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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有你(24) 你的微笑

(2021-04-04 11:02:09) 下一个

离婚过程很顺利。捷达公司股票归我,房产归博轩,股票收益及工厂分红,无论婚前婚后,各归其主。

春天并未因人间的爱恨情仇而放慢了脚步。搬家那天春光正好,淡黄的阳光洒在身上。雨蝶一早就过来了。搬运工麻利地打包装车,东西将运到我在事务所旁新租的公寓。

我慢吞吞走在街头,回头望一眼那高耸的公寓,曾经的欢歌笑语、打闹哭泣,都在今天画上了句号。再转过头时,眼角扫过路对面的星巴克,男人高大的身影正站在窗前,眼光随着我的步伐移动……

患者在截肢后的一段时间内,会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且在该处发生疼痛,这便是所谓的幻肢痛。我正经历着“婚姻幻肢痛。”离婚一个月了,虽然能换的都换了,但我仍能感到他无所不在的气息。早餐,我会做出两套,然后扭头喊他吃饭;去超市,手里无顾多了条他爱吃的鲈鱼;晚八时,我的手会伸向装有过敏药盒的抽屉;睡觉时我脑袋会蹭向他睡的那边,寻找那宽阔的胸膛。

痛吗?痛。可短痛到底要好于长痛,人说七年婚痒,我的婚姻五年便寿终正寝。我也品味过甜蜜,可我感受的所谓甜蜜却裹了欺骗的华衣,我的婚姻建立在另一无辜女人的痛苦之上,它用谎言筑成,日后会有无数的后续谎言来圆。不,这不是我所要的生活。

七月的齐阳市烈日炎炎,空气里充满了污秽燥热的城市味道。俊泽提议周末去草原避暑,华辉和雨蝶同行,六小时后,我们到了将夕晖草原。

余晖照在绿油油的厚地毯上,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笼罩了天际,美如画卷。牛羊群在吃悠闲地吃草, 苍鹰在天空展翅飞翔。

住进订好的四合院,换上轻装,我们赶往不远处的篝火晚会。台上白帷高高挂起,幕前人群黑压压一片。我们找到一张桌子坐下。不一会儿,白屏上有亮光闪现,喧嚣的人群齐刷刷低下头来,偌大会场突然寂静无声,连身旁三人都没了声息,专注地操弄着手机。我一团雾水,转头望向舞台,大白屏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对话框,进度条在框内缓冲了几秒后,一行行信息罗列了出来。

“小兰,爸爸,祝你万事如意……”

“大獠牙,兄弟我祝你餐餐燕窝熊掌、夜夜歌舞升平、日进金银需斗量!”

“玉华,你是我心中的莲花,高雅纯洁;你是我永远的牵挂,我每日的祈祷。”

……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场祝福词博弈赛,在场观众既是参与者又是评判者,最后选出最感人祝福句。我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在荧屏上飞舞,输了起跑线,只能迎头猛追,我美好的祝词呈现在屏幕上,

“妈妈,您的爱陪我成长,女儿想你,女儿会很快回来看你。”

“小芝,你还好吗?我隔山跨洋的祝福,你可曾能听到?”

“小果果,阿姨再见到你时,会不会被你的小酒窝醉倒?”

“保重……祝福……”犹豫片刻后,我按下发出键,给苑杰还是博轩?我不知道。所有的过去会浓缩成回忆,对曾经给予过我爱的人,我心里只有感激。

……

忽然又是一片寂静,我抬头,随意一瞥,立刻惊得捂住了嘴。

碧绿的小苗苗一排接着一排,占了大半个屏幕,在微风的吹拂下,它们扭动着柔嫩的身子,展示着最优美的舞姿。祝福的花语雪片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彩色横幅挂在屏幕的上方:

“苗苗,我们的微笑,因你绽放!”

我疑惑地看看身边的三个人,他们相对会心地一笑,在人们的掌声中,我抱着只毛绒大白羊走下舞台。

有朋友真好!

接下来是文艺类表演。我们喝着啤酒,期待着餐宴主角登场。烤羊腿皮焦肉嫩、浓香醉人,一亮相,多付刀叉便蜂拥而至。我大快朵颐,正尽情享受这人间美食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歌曲,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因为爱情 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

歌声牵出了如丝的回忆,伤疤又被揭开了,我口中鲜美,立刻变得味如嚼蜡。

那是菌味餐厅常放的曲子,它见证过我和博轩的快乐时光,而今天再听到它,已不再歌曲,而是一段已消失了的岁月。莫名的忧伤降临,我鼻子一酸,猛地站起身来,擦着泪,向周边的草地跑去,倚在栏杆上,望着那皎洁的圆月,我默默地流着泪,

“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曾经陪我走过一段人生的你,还好吗?

地上有个拉长的影子靠近,俊泽倚栏站在我身边,他从我手里抽出了手机,

“密码?”

我空摊着只手,面带疑惑,

“干嘛?”

“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我不……”我抢回了手机。

他叹了口气,眯眼望尽辽远的黑夜,

“这么说你不后悔离婚,对吗?婚姻失败只能说明两人缘分没到,适合你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相信我,路只会越走越宽……”

我跟他再回来时,桌上烤肉已被洗劫一空。我无奈只得灌下了两碗羊汤,安抚空空如也的肚子。

会场另头,篝火晚会开始了。人们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载歌载舞,荧光棒追追打打,美丽的烟花在天边绽放。这里是欢乐的人群、火的海洋。

丢绣球比赛如火如荼,华辉接得绣球最多,抱都抱不下。女孩们冲他深情地唱起了情歌,他一脸尴尬地听着,雨蝶则黑脸瞪着他,我在一旁哈哈笑着看戏。我说俊泽你美颜不输华辉,陪我岂不浪费了?我边说边把他往人群里推,他笑说他绣球要一个就够了,量少质精 。“你去扔,我来接!”他说着就拉住我往台上引,我立马挣脱开了。

他过后牵过一匹小矮马,说这马是经过训练的,会卖萌拉风,可爱耍小聪明、喜卖弄。我骑着它在人群中闲逛,它一看到有人手里捧着花,便长脖一伸,叼上花转头便跑,停在没人的旮旯处,然后头一甩,来个借花献佛,将那花儿送给我,真让人哭笑不得。

俊泽解释说那是服务马,会哄人开心。我顿然恍然大悟,原来华辉笨拙的游戏、小马的偷窃术都只为博得我的一笑,正如他们在荧屏上的美好祝愿:

“我们的微笑,因你绽放!”

我暗自为自己加油,别让朋友失望。

晚餐没进什么干货,我饥饿难忍,三更半夜爬起来找吃的。四合院烟火缭绕,有田螺姑娘在忙碌,我走进一看,居然是俊泽。他头戴小花帽,腰扎小围裙,烤架上炭火红亮,金黄烤串用竹签串着,油光亮丽,呼呼地冒着气。他一边忙碌着,一边冲我笑笑,

“小馋猫,饿了吧?”

我早已眼冒金花,无力答话了,一把抓向那滋滋作响的肉串,左右开弓、大快朵颐,他端着碗羊汤,慢悠悠地喝着,时不时看着我,会心一笑。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他给我讲述了很多我父亲的事情,他说他小的时候,我父亲经常去他家,有回他画画,画到最后一笔时,不小心将一滴墨水滴到画面上,他很沮丧,恰好我父亲看到了,就说你这墨水正好滴在楼梯上,不如在那个位置上画个小黑猫,他喜出望外,赶紧照做了,结果他的画得了一等奖……

我听得入神,原来父亲那么信任他,是因为看着他长大的。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拂面颊,那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告诉俊泽说这样的静夜真的好温馨。

愉快的假期一过,循规蹈矩的日子开始了。这天我做完常规检查,在医院的电梯里,两个护士小姑娘拿着手机,交头接耳,

“咦,你这婚戒蛮新颖的。”

“那是。我护理的那个女孩,有回帮她换衣裳,看她戴的项坠儿造型不错,便偷拍了一张,照猫画虎做了婚戒,就是这张照片……”

“那女孩叫蔷薇吧,好可惜。咱院的常客了,不知这回能不能躲过一劫,造血功能有问题,又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匹配……”

“还好她男朋友对她不错,据说男方家里很有钱,开了个工厂,这女孩家境比较惨,是跟远亲长大的,父母很早就离开她了,蛮可怜的……”

我尖着耳朵,摒住呼吸,一字不落地捕捉着信息,眼角无意滑过女孩的手机截图时,我的眼晴再没从屏幕上移开,那项坠的样式,让我惊掉了下巴。

鲜红的花型图案,椭圆形,一侧光滑,一侧凸凹不平,看似和我的项坠惊人匹配。

我下意识地摸摸颈上的项坠,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难道她,这个叫蔷薇的女孩儿,便是我苦苦寻求的姐姐?母亲在与我父亲结婚前,与别的男人私生下她,然后丢给远亲抚养?这世界何其大,又何其小,在这巴掌般大小的齐阳市,这绝非不无可能。

出了电梯,我甩开步子,直奔血液科,找了到蔷薇的病房,推门进了去。

她静静地躺着,闭着眼,呼吸很浅,长发顺着额角波浪似的披垂下来,狭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盖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眉毛微蹙,紧闭的嘴角挂得悲伤,那是让人不忍触及的痛。

我一手拿着我的绿项坠,一手撩开她鬓后的碎发,红色的线绳若隐若现,在她如雪的颈部上格外扎眼,我手指颤抖着,顺着那红绳子探下去,轻轻掏出一块沉甸甸的红项坠,我将两块玉石对在一起,

她的是红色的,我的是绿色的,鲜红的花瓣依托在墨绿叶子上,天衣无缝……

我坐在她床前,久久凝视着她,心里如波涛起伏,她本应该和博轩成为幸福的一对,却被人生生拆散,她这病弱之躯曾承受过怎样剜心刮骨的痛,无人可知。我眼中生起朦胧,曾有的怨恨妒忌通通化成了柔软的同情和深深的自责。

离开病房后,我和医生做了简短的交流。医生说她刚做完骨刺,麻药还在有效时段,两小时后才会醒来,又说她这病反复无常,情绪低谷影响心情,就会加重。她的骨髓可以造血,只是功效要比常人低很多,医院现在正在寻找合适骨髓,一旦她病情恶化,立马移植。可这谈何容易,她只有一个老亲戚,她对其它至亲闭口不谈,可供院方检测的资源太少。

“用我的试试吧。”我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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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_68 回复 悄悄话 感谢跟读评论!快到尾声了,很快就要揭晓啦!
铁钉 回复 悄悄话 大概要转让股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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