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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工的美国梦

(2022-07-15 14:14:59) 下一个

七月四号国庆节那天,看到李师傅在微信朋友圈发的视频。他带全家去了费城独立广场。

镜头中,李师傅的三个儿子都长高了不少,小儿子虎头虎脑在广场翻跟头,大儿子提了一把小提琴,还扎着领带,文质彬彬的样子好像在什么地方刚演出过。二儿子贴着文静秀丽的太太站着,太太则一脸满足地看着孩子们在笑。

好一幅家和人兴旺的画面。虽然李师傅不在框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最幸福最满足的那个人。

李师傅是一位装修工,三十多岁,本人是木匠,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那种。他目光清澈,待人诚恳,举止间甚至有些许稚气,一点儿不社会,看不出来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他带的装修队,也守时守规矩。原来我家住在东部的时候,请他帮我装修过房子。开始是个小项目,换一个淋浴喷头和浴室门。然后发现洗手池不配了,换了洗手池又发现地板砖太老旧,换了地板砖之后又换了全房子所有的门窗。有一段时间,李师傅和他的队伍陆陆续续一直在我家工作。我上班把钥匙放在门口垫子底下,他们自己开门进出。

他有时候会拿来一些英文文件让我帮他看。渐渐地,也知道了一些他的故事。

李师傅是福建人,家里兄弟好五六个,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很穷,他没上几年学就辍学去学木匠。十几岁的时候,辗转到了美国。这个辗转大约耗时一个多月,你懂的。开始是跟着一个福建老乡的装修队干,除了木工也干泥瓦工和管道工,慢慢地和装修有关的活儿都干。这孩子不惜力气,干活尽心尽力,追求完美,老板和顾客都喜欢。到了二十几岁,长成大小伙子的他,开始跟着别人去教会,在教会里认识了太太。他说,太太心眼儿好,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这种粗人,跟他说话时也尽显尊重。在教会里的一群姑娘中,太太家世好,长相秀丽,性格文静,也是他最心仪的姑娘。李师傅于是开始用心追求,两年后终于成功。结婚后,太太一连串儿生了三个儿子。顺理成章,李师傅也有了身份。

 有了身份的李师傅如虎添翼,拉了队伍自己单干。在太太的帮助下学英语,考下了装修执照。买了一辆巨大的面包车,又拉货又拉人。队伍慢慢壮大,也开始雇自己的福建老乡。每天早晨,李师傅一路上挨个儿接了他的人,拉过来上班。中午拉着这一车人,浩浩荡荡去附近的自助餐吃午饭。晚上再挨个儿送回去。奇怪的是,他雇的人都跟他一个姓,有可能是来自一个村的老乡。

我认识李师傅的时候,他已经有一个初具规模的装修队了。队伍里的固定人员有木匠小李还有管道工老李。

老李比较年长,高,也是精瘦,基本不说话,就算说话也是我听不懂的方言。他只埋头干活。装修卫生间的时候他打前阵,第一天就把所有的旧水龙头和管道拆掉。下班回来,我惊愕地见识到墙皮后面黑黝黝的狼藉。接下来是换上新管道,各个接口必须连接得严丝合缝,以防漏水。然后就装上我早已千辛万苦挑出来的时尚水龙头了。

小李是个高级木工,二十多岁,长得敦敦实实,特别爱笑。一说话先笑,一笑先露出两个虎牙。他手机玩儿得很溜,休息的时候,他一边刷手机,一边吞云吐雾抽着烟。透过烟雾,你能看到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和他年龄不符的沧桑。我家的楼梯斜对着大门口,最后一个台阶是圆形的。他说那是脸面,一定得做好。我理解的做好,就是买一片相似的木头换上去。结果人家小李自己动手,用整片木头加热弯了一个,又打磨得溜光粉滑,漂亮极了。完工后,小李站在自己的成果旁边,一边露出虎牙解说,一边弯腰指指点点给我看细节,那对自己用了心的成果一脸的骄傲。让我深深地被他的敬业精神所感动。

除了基本队伍之外,有时候还会有不同的零工。有一位比较年长的师傅,专做木地板。他细心地把木头根据花纹先挑出来,拼对好,然后下手一气呵成装上。他一天到晚都蹲在地上干活儿,休息的时候到门外抽烟,我以为他会站立起来活动活动,但是他依然蹲着。我递给他一盒不知道谁拉下来的美国烟和凳子,他咧开缺了牙的嘴,满意地接过烟,对凳子挥了挥手表示不要,然后径自转过去身去继续蹲着。我默默看着他满是故事的后背,想不出来他直立的样子,他有多高?

李师傅的队伍里缺电工,我请了一位波兰人来装顶灯。波兰人在天花板上钻几个洞,将电线走在木梁之间,管这叫钓鱼。装好灯后,再巧妙地把洞补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天花板曾经被动过。他还帮我拆过一堵墙,李师傅怕是承重墙不敢动。

有一段时间我家有两支队伍在同时工作,我小心地将他们来的时间错开。

于是看到一件有趣的事儿。

李师傅来上班的头一件事,是跑去看波兰人干的活儿,波兰人来上班的头一件事,是跑去看李师傅他们干的活儿。彼此都很专业地评判一番对方的手艺,然后互相体恤地夸一番对方活儿干得漂亮,大有江湖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我当时都在想,如果这俩人见面了,会不会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扑过去狠狠拥抱对方?

李师傅成功后也衣锦还乡过。每年都寄钱回去养父母,帮他的兄弟们盖房子娶媳妇儿。他说,如果他不出来,他现在肯定也像其他兄弟们一样,农忙时面朝黄土背朝天刨地,农闲时走街串巷做木工。我事实上很佩服当年才十几岁的李师傅,决定走上一条生死未卜的不归路,辛勤奋斗了二十多年闯下一片天地,现在有能力腾出手来帮家人。

搬离东部后,几年没有和李师傅联络过,但是一直常常看李师傅的朋友圈。知道他后来越做越大,开始买旧房子装修,然后卖掉。瘟疫期间居然还保持有活儿干有钱挣。全家出游的时候,应儿子的要求,也经常去博物馆之类有文化的地方。结婚纪念日那天更是全家出镜,李师傅站在明显高出他半头的太太旁边,一手搂着太太的肩膀,一手抚着小儿子的头,由衷地咧着嘴笑。另两个儿子依次站在两旁。

 最后他写道,“感谢老婆给了我一个家,感谢美国圆了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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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64)
评论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巴黎到罗马' 的评论 : 冷若冰霜对上了热情似火。原谅你吧,文章写得那么好,没办法。
巴黎到罗马 回复 悄悄话 实在不好意思,刚刚看到你在「杜罗河边」那篇小文下的留言,多谢谬赞。
你的文章贴地气、有看头,我也常看,不过都是潜水。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啥时候才能回来呀?这回时间挺长的。文学城没有你都不文学了,赶紧回来吧!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Tigerlily66' 的评论 : 谢百合,好久不见了。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悉采心' 的评论 : +1

跟着作家,冒泡点赞一下花花牌的佳作,打动人心!:)
Tigerlily66 回复 悄悄话 李师傅刻画得栩栩如生,他聪明勤奋,现在也算苦尽甘来。很励志的故事,祝福李师傅越过越好!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歲月沈香' 的评论 : 沉香还好吗?我知道你正在努力渡过难关,心疼,抱抱。
歲月沈香 回复 悄悄话 花花好!花花这篇李师傅的故事写得好,真实感人。我以前在纽约跑新闻的时候接触过很多福州移民,他们勤奋、团结、能吃苦。李师傅算是幸运的人,祝福他一家!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水沫' 的评论 : 谢水沫,老佩服你了。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小声音' 的评论 : 小小的片子不是一般的好看。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南山松' 的评论 : 谢松,好久不见了。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尤其开心USA' 的评论 : 谢开心,你博文里的回贴怼得好!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无言无语无声' 的评论 : 这个flourishing用得准确!赞。
水沫 回复 悄悄话 花花的作品温暖生动又蕴含人文关怀,赞~~
小声音 回复 悄悄话 喜欢这样真实接地气的故事,一个普通人通过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实现自己的梦想!
祝福他们全家!:))
南山松 回复 悄悄话 勤劳努力,干活认真的人,圆了他的美国梦,真好!祝福这样的人!
尤其开心USA 回复 悄悄话 祝福~~~这就是普通人真实的美国梦,因此美国是美国!
无言无语无声 回复 悄悄话 感动。我喜欢听这种故事,普通人在好社会里面 flourishing.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清漪园' 的评论 : 园姐,我问自己,我肯定没有他们那样的胆量。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悉采心' 的评论 : 心姐,这个情怀有两个人提起,你能看到这层,我真的是很感动。拿起笔写作的人,首先需要的是悲天悯人的情怀,我一直往这个方向努力,谢你体会到了。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亮亮妈妈' 的评论 : 亮妈好,你家的菜快馋死我了。
清漪园 回复 悄悄话 帮我干装修的师傅也是个福建人,18班武艺样样精通,虽要价高些,但活细。我也认为这样的装修师傅是成功人士,不仅自己挣到了钱,而且婚姻稳定,儿女成才,很厉害的。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亮亮妈妈' 的评论 :

关于老李,大家总结得真好。花妹的文采风格,俺也叹喟过。今天说说俺从字里行间读到的作者情怀。。。

俺觉得花妹子不管写谁,写什么故事,我首先看到的,是妹妹对人本身的关怀。如果没有这种关怀,我相信,在常人眼中相貌平平而做粗活的李师傅,就不会这么平实而有趣地成为一个故事的主人公。而“不说话只干活”老李,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的小李,还有另一位年长师傅“满是故事的后背”,也就都被当做人生常态给那么漏掉了。

所以,今天专赞花妹那双关注人生、关怀人生的锐/瑞眼吧!

亮亮妈妈 回复 悄悄话 这篇写李师傅真实故事,可信可爱。祝福李师傅一家。 问好花花,周末快乐。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水星98' 的评论 : 大哥懂的。寄钱晚了家人还催他呢!我原来是写在文里的,后来去掉了。他们还有一点不一样的,不能有任何不好的记录。
近距离接触李师傅,我看到了这个群体的艰辛,除了同情就剩下佩服了。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aopika' 的评论 : 他这是勤劳致富的典范。皮卡最近好吗?知道目前是你的hard time,保重。
水星98 回复 悄悄话 同意蔡田田的评论:花花的文章“一句废话都没有,写的简练”。我是佩服之至!李师傅的太太当年能看上矮半个头的老李,实在是不简单,慧眼独具。花花的朋友群里也有老李这类专业圈之外的朋友,让我感动。好些个暴富的人是不屑于干的。有一个疑问:墙国不是都宣布全面脱贫了吗,咋还要老李寄钱回去呀?
laopika 回复 悄悄话 他也是实现了美国梦,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的。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无法弄' 的评论 : ” 露出酒鬼的獠牙”,太喜欢了!弄弄居然也亲自装修?
无法弄 回复 悄悄话 这让我想起我们离开英国时,我家自己装的地板边缘没装好,在文学城上经人推荐,找了个中国人跟我干些小活,他要价100镑,简直出我意料,后来我给他一瓶中国带来的什么名酒,他马上抱起来,那样子露出酒鬼的獠牙,让我偷偷乐了好久:)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燕麦禾儿' 的评论 : “ 将生命的价值绽放到极致”,禾儿说的好!谢你注意到我的新头像,那是我养的多肉植物开花了,我得显摆显摆。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晓青' 的评论 : 领导今天十个字儿。哈哈,谢晓青。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杜鹃盛开' 的评论 : 谢杜鹃过来,杜鹃花开的季节,我总想起你。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此岸_彼岸' 的评论 : 岸姐,勤劳致富,而且冒着生命危险,比我们要难。我也尊重。
燕麦禾儿 回复 悄悄话 花花换了新的头像图片了吗?好漂亮呀!非常喜欢!:)
燕麦禾儿 回复 悄悄话 精彩圆满的人生!让我想起了花花上篇里面那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无论是金字塔顶尖的科学院院士,还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只要将生命的价值绽放到极致,都会散发出令人仰视的光彩。

晓青 回复 悄悄话 勤劳的人,日子越来越好!
杜鹃盛开 回复 悄悄话 谢谢花儿分享的故事,也祝福李师傅一家人,很励志也很温暖的故事。
此岸_彼岸 回复 悄悄话 又是一个靠勤奋和努力圆了美国梦的版本,佩服,只要努力肯学肯干,什么事都能干成。谢谢花儿分享。:)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友梨江莉' 的评论 : 朋友好久不见了,希望都好。谢你一如既往的支持。
这些人经历过生死,对自己用命换来的机会很珍惜。我尊重。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混迹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评论 : 蘑菇眼明。这是一个群体,实实在在地存在,又和我们经历不一样,我就多看了几眼。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麦姐' 的评论 : 麦子周末愉快,悠着点儿。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悉采心' 的评论 : 心姐,不急,咱也不去哪儿,就在这里候着。周末愉快。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anhe' 的评论 : canhe姐夸人很到位,我高兴得想蹦。嘿嘿,姐早上好!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蔡田田' 的评论 : 咱俩都是阿城的迷妹,握握手吧!
友梨江莉 回复 悄悄话 好文章!
人物跃然纸上,平实、感人,其中人物对生活的憧憬和感谢令人动容。出场的人物且都非常可爱、温馨暖人,赞!
祝这样的普通人幸福、快乐!
混迹花草中的灰蘑菇 回复 悄悄话 好故事!喜欢这些勤劳实在的人的故事。我们这边华人少,这些活都是波兰人干得好
麦姐 回复 悄悄话 花姐姐笔下的李师傅很励志,喜欢这样做事认真、勤劳致富的人。祝福李师傅和他的家人,也祝花姐姐周末愉快!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呀,刚发现花妹妹又上新篇了!现在俺困了吧唧的,一定与花妹的清澈文字不搭,先占个座,明早捧着拿铁过来拜读啊!
canhe 回复 悄悄话 谢谢人参花分享华人移民异国他乡奋斗经历。人参花是写人物的高手,你笔下的人物个个都有血有肉地个性鲜明。李师傅不但刻苦勤奋而且懂得珍惜懂得感恩,是个很励志的移民奋斗故事。人参花周末愉快!
蔡田田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人参花”,同喜欢,非常喜欢阿城!你的花队里人多,不容易挤进来。我都是溜边看着,不出声而已。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蔡田田' 的评论 : 田田,你终于来了。我喜欢阿城,你呢?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海风随意吹' 的评论 : 海风姐,你怎么不小心说了实话呢?第一次见面他就掏出手机让人家看他三个儿子的照片。一脸的自豪。
蔡田田 回复 悄悄话 一个地方,能因为勤劳过上好日子,就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中国不知有多少“李师傅”,假如他们能有正常的途径来美国,多好。

一句废话都没有,写的简练,要学习。
海风随意吹 回复 悄悄话 李师傅听着不错,好人有好报,有了幸福的五口之家,估计他老家的羡慕死他有三个儿子了:)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黑贝王妃' 的评论 : 很对!勤奋和懂得感恩,做人的重要素质,缺一不可。
黑贝王妃 回复 悄悄话 李师傅勤奋并懂得感恩,一定不会错的!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markyang' 的评论 : 谢你。他们一路走来付出更多。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风酥酥' 的评论 : 你是位善良的人。
markyang 回复 悄悄话 美国对于每个人都是基本公平的,只要肯干能干,就会有不错的生活,祝福他们全家
风酥酥 回复 悄悄话 很温馨的故事,喜欢。
人参花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山里人家168' 的评论 : 他们的美国梦实现起来比我们的更难,且危险。
山里人家168 回复 悄悄话 我们异地的投资房请的主要装修工也是福建人,短短十几年,有了27个人的装修队,自己也买了不少房子。
山里人家168 回复 悄悄话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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