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得不到,该怎么办?
What if you can't get it?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
中文电台里面正好在播放一首歌。
没有时 总想拥有
得到时 还想更多
生活就象流淌的水
欲望就象难填的壑
但是你 得不到 怎么办?
谁不想享受甜蜜的爱情
谁不想拥有丰足的生活
谁不想省去20年的奋斗
谁不想实现阶级的跨越?
但是你 得不到 怎么办?
怎么办啊 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是偷、是抢、是交易……
还是就忍受一生心不甘的折磨?
我不想躺平
我不想摆烂
我只想过上美好生活
苍天啊!!!告诉我
我该怎么努力
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飞机从上海浦东机场冲入云霄,直飞新西兰的奥克兰。时年20岁的瞿欣欣头靠窗看着外面的白云,想着自己去年高考惨淡的分数,只能去读本地一所技术学校,父母和她都不愿去。留学中介帮她操作了大半年,终于今天飞去了新西兰。哎,要不是初三那年怀孕流产耽误了一年,自己后来的学习成绩也不至于那么不理想。
离开的时候,北半球正是秋天,她穿着秋装。飞机落地奥克兰的时候,南半球却是春天。事先联系好的住家夫妇海伦和杰姆斯来接她。所谓的“住家夫妇”就是HOMESTAY。他们出租家里其中的一个房间给小留学生,包吃、包住、包洗衣服,每周收取一份费用。除此之外,他们通常不管小留学生的其他任何事情,例如读书、出行、个人生活等等。其实就是一门生意,为了补贴家用。留学中介事先联系好,住家夫妇就去机场接人。
海伦和杰姆斯都是长衣长袖,穿着冷暖程度和瞿欣欣相当。杰姆斯把瞿欣欣的两个大箱子装上车后备箱,就往家开去。海伦是上海人,中文名字叫什么倒不知道。她离婚后,通过婚姻中介认识了白人杰姆斯,就带着和前夫生的儿子来了新西兰。
瞿欣欣坐在车后座,海伦和杰姆斯夫妇在前排。可能在刚下长途飞机的劳累中,瞿欣欣和他们一路很少交谈。再说了,她来新西兰先本来就要读语言开始的,也就是学习英文,本来也没有几个词汇量。在汽车路过市中心的天空塔(sky tower)的时候,海伦用上海话说:“欣欣,侬看,天空塔,据说是南半球最高的建筑物哦。”在抵达住家的路上,海伦又一次指着远处一个小山丘上的纪念碑说:“看到了吗,欣欣?它叫一树山,one tree hill,也是奥克兰的地标。听说以前那里是有一棵树的,被砍掉了。”每一次,瞿欣欣都是礼貌性地应和着。一路空气清新明亮,一点儿雾霾也没有,能看很远很远。树木草地都是那么青翠碧绿,春天的阳光洒在上面,好象下暴雨刚刚洗过的一样干净。一路没有看到过一辆冒黑烟的汽车,每一辆车都开得静悄悄的。
不久汽车抵达了。那是一片联排别墅,两套房子共享一堵墙。房子设计很紧凑,每家只能有一个停车位。杰姆斯把两个箱子搬到一个房间,也就是分配给瞿欣欣的房间。海伦带瞿欣欣看了下厕所和洗衣间,就和杰姆斯回房间了。瞿欣欣关上门,一打开行李箱,就看到叠好的衣服上放着一封信。
“女儿,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抵达新西兰的新住家打开行李箱了。你小时候在妈妈被判入狱的那几年,缺少妈妈的照顾,经常缺乏安全感,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我们家现在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但一些闲钱还是有的,需要的时候可以帮你,不要苦着自己。你妈妈和阿姨一起开的那家小贸易公司,虽然只有四个人,目前运营得还不错。你自幼什么都想要,但很多时候,得不到的就不要去强求。命里有的,老天爷自然给你;命里注定没有的,再强求也没有用。虽然你在国内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在国外读一个也是很好的。希望你不要为难自己,量力而行,做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一辆新西兰的公交车上,稀稀拉拉地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座位上有人。瞿欣欣把书包抱在胸前,新奇地靠窗向往张望。外面的阳光特别透亮明媚,在公交车行驶的时候,不断地从树木间照耀进来。一路上只有早上班高峰的汽车在运行,行人却稀少。间或路过尖顶耸立的教堂,瞿欣欣会特别看几眼。
语言学校在奥克兰市中心的一栋楼上。瞿欣欣推开语言学校的一间教室的门,里面淡黑色的条纹公务地毯干干净净,白板上写满了英文单词。教室左右两边摆放了四排桌子,总共可以坐16个学生。但只有大约十来个学生在里面,所以空了不少座位。学生们男女各半,全都是亚洲面孔,大多20岁上下。他们有的肤色白皙,有的肤色较深,都在和自己的同胞用母语交谈,可能是韩国人、泰国、越南和东南亚其他国家的人,但最少有一半是中国学生。他们有的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有的已经把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了。一个角落里,37岁的中国学生甘伟慵懒地斜坐着。他略显肥胖,胡子拉碴,和谁都不讲话,一脸无所谓的躺平状,侧坐着看手机,包扔在地上。
两个女孩儿正站着在用中文聊天。一个是22岁的赵紫嫣,一个是23岁的娄月娥。相比而言,娄月娥明显更让人眼前一亮地漂亮些。
赵紫嫣笑着说:“月娥,你今天没迟到,这么神奇?”
娄月娥吃吃笑着回应:“前几天熬夜追剧,困死了,昨晚睡得早。“
赵紫嫣:“对呀,来早一些好,不然总迟到考勤记录不好,会影响续签签证的。”
娄月娥:“是的呀。要想续签签证容易,在学校的出勤率就要好。”
如果出勤率低于85%,签证官有权不给续签,那么后续的续签就非常麻烦。通常移民局要求出勤率达85%以上;但是语言学校为了保险起见,一般要求90%以上。而且有的语言学校会因为上一学期的出勤率低,不肯接收学生再次入学。语言学校的学生,为了能够继续他们的留学生涯,很注重出勤率。但好在语言学校的费用高昂,常常远高于大学的学费。所以,读语言学校,是很耗钱的课程。但语言学校收费通常是以星期为单位,考过了雅思,就可以马上申请大学、不用读语言学校了。
赵紫嫣眼光移向走近的瞿欣欣。娄月娥也扭头看向她。
瞿欣欣立即满面笑容,走近说:“你们好呀,我叫瞿欣欣,刚来的。”
赵紫嫣:“你好。”
娄月娥:“你刚开始读吗?”
瞿欣欣:“是呀,刚入学。”
娄月娥:“我叫娄月娥,这是赵紫嫣。”
赵紫嫣对着瞿欣欣笑了笑。
瞿欣欣言谈举止间有着高于同龄人的世故和熟练。她马上说:“很高兴认识你们。你好月娥,你好紫嫣。你们俩都是大美女。”
娄月娥:“你真会讲话。”
瞿欣欣问道:“课程难吗?我目前只会读ABC。”
赵紫嫣:“认真学就不难了。6分就可以读大学了。”
新西兰大学要求国际留学生必须通过语言(也就是英语)考试,才能考虑录取。最普遍的语言考试叫“雅思”。雅思考试,有四项:听力、阅读、写作、口语,然后是平均总分。新西兰大学普通本科录取要求平均分最低6.0、任何单项最低要求是5.5。特殊本科,例如医学、法律等的语言要求更高些。有些专科,会降低语言要求,例如平均分最低要求5.5分。语言考试达不到录取要求,就无法成功申请大学本科或者专科,只能继续读昂贵的语言学校。
这是上课的电铃声响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印度老师走了进来。女孩儿们慌忙坐下,掏出书本。
一天的课程结束了,三个女孩儿(瞿欣欣、娄月娥、赵紫嫣)走出大楼,来到街道上。明媚的阳光照着她们青春的脸庞。她们走过满是英文招牌的街道,走过奥克兰市政府大楼,旁边市中心广场那里树立着的前任市长雕像。
三个女孩儿在一家奶茶店一人一杯奶茶聊天。
瞿欣欣:“哎,你们为什么要出国啊?”
赵紫嫣抿嘴一笑:“家里送我出来,我就来了。”
瞿欣欣:“哦。你呢?”她看向娄月娥。
娄月娥不说话,笑了一下。
赵紫嫣赶忙帮着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出来散散心呗。”
瞿欣欣:“你们将来还要回国吗?”
娄月娥:“最好拿个PR才回去吧。”
赵紫嫣:“嗯!她们说,有了PR就能享受福利了,学费也能便宜很多呢。”
瞿欣欣:“真的呀!都是怎么拿PR的呀?”
赵紫嫣:“我男朋友他们,准备在这边找到工作,就可以申请了。”
瞿欣欣:“男朋友?”
娄月娥帮着解释:“她男朋友在这里读研究生了。”
瞿欣欣:”要英语很好的吧?要是找不到工作呢?”
娄月娥带些忧伤和茫然:“要是回国……我们做什么?”
赵紫嫣试探地问:“那,拿不到PR怎么办呢?”
瞿欣欣世故地笑了笑:“看看别人怎么拿的呗,总归有办法的。”
三个女孩儿喝着奶茶,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27岁的李峰山顺着街道走过来,冲大家笑笑。赵紫嫣赶紧说:“诺,我男朋友,李峰山!”她介绍李峰山的语气肯定且带着些骄傲,一副认定了他的样子。
瞿欣欣笑着说:“吆,你男朋友好帅呀。”
在告别的时候,娄月娥对两个女孩儿说:“明天不是星期六吗?来我家玩吧。”
瞿欣欣已回到了家,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的窗帘只扯开了一点,房间暗暗的,只在两片窗帘之间透进来一点儿光,照着她没有叠的、乱乱的床上。她的被子还是早上刚起床时候被掀起的状态,半卷着,上面扔了几件衣服、一个带回来的书包。两个大箱子,都在地上打开着。鞋子和衣物,堆在翻开的箱子里。
瞿欣欣坐着床头桌子前。桌子上的灯开着,她在给妈妈打电话。
“哎,妈,PR就是绿卡呀,就是永久居留权……有了它就可以永远住在新西兰了,就能享受福利了,和本地人一样……福利呀!就是各种福利呀!不工作也有救济金,免费医疗,读书也免费……对呀,生活就有保障了呀,谁不想要呀?……(笑)我把你和爸爸也办过来?”
娄月娥住在市中心的一套高层公寓,一室一厅,窗外就是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外面的小阳台上,摆着一张小咖啡桌和两边椅子。客厅中央位置,支着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副未完成的自画像,有点儿象娄月娥。画架旁边靠墙的下面,放着滑板、登山鞋、攀岩鞋、滑雪鞋、一辆高档的运动自行车。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个充电板,上面连着一个iPad,一个iPhone;一个单反。插座板上,还连着一个戴森吹风机。客厅和厨房相连。厨房的吧台上,摆着咖啡机、水果盘、果汁机。厨房灶台抽油烟机那边的台上,摆着电饭煲、刀具架、饮水过滤机、倒悬挂着的红酒杯。墙上钉着最新款的戴森吸尘器。
瞿欣欣从厕所里出来,说:“月娥,你家肯定很有钱。(她用手指着)那不是最新款的戴森吸尘器吗?”
赵紫嫣:“哇,你过得好舒服啊。”
娄月娥笑笑:“都是我前男友买的。他在国内不肯过来。”
瞿欣欣:“他那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边?”
娄月娥:“所以是前男友喽。你们吃水果呀。”
赵紫嫣好奇地问:“那你现在要找什么样的呀。”
娄月娥:“肯定兴趣爱好要一致喽,不能太抠门。”
瞿欣欣:“抠门?”
娄月娥:“对呀,在这边碰到了几个,都很抠门。”
赵紫嫣:“就是你说的一起攀岩、摄影的那几个男生?”
娄月娥:“对呀。那个摄影的小马,我让他帮着卖一个单反镜头,妈的,他还想赚我的钱。”
瞿欣欣笑笑:“抠门的男人不能要,太苦了。”
娄月娥:“总要找一个能一起玩的,你说对吧?”
瞿欣欣问:“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娄月娥:“继续找喽,将就也将就不来。”
一个大双人间内,窗帘拉开,阳光通过大玻璃照进来,整个房间很明亮。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的桌子上,有男生喜欢的奥特曼,也有女生的化妆品。房门的背后,吊挂着一条大浴巾。门后的地上,放着一对10公斤的哑铃,还有一个装了三根弹簧的拉力器。
瞿欣欣坐在椅子上,赵紫嫣坐在床边,两个人在小声地谈话。
瞿欣欣低声笑:“吆,原来她是小三呀!”
赵紫嫣嘘声到:“小声点!她们都这么说的。”
瞿欣欣:“她金主把她送过来新西兰就算分手啦?”
赵紫嫣:“应该是吧。不过,她人挺不错的。”
瞿欣欣:“我说呢……她整天过得象个贵妇人似的,打飞的去吃饭,瑜伽、滑雪什么的,过得太自在了吧。”
赵紫嫣:“是呀,我们都是穷人呀。”
两个女孩儿吃吃地笑了起来。
瞿欣欣:“那,你和男朋友就住这一间房?”
赵紫嫣:“对呀。房东是二房东,他也是租的,再分租。他自己住主卧。”
这时候,房门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个老男人的声音说:
“紫嫣,洗衣机里面是你的衣服吧?”
赵紫嫣:“嗯,是。”
老男人:“洗好了。你拿出来吧,别人也要洗。”
赵紫嫣:“嗯,好的。”
赵紫嫣对瞿欣欣说:“我去晾衣服。”
瞿欣欣:“我跟你一起去。”
她们打开门。房子内每个房门都关着,过道里有些暗。正要进入主卧房间的男人回过头,看着两个女生说:“那屋里的人等着用洗衣机,刚才问我。”说完,他看着瞿欣欣。
赵紫嫣赶紧介绍:“我同学,瞿欣欣。欣欣,这是我房东,比尔冯。”
瞿欣欣笑着说:“你好。”
男人说:“你好。我叫冯保国,叫我比尔也行。”
冯保国时年47岁,圆脸、胖,身材粗壮,笑眯眯的。即使他闭嘴不说话的时候,有颗门牙实在硕大,总露出些来。他头发有些长、有几天没有洗头了,黑色的头发有些油腻结条、还有些褐白色的头屑在上面。
瞿欣欣笑着问:“你是房东?在这里很久了吧?”
赵紫嫣笑着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去晾一下衣服。”她勾着头小跑去了洗衣间。
冯保国:“哦,十来年啦。”
瞿欣欣:“这么久?那身份都办下来了吧?”
冯保国:“你说PR吗?早办下来了。”
瞿欣欣:“哇!PR是什么样子的呀?”
冯保国得意地笑了下:“我拿给你看看。”
他进房间去了。
瞿欣欣去洗衣间,看到赵紫嫣正在后院晾衣架那里一件件挂衣服。和瞿欣欣住的联排别墅不同,这是一套独立的别墅。但它明显破旧多了,最少50年以上的房龄,缺少保养和翻新。本来红色的屋顶,已经被多年的阳光和雨水冲刷得斑驳变白。新西兰的房子特有的防地震的木片房墙,原本白色的油漆大部分脱落了,又在扯掉干枯的爬山虎藤的过程中,留下了一条一条的褐色疤痕。可能因为多年不施肥,草地长得稀稀疏疏,没有什么生命力。而靠近围栏的地方,却长着很高的杂草。一颗柠檬树,结出的黄色的果实上爬满了黑褐色的斑,一看就是病了。地上掉了几个柠檬,有两个烂掉,都长霉斑和白毛了。
两个女生一起挂衣服,听到房内冯保国在敲门:“小刘,洗衣机空出来了,你可以洗了。”小刘隔着房门答应了一声。
冯保国走到后门,朝瞿欣欣说:“你不是要看PR吗?”
说完,他把手里的中国护照示意给瞿欣欣看。
瞿欣欣赶紧朝后院门走来。在后院房墙边半是阴影半是阳光的区域里,她笑接过护照:“吆,真给看呀?”
冯保国指导瞿欣欣翻开他的中国护照,翻到中间一页,说:“这就是PR。”
瞿欣欣仔细地看着。赵紫嫣晾完了最后两件衣服,抱着空的晾衣筐也凑过来了。赵紫嫣念到: RESIDENCY PERMIT。她好奇地问道:“不是PR吗?怎么是RP了?”
冯保国得意地笑着:“一样的,就是PR。有了它,你就可以永远留在新西兰了,和本地人一样啦。”
瞿欣欣把护照还给冯保国。她羡慕地问道:“那你在这边有很多福利吧?”
冯保国炫耀地说:“是有一些福利。安定下来啦!”
瞿欣欣问:“那你在这边什么工作都可以做了吧?”
冯保国:“我是武术大师,教武术的。”
赵紫嫣和瞿欣欣同时好奇地问:“教武术?”
冯保国哈哈一笑,非常得意:“我是浑元形意太极的掌门人。”
赵紫嫣惊讶极了,一脸天真:“掌门人?!”
瞿欣欣笑眯眯地看着,不知可否。
冯保国继续得意洋洋:“你们去看看国内的武术杂志就知道了。对了,我屋里有。”
说完,他进屋,很快拿了一本《中国武术》杂志出来,封面上,正是年轻的他摆着武术姿势的照片。
两个女生看看图片,再看看冯保国,惊奇地说:“真的呀……”
冯保国得意极了,慢慢地,他摆出了武术杂志上的那个经典姿势,一脸正色洪声道:“这就是浑元形意太极的入门招式!……”
两年后,新西兰的初夏。同样的语言学校的教室,同样的满是英文书写的白板,同样的皮肤黝黑印度籍老师。课程开始前,聊天说话的学生里,不见了的赵紫嫣,也不见了甘伟,只剩下瞿欣欣和娄月娥,也多了几个皮肤黝黑的东南亚同学。第二排右边的座位上,一个中国女生马菲正在睡觉。她乌黑的头发贴在红红的小脸上,居然睡得很沉。
瞿欣欣和娄月娥大了两岁,也显得成熟了很多,都满带愁容。瞿欣欣低头看着自己的雅思成绩,上面写着:
Listening 4.5 Reading 5.0 Writing 4.5 Speaking 4.0 Overall Band Score 4.5
(听力4.5 阅读5.0 写作 4.5 口语4.0 总分4.5)
瞿欣欣叹了口气,嘟囔道:“唉,又是4.5。”
娄月娥附和道:“谁不是呀。”
瞿欣欣探头过去看了看娄月娥的分数,说:“你还好了,都5分了。”
娄月娥:“6分才能申请本科啊,5.5分才能申请专科啊。”
瞿欣欣再次深深地叹气:“啥时候能到个头?这雅思,都考了七、八次了。同学一波一波地走了。入大学的,没几个;回国的,一大把。我们卡住这里,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时候,马菲一脸刚睡醒的样子凑过来了,说:“你们都考几次了啊,很难吗?”
瞿欣欣和娄月娥笑着看她:“马菲,你又在这里睡觉?”
马菲:“是啊,昨晚打工做商务清洁,回去太晚了。”
瞿欣欣:“商务清洁,就是晚上别人下班了,去他们办公室做清洁吗?”
马菲:“是啊,一晚上做好几家呢,昨天晚上回到家洗漱睡下,都快一点了。”
瞿欣欣:“那是蛮累的。”
马菲:“没办法,这语言学校,好贵呀,还不得不读,还不敢缺席。”
娄月娥问:“菲菲,你打算什么时候考雅思?”
马菲:“下个月吧,我得先读三个月……要是考不出来怎么办?”
娄月娥:“对呀,那咋办?回国吗?”
瞿欣欣:“我们这样回国还能干什么?要学历没学历,要语言没语言,钱都花完了,这语言学校,死贵死贵的。“
娄月娥:“是呀,还全靠学校的出勤率续签证呢。”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呼呼啦啦地收拾书包离开。瞿欣欣背着书包,一边走出教室,一边打电话给妈妈。她把手机贴在脸上,满面笑容:
“妈,你在干吗?……我刚下课。对呀,大二了呀……嗯,课程难多了,很多作业……是呀,在图书馆查资料呗……对呀,再两年就毕业了,有了学历就办理PR了……对了妈,这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缴……好的,微信转账就行,这边换汇的是即时纽币到账的……谢谢妈!”
旁边的娄月娥笑笑:“你也这么哄父母啊。读不出来怎么办?”
瞿欣欣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哎呀,不如找个有PR的结婚办理,快,一定会批下来的。免得他们问个不停。”说完,她唱起了周杰伦的歌:
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
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
新西兰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冯保国的前院。靠围栏的地方,杂草很高。向阳的车道边,长着几颗半死不活、生命力极强的多肉植物。前院斑驳光秃的草地上,停着冯保国的车。他笑呵呵地往卧室里一趟一趟搬瞿欣欣的行李。显然,瞿欣欣并没有把东西仔细打包。因为,车后座上也塞满了东西,包括一个脏衣筐、一盏台灯、两双高筒鞋、一床被子,还有两个枕头。
冯保国作为二房东,他选的卧室是主卧。说是主卧,不过大一点、阳光好一点而已,仍然和其他房客共用一个厕所和洗浴间。冯保国乐呵呵地搬着重物,间或指示瞿欣欣在哪儿放东西,笑眯眯地说:“今后,这里你就是女主人啦。”说着,他把靠床的桌子台面上各种中文报纸、杂志收起来,抱到门后面堆起来。那里有四、五堆旧中文报纸杂志了,几百斤重。
瞿欣欣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放到清出来的桌面上,笑着说:“哎,我东西太多啦!”
第二天,冯保国进入到他供职的中文报社上班。他一身灰色的休闲西装,白衬衣,配了褐红色的领带,哼着小曲,手里捧着一托四杯咖啡,悠然说道:“喝咖啡喽~~我请客!”
那是一间老旧楼房里的简陋办公室,只有四张桌子,却有六个大文件柜。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文件、纸张、塑料文件盒、中文报纸和杂志,拥挤不堪。听到冯保国的招呼,早到的三个人都扭脸看向他。
冯保国把咖啡分发给三人,然后自己拿一杯,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开始品咖啡,他一身新衣,映托着满脸喜气洋洋。
女同事甲:“吆,老冯,这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请我们喝咖啡?”
男同事乙:“咋地啦,老冯?碰上喜事了?”
冯保国坐在掉皮的转椅上轻轻地左右转着、晃着,一手捏着纸咖啡杯在桌子上轻晃,一手摸着座椅扶手,满脸喜悦地沉浸回忆中。他故作淡淡地说:“嗯,找了一女朋友。”
男同事乙:“咦,新女朋友?有照片吗?看看。”
冯保国缓缓地掏出手机,拨拉出一张照片,递给男同事乙。
女同事甲和女同事丙立即凑过来。三个黑色的头立刻把手机的小屏幕盖住了。
女同事甲:“啊,这么年轻,漂亮啊。”
男同事乙调侃道:“吆,老冯,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冯保国一直得意洋洋地眯着眼笑。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说:“唉,累呀。”
男同事乙笑起来:“昨天晚上到手的吧?看你虚得……赶紧的,去‘羊城小馆’喝碗猪肝粥补补。”
女同事丙看了半天照片,抬起头来:“老冯呀,这女孩也太小了吧?不到三十吧?”
冯保国淡然说:“那没有办法。我和她在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她就跟着我回家了。”
女同事甲:“哎哟,你这么大魅力。”
男同事乙:“她不是冲着你PR来的吧?”
冯保国:“人生得意需尽欢。”
女同事丙:“我说老冯,你这怀里抱着下一代,不怕她拿到身份跑了吗?”
快到中午了,瞿欣欣才起床。她洗了澡,也洗了头,吹干了头发,算算国内时间也十点多了,就给妈妈打QQ电话。
“嗯,妈。你们在忙啥呢……今天起晚啦,索性就休息一天。嗯,我考得一定很好的啦!嘻嘻……将来办好PR,把你和爸爸也办过来,爸爸钓鱼,你跳广场舞!哈哈。你那个皮包贸易公司,就送给舅舅好啦。有了PR,福利都覆盖你的呢……快了快了,很快的哪。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吧!哈哈……”
几天后的晚上,在一个中餐馆的包厢里,冯保国请客吃饭。冯保国和瞿欣欣一身新衣,坐在圆桌最里面,旁边依次坐着陈兰英(48岁)、张诚(50岁)、柳姐(57岁)、麦克(70岁)和杰克(45岁)。他们都是冯保国的朋友。一个瞿欣欣的朋友也没有。
柳姐看着冯保国和瞿欣欣说:“你们这定了好!搭伙过日子,相互照应。”
张诚问:“保国,你们办结婚证了吗?”
冯保国答道:“还没呢”。然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瞿欣欣,有点陪小心地说:“不用办,同居也是认可的。”
陈兰英用肩膀轻轻地挤了一下张诚,眼睛看着瞿欣欣:“是这样的,欣欣,同居也可以办PR的,我的就是和老张这样在申请的。”
瞿欣欣看着这几个比自己年龄大一截的人,不大说话,却不显胆怯。
杰克问道:“陈姐,你PR还没下来,是吗?”
陈兰英:“嗯,还在等。”
杰克:“你那加盟的家庭清洁生意,做得怎么样?”
陈兰英叹气:“唉呀,要不是因为没那什么,我才不要做这什么加盟清洁呢。天天又累又脏不说,品牌商抽水太狠了,每年交很多加盟费。”
这时,瞿欣欣突然插话道:“就是品牌商打广告给你介绍生意,你缴加盟费,对吧?”
张诚和陈兰英微笑着看着瞿欣欣,回应道:“是呀。”
瞿欣欣说:“扩大规模后,你也可以做个品牌搞加盟,来一个代理商收一份加盟费。”
张诚一愣,哈哈笑着表扬:小姑娘行啊,有生意头脑。
瞿欣欣得意且轻蔑地说:“这不就得了嘛。”
陈兰英礼貌性地笑了一下,不知可否地,不说话。
冯保国侧头赞许地看着瞿欣欣,满脸欣赏的幸福模样。
沉默了几秒钟,柳姐慢悠悠地问陈兰英:“妹妹,你都十几年没回国了吧?”
陈兰英听了“嗯”了一声,眼圈红了,默然不说话。张诚心疼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背,说:“以前不是没身份吗,黑在这边,啥苦都吃过,对谁也不敢说。现在我们把她的PR申请递上去了,一批下来她就回国看看。十六年了,没见过她的一双儿女。”
冯保国对张诚说:“幸亏啊,她遇到了你,现在靠你办PR了,不怕遣返了,也敢说出来了。不然她拿不到PR,怎么办?”
陈兰英马上回过神来:“还能怎么办?认命呗,都这么多年了。生在福建深山沟里,也是命啊。”
柳姐同情地慢慢说,声音有些病殃殃:“是呀,哪个不难呢?我弟弟当年也是喜欢闯荡,去斐济,又来新西兰。但他是男人,年纪又轻。他是我妈最小的孩子,打小我们姐几个都宠他。”
杰克得意笑了下:“姐,看你说得。要不是我,你也来不了新西兰不是?”
柳姐病殃殃地回道:“对,都靠你,我才认识了这个洋老公,话都听不懂,说啥呀。”
陈兰英赶紧说:“姐姐,不就是过日子吗?我看你挺好。麦克帮你办理PR,福利、免费医疗这不是啥都有了吗?”
柳姐慢悠悠应道:“这倒是,要是没有这边的免费医疗,我这糖尿病,一年几万块,在北京哪里受得了。”
张诚向麦克笑笑说:“they are discussing how people get and meet here. Life is a long journey. (她们在说大家怎么来到这里了。日子不容易。)”
这是麦克能听懂的话。他说:“oh? ”
这时候服务员进来了:“上菜喽,第一道:‘开门见喜!’~”
春天过去,新西兰的夏天来到了。奥克兰是一座海滨城市,海风吹个不停。即便在炎炎盛夏,如果躲在背阴处,很快就感觉冷,需要加件薄外套。
中国的农历新年一般在阳历二月份,正值新西兰的夏天,学校都开学了。正月初一,冯保国带瞿欣欣参加新西兰华商联谊会的新年团拜。冯保国一身中国功夫劲装,很是精炼;瞿欣欣身着旗袍,尽显身材。他们每人佩戴着一条红色围巾,很喜庆。唐人街的一家知名的大型中餐馆门口两侧,分别摆着三个花篮。门口有个服务员,给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发一个号码,说:“放好了,等会儿抽奖”。
进去大厅,里面摆了三十多个圆桌,显得有些拥挤。每个认识的人都在抱拳满面笑容地说“恭喜发财”。冯保国好象每个人都认识,一路笑着没有合拢过嘴。瞿欣欣跟在后面微笑着不说话。大厅最里面搭建了一个高于地面半米的舞台,顶上临时安置了舞池的彩灯,闪烁不停。冯保国和瞿欣欣坐在最靠近舞台的四张桌子之一,是贵宾席。看起来瞿欣欣很少坐贵宾席,她对此颇有些得意。舞台上,两排大妈正在扭秧歌。她们披红挂绿、浓妆打扮,随着音乐扭起柔软的腰肢。众人陆陆续续进入坐下,大部分座位很快就满了。
在没有预警、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时候,服务员给每张桌子上了一个菜。不过也只有一个菜。众人开始吃起来。主持人就是副会长。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着一张A4纸张,先说了几句新春祝福、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就开始念:“我给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如下人员给我们华商联谊会慷慨地捐款了!他们是……”众人很快吃完了那个菜,桌子上空空如也。在等第二个菜的时候,舞狮的上去了。两只狮子、四个人,在不太大的舞台上卖力地蹦跶。最后他们跳到桌子上,两个狮子并排头朝观众眨巴大眼睛示意。现场响起了掌声和叫好声。
这时候最后一波迟到的人也入座了,现场终于安顿下来,不再乱哄哄的了。服务员又给每桌上了一个菜,众人慌忙吃起来。很快吃完了,桌子上又空空如也。这时候四个身着旗袍的女服务员并排捏着一张巨大的白纸走上台,面对观众展开。主持人说:
“下面有请旅居惠灵顿的中国抽象画大师 范增大师 为我们表演~滋~画!”
一位长发飘飘的男人上台,两手拿着灌满墨水的五只大号注射器。虽然他披头散发,但看起来也就是30来岁,满头黑发。他站到大白纸一端,开始夸张地吸鼻子、抖动四肢,好象毒瘾犯了,又好象抽了风。突然,他开始用一只注射器向白纸喷射墨水,同时用力跺着脚前移,口中怪叫:“咦~~~哈!!!”下面有人叫起来:“好!好!” 冯保国不置可否,瞿欣欣却忍不住笑起来,弯着腰浑身颤抖。
又上了两个菜后,主持人说:“各位拿好自己的号码啊,不要走,等会儿我们会长就抽奖了。”他又拿出一张纸,对着读到:“现在有请移居新西兰的中国武术大师、浑元形意太极掌门人 冯保国大师 为我们表演独门绝技‘闪电九连鞭’!”
冯保国听闻,微微一笑,淡定地取下红色围巾,然后稳步上台。在《男儿当自强》的歌曲音乐中,他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用力一抱拳,缓缓地由左向右转,向观众依次示意。接着他用力一跺脚,下蹲扎马步,表演了几个太极内功姿势,突然就开始抖动右手,仿佛在挥舞一条无形的长鞭。台下几个人此起彼伏地叫起好来。瞿欣欣拿着手机,一直在拍摄冯保国。她听到后面的叫好声,回头过去,微笑示意,满脸得意。
晚上回到家,在柔和的床头灯光下,身着睡衣的瞿欣欣双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偎依到靠在床头、也身着睡衣的冯保国身边,说:“哎,我读给你听啊。”
“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胆似铁打骨似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热血男儿汉,热胜红日光。”一首《男儿当自强》正好揭开了一代武术宗师冯保国为弘扬中华武术而不辞劳苦,仗剑踏遍全球的壮阔人生。
人称“一代武术宗师”的冯保国,八岁开始随四表哥学习少林拳;十岁,拜著名形意拳老师苦练六合拳、形意拳;十八岁,冯保国被上山下乡的浪潮卷入了长白山脉,却因祸得福在三块石得遇奇人紫云道长,学得太极混元功,继承了《混元真经》的真谛,自此凭借天赋异禀,自创了浑元形意太极,及独门绝杀招式“闪电九连鞭”。
瞿欣欣读完,得意地问道:“怎么样?”
冯保国一直面带微笑默默听着。他亲昵地抚摸她的头,赞美到:“娘子有才!写得比那什么《我在英国教功夫》好多了。”
瞿欣欣:“那你发表在你那家报纸上。”
冯保国爽快地说道:“没问题!沉默了几秒钟,他喃喃道:要是能有人拜师学艺就好了,每年能收不少学费呢。”
瞿欣欣自信且得意地说:“嗯,我帮你推广推广,名气打出去,钞票就来了嘛。”
冯保国:“对,来一个是一个;来一个就交一个的学费。”
某日白天,在某户人家里,陈兰英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罗崇武一起做清洁。地上拉着电线,摆着一台比较大的吸尘器。陈兰英腰间吊着两个喷壶,正在使劲地刷马桶。罗崇武把浴室的玻璃门上涂满泡沫,正在里面擦玻璃门。加盟品牌商规定,做家庭清洁,必须一男一女一组。罗崇武是陈兰英请的员工。
不几天,陈兰英带着罗崇武来拜访冯保国,问问能否来做冯保国的房客。罗崇武自我介绍:“叔叔你好,我叫罗崇武。”
叔叔?冯保国略显尴尬,笑了一下。陈兰英在旁边窃窃一笑,赶紧说:“你不是刚刚空了一个房间出来吗?你看看能不能给崇武住?收费便宜些?”
冯保国嗯了一声,表示认可。然后他说道:“哦,你叫‘罗崇武’?你喜欢习武?拜师了吗?”
罗崇武:“咳,爸妈瞎起的名字。”
冯保国顿顿说:“房间有,刚空出来一个。你住进了好了,收费一样,150刀一周,都这样。”说着,冯保国指了指一个房间,罗崇武过去看了。
陈兰英看着冯保国说:“崇武老家的大人们,常年都在南方打工。他妈妈早就去了。他爹为了照顾他,去不了,家里收入比别人家就少了一半。崇武上了初中,和他爹合计,要是那样下去,他考上大学也没钱读。就商量好,父亲给他备好柴火和油米,也去南方打工了。崇武周末回来,自己一个人做饭,才12岁。他好不容易考了二本,已经很不容易了。毕业后呢,又没啥背景,找不到好工作,不甘心,来新西兰了,试试看。”
说着,罗崇武出来了,对冯保国说:“叔叔,挺好的。那我今天就搬进来吧。”
冯保国问道:“崇武,现在在读什么?”
罗崇武:“在读本科。 唉,目前的钱只够读一年的。有啥工作介绍呀?”说完,他讨好地笑着。
冯保国:“哦,家里不够钱支持?”
罗崇武:“是呀。”
冯保国:“刚才陈姐给我讲了些你的情况。很不错啊,小伙子!可是,你那…要是读不完呢?”
罗崇武叹气,犹豫地说道:“唉,多考几个A回去,也是美好的记忆;但总归希望读完啦。”
冯保国看着小伙子清瘦的脸颊,沉吟了一下说:“我们报社需要人派送,你来吧?要起得很早,四点半开工,丢到那些华人超市门口就可以了。”
凌晨,路灯还亮着,街道很寂静,几乎没有车辆,连鸟儿也没有起床。夜色中,罗崇武开着一辆破旧的汽车,停在了一家华人超市门口的路边。那超市门口又脏又乱,地面都发黑了。这里、那里破损的水泥地面积了污水,有苍蝇飞舞,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路两边高高地堆积了塑料箱、纸箱、泡沫箱、木托盘等等,有几份报纸和杂志散落着。罗崇武打开后备箱,先抱出一捆厚厚的报纸,放到超市入口的一侧。他又拎出了两捆杂志,也堆在报纸旁边。紧接着,他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一点儿也不耽误地开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两个月后,新西兰的秋天来到了。一些落叶树木,例如梧桐、杨树,黄色的叶子开始零散地飘落。人们的着装也暖和了些。
瞿欣欣和冯保国开设了联名银行账户、拍了很多在一起的照片,还请张诚、娄月娥等人写了热情洋溢的证明信,递交给移民局,首先为瞿欣欣申请了长期工作签证,不再靠语言学校拿学生签证了,也不再每周缴纳昂贵的学费了。她日日在家,既不用早起匆忙赶着去上学,也不用上班,只是当二房东收房租,很是享受了一阵子。
一天早上,瞿欣欣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她冲到洗手间,对着洗漱池干呕了半天,却只吐出了些口水。下午的时候,她去超市买了一盒验孕棒。虽然从网上查到,最好用晨尿测,但她等不及第二天早上,而是马上测试了。
上面显示两条红线。
傍晚,冯保国回到家的时候,瞿欣欣和他说了一声,又去厕所测了一次。
还是两条红线。
瞿欣欣忐忑不安,有些迷茫地喃喃说: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冯保国却喜笑颜开。他温和地搂搂瞿欣欣的肩,带着她去附近一家台湾面馆吃晚饭。瞿欣欣吃了几口,突然又恶心想吐,随即快速冲了出去在路边干呕。冯保国则喜气洋洋地坐在座位上等着。
第二天,冯保国请了假,带着瞿欣欣去看家庭医生。家庭医生给他们推荐了一个华人助产士,开始了每月一次的产前孕检。两个月后,助产士做B超孕检的时候,告诉他们,是男孩。
冯保国听了,笑得眼睛都没了。瞿欣欣看他那么开心,自己也开心起来。冯保国喜气洋洋地给所有的朋友打电话:“我有儿子啦!哈哈!哪个习武之人不希望有个儿子?”
几天后冯保国和瞿欣欣去拜访柳姐夫妇。冯保国早年离婚,有个女儿,20多岁了,自从他出国后,几乎就断了联系。现在他又当爹,满心喜悦,想和每一个认识的人分享。
瞿欣欣第一次来柳姐家。柳姐的弟弟杰克也在。她和柳姐、麦克、杰克都打了招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半个老外的家。这是一个肮脏破败的住所,地毯最少一百年没有更换了,整个房子散发着腐朽、老旧的味道。客厅摆着的两件布艺沙发,虽然上面没有凌乱的衣服,但多年积灰,都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了。客厅一角的小桌子上,架着一台电脑,屏幕和桌面上落满了灰尘。众人叽叽喳喳地用中文聊天,麦克完全插不上话。他穿着的一件厚厚的蓝色睡袍,敞开没有系着,上面粘了很多黄色的碎草屑和白色的小绒毛球。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玩着两只手,实在无聊,就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那角落里看电脑去了。一路上,他睡袍的腰间带拖在地上,长长的。洗手间和厕所在一起。所有的地板缝,都是黑色的。马桶里面,多年的水流居然冲出了黄褐色,没可能刷掉了。坐便圈上面有一条深蓝色的布套,实在看不出来它是湿还是干,都不敢坐在上面。马桶盖脱落了,靠墙侧放着。马桶刷放着旁边的地上。厨房的地砖,经过多年的磕磕碰碰,每一块上都有很多小坑点。每一个小坑点都被黑色的污垢填满了,好象一块块黑芝麻烧饼。后院门口的两张摇晃椅,原本不知道什么颜色的垫子,现在已经是浓郁的灰色。
瞿欣欣在外面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忍了忍恶心的感觉,走回客厅。这时杰克看到她进来,就凑过来说:“欣欣,生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下移民局就不会怀疑你了。”瞿欣欣眼睛一亮,看着杰克,很有兴趣地听着。杰克于是继续说道:“这事我经手几次了。申请新西兰配偶类PR,双方要有12个月以上的同居历史,担保的一方在过去5年内要没有担保过或者被担保过其他配偶。要尽可能多地提供文件证明同居关系,照片啦,旅游证明啦。最有力的证明是什么?当然是生孩子和结婚证。”
柳姐看瞿欣欣这么入神,说道:“嗯,有结婚证更好。”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欣欣,过来,我给你看看移民局给我的信。” 瞿欣欣随柳姐走进主卧。那里倒是整齐,但不干净,也是100年没换的地毯。最奇怪的是,一张大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着两条被褥,好象两条铁轨似的平行和整齐。
深秋了,天气变冷了,都需要加外套了。冯瞿、张陈夫妇结伴去激流岛上的顾城故居游玩。他们把汽车开上渡轮,走下车的时候,海风很大。瞿欣欣挺着日益明显的孕妇肚子,赶紧找地方躲避海风。
顾城在激流岛上故居在124 Fairview Crescent。一条幽深的小路通往那房子,路两边树木生长得很茂盛,遮天蔽日,仿佛走在隧道里,有些与世隔绝的感觉。
张诚吟道: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瞿欣欣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陈兰英应道:“顾城有名的诗句呀。”
张诚继续吟道:
“你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瞿欣欣又问陈兰英:“这也是吗?”
陈兰英笑着点头,说:“顾城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大诗人,太有名了,我一个乡下姑娘都知道他。”
瞿欣欣想着周围这三个年龄大自己两圈的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有些黯然。
陈兰英拍了一下张诚说:“你别读诗了,正经说话吧。”
这是众人走到了顾城房子的大门口。看到大门口地上钉了一块木牌,上面用中文写着:
私地禁入
请勿侵犯
众人或许怯于那警告,或许怯于这里发生的两起命案,便停留在大门口张望,讨论顾城在哪儿用斧头砍死了妻子谢烨、又在哪棵树上吊死了。那房子多年没有人居住,破败不堪,植物和杂草,几乎淹没它了。
张诚说:“顾城太贪心了,想一妻一妾,啥时代了。”
瞿欣欣:“一妻一妾?”
陈兰英:“对呀,一妻一妾,三个人生活在一起。”
冯保国笑道:“后来他情人李英先找男人跑了。再后来他老婆谢烨也在外面有了男人,也要跑了。他就受不了了。”
张诚:“顾城啊,这是‘既要、又要、还要’。他既要老婆,还要情人,还要三个人生活在一起。怕儿子分走谢烨对自己的爱,他把亲生儿子都送出去寄养了。”
瞿欣欣:“这么离谱?”
张诚:“你看,这贪心得……‘既要、又要、还要’。要是得不到,怎么办?”
冯保国:“他不能同时得到两个女人,就砍死了老婆。”
陈兰英:“自己的命也没有了。”
瞿欣欣害怕地说:“走吧,走吧。”
于是众人就沿着那条幽深的小路往回走。张诚一路上都在感叹:“就是一连串的错误。谢烨是一错再错。她母亲当初那么反对,她还是坚持嫁给了顾城;后来顾城发那么多次神经病,她早该离开了。”
陈兰英笑道:“看你说得。”
张诚还在感叹:“人啊一辈子,都是在不停地犯错误。区别人生高下的,是纠错能力。纠错能力强的人,可以快速地回到正轨上继续前行;纠错能力差的人,偏离了自己的预期人生轨道,会越走越错,越走越失望。”
冯保国过来,拍拍张诚的肩膀,说:“老张,你说得对。古人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似乎有所感慨。
奥克兰市政厅的一个大房间里,冯保国、瞿欣欣、陈兰英和张诚一排坐着。他们都身着新衣,在等待市政府证婚的司仪过来。瞿欣欣一身白色绣花的旗袍,镶绿边,很显身材。冯保国又穿了那套灰色的休闲西装,白色衬衣,配了褐红色的领带。那领带自从买来打好结,冯保国每次使用完毕,都是扯松后挂在衣橱间;再次使用的时候,套在脖子上、收紧即可,很是方便。
他们等了好久。在闲聊的时候,瞿欣欣忽然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按在冯保国的眼角纹上,使劲扩展,一连好几遍,好象要把冯保国的眼角纹摊平。冯保国相当愕然,其他两人也有些惊诧地望着瞿欣欣的奇怪动作。冯保国错愕的问道:“你这是嫌我老吗?”瞿欣欣这时才住手,脸上还带着有些悻悻的表情。
司仪终于匆匆地赶过来了。他一边道歉,一边问谁结婚。冯保国和瞿欣欣走过去,面对面站在证婚人面前。张诚和陈兰英作为新郎新娘双方的证婚人,坐在不远处,微笑着注视着这对新人。空荡荡的大厅里,才一共五个人。司仪捧着一份文件开始宣读誓词。冯保国和瞿欣欣结结巴巴地跟着读:
I solemnly declare that I do not know of any impediment to this marriage between myself < Baoguo / Xinxin > and <Xinxin / Baoguo>. I < Baoguo / Xinxin > call upon these persons here present to witness that I < Baoguo / Xinxin >, take you <Xinxin / Baoguo> to be my legal wife / husband.
(我庄严地宣誓,我和 保国/欣欣 可以结婚。我 保国/欣欣 请这些人来见证我 保国/欣欣 和你 保国/欣欣 结为夫妻。)
吭吭吃吃几分钟之后,结婚誓词就算宣读完成了。司仪问有没有人反对,一阵寂静之后,就宣布宣布结婚完成了。
自从上次听杰克说他办理了几次PR之后,瞿欣欣一直催促着冯保国带她去拜访杰克。终于有一个周六的上午,他们来到了杰克家。
杰克也是二房东。他租了一套大房子,主卧住着自己和四岁的儿子,其他三个房间都分租了。虽然房子比冯保国租的新多了,但可能因为缺少女主人,更可能是因为杰克懒于打扫,整个房子乱哄哄的,卫生情况很差。一进门,地板很新,但十来双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地扔在一片。厨房设备也很新,只是灶台和墙壁上粘满了小粒的饭菜和油点。洗碗池内,高高地堆了未洗的锅碗和餐具。
杰克带着瞿欣欣和冯保国站在餐厅的一角,在支招如何等他们的同居关系一满12个月,就立即递交PR申请。他的儿子趴着在地上玩玩具车,嘴里不停地发出象声词“chiu chiu”。这时候,前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她放下挎包,从另外一个手提袋里拿出一双拖鞋换上,悄悄地走到杰克儿子身边,蹲在地上,用手轻轻地碰碰他说:“浩浩,你在玩车呢?”
浩浩不理她,继续玩车。她又说:“来,看我给你带的巧克力。”浩浩一听,立即站起了身,凑到女人正在打开的包边往里面看。
旁边的三个人一直看着。瞿欣欣好奇地问:“她是谁?”
杰克笑笑说:“我儿子他妈。”
冯保国说:“哦?就是那个一拿到PR就离婚的那位?”
杰克轻笑一声。
浩浩嚼着巧克力,他妈妈顺势牵着他,走到了客厅一家老旧钢琴前,把他抱到琴凳上坐着,拿出手提袋里的钢琴书,摊开支在琴键上方。浩浩吃完巧克力,开始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整个过程,那女人好象完全没有兴趣看屋内其他人一眼。
这时候,一个满头乱发、一脸胡茬的男人从其中一个房间出来了,看起来刚刚睡醒的样子,身材肥胖。
瞿欣欣:“哎,你不是那个在语言学校的吗?”
甘伟:“对呀。你是我同学?”
杰克:“哦,你俩认识呀?他是我房客,甘伟。”
瞿欣欣对杰克说:“对呀。两年前语言学校的同学。”然后她转向甘伟:“你现在在干吗?”
甘伟笑道:“我拿到PR了,什么都不读了,哈,不是读书的料。”
瞿欣欣:“你怎么这么胖了?”
杰克打趣说:“心宽体胖。”
甘伟笑了笑。瞿欣欣问:“那你上班吗?”
甘伟:“上啥班,领福利多自在,比上班挣得还多。”
瞿欣欣:“那你怎么拿到的PR呀?”
甘伟笑笑:“有人爱上我了。”
这时候,杰克调侃插话:“嗯,一个泰国女人。”
瞿欣欣:“泰国女人?你和泰国女人,语言不通,怎么爱上的?”
杰克和甘伟哈哈大笑起来。杰克说:“给钱,就爱上了!和他结婚办PR,这叫‘商婚’。”
奥克兰地处大洋深处,冬天的时候还是挺冷的。瞿欣欣孕期7个月了,穿着冬装,挺着大肚子,行动开始艰难了。
一日,冯保国在厨房里更换灯泡,忽然一阵晕眩,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他赶紧下来,在椅子上坐下。他心脏砰砰急跳,头上的血管也突突着。一摸自己有些斑白的双鬓和额头,感觉有水,一看手掌,全是汗水。
冯保国歇了半天,才定下神来走进主卧。瞿欣欣还在打游戏。他心有余悸地感叹道:“我刚才在厨房,一阵晕眩,差点就过去了。”瞿欣欣正聚精会神在电脑上忙乎着,脱口而出:“那什么就太晚啦!赶紧把我的PR办好!”说完,她顿了一下,仿佛自感觉说得什么不对,遂拿去桌子上的空水杯,去厨房了。
留下冯保国一脸愕然。
孕期40周的时候,瞿欣欣足月在奥克兰医院顺产生下了儿子,正是早上五点。生产完毕,护工把瞿欣欣推进病房,她一直抱着新生儿。冯保国笑呵呵地看着,不停地俯身逗儿子:“冯晓阳~阳阳~”
不一会儿,收拾完产房的助产士也过来了。她拿出两片药,放在瞿欣欣床边的案头,再放了一杯水,说:
“你想好了哦,吃了这药,真的就回奶,你儿子吃不到母乳了。”
瞿欣欣沉默不语,犹豫着。冯保国抱着儿子轻轻晃着,不解地看着瞿欣欣。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想的,孩子能不喂母乳?唉。”
瞿欣欣听闻,却反而不再犹豫了。她动作迅速地把两粒药丸送入口里,吞水服下。
几天后,柳姐在冯保国家客厅沙发上坐着,一手抱着冯晓阳,一手摇晃着刚刚冲泡的婴儿配方奶粉,温声说:“阳阳,喝奶喽。”
瞿欣欣和冯保国的房间里,床上的被子还是早起时候翻卷的样子。好几件衣服搭在床头,地上扔着鞋子和袜子。百叶窗好多天没有放下来了,布艺窗帘没拉开,显得很破烂。只有一个窗帘扯开了一半,透进来些阳光,照着聚精会神打游戏的瞿欣欣。冯保国上班去了。放电脑的桌子上,堆了好几份摊开的中文报纸、杂志和书,还有挎包、两个用过的碟子、半杯喝剩的咖啡,和一个空水杯。
瞿欣欣饿了。她站起身去厨房,丢了两片面包到烤面包机里,按下开始烤。然后,她马上回到房间继续打游戏。过了几分钟,她感觉面包烤好了,就暂停了游戏,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走回厨房。再过两分钟,她一手端着盘子,里面放着两片刚烤好的、抹了黄油和蜂蜜的面包,另一只一手端着水杯。这来回四次的路上,她都经过了在客厅里柳姐的怀里“嗯呜嗯呜”喝奶的儿子,却根本不看一眼。
柳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奶瓶,不解和担心的眼神望着来去匆匆的瞿欣欣。
瞿欣欣在电脑上用微信和QQ同时在聊天,又同时打着游戏,眼睛一直盯着晃动的屏幕。冯保国抱着熟睡的儿子。他凑过来,站在妻子旁边观看。不久,他在床边坐下了,继续观看电脑屏幕上妻子在众多群里聊天。
瞿欣欣一直盯着屏幕,不看冯保国,也不看儿子,也不和他们答话。忽然,她按了键盘上的锁屏键,然后起身去了厕所。
留下冯保国抱着儿子,对着锁住的漆黑发电脑屏幕,一脸愕然。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周末,柳姐给冯晓阳喂完奶瓶,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头,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让他打嗝,一边哄他睡觉。冯保国蹲在地上,正在擦洗儿子胀气刚刚吐出来的奶。柳姐看了看主卧紧闭的门,指了指里面正在打游戏的瞿欣欣,用很小的声音悄悄地问:“她……怎么一点儿……也不带孩子?”
冯保国沉默了一下,无言。
柳姐示意冯保国跟随着自己,来到后院,开始讲述弟弟杰克和弟媳的经历。弟媳王千寻原来是个留学生,是二房东杰克的房客。她19岁那年刚到新西兰,就和杰克同居了。她一生下儿子“浩浩”,就要求杰克送到北京给独居的柳姐抚养。不久,她靠和杰克的婚姻关系,办理了PR。这边PR一批准,她就搬出去了,要求离婚,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要孩子。浩浩三岁的时候,才被父亲接回到新西兰读幼儿园。柳姐说,浩浩见到妈妈一点儿也不亲,从来不喊她“妈妈”的。王千寻只是周末去教儿子弹钢琴。柳姐又说,不是我不想帮你带孩子;这当妈的,一定要自己带孩子,才有感情。
冯保国一直低头听着,一脸沉思,一言不发。
一个周末的上午,在一家广东早茶店“羊城小馆”,马菲扎着围裙,推着小车在桌子之间缓慢穿行,销售早茶点心。人声鼎沸,她把车推入后厨入口的地方,喧闹的声音才小了一点点。后厨里,罗崇武正在奋力地洗碗。
这天,张诚和陈兰英来访冯保国,还带着他们的房客马菲。一进门,陈兰英把几包礼物递到冯保国手上,满面笑容地说:“恭喜~喜获贵子!”然后又找到在主卧打游戏的瞿欣欣,说:“满月啦,自由啦!”瞿欣欣笑笑,合上电脑,和陈兰英聊起来。
马菲跟着张诚来到客厅,嘴里嘟囔着嬉笑说:“我想看看宝宝。” 冯晓阳在客厅的婴儿摇床上,睡得正香。她俯身看着冯晓阳的小脸,非常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小手,说:“唔~来~~我要夺走你的初吻~”这时候,其中一个房门开了,罗崇武走出来。张诚马上介绍说:“崇武,这是马菲,我的房客。”
罗崇武和马菲同时惊讶:“你,不是那个在羊城小馆打工的那位吗?”
这时候陈兰英瞿欣欣走过来。陈兰英夸赞道:“好努力的小姑娘,自己打工挣钱读书的。”
马菲笑道:“正好今天有空,我来看看宝宝。” 瞿欣欣摸了下儿子的头,走开了。
罗崇武:“你为什么出国读书啊?”
马菲:“我在苏州的一个大专学校毕业,本来学导游的,却去了凯莱酒店做前台,要三班倒的,觉得没前途,就出来了……你呢?”
罗崇武:“我也差不多,毕业后工作不理想,就努努力,出来了。
马菲问:“你平常看起来好象一点烦心的事情也没有。你不担心学费吗?”
罗崇武说:“读到哪儿算那儿吧!我再读大半年,就可以拿到专科文凭了。”
马菲:“对,读到哪儿是哪儿。”
罗崇武:“你呢?”
马菲:“我还在读语言呢。本来这次出国,也就是抱着出来看看的想法。”
罗崇武:“就是,人生就是经历,不是吗?我本来命该贫穷啊,能到这一步,不亏。”
马菲:“看你说得。还是你们男生好,很多工作都可以做。我们女生很多力气活做不了。”
陈兰英逗完宝宝,过来说:“人这辈子啊,该要的,就去拿;不属于自己的,看看就算了。非拿PR不可吗?那杰克劝你的,千万不要听。”
罗崇武问马菲:“他劝你什么?”
马菲有些羞涩:“他…让我去做那个行业,又介绍人包养什么的,给我出学费。呸!”
陈兰英正色对马菲说:“你千万可不要听。”
罗崇武笑了下:“哦,他还劝过我商婚呢,就是找人假结婚办PR。我哪有那钱呀?我有钱还不如去读书呢。”
马菲:“就是。”
陈兰英:“就是。”
马菲拿出手机凑到罗崇武身边:“哎,你有微信吗?”
新西兰夏天的一个周末,在奥克兰的一个公园,冯保国、瞿欣欣带着三个月大的儿子,和陈兰英、张诚、赵紫嫣在奥克兰一个公园野餐。气候宜人,阳光明媚。冯晓阳趴在铺在草地上的垫子上,可以昂起头看人了。众人看他粉嘟嘟的小脸,和亮亮的黑眼睛,不停地逗他。
而妈妈瞿欣欣却阴沉着脸,守在儿子身旁。
自从语言考试通过被奥克兰理工大学录取后,赵紫嫣就从冯保国家搬去了离学校近的地方住了。她的男朋友李峰山,毕业后在新西兰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就选择了回国工作一段时间,准备积攒和专业相关的工作经验后,再回新西兰找和专业相关的工作。赵紫嫣和瞿欣欣聊天,问她现在在哪儿读书?
瞿欣欣阴沉着脸,很丧地答道:“不读了,辍学了。”
赵紫嫣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陈兰英忙笑着打趣:“哎哟,看欣欣说得。”
冯保国脸色很不好看,他恼怒地说:“你就不会说‘办好身份再读书省钱’吗?”
瞿欣欣不看别人,眼睛在儿子身上,仿佛在自言自语:“本来说的,找人带孩子,结果刚满月,就是我一个人带了。”
冯保国有点儿得意地冷笑了下:“不自己带娃,哪来的母子感情呀?”
瞿欣欣仿佛在自言自语,更象是在鄙夷冯保国:“说话不算话。别人过的什么生活,我过的什么生活?……”
一个周末的一天,瞿欣欣和冯保国购物回来。车在前院草地上停好后,冯保国打开车门,从后排儿童座椅上抱儿子下来,轻轻地晃着、哄着。瞿欣欣则打开后备箱,开始往厨房一袋一袋地拎买回的东西。冯保国慢悠悠地跟到厨房,看到刚买一袋烧腊就放在灶台边。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撕开了塑料袋,开始一片一片“吧唧吧唧”地吃起来,满嘴油光,美滋滋的。瞿欣欣搬运了好几次,有些气喘吁吁。这时她提着两个塑料袋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即责问道:“这不是晚饭吃的吗?你怎么现在就吃了起来!”
冯保国半张着嘴,惊住了:“现在吃,怎么了?”
瞿欣欣一脸阴沉和鄙夷:“你就是这个素质!”
冯保国满脸惊愕:“我素质怎么啦?”
瞿欣欣轻蔑地说:“嗤!你这种人!”
冯保国和瞿欣欣,还有儿子冯晓阳,一直住在主卧。其他两个房间,都分别出租给了一对留学生情侣、和一个单身小伙子罗崇武。所有人共享厨房、洗浴间和洗衣机。一如既往,每个房间的门一般都是关闭的状态,室内光线昏暗,很少有人停留在共享空间。客厅里虽然摆着一台电视,却很少有人打开。那里扔着一台吸尘器、一张钢管腿的简易餐桌和三把样式和颜色都不一样的椅子,还有一张捡来的布艺双人沙发。
主卧房间的玻璃窗大些,向阳性好象。百叶窗配布艺窗帘,倒也有些情调。但瞿欣欣从来不用百叶窗,都是随手一扯布艺窗帘。从外面看过去,很显破烂。他们的被子从来不叠,甚至从来不摊平。早上起床,随手一掀,就和散落的衣服卷括在一堆。室内的地毯上,为了防止冯晓阳弄脏,被房东索赔,就铺了好几张摊平的纸箱,却又没有固定,滑来滑去的横七竖八。室内的角落,叠了几堆中文报纸和杂志,还有一个大垃圾桶,里面装满了用过的尿布。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杂乱无章地放满了电脑、手机、插线板、充电线、书籍、杂志、报纸、以及婴儿用的湿纸巾和抽纸。
冯晓阳正在大床中间趴着酣睡。瞿欣欣在电脑上一边玩QQ游戏“连连看”,一边和妈妈在QQ聊天。冯保国戴着老花眼镜,站在亮处翻看报纸。一个标题写道:
亚裔小留学生生子扔到教堂门口
冯保国怔住了。他摘下老花镜,想了一会儿,问道:“欣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父母?”
瞿欣欣继续玩游戏,不回答。QQ会话不时滴滴响着。
冯保国等了一分钟,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父母?”
瞿欣欣还是继续玩游戏,不做声。
冯保国等了十来秒钟,靠近瞿欣欣身边,面对她,侧身弯腰半挡在瞿欣欣和电脑屏幕之间,又问道:“都结婚一年了,孩子都满百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父母?!”他的声音在强压怒火。
瞿欣欣阴阳怪气地终于说话了:“告诉什么呀?你给我办好PR了吗?”
冯保国站直了身:“PR申请不是一到时间就递上去了吗?在等呀。”
瞿欣欣阴着脸,一眼也不看冯保国,只盯着电脑屏幕打游戏,又不说话了。
冯保国又说:“你结婚生孩子、告诉父母,和办好PR有什么关系?”
瞿欣欣盯着电脑屏幕:“当然有关系。”
冯保国顿了一下,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办好PR就跑?”
瞿欣欣瞥了冯保国一眼,马上又回去打游戏了,说:“跑不跑,看你的造化。”
冯保国怒了:“造化?什么叫看我的造化?!”
瞿欣欣继续打QQ游戏,不理他。
冯保国推了瞿欣欣一下,声音高了八度:“他妈的都结婚生子了,为什么不告诉你父母?”
瞿欣欣被推得和椅子一起离开了桌子,无法继续打游戏了。她啪地站了起来,又阴着脸恶狠狠地盯了冯保国一眼,仿佛自己的眼睛就是枪口似的,要向冯保国开一枪。然后,她一转身,开门出去了。冯保国紧接着听到大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知道瞿欣欣离开了房子。
冯保国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儿子,又看了看刚才瞿欣欣坐过的椅子,半天连脚步都没有动一下。
这时候,瞿欣欣的QQ又滴滴地叫起来。冯保国好奇地点开一看,是她和妈妈的对话框。
妈妈: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住?
瞿欣欣:你爱信不信
妈妈:那你把摄像头打开,转着让我看看你的房间?
瞿欣欣:无聊吧
妈妈:你想叫人放心,就打开摄像头让我看看。
冯保国惊呆了。他拉椅子坐下,在对话框里输入:
妈妈,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三个多月大了。
他删了一次,对着空白的输入框想了好久,又输入了同样的内容,继续对着QQ对话框犹豫不决,要不要发过去。
又过了几分钟,他删除了“妈妈”,输入框里还剩下“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三个多月大了。”他把右手食指轻轻地放在ENTER键上,又犹豫了一分钟,终于一咬牙发了出去。
几秒钟之后,瞿欣欣妈妈的QQ电话就打了过来。冯保国看着,不敢接。过了一会儿,QQ电话自动挂掉之后,她妈妈立即又打了过来,一遍又一遍。冯保国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儿子,犹豫了一下,决定出去找瞿欣欣。
在附近一个公交车站的椅子上,冯保国找到了瞿欣欣。瞿欣欣在路灯下看到了他过来,没有离他,也没有起身。冯保国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站住,陪着小心笑着说:“对不起啦,原谅我这个粗人啦。” 瞿欣欣不说话。冯保国靠近一些,轻轻地碰了她一下,陪着笑说:“外面冷,儿子一个人在家,咱们回去吧?” 瞿欣欣犹豫了一下,起身往家里走去。冯保国赶紧跟上。走了几分钟,他说:“刚才我在QQ上和你妈妈说了……”瞿欣欣猛地站住了,在夜色里侧头盯着冯保国看了几秒钟,又微勾头怔怔地想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就自顾自快步向家里走去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瞿欣欣和冯保国带着儿子,在奥克兰机场到达大厅等待着。很快,人流熙熙攘攘地从里面走出来。经过了一夜的长途飞行,他们大都一脸疲惫。有的弓腰推着机场的行李车,上面码着三四个行李箱;有的直接推着一个或者两个大行李箱在地上滚动,都或快或慢地从左右两边的出口流出来。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一脸茫然地走了出来。她穿着厚厚的冬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肩上挎着一个包。她的头发开始稀疏枯黄了,却烫得卷曲。瞿欣欣看到了,立即走过去,挽她的胳膊,咧开嘴笑着喊了一声“妈妈”。瞿母用手摸了一下女儿的头,慈爱地笑了一下。冯保国抱着儿子站在离她三米左右的地方,一直看着。瞿母转眼看到了,慢慢地走了过来。冯保国咧嘴陪着笑,说:“您好。”瞿母冷着脸,回应道:“你好。” 冯保国赶紧伸过手,殷勤地说:“我来帮您拎箱子。” 瞿母忙推开他的手,说:“不要、不要,你还抱着孩子呢。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客气了。”却并不去看孩子。瞿欣欣这时才拉过母亲的拉杆箱,挽着母亲的胳膊,继续取笑她:“都大夏天啦,你还是脱了吧?……”
第二天,冯保国一下班,就看到瞿欣欣两眼哭得红红地从房间走出来。冯保国急忙问怎么啦怎么啦?瞿欣欣不回答,自顾自去了厨房。冯保国走到主卧门口,通过半掩的房门,看到瞿母在房间坐着,背对着门。冯保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在手托腮沉默。儿子已经会抬头了,还不会爬。此时他正趴在地上的纸箱上,一直哭着,但没有人理会。冯保国急忙过去,抱起儿子,退出主卧,来到客厅自己昨晚支开的行军床上坐下。
瞿母头动都没有动一下,也没有打招呼。
第三天吃过晚饭,冯保国正坐在客厅的行军床上看报纸,忽然见瞿欣欣从厨房搬了一把椅子到主卧去了。正在纳闷的时候,瞿欣欣走过来,低声说:“我妈妈让你过去一趟。”
冯保国进入主卧,看到房间中间靠后的位置,瞿母端坐在椅子上。冯晓阳在大床上已经睡着了。冯保国瞥到了旁边桌子上,电脑屏幕上夹了一个摄像头,小红灯正在亮着。
瞿欣欣在妈妈旁边的床上坐下。瞿母对冯保国说:“喏,你也坐下哪。”把转椅推给了他。
冯保国拖过转椅在一米远的地方坐下,惴惴不安,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瞿母缓缓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就这一个孩子?”
冯保国忙点头:“知道、知道。”
瞿母:“你知不知道,她才二十来岁?”
冯保国再次忙点头:“知道、知道。”
瞿母:“这算起来,你和我跟她爸爸,都是同样年龄的人。你都可以做她的父亲了。她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你不懂吗?”
冯保国叹气,陪着笑:“这事实在对不住。你看,我一直让欣欣早告诉你们来着。”
瞿母:“你做了这种事情,对得起我女儿吗?对得起我们吗?怎么能这样没有责任心?!”
冯保国怔了一下:“怎么……没有责任心了?”
瞿母:“我女儿还是个孩子呀,人很单纯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龄都在读书,你怎么能让她生孩子?你这么大年纪了,多少社会阅历啦!”
冯保国争辩道:“生孩子是她愿意的呀。”
瞿母:“你比我和欣欣她爸年龄都大。你这是强奸!!”
冯保国腾地站起来:“什么强奸?!哪里是强奸?!”
瞿母声音开始变得尖细起来:“你比她大那么多,比我和她父亲都老,你就应该负责!她还是个孩子。”
冯保国:“她主动找我的,好不好!”
瞿母:“她和你结婚,获得了什么!“
冯保国继续站住争辩:“那我获得了什么?”
这时候,瞿欣欣突然插话道,语调激愤:“付出的青春难道不是的吗?!”
冯保国扭头看向她:“什么叫付出的青春?买卖吗!”
瞿母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让她读书了?”
冯保国一只手伸出一摊:“留学生费用那么贵,等办好身份再读书不行吗?着什么急?再说了,我一个丈夫,哪里有义务供她读书?”
瞿母:“我认为你就有义务供她读书,出留学生费用也应该!”
瞿欣欣帮腔:“说话不算话……别人过的什么生活,我过的什么生活。”
冯保国暴怒:“什么有义务供她读书!……扯什么鸡巴蛋!滚他妈犊子吧!”说着,摔门而去。
瞿母追出主卧,到客厅继续咒骂:“你就应该负责!你就是有责任!”
冯保国冷笑一声,不再答话,伸手摸了一把口袋,出门钻进车里,几把猛烈的倒车,一脚油门轰过,扬长而去。
在这过程中,瞿母一直在喊叫:“不准走,你不准走!今天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而瞿欣欣则拉住母亲:“让他去!随他便!”
等冯保国离开走远了,瞿母和女儿才走回主卧。瞿母这时对着摄像头说:“你都听到了……你看这种人!”
电脑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嗯,听到了。”
瞿欣欣隔着摄像头咬牙切齿对父亲说:“我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瞿父隔着摄像头说:“唉,女儿,不是咱们的,就不要啦!”
瞿母立即回应道:“什么‘不要啦’!付出了这么多,哪能不要啦?”
瞿欣欣顿了一下,缓和地说:“我是这么想的呐,一办好PR,我就回国住上半年、一年,就是事实上的分居、离婚。然后把你和爸爸都办过来,全家都有PR。我呢,再找一个,重新开始。”
瞿母问:“PR一定会批的吗?”
瞿欣欣说道:“生了孩子,一定会批准的呀!”
瞿母又问:“他不肯离婚怎么办?”
瞿欣欣笑道:“呵呵,那我就天天报警说他家暴,看他离婚不离婚!”
瞿父问道:“他不肯要孩子怎么办?”
瞿欣欣犹豫了几秒钟:“儿子……留给他吗?……学武的,很喜欢儿子,他一定会要的。”
瞿父:“那你把儿子留给他。”
瞿母沉思着,好久没有说话。慢慢地,她眉开眼笑起来,拍了女儿肩膀一下:“你看你,想得多明白啦。就你从小就鬼点子多。”
瞿父带着些许欣喜和鼓舞妻女的语气说道:“等你回来,爸爸给你做鲫鱼烧葱、生烫蚶子、油焖笋。”
瞿母笑道:“你爸爸烧的饭菜,多少好吃啦。”
新西兰的秋天来临了。去奥克兰机场路上,间或见到红彤彤的枫树,很是漂亮。赵紫嫣看着车前秋日风景,心早已经飞到了机场到达厅。
李峰山推着一辆机场行李车,上面码着两个大箱子,出来一看见赵紫嫣就咧嘴笑了起来,明亮得好象秋日艳阳。他把行李车推到墙边,一把抱起跑过来的赵紫嫣飞旋,两人甜蜜地拥抱了好半天不说话。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赵紫嫣一只手轻轻地挽着李峰山的胳膊,引导着李峰山走向自己停车的位置,仰着脸笑着问:“你终于达成自己的理想啦?”
李峰山推着行李车,回应道:“嗯,在国内的一年多工作经验还是很重要的。不然,我很难在新西兰找到这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呀。”
赵紫嫣:“还是要靠爸爸妈妈呀!你一回国,就给你找好了大公司的工作。”
李峰山笑笑:“但是,我们在国外,还是得靠自己,不是吗?”
赵紫嫣:“嗯!那现在我们可以递交移民申请了。”
李峰山:“移民局要求的分数凑够啦。”
赵紫嫣仰慕地看着男朋友:“还是你行。”
一日凌晨六点多钟,冯保国开车回来。他的胡须好几天没有刮了,看起来很苍老。他的衣服还是那一身,皱巴巴的而且有些发馊了。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看到房客罗崇武刚刚下夜班回来了。罗崇武还穿着亮黄色的安全马甲,上面沾染了一块一块的黑色污渍。
冯保国笑着打招呼:“崇武,这么辛苦?在哪儿刚下夜班?”
罗崇武咧嘴笑笑:“在一家啤酒厂做清洁,晚上10点到早上6点。”
冯保国:“哦。读到哪儿啦?”
罗崇武:“咳,就要读完专科的课程。下面再攒些钱,就可以选修本科的课程了。”
冯保国:“好哇,你这是在进步。”
罗崇武:“阿姨还在这里吗?多住几天?”
冯保国:“走啦!今天凌晨的飞机。”
这时候,瞿欣欣打开了门,迎了出来,小声说:“别生气了。我给你做了早饭:汤圆。”
几天后,在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上,瞿欣欣的儿子坐在腿上。她一手环抱着儿子,戴着耳机,一手拿着手机,正在咯咯笑着打电话:“……哈哈,就是三班的那个小胖子?他现在考公上岸了?那年校运会,他跑步的动作好搞笑哦……嗯,他会爬了,爬得可快了,很可爱的……我马上就要办好PR了,把你带过来……你会喜欢他的……啊?啊?试试看嘛,你试试看嘛,他很可爱的……”
一年过去了,转眼又到了新西兰的夏天。冯晓阳走路已经很稳当了,都送托儿所了。
终于这天,移民局来信了,邀请瞿欣欣和冯保国过两周去面试。
那天早上,瞿欣欣又穿了她那件白色绣花镶蓝边的旗袍,冯保国也穿了那套灰色西装,拿了那条已经打好结的橘红色领带,往脖子上一套,再拉紧,就好了。两个人把儿子送去了托儿所,就开车去了奥克兰市中心的移民局。
移民局楼下停车位总是很难找,偶尔有一个空位,还是付费且限时两小时的。为了省钱,冯保国把车停到较远的一条偏僻街道上,走了十来分钟,才抵达移民局。前台大姐确认了他们的名字和预约时间后,就把他们带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面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六张椅子。其他就没有什么家具了。
瞿欣欣和冯保国在桌子长的一侧坐好,就开始了等待。大约五分钟后,一男一女两个人进来了。男人大约五十多岁,看起来好象印度裔。女人大约三十来岁,瞿欣欣猜到她是翻译。果然,男人自我介绍说自己叫RAGAV,是审理瞿欣欣申请的主要官员。女人用中文说自己叫Jenny洁妮,是临时翻译。冯保国笑呵呵地和两个人握手,并用中文对洁妮说“谢谢帮忙、感谢、感谢” 瞿欣欣也赶紧跟着握手和表达感谢。
主面试官RAGAV慢悠悠地开始发问: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在一起多久了?等等。洁妮一一翻译。瞿欣欣和冯保国用事先背好的标准答案,很顺畅地回答着。这刚开始的环节,非常顺利。很快地,主面试官问道:“你们见过见过双方家长吗?”
这也是瞿欣欣和冯保国提前准备好的问题之一。瞿欣欣马上答道:“我妈妈去年已经来过了,非常赞同。我爸爸是公务员,出国需要上级批准的,所以一直没有过来。但我生孩子之后回国过两次,和他谈了我老公在武术界的贡献和成绩,他也很欣赏我老公,对我的婚姻很赞同。”
冯保国说:“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不愿意过来。不过,新添了一个孙子,他们是很开心的。”
主面试官问:“你们带儿子去过中国吗?”
两人一怔,冯保国说:“没有。”
主面试官问:“既然瞿欣欣回国了两次,为什么不带儿子回去给外公看看?”
瞿欣欣想了一下,说:“这么小的孩子,坐飞机不好吧?”
主面试官翻了翻面前桌子上的文件,问道:“你们年龄差别27岁?是‘真正的爱情’呀。这么快就怀孕有孩子了?”
瞿欣欣笑笑说:“是的,顺其自然呗。”冯保国不说话。
主面试又问瞿欣欣:“你是先怀孕,还是先认识冯保国的?”
瞿欣欣笑了出来:“当然是先认识他的啦。”冯保国听到这个问题,心里咯噔怔了一下。很快,他也笑了一下,说:“我们是九个月足月生产的。”
主面试官用笔帽敲了敲桌子,对冯保国笑着说:“让我直接问一句吧:这孩子是你的吗?”
冯保国又怔了一下,喃喃说道:“九个月足月生产,怎么不是我的呢?”
主面试官停顿了一下,说:“我们不强求做DNA亲子鉴定。但是如果你们主动提供DNA验证结果,我们会看的。配偶关系PR审理,要看两个要点:一是关系要真实;二是关系要稳定。这两个缺一不可。这两方面,你们都要提供更多的证据,特别是第二点。就目前手上的资料而言,我无法给你签发PR。但是,我可以给你继续签发长期工签。这样,可以让你们一家三口继续一起生活不分离,也给移民局从容的时间去考核第二点。今天的面谈就到这里吧。”
走出移民局,冯保国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还是说:“要不,咱们就安排那个DNA亲子鉴定吧?”瞿欣欣轻笑了一声,装作开玩笑却坚定地说:“不,不做。亲子鉴定是对我的侮辱。”冯沉思了。瞿欣欣又故作轻松地说:“不用担心哪。过几天,我去找个移民律师问一下吧。”
十一月底的时候,很多大学的期末考试都已经完成了,留学生们纷纷回国。他们往往在国内住两到三个月才返回,勉强赶上新学期开学,甚至错过头几天上课,就是为了在国内过春节。这期间,他们租住的房子都退掉了,以节约房租。瞿欣欣的一个朋友,一个22岁的女留学生叫南希,退了房,问瞿欣欣可否把自己的两个大箱子寄存在她家两个月,暂住一晚,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还希望冯保国能送她去机场。瞿欣欣也想找人聊聊天,就都答应了。正好第二天是周六,冯保国也没有什么事情,也答应了送机。
傍晚下班,冯保国顺路带着南希和她的几件行李,包括那两个大箱子,回家了。
吃过晚饭,瞿欣欣安排南希和自己、以及儿子住在主卧的大床,让冯保国睡在客厅的行军弹簧床上对付一晚。冯保国很快草草地洗漱完毕,开始在主卧照看儿子,让瞿欣欣去洗漱。这时候,他看到了角落柜顶上的婴儿监听器。那是一个类似无绳电话母子机类似的装置。当婴儿在一个房间熟睡的时候,大人把母机插上电源打开放在婴儿旁边,自己带着监听的子机,就可以去旁边的房间里活动,不用担心婴儿醒来了大哭很久却听不到。孩子大了后,他们已经很久不用它了。冯保国灵机一动,把那母机插上电源,用一大包纸尿布挡住母机绿色的显示灯,把子机揣进了兜里。
不一会儿,瞿欣欣和南希都洗漱完毕,穿着睡衣进来了。瞿欣欣笑着把冯保国往屋外赶。冯保国呵呵笑了一下,就回到自己的行军床上躺着玩手机。等了十来分钟,他掏出口袋里的子机,打开了。
子机和母机靠蓝牙传递信号,客厅和主卧一墙之隔,瞿欣欣清晰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
“一拿到PR我就走!”
那声音咬牙切齿,语气坚定,仿佛执行任务的特工一样。
南希有些惊恐:“欣欣,你也太狠心了吧?”
瞿欣欣咬牙切齿:“这人又老又丑,又脏又恶心!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他。”
南希问:“那你儿子岂不是没有爸爸了?”
瞿欣欣:“他是什么爸爸!”
南希:“欣欣,你也太狠心了吧!”
瞿欣欣:“这人一辈子就这样了。我看死他!”
冯保国犹豫了一下,关掉子机,站起身,走到主卧门口,“咚咚咚”地敲门。瞿欣欣的声音马上传过来:“怎么啦?”
冯保国:“你出来一下吧。”
瞿欣欣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探出头,又问:“怎么啦,老公?”
冯保国:“欣欣,你爱我吗?”
瞿欣欣:“当然爱呀。”
冯保国:“你打算和我过下去吗?”
瞿欣欣:“当然啦!看你说得什么话。”
冯保国“哦”了一声,把子机递给了瞿欣欣,转身回到行军床上睡去了。
瞿欣欣接过子机,看了一眼,“嗤”地笑了一下。
第二天凌晨五点钟,瞿欣欣和冯晓阳还在睡觉,冯保国和南希就开车去机场了。一路上,两人有些尴尬,几乎没有怎么说话。
从飞机场一折返,冯保国开车直奔办公室,打开电脑,借助谷歌翻译,给移民局的主审理官RAGAV写了一封信。他的英文写得似是而非,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白:
瞿欣欣和我的婚姻关系并不稳定。她和朋友谈到一拿到PR就离开。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这么计划。我的儿子需要母亲。我请求继续给她签发长期工签,但暂缓签发PR。
冯保国费劲写完中英文版本、并打印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他离开办公室,到附近的邮局,挂号立即邮寄了出去。
不几日,移民局回信了。在信件中,主审理官RAGAV说收到了冯保国的信件,已经存档。他给出了书面正式通知:签发长期工签;无限期暂缓PR的审理。
瞿欣欣看到了,非常恼火:“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一日,冯保国下班回家,惊奇地发现瞿欣欣做了四个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居然还有酒。他预料有事发生,就静心等待。果然,吃了几分钟之后,瞿欣欣开始说话了。她说,自己今天去找一个移民律师谈了。移民律师就是专业做移民申请、帮疑难案子申诉的律师。瞿欣欣说,移民律师认为不能这么无限期地等待,可以申诉。瞿欣欣说,移民律师只要冯保国过去,在移民律师面前宣誓、并签署几个文件就好了。接着,瞿欣欣又说,移民律师要收三万纽币才接这个案子,不过没有关系,她妈妈出这个钱。
冯保国吃着菜,喝着酒,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说:让我想一想吧。第二天,他拿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回来。瞿欣欣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尊敬的新西兰移民局:
我,瞿欣欣,保证:在利用和冯保国的夫妻关系拿到PR后,(1)永远不主动提出离婚或分居;(2)永远不利用自己的PR身份,为无血缘关系的成年男性申请担保办理PR。如果违反上面任何一条,我自愿放弃我的PR。
瞿欣欣
瞿欣欣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她随手放到一边,一边走开一边说:“我不签;这是对我的不信任,是对我的侮辱。”
冯保国疑惑:“怎么会是侮辱呢?你不是很想要PR的吗?”
瞿欣欣:“我哪里很想要PR了?还不是为了你儿子。”
冯保国:“怎么……变成了为了儿子了?”
瞿欣欣说:“给我办好了PR,将来我可以带儿子在新西兰继续读书。”
冯保国疑问:“儿子已经是新西兰籍了,他读书和你办PR有啥关系?”
新西兰秋天来了,在火红、橘黄、碧绿色的各种树木里,有些树木的叶子却开始干枯飘落了,堆在地上的泥水里枯萎腐烂,让人觉得有些恶心和避之不及。
娄月娥正在自己的公寓里和父亲打电话。她的父亲初中没有读完,就去了福建打工。后来父亲做销售,靠拼命喝酒陪客户,终于大病一场,先是酒精性肝炎,再是肝硬化,身体伤了,四十多岁就无法继续工作了,更谈不上去做农活、重体力活。那时候,她高中,妹妹初中。全家的收入,主要靠母亲在服装店卖衣服。17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杜老板。
“爸爸,我们家,除了我的青春,还有些什么呀?老杜这几年,没少帮我们家。我读艺校的钱,是他出的。咱们家的房子,尾款是他付清的。我来新西兰留学,也是他安排好的,房子都是他租好的。”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沙哑和弱弱的声音:“哎……阿妹,现在也跟了他……”娄月娥吃了一惊:“什么?妹妹也跟了老杜?……他、他、他都快六十了。”她爸爸“嗯”了一声,沉默了几秒钟,沙哑地说:“总比她出去随便谈个恋爱的强,啥都没有。阿妹艺校的钱,也是老杜出的。”娄月娥想了象,说:“你和妈妈,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吧?”她爸爸又“嗯”了一声,沉默了几秒,说:“女儿呀……你今后怎么办?”娄月娥干脆地应道:“还能怎么办,找个男人嫁了吧。”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娄月娥挂断电话,打开门一看,见是瞿欣欣,马上欣喜地说:“欣欣你来啦呀,我等你好久了!”两个女人一人一杯热茶,面前放着娄月娥洗好了的一大盘水果:深蓝色的蓝莓、红红的草莓、绿色的葡萄和黑色的黑莓。
不一会儿,谈到冯保国,瞿欣欣恶狠狠地说:“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他就老死穷死、穷死老死一条命。我就把他看得死死的!”
娄月娥:“你有房子、也有孩子,在这里安定下来了,不也挺好吗?”
瞿欣欣说:“他房子也是租的!”
娄月娥:“啊?租的呀?”
瞿欣欣:“这个穷酸死男人,三五天才洗一次澡!挖鼻孔、口臭、吃饭吧唧嘴!我看着他恶心,一天也不想看到他。非要回去,就把他当空气。”
娄月娥:“那……你回国不就得了?”
瞿欣欣:“回国?哪能这么便宜他。他办PR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娄月娥:“他不支持你办,怎么办?”
瞿欣欣咬牙切齿:“想得美!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那我就带走他儿子,逼迫他办。儿子是他的软肋,看他同意不同意!”
娄月娥:“不过,你带着孩子,就是拖油瓶,只能找个二婚的啦吧?”说完,她自感失言,有些愣住了。
瞿欣欣也愣住了,半天不说话。怎么,自己就只能找个二婚的了?她想了半天,叹了一口气:“唉,活着就是受罪!”
两个女人尴尬地静默了一会儿,吃水果。
瞿欣欣问道:“你呢,月娥?你打算怎么办?”
娄月娥:“我要去美国,嫁给我的初恋。”
瞿欣欣:“初恋?”
娄月娥:“嗯!他小时候和我一起骑过自行车呢。”
瞿欣欣:“骑自行车?”
娄月娥:“他去美国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他一直忘不了我。”
瞿欣欣:“那他在美国拿绿卡了吗?”
娄月娥:“还没,还是工签,正在申请。要是结婚了,可以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瞿欣欣一听就羡慕了:“哇~~那你一定能办成绿卡,因为他自己是主申请人,怎么着都要继续。”
娄月娥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呵,没办法,还是初恋最美好。我打算过去生孩子了。”
瞿欣欣:“他在美国买房子了吗?”
娄月娥:“还没。其实,他也没有什么钱,就是超喜欢我。”
瞿欣欣:“哇。”
娄月娥:“你不要告诉小马哦。”
瞿欣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就是那个舔狗呀?你还在吊着他呀。”
娄月娥:“我又没答应他什么,是他自己主动的。”
瞿欣欣笑了一下:“对呀,留条后路呗。”
某天中午,瞿欣欣的房间静悄悄的。她正在浏览一个征婚网站,上面是一排一排年轻男人的照片。她一脸阴沉,不停地点击着。当她看到了喜欢的男人,嘴角才微微露出些许笑意,手指按动键盘,给对方发信息。
一天晚饭时分,在一家羊蝎子店,客人七七八八快坐满了。在一个角落,冯保国和张诚吃着羊蝎子,面前堆了不少骨头。
冯保国正在气愤地说:“离婚也比这同床异梦强啊,最少还能过正常日子。唉,得不到幸福的婚姻,得到单身自由也好啊。妈的,我都看见了她在网上征婚了。”
张诚:“老冯,你这可还有个小儿子啊。”
冯保国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摊:“是对不起儿子。她非要走,我能咋办?现在是她耗着不走啊。”
张诚:“嗯,在等PR下来。”
冯保国说:“如果她不打算过下去,离婚也是可以的。但非要等办理PR之后,我这也……太傻逼了呀!”
张诚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冯啊,我总琢磨,人这一辈子,与人交往十件事,能够赚五件、吃亏五件,就是人生顺畅平稳;赚六亏四,就是人生赢家;赚七亏三,就是大赢家啦。哪能指望赚八、赚九?太妄想了,不现实呀。”
冯保国眨巴眨巴眼皮,沉思着点头:“嗯。”
张诚劝道:“要是她办好PR非要走,就给她PR让她走。你有儿子,也不错。”
冯保国把筷子重重地一放:“是移民局不批啊!我再不能昧着良心骗移民局了。”
两个男人都沉默了,继续吃羊蝎子。过了一会儿,冯保国又说:“老张,我已经离过一次了,上一个女儿至今不理我。这次我还以为碰到了他妈的跨年龄的爱情。怎么着也不想明知被骗、还要顺从。憋屈呀!”
张诚想了想,谈及了自己封尘已久的往事。他说,26年前,自己和前妻在奥克兰生了一个女儿。事实上,她并不能算“前妻”,因为他们当时只是同居,并没有办理结婚证。女儿刚刚满月,前妻就要求从中国万里迢迢来陪伴的公公婆婆把孩子带回国内老家养。两个老人家当然巴不得。可是,PR一办好,这新妈妈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几年后,张诚辗转从一个熟人处得知,那女人在国内早就有丈夫和孩子。她碰到张诚,也许因为当时寂寞,也许是不小心怀了孕,也许本来就是想利用张诚拿PR。不管怎样,和张诚在一起的两年,她从来没有提及国内的丈夫和孩子,很少带张诚见她的朋友,更没有让他认识自己的家人。也是她,找各种理由不办结婚证。PR一下来,她就在那么一个很平常的一天,离开了。张诚从此再也不相信感情和婚姻,沉寂了二十多年,直到三年前碰到了黑下来的陈兰英。“我哪里曾想到,一个20多岁的姑娘,怎么那么重的心机。”张诚感慨地说。
冯保国怔怔地看着张诚,听着。
李峰山和赵紫嫣的小家是两人新买的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从高高的十楼阳台看下去,是广袤的蔚蓝大海,有好几只海鸥在二楼的阳台上逗留寻找食物。从阳台进来,就是他们的主卧了。他们把另外一间卧室用作书房,这样,书房和客厅就都有了。他们的客厅干净整洁,放着一张小圆桌,和四张简制藤椅。画架上是未完工的水彩画。厨房在最里边,灶边靠墙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证书,上面写着
奖 状
亲爱的赵紫嫣同志:
作为一个南方女人,结婚后你不仅喜欢吃面食,还学会了做馒头、轧面条、包饺子、擀混沌皮、调凉拌菜,哇塞!特此颁发
正 宗 北 方 媳 妇 儿
颁发单位:关爱老婆成长委员会
正在看这奖状的王千寻咯咯地笑得浑身颤动,说:“紫嫣,你老公好幽默哦。”赵紫嫣笑道:“他呀,就是贫嘴。”说着,递给王千寻一杯茶。王千寻接过,抿了一小口:“你嫁了个好玩的老公。”
赵紫嫣的父亲是县公安局长。她的母亲早早地下岗了,却很快开了一家五金公司,在父亲的照料下,生意相当地兴隆。过几年,父亲才49岁,却盼望着赶紧退休。当初她在新西兰刚认识李峰山的时候,聊了几次,就发现两个人家庭背景有些类似。李峰山的父亲是附近一个市的纪委领导,母亲则是当地妇联的领导。说来也不奇怪,双方的父亲相互认识。在家庭的鼓励下,他们的感情发展很顺利。这两个人,读书、买房都从来没有因为钱发愁过。
赵紫嫣问:“你当初就那么干脆,一拿到PR离开杰克了?”
王千寻:“是呀,总不能一直错下去吧。”
赵紫嫣:“哎,不过杰克他当初本来就不该找你—你当时才到新西兰,刚成年。他都已经离了一次了。”
王千寻:“该止损,就止损吧。”
赵紫嫣:“会不会对你儿子有愧疚感?”
王千寻:“不离婚,就是对孩子负责吗?拖着过下去,才是对孩子不负责。再说了,我就活这一辈子,谁对我负责?”
赵紫嫣:“就是,人就活一辈子,女人青春那么短。”
王千寻:“ 嗯,错了就是错了,得及时改正。我还不到30岁,还可以再开始。”
晚上,夜色中的主卧,李峰山在赵紫嫣身上运动了一会儿,翻身下来,两人并排躺着喘气。赵紫嫣枕到李峰山的手臂上。
赵紫嫣叹气:“这都检查多少次了,IVF都两次了,别人怎么都那么容易怀孕。”
李峰山闭着眼抚摸妻子的头,安慰道:“着啥急呀?该来的总会来的。”
赵紫嫣侧身偎依进丈夫的怀里喃喃道:“我好想要个宝宝。”
一天,柳姐和陈兰英在柳姐家后门外面的椅子上坐着嗑瓜子。
柳姐:“妹妹,你的PR怎么样了?”
陈兰英笑:“下来了。”
柳姐:“太好了!要回国一趟了吧?”
陈兰英:“嗯,下周回去半个月。回去直飞,回来在悉尼转机。我申请了澳洲签证,顺便在悉尼看看。这边的生意放不下。放久了,客人都走了。”
屋内,张诚坐在那肮脏破旧的布艺沙发上和麦克聊天。
张诚:So you are allowed to support a partner for residency every five years only, right?
(每隔五年你才能担保一人结婚办理PR,对吗?)
Mike: Yeah. Rachel is on her application.
(是的,柳姐正在靠这个申请。)
张诚:You and Rachel even have difficulties in understanding each other. Don’t you worry that she would leave you once got permanent residency?
(你和柳姐甚至都交流不了。你不怕她拿到PR会离开你吗?)
Mike: I know, Cheng.
(我知道,诚。)
张诚:don’t you love living in a happy and long marriage, Mike?
(你不想有个幸福长久的婚姻吗?)
Mike (grinned): A man in my ages, who don’t want to live in such a happy marriage?
【笑了起来】(象我这个年龄的男人,哪个不想生活在幸福的婚姻里?)
张诚:What if you can’t get it, and getting too old?
(如果你日渐变老,却不能得到幸福的婚姻呢?)
Mike: I am already too old. My last ex wife, a Filipino,left me soon after she got residency. I know Rachel and I can’t talk much, but I still have company every day at my age, don’t I?
(我已经很老了。我的上一个前妻,菲律宾人,办好PR就离开了。我知道和柳姐也交流不了。我这么老了,但天天还有人陪伴,不是吗?)
一个周六的中文,瞿欣欣和冯保国带着儿子逛商场,中午就在商城的食肆吃饭。冯保国买了一份馄饨面,瞿欣欣买了一份日式鳗鱼饭,又买了一份寿司。他们把冯晓阳放到儿童座椅上,一左一右坐在儿子两边,一个给他的碗里夹了些面条、一个馄饨,另一个打开寿司盒放到他面前,再拿出水杯。一家三口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商场食肆吃饭,倒也安静祥和。不知道的人,一看却认为是祖孙三代。
吃完了饭,瞿欣欣又去买了两杯鲜榨果汁,一杯递给冯保国。冯晓阳嗯嗯叫着把另外一杯抱了过去,含着吸管喝了起来。
瞿欣欣看着冯保国喝果汁,再次催促他去找律师发誓办PR:“你就去发个誓、签个字,不就好了吗?移民律师就要你做这些。”
冯保国:“着什么急?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的长期工签都签好了,多少留学生羡慕你呢。”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瞿欣欣脸色沉了下来:“什么挺好的!别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多少潇洒啦?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说着,她用纸巾擦了擦儿子满是果汁的嘴角和小手。
冯保国:“我觉得移民局说得很对啊,要办PR,我们的婚姻不但要真实,而且要稳定。等我们的关系稳定稳定了再说吧。”
瞿欣欣:“什么‘再说吧’!要等到猴年马月!”
冯保国:“那你能签那保证书,说办好PR后永远不再担保其他人办PR吗?”
瞿欣欣:“不签。那是对我的不信任和侮辱。”
冯保国:“着急办PR,办好后你打算跑路,是吗?”
瞿欣欣:“什么‘跑路’?你要知道,一个人在最饿的时候,给她吃食物,她才感激你;等她不饿的时候,你再给她吃食物,就晚了。”
冯保国嘴角冷笑:“那网上的征婚帖,“离异无孩”,是你发的吗?”
瞿欣欣一愣:“不是。”
冯保国激动地用手一指瞿欣欣:“不是?照片都是你的,还不是?”
瞿欣欣:“是又怎么啦?你对我不好,我当然可以找别人。”
冯保国:“什么叫‘当然可以找别人’!妈的,贱人!”
瞿欣欣收嘴不再说话。她阴沉着脸,用湿纸巾给冯晓阳擦了擦手和嘴,然后把他从儿童座椅上解开,抱他站起来,扒拉扒拉他胸前的衣服,把身上的食物残渣拍打掉。冯保国一脸怒气,把儿子的水杯和一个小恐龙装进一个袋子,然后说:“我去楼上的五金店买把斧头,天冷了,要砍柴。等会儿在停车场‘赛百味’那里碰面吧。”
瞿欣欣抱起儿子,没有说话。冯保国走上自动扶梯,站在上面,随着它缓缓上行。这时他不经意间朝下看去,惊恐地发现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看。那目光里充满了怨恨、恶毒、寒冷、杀死和不共戴天,冯保国的目光只接触了一下,就立即目瞪口呆,哆嗦地打了个寒颤。
那是瞿欣欣的眼睛。当时她正抱着儿子走过。冯晓阳依然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幼儿表情,在母亲怀里茫然地看着前方。而在瞿欣欣大片黑黑头发的下方,是一双咬牙切齿和恶狠狠的眼睛,正在自动扶梯下方朝上死死地盯着冯保国。她并没有仰脸平视冯保国,反而是勾着头,两只眼睛全力向上看向眉毛处。她的眼球是如此努力地朝上翻看,两只黑眼珠几乎都要贴到眉毛上面了,大片的白眼珠全在下面。在隐藏的勾头姿态下,她的视线就象两把利刃一样贴着眉毛和额头齐刷刷地射向冯保国。她的上嘴唇紧绷着抿着,下嘴唇和牙齿则强劲地朝外伸出些许,牙齿间嗤嗤地吸着气,仿佛随时就要咆哮一声猛扑过来,生生撕扯吃掉冯保国。她勾头向上盯人的表情是如此地阴险和恶狠狠,冯保国的目光一经接触,就立即吓得终身不忘。
惠灵顿,新西兰的首都。夏夜,外面夜色深沉,卧室内灯光柔和。一张大床的一角,冯晓阳睡得正香。大床上,瞿欣欣和一个长发的男人忙活了一会儿。结束后,瞿欣欣嬉笑着说:“年纪轻的,活儿就是好呀。”长发男人也调笑说:“你也很懂呀!懂得享受的女人,都喜欢在上面自己动。” 瞿欣欣笑笑,走下床去厕所,顺便把地毯上几团用过的皱巴巴、黏糊糊的抽纸拿走冲掉。
在华商联谊会的新年团拜会上认识的“滋画”画家范增住在惠灵顿。他的老婆刚回国,瞿欣欣带着儿子就从奥克兰开车过来了。对于瞿欣欣来说,能够离开冯保国和奥克兰那压抑的“家”,就是逃脱、自由和解放。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对家里布局挺熟悉了。
“要是你老婆再晚些回来就好了。”瞿欣欣从厕所回来,摸摸儿子的额头和手脚,给他扯了一下被子,半躺在画家身旁开始玩手机。画家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周六的早上,冯保国一如既往地不到七点就起床了。虽然已经到了夏末,天亮得还很早。年纪大的人,也不喜欢睡懒觉了。他找了一颗大红薯出来,随便洗了下,用刮皮刀削了皮。然后他把光溜溜的红薯放到砧板上,开始一刀一刀地剁红薯。他眼睛定定看着同一个地方,脸色阴沉,嘴唇紧闭,剁红薯的动作机械却有力。
他吃完红薯粥和用微波炉打热的两个肉包子后,往车里放了几件衣服,一瓶水,一把斧头,就开始出发了。他看了看车上的表,七点半还不到。今天收垃圾。邻居的垃圾桶太满了,盖子都合不上,好几只乌鸦“嘎嘎”叫着,把里面的小垃圾袋子叼破,地上四处都是散落的垃圾。
冯保国想着,自己本来是东北一个乡镇中学的体育老师,干过泥瓦工、搞过蔬菜水果零售、吹过唢呐,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让日子滋润些。不然,他这个农民的孩子,娶了邻村的翠花当老婆,日子该多紧巴?要不是当年趁着气功热,下了大力气、也送了不少礼才登上了《中国武术》杂志的一期封面,他这一生注定过得贫困又默默无闻。出名了,心也就野了,踹了老婆,却发现城里女人并不愿意嫁给他,嫌弃他粗俗、粗鄙。后来气功热消退了,出国热来了,他就想到了去国外看看。他靠“创业移民”来到了新西兰落了脚,发现华人很少,学武术的更少。他自己不会英文,谋生都艰难,更谈不上发展、找女人了。悠忽间来了一个瞿欣欣,他觉得天上掉下馅饼了,能爽一次就是一次吧。没想到,她很快就怀孕了,然后居然有点儿逼婚的意思。冯保国知道她是想着拿PR。结婚就结婚吧。只是后来的发展,日渐狗血,连貌合神离也没有了,凑合也不凑合了。这次女人带着儿子,不打招呼,一走两个来月,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去了哪儿。
贱人!她居然在和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范增在搞破鞋!
士可杀,不可辱!给自己戴绿帽子,这女人是第一次干了吗?这次要捉奸在床,抽这狗男女耳光!不开门,就用斧头劈开,贱女人!妈的,贱!!!
走走停停开了九个多小时,赶到惠灵顿的时候,天还大亮着。冯保国琢磨着奸夫淫妇天黑了一定在家,就去找了个中餐馆吃了一碗面,又去维多利亚山上兜了一圈。九点多的时候,天终于黑了下来。他按地址找过去,那条街上静悄悄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看到那户人家亮着灯,却看不到里面。夜色朦胧里,冯保国隔着低矮的围栏,在那家院子里看到了瞿欣欣的车。反复确认就是瞿欣欣的车后,他从车里拿出斧头,大步走进院子,使劲“哐哐哐”地拍门:“瞿欣欣!瞿欣欣!你妈的给我开门!”
几秒钟之后,屋内的灯突然全都熄灭了,变成了一个黑黑的、没有生气的房子。
冯保国楞了一下,明白了,更加大声地喊叫起来:“我都看到你的车了!你他妈给我出来,贱人!再不出来,我他妈要劈门啦!”他的声音因为亢奋和持续呼喊,变得嘶哑起来。
冯保国额头青筋暴张,两眼通红,“哐”地一斧,劈在了大门上。斧头卡在上面,他左右摇晃,搞了好几下才拔出来。
正当他准备继续劈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男人在附近喊:“Excuse me! Excuse me! Police are on the way.”(注意!注意!已经报警了。)冯楞了一下,才发现好几户邻居打开了户外灯、开门探头朝这里张望着。他想了几秒,然后说:“Sorry, sorry.”就快速驾车离开了。
从惠灵顿回去奥克兰的路上,秋日风光明媚宜人。瞿欣欣开着那辆二手日本车,后面的儿童座椅上坐着儿子。那画家的老婆从国内回来了,瞿欣欣也不得不离开了。露水情缘,短暂的逃避。想到这里,她嘴角露出了苦笑。
我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学习成绩挺好,还当过大队长。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妈妈入狱了。成年后隐约得知,是贪污经济犯罪。是家里太穷了妈妈被逼无奈吗?没有妈妈的日子,自己很自卑。爸爸一个人照顾她,又要上班,父女俩相依为命,已然不易。凭什么别的女同学有芭比娃娃和泰迪熊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有的女孩子涂指甲穿好看的衣服而自己的那么少?别的同学上各种各样的课外班,还比较谁报得多,而自己是一个都没有。有次,同学们聚在一起谈论父母给自己报的兴趣班,一个同学说自己天天晚上弹奏古筝“十里埋伏”,咚咚咚咚把楼下的邻居弹得实在受不了,都上楼来求她不要再弹了。同学们哄堂大笑,那同学得意洋洋。而她不会弹奏古筝,也不会弹钢琴,什么乐器也不会,感觉很失落。
班里比她更自卑的,只有一个农村来的插读生。农村那地方她去过。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安排,她在农村的一个家庭住了三天。那里没有马桶,只有茅坑,三天里她都无法大便,回来都生病了。插读生的父母在这城市务工或者做生意,花了老大钱才把他插读进来。但在高考前夕,因为没有城市户口,他不得不返回原省的家乡去考试,竞争和压力大多了。那插读生,和父母租住在城中村返迁小区,也是什么乐器都不会,英语发音奇形怪状,总是惹得全班哄堂大笑,那男生满脸通红。
后来她成绩就一直很不好,越发自卑。初恋和早孕,都是因为想要表明自己不比别人差、甚至比别人更强。她还记得,高一那年同学们得知她和同班男同学姚吉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惊讶和议论纷纷的情景。她很得意于那种自己处于众人注意力中心的感觉。11月9日,和姚吉确认关系的纪念日,1109,多美好的初恋记忆日子!直到现在她还经常梦到姚吉。在梦里,她热烈地挽着他的胳膊,边走路边扭头朝着他笑。他也转过头来,对着她笑。两个人都笑得明媚灿烂。梦里醒来,她常常不由自主在脑海里哼唱光良的《童话》,那就是她高中时代最流行的一首歌。完美人生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和初恋结婚?现在她还有希望吗?唉,打了那多次电话,姚吉却一直不愿意来新西兰、甚至不想接听她的电话了。难道真的是象娄月娥说的,儿子是个拖油瓶吗?难道自己从此以后,真的只能找个二婚的将就了吗?
我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父亲下岗,却因好面子不愿对外人讲,包括亲戚。父亲总是唯唯诺诺,好象见人就怕的样子。她小时候就觉得自己要保护父亲,帮他撑腰。
母亲出狱后,身体不好,更找不到工作。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就开了一家小贸易公司,很拼很努力,却经常胃疼、晕厥。父母挣回面子的全部希望,都放到了她身上。他们从来没有过得舒展和放松,却一心希望女儿过得出人头地。但她却没有考上好的大学。跟着出国潮,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父母和她比较来比较去,选择了新西兰,听从留学中介的安排,先从语言学校读起。
然而她读了半年、一年、一年半、两年、三年,一次次雅思考试,总是通不过,无法申请大学,只能继续读这死贵死贵的语言学校。这雅思怎么那么难考呢?身边读语言的同学,居然有在语言学校读五年、七年的。一想到接下去的几年,自己也可能会这样,她就害怕。语言学校的学费那么贵,而即使雅思过了,还有四年大学的留学生学费,上百万呢,她知道家里承受不起。回国吗?她在国内的同学,都大学毕业了,工资好几千了。她会什么?连学历都没有。在众人的羡慕眼光中出国留学的她,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从底层工作做起,一下子就落在了同龄人的后面,再次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我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怎么就那么找了冯保国?还生了孩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和他过下去,但年龄的差距摆在那里。一家三口出去,别人总认为是祖孙三代。她个人网页,从来不放冯保国的照片。想着自己国内的同学,拿着一份可能不高、但过得下去的工资;有一个可能不是非常相爱、却也拿得出手的丈夫或妻子。可是自己,为什么和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粗俗男人在一起?如果自己没有出国,和初恋情人姚吉结婚生子,过得该有多么平淡却甜蜜?
她常常恍惚:可不可以回到原来?能不能大梦一场、醒来发现自己还趴在高中课堂的课桌上?
这几年,仿佛悠忽之间,她的生活就偏离了轨道,慢慢地滑向了路边深深的泥沟,一直往下滑呀滑呀,无法控制地往下滑落。姚吉几乎不可能再到她的生活里来,她甚至连能过上和国内同学类似生活的机会也没有了。她在网络日志上写着:生活没有希望,活着就是受罪。唉。
就象现在,那画家的老婆回来了,她的露水情缘也不得不结束了。她临时逃避了三个月,不返回奥克兰那个她憎恶的“家 ”,又能去哪儿呢?还能去哪儿呢?她的PR怎么办?未来的生活怎么办?她带着儿子,在新西兰连一个亲戚也没有。
汽车行驶到塔普湖,她回头看了看,儿子刚好醒来。她在游客区停好车,停下车,带儿子去厕所,自己也请人帮自己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她笑得好勉强。汽车再次启动之后,她打开收音机,中文电台里面正好在播放一首歌。
没有时 总想拥有
得到时 还想更多
生活就象流淌的水
欲望就象难填的壑
但是你 得不到 怎么办?
谁不想享受甜蜜的爱情
谁不想拥有丰足的生活
谁不想省去20年的奋斗
谁不想实现阶级的跨越?
但是你 得不到 怎么办?
怎么办啊 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是偷、是抢、是交易……
还是就忍受一生心不甘的折磨?
我不想躺平
我不想摆烂
我只想过上美好生活
苍天啊!!!告诉我
我该怎么努力
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要是拿到PR就好了,一切都不一样啦!她可以慢慢读书,不需要再考虑留学生的费用,也不要再考虑签证续签问题了。父亲可以在这边钓鱼,母亲可以两边跑。她家国内的房子卖掉一套,随便在这边就可以买一套大别墅了,全现款!父母和她,在国内那些亲戚朋友和同学面前,有PR,是华侨,多么地有面子,多么地扬眉吐气。有PR多好啊,全不一样了。
一切都归罪于这个老男人。早早地办好了PR多好。他为什么不同意去移民律师那里宣誓?他为什么拖着?和别的男人上床,成了对他最快意的报复。对,就用身体报复他!拖死他!我比他小这么多岁,看谁拖过谁!等到儿子18岁,怎么着也能帮我办PR了。今后就耗着这老男人!
奥克兰机场,陈兰英和罗崇武一起送马菲回国。秋日清晨微黄的阳光照着他们。微凉的微风吹过马菲的短发。她上身里面穿着件长袖,外面却加了件短袖,内长外短,却很好看。她一脸轻松愉快的模样。
陈兰英微笑着看着这对年轻人,好象看着自己的儿女,默默地跟着,不怎么说话。
马菲看着罗崇武笑着:“微信联系!”
罗崇武有些疲惫,但也很快乐。他回应道:“嗯。我还有半年就读完本科课程啦。”
马菲:“苏州工业园区和新区,发展很好的。最少,我还能回凯莱酒店做前台哪!”
一天,冯保国下班回家,正准备再次一个人过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却惊奇地发现瞿欣欣的车出现在前院里。他把自己的车倒出去,停在家门口的马路边。进入厨房一看,瞿欣欣正在厨房做饭,儿子在地上动来动去玩一辆玩具卡车。他又惊又喜,嘴里说着“哎呀!哎呀!哎呀呀!”抱起儿子使劲亲了亲。三个月不见,儿子对他有些陌生,不敢看他,挣扎着要溜下地。冯保国呵呵笑着放下儿子,随他去;凑过去诞着脸和瞿欣欣打招呼:“老婆,回来啦~”早前多日积累的愤怒和怨恨,此刻居然全不见了。瞿欣欣用锅铲一当,躲了一下。冯保国呵呵笑了两声自嘲,就去卧室转了转,发现瞿欣欣刚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他就去打开瞿欣欣的后备箱,把一个大的、重一些的箱子搬了进来,放到了卧室的地上。
不一会儿,瞿欣欣做好了一盘青菜炒年糕,用开水泡了万年青青菜干,又开了一瓶泥螺。她拿了一副碗筷,冲着儿子说:“阳阳,别玩了,吃饭。”随即强行抱起儿子,不顾他的抗议声,给他洗完手,抱着他坐到自己腿上,开始吃饭。整个过程,她没有看冯保国一样,真的是当他是空气了。冯保国还是呵呵陪着笑,说:“哟,年糕呀,我喜欢吃。”他伸手取了一双筷子,也坐下,夹了一块吃了。瞿欣欣终于开口说话了:“没做你的。”她说得非常简短,很冷,不看他。冯保国说:“好啦!好啦!”就自己烧开水,煮了一包速食面,烤了两片面包。他吃完速食面和面包,又把瞿欣欣和儿子剩下的食物全吃了。这时,瞿欣欣已经带儿子洗澡去了。长途跋涉一天,母子两个想必都累了,瞿欣欣想让儿子早点睡觉。
冯保国洗好碗的时候,瞿欣欣已经熄灯,在哄儿子睡觉了。他哼着小曲,在浴室用电动剃须刀刮了胡子,又仔仔细细地刷了牙、洗了澡,还洗了头。他摸摸下身,已经挺硬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毛,嘿嘿地笑了一声。从浴室出来,他发现主卧里黑黑的,瞿欣欣和儿子好象都睡着了。他过去摸摸,儿子是真睡着了,打着小呼噜。他在黑暗中兴奋地一笑,悄悄地把手放到了瞿欣欣的腰间,慢慢地摸索。这女人还不到三十岁,腰身曲线美妙。他发现瞿欣欣只是上身换了睡衣,裤子还没有来得及换,可能也没来得及洗澡,就陪着儿子睡着了。他隔着柔软的睡衣慢慢地捏握着瞿欣欣的胸,下身更硬了。不一会儿,瞿欣欣猛然惊醒,一下子把他的手抓住扔开,用刚刚醒来的声音说:“干什么!”冯保国在黑暗中笑了一下,等了几秒钟,又把手放到了瞿欣欣的大腿上。瞿欣欣又躲开了。冯保国不甘心,再次试探着伸手触摸,瞿欣欣生气地斥责:“你干什么!”冯保国的脸拉长了。他精虫上脑,火气“腾”地就上来了,粗着嗓门说:“什么干什么!”伸手粗重地扳过瞿欣欣的肩膀,直接把手放到她胸上,开始揉搓。瞿欣欣立即低头缩腰躲闪,两只手一起抓住冯保国的手试图把它推开,一边用力推一边叫:“你!干!什!么!”
这时候,冯保国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卧室的黑暗。路灯从窗户照进来的微光,可以看清室内的轮廓了。他抽回手,随手“啪”地一记耳光,打在瞿欣欣脸上,怒道:“贱货!跟野男人玩够了是吧!”瞿欣欣惊呆了,捂着脸睁大双眼惊恐地、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冯保国。突然,她尖叫一声,披头散发,伸直双臂,扑向冯保国,抓挠他的脸颊。冯保国吓了一跳,往后一躲。瞿欣欣不依不挠,冲下床去,继续抓向冯保国。冯保国的右手紧紧地抓住她的左胳膊,却怎么着也抓不住不停挥舞的另外一只。他索性不抓了,左手一把扯掉瞿欣欣睡衣的上衣,她的上身就赤裸了。冯保国揉了几下她的胸,接着直接插到她裤子里乱摸。瞿欣欣又惊又怒,右手拼命抓挠,同时大叫:“强奸啦!救命啊!”冯保国怕房客们听到,慌忙抽出瞿欣欣裤子里的那只手,捂在她的嘴上。瞿欣欣随即张嘴一口咬住,冯保国痛得“啊”地叫了一声,急忙撒手。他一撒手,瞿欣欣又立即大喊大叫起来。冯保国又怒又慌,四处随手一摸,在衣柜里抓到了自己的那根领带。他拿起来往瞿欣欣脖子上一套,拉住活结就开始缩紧。两人在卧室里跌跌撞撞地推搡。冯保国后退的时候,绊在刚从瞿欣欣车上搬回的箱子上,带着她一下子跌坐到地上。瞿欣欣颈部被勒住,艰难挣扎着喘气,右手使劲抠着领带,想把它掰开,果然不再大喊大叫了。冯保国一看效果这么好,于是左手继续拉紧着领带的活结,右手则松开了瞿欣欣的左胳膊,把她的裤子解开,连同内裤推到膝盖,再用脚一蹬,瞿欣欣就全裸了。瞿欣欣颈部被勒住,双手都在用力地试图抠开领带,“嘶嘶”地喘着气,无暇再顾及其他。冯保国的右手久旱逢甘雨,在瞿欣欣的胸部左边摸摸、右边摸摸,又游走到她两腿中间。他用右手有些困难地脱自己的睡裤的时候,左手把领带活结拉得更用力了。等他脱光了自己的下身,准备翻身霸王硬上弓的时候,却猛然发现瞿欣欣已经没了声息。
冯保国吓了一跳,急忙松开左手,瞿欣欣随即瘫软在地上。冯保国凑近瞿欣欣的脸查看,只见她双目闭着。冯保国把右手食指放到瞿欣欣的鼻子下面,没有感觉到呼吸。他急忙把耳朵凑上去,仔细听了听,还是没有呼吸声。冯保国把瞿欣欣脖子上领带扯松,拍拍她的脸,再拍拍。瞿欣欣的脸随着冯保国的拍打轻轻晃动,一点儿生息也没有。冯保国的屁股在地毯上“忽”地猛后挪两次,离开半米远,两手撑在地毯上,在夜色中,好久好久不动、也不说话。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好象完全呆掉了,又好象在等待瞿欣欣醒来。
但瞿欣欣一直没有醒来。她就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一点儿生息也没有,全身赤露,脖子上套着根领带。
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把卧室外的世界,照得好象白天一样明亮。而卧室内,冯保国摸了摸脑门,全是冷汗。他起身穿好睡裤,到床边凑过去看了看儿子,他睡得象小猫一样卷曲着。他又壮起胆子凑近看看瞿欣欣,她还是那样的姿势在地毯上躺着,眼睛闭着,好象也睡着了。他伸手摸摸瞿欣欣的脸颊,都渐渐地变凉了。
冯保国费力地拖动瞿欣欣的身体,想把她藏到衣橱里。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她苏醒过来了呢?他折腾了半天,只能把瞿欣欣的上半身塞进衣橱,腿却放不下,门都关不上。这时,突然听到厕所“哗啦”冲马桶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如此刺耳和惊悚,冯保国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听着房客的脚步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冯保国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看看表,凌晨三点钟了。他听了听,整个房子现在静悄悄的。他打开门出去看了看,每个房间都在黑暗中。他打开大门到外面看了看,院子里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月亮已经没有那么明亮了,变得昏黄,路灯发出橘黄色的光。他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有一刻,他冲动地拿起车钥匙就想开车逃跑。但动了两步,又猛然站住了。
他打开瞿欣欣的后备箱,看了看,里面还塞着儿子的婴儿车、便携小马桶、还有一个在沙滩玩耍的小桶。他回到房间内,想把瞿欣欣的身体抱起来,发现很吃力,只好把她背起来。他背着瞿欣欣的身体,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又不敢大喘气,走向停在路边的自己的车。到了车边,他费力地空出一只手,打开了后备箱,把瞿欣欣的身体滑落进去。他把瞿欣欣的身体摆平,手脚放置顺当。月亮的微光照着瞿欣欣。她就平躺着那里,全身赤裸,脖子上套着一根领带。冯保国关上了后备箱,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冯保国在卧室床边一直坐着到了天色大亮。他看了看表,快六点半了,儿子还在酣睡。
冯保国换掉睡衣,出门打算到车边再看看。他打开房门,刚走到前院,忽然一个人从街边迎面走来,打招呼说:“早啊!” 把冯保国吓得一个趔趄,心脏又是剧烈地狂跳。他满脸惊魂地看过去,发现是刚下夜班的罗崇武,穿着肮脏的、亮黄色的劳保服,一脸污垢,正咧着嘴冲他笑。
“下班啦?” 冯保国定了定神,回应道。
“是啊,六点钟夜班下班。您这么早起床?”
冯保国“嗯”了一声,不再答话。他看着罗崇武走进房子,扭头看了看自己汽车的后备箱,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返回卧室,从衣柜里找出一个旅行包,又把瞿欣欣的行李箱清空,开始往里面塞自己的衣物。他心里背着“伸手要钱”口诀—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一样一样往箱子里扔东西。新西兰的护照就是他的“身份证”。
这时候,冯晓阳在床上爬着坐起来了,一脸刚睡醒的样子,懵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冯保国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儿子。
父子俩就这么对望了好久。冯晓阳小声说:“妈妈,我要妈妈。” 冯保国走过去,双臂搂住儿子,把头放到儿子头上摩挲,眼睛含泪说:“儿子,妈妈出去了。” 冯晓阳挣扎了一下说:“我饿了,我要妈妈。”冯保国说:“爸爸给你做饭好不好。” 冯晓阳还是说:“不,我要妈妈。”冯保国摸摸儿子的头,说:“阳阳听话,吃过饭咱们一起去找妈妈,好不好?”冯晓阳点点头。
冯保国胡乱给儿子穿好衣服,抱着他到厨房,一锅煮了两包方便面,加了四个鸡蛋。他让冯晓阳坐在自己腿上,给儿子吹面,喂他吃饱,把他放到地上去玩小卡车。然后,他自己把剩下的半锅吃得一干二净。
冯保国马不停蹄,走去卧室,把儿子的衣服和玩具赛进去些。想了想,他去瞿欣欣的包里翻了翻,找出了儿子的新西兰护照,和自己的放到一起。他顺便把瞿欣欣的手机也拿了。他挎着包、拉着箱子刚走到自己车边正准备打开后备箱时,猛然想起不对,就折返到院子里瞿欣欣的车边,把行李放进去后备箱,关上。他走到厨房,蹲到儿子身边,柔声说:“阳阳,我们去找妈妈,好不好?”冯晓阳立即丢掉手里的玩具,站起身,对着爸爸伸展双臂。冯保国抱起儿子,把他放到瞿欣欣车上的儿童座椅里,扣好。然后他发动汽车,慢慢地倒车出去。在准备加速离开的时候,他盯着路边自己汽车的后备箱看了几秒钟,然后一脚油门离去了。
中午,奥克兰机场出发大厅里,人流稀稀落落。冯保国带着儿子,坐着一家快餐店里面,在等点好的乌冬面和寿司送过来。冯保国面色凝重,又很警觉。他带着儿子坐在一个小角落里,随时紧张地盯着走过来的每一个人,直到确认来人走向他处、也没有看他,才稍微放心一会儿。儿子偶尔哭闹,只要冯保国一提“去找妈妈”,儿子就乖乖地顺从着他,居然挺懂事。
乌冬面和寿司端上来了。冯保国又走过去,要了一个小碗、一个叉子,夹了几根面条,推给儿子,让他自己用叉子吃。他刚刚喝了两口汤,忽然包里有电话铃声响起。冯保国吓得一激灵,忙乱地一把拉,发现是瞿欣欣的手机,她妈妈打来了QQ电话。冯保国犹豫再三,看着手机屏幕,还是决定接通。
瞿母:“欣欣。”
冯保国:“你好,是我。”
瞿母:“怎么是你?我女儿呢?”
冯保国:“哦,她带着孩子,去惠灵顿的教友家了,手机忘在家里了。”
瞿母奇怪:“什么教友?那我怎么联系到我女儿?”
冯保国:“就是她在华人教会的朋友……她过两天就回来了。”
瞿母“哦”了一声,就挂断电话了。
持有新西兰护照到澳大利亚不需要签证,或者说,是自动落地签。
墨尔本比奥克兰晚两个小时。冯保国和儿子是下午1:30的飞机,3:45到达墨尔本。飞机落地滑行的时候,冯保国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国家。他低头对儿子温柔地说:“儿子,我们家,就我们俩啦。”有些悲怆。
从机场抵达大厅出来,冯保国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拖着一个拉杆箱,肩上挎着一个大包,腰间还绑了一个小挎包,很是艰难。出门他正好看到机场到市中心的快线大巴SkyBus,好几个人正在排队往车肚子里放行李。冯保国也跟着把两件行李塞进去,带着儿子就坐了上去。他用信用卡找司机买了票,半小时就到了终点站—市中心的南十字火车站Southern Cross Station。
下了机场大巴,看着墨尔本市中心穿梭的车流,冯保国一脸茫然。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拖着一个拉杆箱,肩上挎着一个大包,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抬头,看见了雅拉河Yarra River对面的皇冠酒店Crown,冯保国知道那是赌场,就走过去了。他越走就越觉得儿子很重,只好让儿子下来,牵着他的小手让他自己走一会儿。他昨晚一夜没睡,此刻拖着两件行李、带着儿子,阳光热烘烘的很不舒服。他喘着气,感觉精疲力竭,要生病了。等走到皇冠酒店那里,已经五点多了。他在那里找了个中餐馆,和儿子吃了晚饭。他很想向中餐馆的服务员问问附近哪里有便宜酒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张开口,就在皇冠酒店住了下来。
晚上他睡得断断续续,一会儿梦到瞿欣欣没死,还是活灵活现地在和他争吵;一会儿梦到她在车后备箱里猛烈捶打要出来。每一次,他都是突然惊醒,惊恐地担心警察是不是找过来了。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又迷迷糊糊的睡去。天快亮的时候,他刚刚迷糊着要睡去,因为时差,冯晓阳醒来了,开始哭闹着要妈妈。冯保国只好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心,挣扎着起床,带儿子去吃早餐。
早饭后,他在前台寄存了行李,然后带着儿子,跟着人流穿过马路,来到了雅拉河边上的步行街。正值初秋,阳光还是刺眼。冯保国偏头痛得厉害,额头的一角一涨一涨地突突跳着痛。他上颚肿胀,浑身微微发烧,感觉自己要吐了。儿子在步行街上跑着,很快被气球娃娃摊位吸引。冯保国一边跟着儿子,一边想着自己的那个车后备箱:被晒了一天,该快变臭了,路人要闻到了吧。
下一步去哪里?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太近。他想带儿子去找找旅行社买机票,赶紧离开。他过去拉儿子,儿子却不肯走。摆摊的中国大妈马上夸赞:“多好看的小男孩呀”,趁机把一只气球扎的兔子递给儿子。冯晓阳一把抓住。冯保国要刷信用卡,摊主却只收现金。他好说歹说,给了十元纽币,那摊主才同意。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儿子总想挣脱他的手,随时会冲到车流疾驶的大马路上去。他抱着儿子走了一会儿,气喘吁吁,感觉儿子吊在半边身子上越来越重。他只好把儿子举起来,放到自己脖子上驮着走。不一会儿,感觉又热又累,炽热的阳光刺激得他眼睛酸痛流泪。他的偏头痛更厉害了,儿子的小手碰触到他的那一簇头发都让他烦躁,仿佛拨动每一根头发都让他疼痛。路过一家商店门口的时候,冯晓阳忽然扭着身体要下来。冯保国一看,原来是一只儿童摇晃机。冯晓阳爬上去,这里摸摸,那里按按,玩得很入迷,拉都拉不走。冯保国无奈,只好让儿子玩了很久。
没走两步,冯晓阳又被一家冰淇淋店吸引住了。他跑过去,隔着透明玻璃的柜台看,喊着:“冰淇淋!冰淇淋!”冯保国无奈,一问店员,还不收信用卡,只收本地的借记卡。冯保国费力地把儿子拖离那家冰淇淋店,仰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想着变味发臭的后备箱,警察快去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旅行社。
又走几步,冯晓阳开始喊饿。冯保国看看表,十一点钟了。他知道,按新西兰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于是他带着儿子找到路边的一家寿司店,买了一盒寿司让儿子拿着吃。他站在背阴的地方,吹着风,冷静了一会儿,思考片刻,遂抱着儿子朝南十字火车站走去。
冯晓阳一路抱着儿子,气喘吁吁。到了南十字火车站,他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靠着墙,把儿子放下来,半跪在地上,平视着冯晓阳,说:“儿子,你在这里等着,爸爸去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冯晓阳点点头,笑笑。
冯保国快步走开。走到了快要看不见儿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到高高的墙壁前儿子蹲在空旷的地面上,身影那么小小的,在等待他。冯保国瞬间泪满双目。他跑步折回,抱着儿子,说:“儿子啊,咱们一起去买冰淇淋,好不好?” 冯晓阳又是笑着点点头。
冯保国抱着儿子,找到一家收信用卡的店,给儿子买了一颗包装袋的冰淇淋。冯晓阳在他怀里,努力了半天也撕不开。冯保国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地方,把儿子放下来,帮他撕开冰淇淋包装袋。冯晓阳立刻开心地吃起来。冯保国半跪着看着儿子,用手摸摸他的头,再擦擦他嘴上的冰淇淋和刚才吃寿司留下的米粒。他两眼流着泪,说:“儿子啊,儿子啊,爸爸对不住你。此生多珍重。”然后,在儿子忘情地吃冰淇淋的时候,冯保国快步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下午,在墨尔本唐人街附近的一家旅行社里,冯保国坐在那里问询机票。他指着墙上的一张世界地图,用蹩脚的英文咨询最早离开墨尔本的机票,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桌子里面的客服被他弄糊涂了。什么?伦敦、纽约、柏林、巴黎、洛杉矶,哪个城市都可以?今天晚上就飞??你没有旅行计划吗?对,我只要最早出发的航班,只要是对新西兰护照免签的就可以。客服疑惑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进办公室里面。冯保国紧张地盯着她离去的那扇门,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不一会儿,却见那客服拉了一个会讲中文的同事出来。那会讲中文的客服和冯保国再次确认后,冲同事点点头,就进去了。
他们卖给了冯保国当晚11:35飞洛杉矶的机票。
傍晚,墨尔本南十字火车站。有一个下班回家的妈妈,注意到了穿梭的人流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和任何人都没有交集,或坐或站,一会儿这里搞搞,一会儿那里搞搞。有好几次,小男孩走到很危险的地方,也没有大人过去阻止。于是她走上前去,问了几句,知道小男孩答不出所以然。她陪着小男孩十来分钟,等不到任何大人过来。她告诉了火车站工作人员。很快,警察来了。
第三天,新西兰的赵紫嫣接到了澳洲警察的电话。赵紫嫣随即打给了正值上班的李峰山。李峰山电话告知了张诚。
第四天中午,赵紫嫣、李峰山、张诚和陈兰英四人,和警察一起出现在收养人家的门口。陈兰英接过冯晓阳抱着,向警察和收养人家说着感谢的话。
下午四点钟的时光,在墨尔本Mordialloc海滩边。过午的阳光照耀着,海风轻抚着海浪,几只海鸥飞在空中,几只海鸥在岸边向人讨吃的。深入海里的栈桥旁边,分散着三三两两钓鱼的人。栈桥上面,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在玩踏板车。
在前面的小孩儿说: You can’t catch me! (你追不上我)
后面的小孩儿说:I could! (我能)
远处的海滩水边,几个人在散步。一切祥和愉悦。
赵紫嫣和陈兰英,带着冯晓阳在栈桥边的沙滩上挖洞。他们离水边较远,沙滩很干,挖了三十公分深,还是干干的细沙。冯晓阳坐在沙坑边,把两只脚放在里面,赵紫嫣和陈兰英给他埋上,拍打几下。
赵紫嫣说:你拔不出来了!
冯晓阳一用力,轻松地出来了一只脚。他得意洋洋。
陈兰英柔声说:我们阳阳,力气可大了。
李峰山和张诚并排坐在栈桥边上,看看眼前的女人和孩子,再看着远处。慢慢变金黄的阳光下,海风轻轻地吹着,他们都没有说话。
后记
冯保国在美国被FBI通缉。半年后,他被抓获,遣返新西兰。
新西兰警方在瞿欣欣的内裤上,检测到了另外三个男人的DNA。据此,冯保国的辩护律师声称是瞿欣欣在玩“窒息性爱”游戏时,导致了意外死亡。冯保国在法庭上一直坚持声称自己无罪。他最终获有期徒刑12年。
冯晓阳被收养。他至今不知道在他亲生父母身上,曾经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