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坚峰

彩虹那头寻找狐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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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阿姨

(2020-11-18 02:01:45) 下一个

如我一篇博客说过的,我娘有许多小姊妹,都是她在丝厂做童工时结识的工友。那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事。

后来这些小姊妹们长大了,散了,散在城乡各个角落里,但关系没散,其中有几位一直和我娘保持往来,像亲眷一样走动,直到二十一世纪。

直到她们一个一个离开这个世界。

娘的这些小姊妹都是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妇女,在工厂做一辈子工人,或者下放回农村,变成农民,没有一个是生世富贵的。她们跟所有的草根众生一样,嫁人生子,劳碌一生,到终了如燃过的油盏头,油尽灯灭,在这个世上不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在我心里还有一些记忆。

我家几个孩子从小在这些异姓阿姨的看顾下长大,她们看我们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她们都是我的长辈。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品行意识也受到了她们的影响,因而在我们兄妹几个的情感深处都有某种平民关怀的情结。

我把记得起来的几位阿姨记录在此。

凤仙阿姨是个胖硕粗黑的女人,大嗓门,说话沙哑。在我小时候,凤仙阿姨常来我家,我们全家也常去她家做客。

娘说,我家住南长街的时候,凤仙阿姨就住在我家同一个楼的隔壁房间,那是多早的时候啊,五十年代的事,我哥还没有出生。等我记事的时候,凤仙阿姨已经搬走了。她住运河边上,过了清名桥,再过兴隆桥,下桥左拐,沿河走十分钟就到了。她家推开后门,抬头看到运河里来往的船。她就在运河水边淘米洗菜。早先的凤仙阿姨家灶披间里有一个灶头,用柴火烧煮。

她家仨孩子和我家正好一样,老大老二是男孩,老三是妹妹,年龄比我们稍大一点。

老二炳良带我和哥去爬过他家附近的旧砖窑,还展示给我看过他养的洋虫——一种小黑甲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在小铁盒里爬。

炳良中学毕业后在工厂当徒工,在一次安全事故中,被什么机器轧去三个手指头。从此他的右手只有两根指头,一根拇指,一根小指,厂里的人都叫他“阿六”。

老大学良是插队知青,去了苏北农场,七十年代病退回到无锡,结交了社会上几个回城知青,躲在家里举杠铃、甩石锁。四处寻找事做,挣钱谋生。

凤仙阿姨的男人是个独眼,男人和她是同一个厂子的工人,不知何因在工作中失去一只眼睛。

婆婆是个精神病人,娘说她婆婆的病是因为儿子的眼睛急出来的,疑心凤仙因此嫌弃自己的男人,离家去外面另找别人。

为这事凤仙阿姨和她婆婆经常吵架,婆婆发病的时候,一人坐在后门口,对着大运河喋喋不休的骂,一骂骂半天。凤仙阿姨苦命,男人瞎了一只眼,一年到头的还得承受疯婆婆的骂。

凤仙阿姨很早学会了搓麻将,七十年代的社会对赌博管的严,她因搓麻被地区治安联队抓过多次。有一次治安联队抓了几个违法乱纪的要在当地社区游街,其中有凤仙阿姨。无奈之下,凤仙阿姨让病退在家的老大去代她,学良脖子上挂着长长一串麻将牌代母游街(这样竟然也行)。这些事都是我们去她家的时候,学良向我爹娘诉苦说出来的。

有一年暑天,凤仙阿姨的厂里给职工发汽水作为消暑的福利,她和她男人领回家里一箱汽水,请我们喝。那是我第一次喝到汽水,第一次经历汽水在肚子里不断往上打回嗝的体验。

1978年我中学毕业离开无锡,从此很少再见到凤仙阿姨了。娘说她最后一次见到凤仙阿姨的时候,她得了中风,坐在轮椅上,已经不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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