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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猛子往事

(2020-06-26 14:52:26) 下一个

赶海是我的一大嗜好。小的时候,跟着大人蹲在海滩上挖蛤蜊。半大小子时,跟着一帮半大小子在浅水区扎猛子,赶的也多为蛤蜊什么的。再大一点,自尊心日益强大,已不屑于与老娘们儿为伍,蹲在海滩上拼耐力,多与纯爷们儿扎堆儿,在深水区扎猛子,拼的是气量,赶的是海参海螺什么的。这股纯爷们儿的自豪让我气壮了几十年。

若干年后,偶然看到一组视频。得知,在日本和韩国,碰海的都是娘们儿,而且多为五十以上的老妪,有的甚至年过七十,名副其实的老娘们儿。据说,普通海女的潛水深度一般在10-15米左右,有的可达30米,在水下能停留2-3分钟。看完那组视频,我那点纯爷们儿的豪气,如同针扎的气球,顿时泄得无影无踪。

有一句英语俗话曰,Teach grandma to suck eggs,字面意思是,教奶奶喝鸡蛋,放到中国文化里,大致相当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年过七十的老海女是名副其实的grandma,那些海女活脱脱就是一群女关公。在她们面前,自己的那点本事简直就是小玩闹。君不见,日本大男人在岸上心平气和地织着网,等待家内满载而归,济州岛的韩国爷们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一领域内,日韩乾坤颠倒,我老家与日韩隔海相望,我还梗什么脖子?低头做人吧。

言归正传,井蛙不可语于海,少年不可语于妪。少不更亊,为扎猛子这事,我没少挨母亲的烧火棍。我是家族本支唯一的男丁,一口水就可能断了本支的香火,可以想象母亲下手的力度。烧火棍那玩艺儿打在皮肉上,留下道道黑印,洗去黑印,则显出红印,其中姣姣者过两天还变紫。无奈,那时我对扎猛子之爱,甚于巧珍对加林哥之爱,打断腿也要往外跑。不过,对我来说,数不清的烧火棍没有白挨,扎猛子的本事也没有白练,在靠拼体力以获取生活资料的日子里,它很给我长了几次脸。

遥想老夫当年,毛头小子插队了。我插队的那个村庄靠海,村后有大片上佳的海滩,与澳大利亚的黄金海岸相比,毫不逊色。奇怪是,村民们靠着海却没有赶海的习惯。一年盛夏,在海边干活,中间休息,下海冲凉,我发现海底有不少不知名的贝类,状如蜗牛,大如核桃。捞上来两把,众人一看,懂行的说,这叫牛鼻脐。带回知青点,煮熟一尝,鲜美得很。当时,小队长也在场,把我拉到僻静处说,后晌你不用出工,再去弄点,晚上到我家来。然后,指作环状,往上一抬,嗯?我立刻心领神会,明白。

小队长是个饮者,他老婆美其名曰,酒鬼。平心而论,他好酒但不酗酒,很象电视剧《山东老酒馆》里的那个老二两。每天收工后,从自家厢房里抓几把地瓜干,卷起衣襟兜住,走进村供销社,把地瓜干往柜台上一抖。里面的人把地瓜干往秤盘里一划,秤完,用竹制酒提提上一提地瓜烧,哪天地瓜干量不足,手稍微一歪,往一个瓷杯里一倒。小队长端起杯,一仰脖,一抹嘴,家走。这叫“仰脖酒”。几乎天天如此,二人配合默契,动作连贯,经常默契到不需要语言。

如果我现在两眼一闭两腿一蹬,那天下午是我这辈子赶海赶得最痛快的一次。首先,有队长的手令,名正言顺是也。其次,抡镢头,非我所长,扎猛子,系我所长,扬长避短者也。再次,悠悠海域,唯我独据,衮衮海物,唯我独享,信可乐也。日偏西时,捞上来的牛鼻脐需要用肩扛。月如钩时,在队长家喝到被人架回。这件事让我快速拉近与贫下中农的距离。

另一次,村里一条运石头的大舢板超载,恰逢海上起浪,结果船沉了。村干部们商量是请海军帮忙,还是请专业水鬼,前者欠人情,好大的人情,后者要花钱,不少的钱。干部们正费思量,有人提出,知青会碰海,可以让他们试试。于是,书记队长把我和另一个水性相当的叫去。问,何事,答,碰海。问,做甚,答,捞船。问,多深,答,两丈。村里人嘴里的两丈约等于五到十米。

我们俩都清楚,平时扎猛子也就是五六米左右,再深就挑战我们的极限了。不过,那时年轻气盛,二人都没有含糊,一拍胸脯,包在我们身上。下了水才知道厉害,等看到舢板时,耳鼓膜已经嗡嗡作响了。第一个猛子没敢下到底,直接上浮。二人商量,咱认栽吧,然后,认真掰扯,是哪个狗日的先拍的鸡胸脯。为此,二人推来让去,让到最后,几乎急眼。偶然回头,看到摇橹人一脸的失望加不屑,二人的自尊心一齐受到伤害。又想起书记队长的殷切期望,二人目光交汇,会心地一定,然后,一咬牙,一跺脚,不认! 于是,再次下潜,等摸到石头时,耳鼓膜涨得恨不能张开嘴。挺过了第一次,后面越来越顺。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原来准备要两个人抬的石头,在水里一个人就能掀动。这样就免去了协同作战的羁绊,二人各自量力而行,上上下下几十个来回。等石头搬到舢板上浮时,我们已是筋疲力尽。长时间缺氧,导致脑仁生疼。热量几近耗尽,二人嘴唇发紫,浑身发抖,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和我一起碰海的仁兄是个活宝,人都缩成那样了,幽默感却不失分毫。他扒开泳裤上边,望着两腿之间,惊呼,我的枪!太君,土八路抢了我的枪!摇橹人一脸的崇拜加敬仰,笑得前仰后合。靠岸后,他几乎是把我们抱下船的。

后来,这个段子不胫而走,搞得全村几乎无人不知,也搞得我们俩经常快然而笑,嘎然而止,进而苦笑。当年有部苏联老电影叫《带枪的人》,幸亏村里人没看过,否则,片名加上否定词,那就是我们俩的绰号。仁兄喜欢跟队里的嫂子们疯闹,结果差点被她们盖了土地庙①。有人怀疑他没跟皇军说实话,人都按倒在地了,队长发话,差不多就行了,他是知青,嫂子们这才罢手。我跟着仁兄吃了不少瓜落,连村里的年轻姑娘都敢当着我的面,佯装面向远方,捂着嘴大声说,太君,土八路抢了我的枪!那时年轻,不知幽默为何物,姑娘们笑弯了腰,我则欲骂不能,钻地无缝。幸亏脑袋上没长癞疮,否则肯定会发光。

四十年后,听Marco Rubio笑话川普手小,说他个头一米八五,手却象一米六五的人。我非常能够理解川普内心的恼恨,以Little Marco反唇相讥,算是客气的。不过,对于我们俩来说,这点小尴尬轻于鸡毛。重于泰山的是,这件事为村里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问题。返城时,大家为指标争得厉害,轮到我们俩,相当顺利,书记队长均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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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盖土地庙。已婚妇女于劳动间歇,光天化日之下,合伙扒后生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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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来罘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喜清静' 的评论 :
清静,别来无恙? 吾本浪里黑条,如今困于沙滩,思想起来,心有不甘。
喜清静 回复 悄悄话 原来来罘兄是海边长大的啊!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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