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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的基督教小说(切支丹物)】(上)——芥川龙之介阅读笔记(14)

(2020-05-28 06:57:06) 下一个

前文已说过,芥川与基督教渊源颇深,熟读圣经,精通教理,晚年自杀时身畔尚放着一本打开的《圣经》。虽然他终生未入教,也不是有神论者,但从他的小说中可以看出他重视人的精神世界,认为虔诚的信仰和内心的清明是一种崇高的精神境界。他以基督教为题材短篇小说,约有15篇,主要集中于他的创作前期。
  他在基督教系列小说提出了“神圣愚人”这个概念,不少小说便是赞扬歌颂神圣愚人对信仰的坚执,面临两难选择时的应对,此外还有探讨基督教对日本文化的影响几篇。以下为各篇的简略笔记。
  (有一部2016年的电影《沉默》,正是讲述德川幕府时代禁教令时发生的故事,里面的人物衣着、日本风貌正好让我在读芥川这些故事时脑子里有个依托。)

  《烟草与魔鬼》(1916年8月)
  这是芥川第一篇关于基督教的小说。一般评论都认为这是芥川在以魔鬼讽喻西方文化的入侵,西洋文化对日本的影响无可逃避。
  文中最后芥川总结道:
  “魔鬼没有得到牛贩子的肉体和灵魂,烟草却从此在日本全国普及开来。正如牛贩子的胜利伴随着堕落的一面,魔鬼的失败不也伴随着成功的一面吗?魔鬼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当人类以为自己战胜魔鬼的引诱时,说不定已经失败了。”
  若撇开西洋文化入侵之说,单从这个故事看,我首先想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转念再想,又不似这么简单。魔鬼设下的这个赌局,于牛贩子而言,只要他应了,他便输了。输了,要将肉体与灵魂交与魔鬼;赢了,烟草地虽然归他,但从此烟草就开始在日本祸害民众。反正魔鬼是稳赢不输的。以此来看待人类,不管信仰上帝与否,都是在受苦。信仰上帝的话,你带有与生俱来的罪恶,你这一辈子就是来赎罪的。而不信的话,你就迷失在魔鬼的世界里,得不到拯救。
  此篇与《鲁西埃尔》都是以魔鬼为中心。

  《尾行了斋备忘录》(1916年10月)
  主人公“篠”生活在信仰佛教的日本,当时基督教虽已开始在日本传播,但被视同邪教。丈夫死后独自一人抚养独生女“里”,是虔诚的基督徒。“篠”求助医生治疗得了伤寒的女儿,被要求放弃信仰天主教,最终,阿筱对女儿无私的亲情克服了对放弃信仰,灵魂堕入地狱的惧怕,改信佛教。然而女儿因延误时机,无可救药而死。“篠”因痛恨自己“浅薄利已之心,以致女儿性命与耶稣天主二者皆失”而发疯。后传教士因听其忏悔,便祈求天主保佑,不但救活女儿,“篠”也恢复理智。母女二人随传教士而去。
  我愿意理解为:芥川在赞美那种对信仰的忠贞与坚守,而绝非对宗教(佛教或基督教)的讽刺。“篠”乃神圣愚人。

  《浪迹天涯的犹太人》 (1917年5月)
  这篇小说像一篇科普论文。主题在于:对于有罪知罪者,上天会颁下惩罚。
  芥川说:犹太人因为虐待了上耶稣基督,知犯罪且知罪,所以上帝惩罚他,诅咒他背负永久流浪的命运。犯了罪却不知罪者,天罚又有何用?
  我在圣经中找到这样一句话(见路加福音23:24):当下耶稣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不晓得。
  上天似乎给我以欺软怕硬之感。对于愚昧无知者,不去开化教导,却宽恕他们,不追究其罪,放任自流;而对于知罪的犯罪者,则予以重罚。像罚犹太人背负诅咒,四处流浪,无以为家,却并未见到上帝对他们的救赎。
  此举殊为不善。
  以上为我无知妄言。

  《文明的杀人》(1918年7月)
  主人公北田义一郎医师苦恋表妹明子,留学时皈依基督教。归国后发现明子已嫁给满村恭平,痛苦不堪中,曾想自杀,暂时在基督中得安慰。后发现满村淫虐无道,且明子深爱着本多子爵,且以前有过婚约。便以药物杀害明子的丈夫满村,成全了明子和本多子爵的爱情。随后,主人公的嫉恨从满村转移到了本多子爵身上,北田心底“藏着无意识的利己主义”,理性克制着他再度犯罪,然而却不胜痛苦,也无法让他获得救赎,北田最终以杀害满村的方式自杀。
  北田内心的魔鬼驱使他实践利己主义,而他曾接近的基督在他精神里留下的道德与理性又让他悬崖勒马,基督和魔鬼造成的矛盾使北田走向毁灭。
  《文明的杀人》以具有魔鬼性的人类为中心。借用芥川在另一篇小说《鲁西埃尔》里所说的:“毒蝎般的七种罪孽也存在于人类的心灵之中。” 如果愿意,可以给北田安上多个罪名。本篇与《烟草与魔鬼》和《尾行了斋备忘录》这三部作品的主人公皆处于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我的理解是:魔鬼潜伏于现实的人性当中,是本心的。而象征着善的上帝是外来的,需要我们认可接受。

  《邪宗门》 (1918年11月)
  描写发生在平安時代的贵公子、法师和公主之间的故事,篇幅较长,仅次于《偷盗》,却是未尽之作。
  小说中的堀川少爷是日本文化的象征,而摩利信则是入侵的基督教(或西方文化)之象征。但是摩利信恩威并重的形象,如上帝一般“不轻易发怒,慈爱、赦免认罪之人”,说明他对基督教的肯定。我的疑问在于少爷最后是否感受上帝的威德皈依了摩利教?文中另两个人物是否在后文还会出现?有什么作用?摩利信怎么样了?
  1922年10月,《邪宗门》出版,芥川在后记中写道:“《邪宗门》是我少年这作未定稿……且以未定之稿付印的原因,不仅在于作者的疏懒,还因作者心境亦像溪流一般无法逆转。”

  《基督徒之死》(1918年8月)
  初读时,这篇小说并未给我以太深印象,但在读芥川的书信集时,1918年9月4日致小岛政二郞的信中说:“对此作本身,目前我多少拥有自信。在我的作品中,此作已属上乘。……”见作者本人对此文评价如此之高,不免拿起重新阅读。
  《基督徒之死》中的罗连卓女扮男装在教堂做修士,后被因爱生恨的伞铺女儿污蔑与之通奸,并为其诞下婴儿,遭教堂驱逐后仍夜夜回教堂祷告。尔后,当伞铺着火时,罗连卓不计前嫌,以德抱怨,挺身而出,为救落难火灾的孩子而死,这时人们才发现其女儿身。
  若从基督教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信仰坚定,以身殉教,由此生命得以升华。我个人想摆脱基督教来看待这篇文章,芥川贯写人性之恶,然而,这篇文章却大力彰显人性之善,无私的爱。1914年——1915年,年方22岁的芥川,初恋因遭养父母的强烈反对,迫不得已分手。此事对个性纤细的他打击颇大,他体会到人性自私丑陋的一面,并开始思考究竟有没有无私的爱。罗连卓这个人物是芥川笔下少有的完美形象,是对“无私的爱”的肯定。
  倒是作者最后的感慨我似有疑惑:“却说这女子的生平,除其结局,别无所知。究竟是何道理?概而言之,人生刹那间的感铭,实难能可贵,至尊至贵。好有一比,人之烦恼心,如茫茫夜海,当一波兴起,值明月初升,揽清辉于波上,得悟生命之真意?如此说来,知罗连卓之最终,亦足以知其一生耳。”
  这“人生刹那间的感铭”指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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