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痒无痕 (10). 如果眼泪会诉说……

(2020-01-18 07:16:54) 下一个
和煦的微风迎面袭来,林苗的心却火烧火燎的灼痛,整个人仿佛困在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每一个细胞、血管、汗液、肌肤全都燃烧起来了,心脏在蒸腾在融化在抽离,随时都可浓缩成一粒精华坠入于尘土中。
 
录音中的陌生女子是神是鬼是人是兽她夷然不屑。但那男声出于博轩之口的铁定事实毋庸置疑,这才是她的痛处所在。
 
林苗的思绪乱如麻团,无数念头纠缠在一起梳理不清。环望回周,曾经温暖熟悉的家刹那间孤寂荒芜如荒坟野塚,呜呜风声如同鬼泣神嚎。时间的秒针刀子般凌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偌大的房间根本无她容身之处。在客厅茶几的便签上留下“外出晚归”四个字后,她便如同私闯他宅的小偷在主人归巢前落荒而逃。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在街头巷尾。那曾熟悉的熙熙攘攘的大街、兴高采烈的人流、繁华喧嚣的商铺仿佛成了黑白静默片的背景,只为衬托她茕茕孑立的孤单。
 
城市的喧嚣远远甩到了身后。穿行在墓碑与松柏之中,她最终站在了父亲的墓碑前。墨黑大理石碑上父亲的照片已经退去了色彩,可笑容还是那么亲切。林苗慢慢地跪了下来,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滴滴洒落在土壤里。天地相通,大地有若灵苍天若有情,父亲啊,你否可能听到女儿的心声?
 
把女儿也带走吧,这人间充满了尔虞我诈、诈巧欺瞒。女儿受尽煎熬、身心疲惫。亲人一个个渐行渐远,最钟爱的丈夫也如同是天边的云影,随时可化为乌有。
 
想起博轩她痛如刀绞,曾以为的固若金汤的爱情原来薄如蝉翼,瞬息间便可在她面前碎如粉屑。她稀里糊涂地成了狗血婚外恋剧中悲凄的主角,除了赚得观众一把同情泪外一无所有。
 
她长久地掩面哭泣,哭得天昏地暗两眼混沌。那悲痛欲绝的哭泣似乎感动了苍天,万古洪荒的寂静中倏然有灵光闪现。父亲的遗书如同指点迷津的符咒神语电光火石般在她脑海中重现。她抬手擦干眼泪,屏息稳住尚颤动的肩头。
 
尽管只是一扫而过,遗嘱上每个铿锵有力的字己真真切切地铭刻在心。她强制自己静心拨去胡杂的思绪,抓住理智的线头,重新思忖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防她转移手中捷达股票,父亲不惜委任俊泽的律师事务加以钳制。父亲用股票保她的财足定是源于对她的婚姻有忧,父亲的行为暗示了她与博轩的牵手那刻便有不为人所知的玄机。这念头一旦脑海里生根发芽,她便如同淹没在黑色沼泽地中垂死挣扎的小鹿,窒息和恐惧让她便不寒而栗。
 
认识博轩数月便匆匆走进婚姻或许是人生的败笔。博轩从未问询过她婚前情史的行径曾让她感到蹊跷的同时又如释重负。原以为博轩的宽容仁厚其实不过是或因漠不关心的无需在意,抑或是了如指掌却为她保留颜面。她如同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不得不悲戚地质疑她的婚姻中爱的成分到底占有多少。
 
动机不纯导致了婚姻的逼仄拥挤,有个女人在眼皮底下与她共享丈夫,这女人何时、何地、何因闯入她生活中她茫然不知。苍蝇不叮无缝蛋,她宁愿去思考她婚姻的症结所在,而非将把怨气撒到在另一女人身上。
 
撇开动机不说,她和博轩婚后确实相亲相爱,三观相投从未发生争吵,就连有所争执的孩子问题也最终达成一致。博轩举手投足中对她的宠爱和关心溢于言表,林苗始终相信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沉稳内敛,处事低调,绝非沾花惹草或薄情寡义之人。这样说来,博轩是否对两个女人同时心存爱意?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泼妇般大吵大闹后绝然而去绝非林苗性格,置若罔闻的任事态发展也非她所愿,那么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按兵不动,暗地里先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依情作出判断。
 
因为心中有爱,明知危机暗藏的婚姻在苟延残喘,也愿给它个机会。快刀斩乱麻看似干净利落、大快人心,但却忽略了事物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如举刀之时,条分缕析,三思之后,再斩不迟。
 
而找到那女孩便是解开谜团的钥匙,当潘多拉魔盒打开后,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小秘密自然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唯一的线索便是那录音,而录音中唯有价值的信息便是他们约定下月初的周末同去海边。如何顺藤摸瓜找到那女人呢?
 
陷入沉思中的林苗丝毫没留意到周边的动静,因而当一只手从她身后悄然伸过来搭到她肩头时,她像只被开水烫着了的水蛙尖叫着蹦了起来。
 
“噢,对不起,吓着你了。”博轩叠声道歉着,显然他也被林苗的叫声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苗脸色惨白如纸,风干了的泪水箍在脸上,皮肤绷得紧巴巴的。
 
“猜的。你父亲在天上看到你了,一定倍感欣慰。乖,不哭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罢,他上前一步搂住林苗,林苗条件反射般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眼中那懦温的液体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节哀顺变。下回来墓地时我陪你。”博轩又将林苗拉进怀里,大手一扬,用指腹轻轻帮她试泪。林苗一抬眼,便撞进了他那深邃漆黑的眼眸中,那似水柔情中丝毫看不出半点的虚情假意。她甚至在想那录音笔上的对话是否是梦魇中的错觉。
 
他俩在一家家常饭馆临窗座位上落座。博轩看出林苗兴致索然,情绪低落,他默默地喝着茶,视线离开她的脸总不超过两秒钟,当他发觉林苗的手指落在菜单上的某行发呆时,探头看了过去,
 
“泥鳅穿豆腐。吃过吗?要不要尝尝看?”
 
林苗摇摇头,呷口茶悠悠地说道,
 
“不是啊,没吃过。但这菜顾名思义,把活泥鳅放在锅里煮,放上一大块豆腐,水越来越热,泥鳅熬不住,就钻进相对凉一点的豆腐里。”
 
“很残忍对吗?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博轩笑答。
 
林苗没接话,转头望向窗外漫天霞光,自顾自说,
 
“于是豆腐就成了它们的坟墓。觉得世界上最悲惨的莫过于泥鳅了。比起活生生被煮死,更可怕的莫过于有希望的绝望。”
 
博轩手指轻轻划过茶杯光滑的边缘,眼光顺着林苗视线的方向望过去,漫天淡霞的将天空映成了奇异的冰蓝色,云翳变得瑰灿绚烂,美得摄人心魄。
 
博轩暗暗地咀嚼着林苗的话,陷入了沉思……
 
翌日早林苗若无其事地准备早餐,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窥博轩,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她悲哀中带着一丝自厌,那曾经有的心有灵犀感心一去无返,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大雨滂沱。
 
早餐后博轩去上班,林苗从化妆包中取出那录音笔,插上电源,将那段录音拷贝到手机上。
 
她泡了杯咖啡,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发呆。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上回回国看望病父时收到的花店账单,花店以保护隐私为由拒绝透露客户购物信息,后来因诸事缠身也就不了了之了。好在她在丢弃账单前拍照留了底。她翻阅手机,很快找到了影像。
 
五笔购花记录来自于蔷薇花屋,账单寄给了他们在A市的公寓,当时博轩正好在中国,购花人非他莫属。林苗仔细查看购买明细记录后发现原本几块钱的蔷薇竟贵达数百,这其中的蹊跷让她百思不解。
 
她决定会一会蔷薇花屋。
 
花屋不大,离着也不远,打车约半小时车程。花店门口正上方掛着一块醒目的招牌——鲜花、汽球作铺垫拼成的一個巨大的“心”形,“心”形中用霓虹灯管组成“蔷薇花屋”四個大字。透过橱窗可以看到各式各样摆放整齐的花草盆景。
 
走进花店,里面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耳目一新,流连忘返。林苗走到前台,年轻时尚的小姐正专心地处理花材,残叶小枝在剪刀的挥舞下应声而落,她并未注意到客人的来访,
 
“我想买几束买蔷薇花。最漂亮的那种。”林苗笑容可掬地问道。
 
“蔷薇花都在那个木架上,请随意挑选。”小姐抬头,挂上礼节性的微笑,扬手指向房间的一个角落。
 
林苗遥遥地看了下价标,自顾自说道,“蔷薇花都这么便宜的吗?”
 
小姐从杂乱的花枝上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说道,
 
“价格贵的也有,却不如平价品种鲜亮有人气,那边的几款卖得最好。”
 
“贵却不好看,这倒有趣。是否有样品?”林苗眼立刻接过话题。
 
“我们从泰国季节性买进过一些稀有品种,不过很少有客人问津。具体的我不大清楚,你等等,我叫老板过来……”她撂下手中的活,冲着不远处一扇半敞房门喊着,
 
“蔷薇姐,蔷薇姐,客人有问题……”
 
随着应声,门帘一挑,一年轻女子走了出来,瀑布般的长发,淡雅的连衣裙,标准的瓜子儿脸,黑亮的杏仁眼,那稳重端庄的气质中带着与世无争的淡然。女孩仿佛从电视屏幕中的某个古装戏款款而来,沉鱼落雁般的美貌中散发着浑然天成清纯脱俗的气息。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神奇的电波冲击着林苗的心,那是心有灵犀的默契下激发而来的一见如故的感应。
 
女孩扬起脸,嘴角翘起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甜甜的酒窝若隐若现,卷翘的睫毛俏皮的颤动,就像一只可爱的蝴蝶,她的笑容淡如清风,声音委婉如清泉,
 
“我刚才在房里听到了。那款蔷薇叫腊月俏,天越冷开得越旺,只在泰国有,因而价格昂贵,我们确为客人代购过。如小姐喜欢,不妨去别家花店问问,大花店因成批订购成本低,在价格上比我们这样小本经营的花店优惠。”
 
“我只是好奇这腊月俏既贵又不好看,为什么有客人会喜欢。”林苗自知说出的话有探究之嫌,可想到破解谜团的答案近在咫尺,她选择挺而走险。
 
那叫蔷薇的小姐脸上果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警觉,不过只是一晃,她便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
 
“这倒不清楚。不过若说这花不好看我倒不认同。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我可以给你看看照片。”
 
蔷薇说着弯腰从旁边的厨架上拿出本相册,正要翻览时有电话进来,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接听。林苗在旁边听了个大概齐,好像是某个店员家里有事需要辞职,蔷薇问对方可否再坚持几天,正是忙季找新人需要时间,可对方婉言拒绝了。
 
“如可以,我能否试试那职位?我喜欢一直惹花弄草……”林苗不失时机地插言道。
 
拿下花店的兼职林苗欢喜。这份工作的好处不胜枚举。一则环境优美清新,半职工作时间灵活,二则与蔷薇有眼缘,想必一起共事也会轻松愉快,三则,有机会可查阅客户订购记录。貌似对花花草草不感冒的博轩或许在内心深处藏有一片不为人知的柔情,这接花人于拨开迷雾至关重要。
 
俊泽一大早赶往法院出庭他代理的一桩财产纠纷案。停车等绿灯时眼神无意间在后视镜一瞥,紧跟其后的宝马中,时髦的美女正对镜歪着脑袋铺粉描眉,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中,嘴巴一张一合,面上神采飞扬。镜里的影像模糊不清,女孩的面容貌似眼熟,他却一时记不起来,不过他也懒得多想。花架子的女人多是二把刀的车技,注意力又集中在那面皮上,不出事才怪,若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
 
绿灯一亮,俊泽眼睛迅速扫向旁边车道,打灯正准备换道让过宝马时,就听砰砰一声闷响,他猛然前倾的身躯被安全带紧紧束缚住,肩膀勒得生疼,气血上涌头脑一时空白,车子不受控制地一头撞向了隔离带,二次冲击后,车前脸完全撞毁,挡风玻璃碎了满地,白漆引擎盖像是揉皱的纸……
 
俊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掸掉满身碎玻璃,迅速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动动胳膊踢踢腿,用力推开干涩的车门,从变了形的驾驶位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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