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高级装修”和《装台》
熟人,从艺多年。人每称“搞设计的”。他很不服。见过他的画,见到的确实很“设计”。
王朔称张艺谋是搞“高级装修”。
八零年代,照相不易。《黄土地》《红高粱》等出,“这片子照得!”,惊艳,几乎使忘了照得是什么。
装台子,装大台子,几个能?张艺谋装得上了瘾。这会那会,这典那宴。
看完热闹,有评:“搞春晚啦!”“朝鲜团体操嘛”,知识更多的则说是“纳粹审美”。
现代派作品,不是让你看画,而是让看“想”。回看张艺谋电影,装台,看到的却是抖机灵,和装修。
悲催命运里面的种种,变成包袱,噱头,从《老井》《红高粱》《秋菊打官司》到《一个不能少》和这《装台》,一路抖来。也有成就,所谓酒文化,“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的甜腻,王二妮的“东方红”。
相比之下,李双江的“延河水,宝塔山”的高亢,倒还见着星点激动。丁玲的边区小说,并非尽“红色”。
《红高粱》里被胁迫剝人皮,很编剧很设计。联想起早年见过的屠宰,操作闪亮长短刀的师傅们,也会在开杀之际,回看一眼围观的街坊,像是无声广告 “这终究是血腥的杀戮,不比一般的营生。”
知青,和知青文学,要诉诸的常是冤,为这冤,回忆出苦来用作设计的材料,让人信这冤有多大,有多深。
因为,那冤,本是种优越,与之同耕的“贫下中农”是沒有的。而那苦,却是他们祖祖辈辈的“世袭”。
当市场重现,很有知青有悔“要是留下,包租块山地,一方池塘,那....”
这大概也是“老三届”“知青”们啥啥谁谁总也够不上高点水平台面的基因级别的原因。
不过是误会,又被纠正了。却又觉得不说出那冤不能已。这样的背景,台子装得“史无前例”,上吉尼斯有望。要让人左思右想,挺抝的。
张艺谋正是这代人。
《装台》里菊的凶恶,越看越像“典型环境里的典型设计”套路。细了看,倒是像见着星点设计者怀中哪旮旯里异乎寻常的于人于世的恶毒。
钱理群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发现。原也不觉着深刻,反而觉着有种类似“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意味。
后来就遇上了这些“者”,现在又看到菊的恶毒。
随时封你的号,动辄“双开”,一夜之间让富豪门听话的天下,做精致的乖乖女,小鲜肉,不当吐槽。但他们转过身来,以菊样的恶毒面对所能横着来的人世,即所谓“精致的利己”,使见识“并非人间”的黑暗。
谷歌到《装台》的导演,七四年出生。正是这代人。
张艺谋的搞装修,抖机灵的活,不再受待见。七零后八零后开始有对自己不定也会哪一天落入下只角的担忧,从而也有了对低端人口的同情。刁顺子,蔡素芬的tough 生涯,不再像《黄土地》《红高粱》里那样一味地“演”,对十块十块地挣攒的日子予以的关心里,使见到正在萌生的良知。
好听的陕西方言,纷至沓来。忍不住地拿纸记。
不“说话”,作“言传”,好几两好几斤的文绉绉。
明白叫“撩”,这是“我的妈呀!”级别的妙。
“亲女子”,文,超过“闺女”;亲,超过“女儿”,而且多了整整一派拿女人当回事的正经!
“势还大得很”。把“酷,酷炫”秒杀了。
道“款款”,代“舒服”,如闻楚辞。
“下着苦”声里,见得着吃重拿重可收入还低的艰辛。不像“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就是个文宣。
“厉害”,图个快活地说;“赢人”里,几尺几丈厚的人文积淀!
不说“笨”,代以“瓜”,真可谓神话,即把话说“神”了。
尤嫌不过瘾,Google 陕西方言,收获如下:
夜儿个-----昨天
(议:说活了“昨”。)
谝闲传(pianhancuan)-----聊天,说话
(议:唠嗑,太油;扯闲篇儿,太贫;聊天,太文气。这“諞闲传”:正合适。)
扎势-----摆架子,打肿脸充胖子,厉害
(议:很古谚。比摆架子,厉害,打肿脸充胖子,好得不能比。)
花搅-----开玩笑、恶作剧、取笑。
(议:这话,说在南方,没彩。塬上这悟,意思上了彩,且海了去。)
婵合(canhuo)-----事情很合适,日子美满、很舒服。
(议:活《诗经》。)
骚青-----热情过分,讨好献媚之嫌
(议:活《楚辞》)
瞀乱(mu二声)-----不舒服、不适,思绪烦乱
(议:和《左传》一样水平的措辞。
马卡-----差劲
(议:“罢列”“马卡”,音响表示程度差别,妙不可言。)
撩(比较激动的说辞)咋列-----很好,很美,非常好
(议:“美”怎么能和“撩咋列”比!)
还有好多好多!
在苏州呆过时日,曾抱不平:为何京腔一统?
听到《装台》的陕西话,又来不平:这腔声做普通话,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