分钟的吞云吐雾,一切误会就消除了,感情一下就交流了,迅速就成了朋友。现在想起来,他可真是好口才,说得这么动人。实际上,感情哪里这么容易沟通。人心绝对隔肚皮。

老家的杏树的美好记忆,每天讲讲,都不厌烦。离开老家多年了,虽然后来回去过多次,但是每次来去匆匆,而且每次回去的时候都不是长杏子,吃杏子,收杏子的季节,杏树被我冷落了。再后来,修公路,搞建设,三棵大杏树都被砍了。童年的记忆消失了,童年再也回不去了。

对大杏树的最后一次记忆也要追溯到30年前了。那次,我大姐回娘家,正好是杏子快要成熟的季节。我大姐怀着她的女儿,想吃酸东西。我就爬上了大杏树,采下了一些杏子。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成年了,兄弟姐妹都分散了,见一面不容易。

现在科技发达了,什么时候要建立一个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人应该可以在过去与现在之间自由走动,当然要规定,在你回到过去时,不能改变过去,就是不能悔棋。只有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架起一个桥梁,人才能幸福。

说了这么多,最后我用一首词来结束这篇文章。

[五代]韦庄 《思帝乡·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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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tttt03 回复 悄悄话 玉楼春·春景
【北宋】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tttt03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romsilkroad' 的评论 : 谢谢大美人抬爱!
tttt03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romsilkroad' 的评论 : 童年太美好了,虽然有苦,也值得怀念。
fromsilkroad 回复 悄悄话 没想到大诗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文学城又多了你这道杏花红,祝贺开博!!!
fromsilkroad 回复 悄悄话 “三棵大杏树都被砍了。童年的记忆消失了,童年再也回不去了”。好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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