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踪

本人有残疾,退休后回忆一生平凡,记下来以打发无聊,并望与网友共享。
正文

七章

(2016-03-09 10:58:32) 下一个

婚姻

 

他自惭形象给人的观感,从来不敢与年轻女性对视。在红格,有个单位的出纳,样子虽然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爽朗笑声和支言片语却没有一般女性的浮华矜持和故作娇羞。听起来是那么悦耳,看上去是那么有气质。他巴不得她天天来营业所,而人家来了他又不敢抬头直视。只是在日记中写道:

窈窕一娟来动心,日行夜寐影随身。巫山云雨愁天远,世故人情怕地惊。

聊自读书伤记忆,决驱相思怨孤灯。昔时鄙笑昌龄子,今恨跛足误我深。

有一阵他心中的荃(那姑 娘名)几个月不来营业所,他暗暗打听,进城去了。思念慢慢淡下来。突然一天,营业所关门去植树,他走在最后。荃拿着支票从侧门进来取钱,说是马上要回会理急用。他的心跳得咚咚的,本来可以效劳一次,也不知道是慌乱还是傲气,竟藉口会计不在拒绝了。荃转身的时候眼中闪着泪花。他又痛恨自已。第二天才知道她到邮电所用支票换了钱。

更巧的是,他奉调离开红格那天,两人同乘一辆客车。荃就在他的后座。又是那迷人的笑声和与她的几个同伴的侃侃而谈。他却晕头转向,一路呕吐。下得车来,亲友们都说他脸都脱形了。荃恐怕看都没看他一眼。

六八年武斗期间,他回城住在家里。同住胡家大院的华,应该高中毕业但无学可上,无业可就。华爱听他吹些绕行半个中国的壳子。好些天入夜,全院子的人都睡了,他们坐在天井的沿坎上,还在娓娓交谈。华的父亲也是个跛子,他心想她至少不会岐视他。已经有邻居背后议论。二孃拿了一小袋他在益门开后门买的绿豆,送给华的母亲,老人家高兴地收下,知道他家的意思,说同意他与华交往。华不久到米易当知青。他写了封信去,她也很快回了信。受到鼓舞,他马上热情洋溢地再寄出一封,就没有了下文。后来华被推荐上泸州医专,他更不敢奢望。心中暗暗地祝福她走运。

 

1972年,庆麟陪姐姐到上海做手术,家里两个襁褓中的孩子,两个五岁儿童,只有两家的奶奶照顾。槙祥忙里忙外还要上班。莉来会理帮忙。他早就听说过她的不幸,父亲当过资中伪警察局长在新疆劳改,母亲拉扯五个孩子,她是最小的。六五年高中毕业后,家庭出身导致她没有资格升学,也找不到工作。一年就只有秋收时在母亲工作的粮站打打零工。平时赋闲在家,唯一能做的是织点毛线,看看书。织着织着,看着看着,不竟暗自神伤,流下眼泪。她外婆是程伯母的同胞大姐等。

他进城见过她两次,依然不敢直视,秀气孱弱的样貌却深深地印下了。第二次是十月初,天气凉下来,她只穿了件毛衣,程伯母说她家里已经把她的棉衣带到成都,还没有找到回会理的人。他在天宝山工作的最大好处是比较自由。王炬清的女朋友在下村,有便车就会去相会。他跟王说到成都有点事,专程去四川日报社找到莉的亲戚,拿回了她的棉衣。他把棉衣交到莉的手上时,程伯母和她都很感动。闲聊中他讲起在成都看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那影片当时风靡全国,会理尚未放映。他复述剧情,徐徐道来,比个手势,悲伤处满噙热泪。大人小孩坐在床沿注视他。他自己都惊奇破天慌第一次话语如此流畅。他知道莉想在会理找工作,承诺向锌矿领导反映,做代课教师应该没有问题

海口夸出了,回到天宝山却束手无策。首先是如何开口,总不能说帮朋友姪女的忙吧?此时庆麟已回会理,他写信跟庆麟商量,可否用帮女朋友的名义。庆麟征求她的意见后打电话来,说是要使他高兴高兴,她同意,对他没有丝毫恶感。他既激动又惶恐,深知两个人的条件对比,一个女神不会爱上残废人。而他这些天,无论吃饭睡觉、工作走路,莉的形影总在眼前闪动。他写下一首〈唱不完的歌〉:(一)

一朵硕大的灯花,

又红又鲜,

立在蜡烛的光柱中,

分明地绽成六瓣。

我怀着欣喜的盼望,

睁大双眼,

脚跟轻飘飘地,

来到十五年前。

 

那是下晚自习的时候,

我挟着本小说回家。

阿公打完太极拳,

微笑着欣赏灯花。

明天可能有信呢,

不是你二哥,就是你爸爸。

 

我记得不知多少次,

这样的预兆每每应验。

在那狹窄的斗室里,

希望的微光,

哪怕是张明信片。

 

啊!白色的烛光跟着

   我的思想闪动。

我暗暗地计算

    立夏、小满、芒种。

那时春播该完成了,

绿油油的原野,

已在母腹蠕动。

怎么眼里尽是山呢,

巴掌大遮住了视线,

剩下簸箕般的天空。

 

亲爱的灯花你又在变幻。

此时的你

像是孕出水的嫩莲。

你晶莹欲滴,

你纯洁无玷。

可惜没有荷叶托着,

你便独自凝思凄然。

何苦呢?

世界的发展是没有穷尽的。

我们决不能再过1972年。

 

灯花兴奋地昂起头,

光柱像皇冠一样抖擞。

要冲破这寂静的夜呢,

哪怕只是微光,

也可以直照重宵九。

    

他给她写了封信。几天后接到回信。工整纤秀的字体,诚挚生动的语言。末尾一句:让我们共同努力培育和发展这新生的友谊吧!叫他不得不热血沸腾。他感到眼前不是一张白净的,画着美丽图景的信纸,而是立着一个高洁温柔,穿着绚丽的仙女。他禁不住对着信签右下角,贴上自己的嘴唇,仿佛狂吻仙女的右脚。(二)

我加入了喜马拉雅的登山队,

要爬上珠穆朗玛峰。

我的身还在拉萨河畔,

心已在八千八百米的高空。

 

啊!说什么人家能行我也行,

我是只有支半腿的人。

说什么毛遂也能自荐呢;

这里是中国,

        没有无脚飞将军。

 

何况这开始的一步,

没有船,要涉过雅鲁藏布。

我稍稍会一点游泳,

也不怕开春的雪水彻骨。

跳下去再说。

凭着自己燃烧的肺腑。

只要紧紧盯住对岸,

即使淹死吧,

瞳仁里也会印上苍松和翠竹。

他设了一次宴,是先前承诺的,拿出每月涨薪的七元五办招待。请了他和王炬清在天宝山交的好朋友和他觉得有所求的人,当然,不能也请不来锌矿的领导。主客一共16人。从几个伙食团打了些肉、菜(山上没有饮食店),量不多。凭他和商店梅泽顺的交情,开后门买的酒足足管够。花了近半个月工资。锌矿革委员主任李凯恩住在分理处旁边。有天晚上他看到李主任的房里有灯,揣着成都大哥给他的两盒芒果香烟(那烟在会理没有卖的,还算高级)敲门。李主任客气地招呼他进去。寒暄后他说明来意,说着说着泪就下来了。李书记很同情他,答应跟班子成员商量,尽力帮忙。并为他设想,说何不邀请她到天宝山来耍,自然也有目测其人的意思。他进城一说,莉正想要看看他的环境。客车开出不远,莉就开始呕吐,他端着搪瓷盅去接,然后倒出窗外。又用自己的棉大衣'给莉捂身。他多么希望她的头能靠在自己的肩上,然而没有。她有时两手扶着前面的椅背,头搭在上面,有时倒在车窗玻璃上。似乎想跟他保持距离。益门下车后,不想让办事处的人知道,去车队找朋友李祥宗。李夫妇热情接待,晚上把自己的床让给莉,安排他跟儿子睡,夫妇去别人家打游击。由于前几天在他那里喝过酒,车队领导第二天给他派车,坐货车的駕驶室上山。遗憾的是山路左转右拐,她仍然晕车,吐得不行。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垫她的胸口以保持平衡,减少不适。

锌矿矿部修在一座山头上。座北向南一个可容千人的礼堂,对面和左右各有一排二层楼房,围着中间的两个蓝球场。人们习惯称其四角大楼。西楼背后是汽车路。路坎下有排平房,正中两间突出,每间20平方;对称两面各三间,每间十多平方。安排给分理处一大一小两间房。小间作办公营业室。大间用篾席隔了三分之一作库房,里面立个保险柜装钱。三分之二放两张床作寝室兼库房守护室。莉自然睡他的换了新床单,被里和枕套刚洗过的床。王先生(大家对炬清的暱称)和他则分别去挤锌矿的集体宿舍。上车的时候和下车以后,熟识或不熟的人都用不同的眼光看她。她好像并不在意,使他感到幸福:(三)

我的面前,是一株樱花,

她来自日本,

犹披上野的烟霞。

你看那端庄、雍容,

山溪停止了喧哗;

晃动的双辫,

引喜鹊飞上飞下:

喂!快出来,

迎接尊贵的客人安家。

 

然而,又有谁知道,

她刚刚冒出幼芽,

就遭遇无情的冰雹。

躯干倒没折断,

直轰走多少欢笑。

虽然园丁精心护理,

受伤的心灵如何塑造?

 

不是她热爱山谷,

或是欣赏树林里的乐曲。

是太平洋的颱风颳她到这里,

为了躲避那讨厌的风,

她愿意忍受百般的艰苦。

 

有谁能行行好呢,

让出块地把它栽。

要知道,尽管我鋤啊,浇啊,

鲜花并不为我一人开。

可不是吗?你看吧,

当树冠茂盛的时候,

还不是孩子们一群群跑来。

 

莉说怕冷,经常一晚上脚都是僵的。他每晚烧半盆滚烫的水端到她床前。等他离开后她才泡脚。有天晚上他不走,一会儿说水快冷了,要她赶紧洗,洗完他端出去倒。她无奈地从被窝里伸出脚来,雪白的大腿确实撩人。他不敢造次,从盆里拎出毛巾,捂在她双膝上。手指接触她的皮肤时,她似乎抖了一下,几乎要缩回脚去。他替她边洗边捂,水温不行了离开。

李主任在莉上山的第二天就去西昌开会,久久不回来。莉有些不耐烦,提出来要走。走前的头晚上,莉泡完脚躺下。他倒了洗脚水,看着那秀丽的脸庞,禁不住俯下身低头吻她的额、眉、鼻......她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冰冷的嘴唇传递给他一丝寒意。他紧紧地贴了一阵,起身,带好门,在隔壁的办公桌前写下:(四)

山坡布满星星,

月儿云后昏昏,

它们在窃窃私语,

眨着嫉妒的眼睛?

 

啊!群山,低下你的头,

球磨机,别这样吼,

让树枝跳起舞吧,

让清风来弹奏,

看那冉冉而至的红云,

是嫦娥捧来桂花酒。

 

狂饮这天上的甘醇,

想起风流倜傥的謫仙人。

你看冷床前的月光,

我疑是满地的白银。

啊!七仙女下凡吗,

哪有跛子董永?

 

山坡布满星星,

月儿云后昏昏,

别错怪沸腾的热血,

只为那唇边的余温。

莉在山上20天,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她要来锌矿子弟校的事。压力纷至沓来。有女工从集体浴室出来,说那女的(莉)好白好白,没有见过。言下之意他不配吃天鹅肉。有人说他是外单位的,凭什么要锌矿照顾。听说领导班子里大部分不同意。他知道事情严重,到处找人。技术员好友李友臣陪他去见军宣队的马部长(冕宁武装部长)。马和李都是河南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又是一番哭诉。马同意在班子会上力挺。还哭求了政治处的芦主任等等。李主任回来后告诉他,原则上同意招收莉作代课教师。出于对他的关心,要一气呵成,将莉的家庭出身,本人表现等等,用函调的方式了解清楚,以备将来一有指标就转正。听上去的好意,无异当头一棒。他们最怕的是老头的劳改问题。赶紧写信给莉的三哥。他一到天宝山就和邮电所的魏明成交了蜜友,魏有事下山,把钥匙丢给他,让他代办邮政事务。锌矿发给资中水南公社(莉户籍所在粮站驻地)和曾经代过课的学校两封挂号信,魏局长(人们对其戏称)都拆开给他看了。他把内容都转告莉的三哥。三哥要他们放心,说回信决没有问题。

他和莉交往已经个多月了,还不敢带她去家里。那是怎么样的家啊!叶家大院一共有十多家。天井南面过道左边的一间十平米屋子就是他的家。那本是叶大妈的厨房,泥土地凹凸不平,上面没有天花板,木椽和灰瓦一目了然;靠叶家堂屋的板壁支张床,拐90度靠过道又是一张床。阿爸和二孃姊弟共住一室(二老本就是龙凤胎)。他回去自然跟阿爸挤。房间北面的土砖墙上部有扇小窗,只有开着门,才能看清屋内的一切。门口阿爸用木架支起,糊了个小灶,上面放直径一尺多的铁锅,便没有灶台。为了筹备让莉看一眼,二老又把旁边叶家堆杂物的房间租过来,打通后把二孃的床搬进去,买篾席给外屋钉上天花板。锌矿描图室工作的好友康林驌送给他一大卷道林纸,庆麟和他以及二老忙了一整天,把屋内看得到的地方都贴了白晃晃的道林纸。在那支着床,借来一张方桌和三条长凳的堂屋里,举行了他家二十年来未曾有过的宴会。气氛热烈透了。尤其是外婆,左一个我喜欢得很,右一个我喜欢得很。程伯母不住地打趣。他暗暗观察莉的表情,是在意,又似不在意。欢声笑语不断,他没喝几口就昏昏然起来。曲终人散之后,他又沿续自己的歌:(五)

来到三合一的地方,

堂屋、寝室、走廊。

哪里的宴会厅,

有这么宽敞?

哪里的茅台酒,

有这么芬芳?

千盏万盏的水银灯啊,

赶不上这四十瓦明亮。

绕着梁尘的歌曲,

竟是在松花江上

 

是不是歌词使你怀念?

你默默地不发一言。

一定有故乡的往事,

说出来便会潸然。

我记得眼前的一瞥,

是你愤怒的容颜,

你说鲜花任人踩踏,

好像仇人就在面前。

 

啊!你不知道我那时的心碎,

既吃惊,又暗自呑泪。

也许你碰到过李甲,

怎么会是人人有罪?

我也曾立下志愿,

不放过那些狼心狗肺。

 

只因为命运安排,

我慢慢向世俗走来,

棱角虽然不断地磨,

自信本质没有破坏。

请你用手试试吧,

这激烈跳动,赤诚似火的胸怀。

 

来到三合一的地方,

堂屋、寝室、走廊。

什么茅屋出公卿

要夸茅屋的心肠。

茅屋里一无所有,

茅屋里只生一双双手,

在心的支配下,

天上的东西迟早会有。

为了报答李主任,他约採场的刘司令去云甸买桔子。头晚十二点半才睡,六点半广播一响不得不起床。跋涉二三十里,翻两匹山才到。山坳里座落五六幢房屋,屋檐隐在翠绿的竹丛背后,偶尔伸出个屋角。前面一台台坡地,长着黄衬绿的桔柑树。后面的高坡,则是万点灯笼的柿树。通红的柿子,成为屋角和竹丛图案的背景。桔树以下到坡脚是一梯梯的冬水田。对面苍山和山头的白云倒映在田水里。好一个赏心悦目的地方。在这里帮忙安水轮机的刘司令的同事听到狗叫走出来。农户的主人邀他倆进屋。屋里左边一尊安大锅的柴灶,右边一个浓烟直冒的火塘,樑、壁熏得黢黑。地倒是刚扫过。矮桌、条凳如焦炭般黑亮。他坐灶口前的草墩上,一只小猫前爪搭上他的左脚,欲往腿上爬。他轻轻地抚它的头和背,猫蹲下,伏在脚旁。

听主人介绍,其家景还算不错,一年分得到几百元。然而那人穿的裤子外缝撕开尺多长的口,露出黄黑的皮肤;孩子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好,肮脏的小手拿着一截青黑青黑的泡菜往嘴里塞;另外一个女孩脸上象是生疮,糊着左一块右一塌石膏合黄泥一样的东西。不知道那分得的钱都用哪去了。这个生产队的会计讲,今年收成不错,但要把稻谷打成米,得揹往沟那边,一上一下十多里,这才决定请锌矿的技术员来安水轮机。又说桔柑是供销社统一收购,今年答应一斤桔子换一斤米。要不是那个技术员的面子,他们一斤桔子也买不到。揹回十多斤桔子,天全黑了,累不说,下这么大力气搞吃的,在他也是平生第一次。想到这出力也许对莉找工作有帮助,豁然又是种享受。李主任从西昌回来(其家在西昌,一个人住锌矿)说桔子很甜,老婆孩子都喜欢。问他多少钱,他当然不会说。硬塞给他三元,跟买的价钱差不多。

回报马上就来了。他收到莉甜蜜蜜的回信兴奋得落泪满枕,手帕揩了又揩,只因同寝室有人,强忍住抽咽不发出大的声响。我把你看作是自己的力量和依赖,我恳求你,亲爱的中,你一定要坚强,千万保重!无论今后的行程是如何的艰辛,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你的家及老人们都令我感到亲切,有如在自己家里一样温暖。”“真正珍爱友情的人,是不惜自己一切的。对于你,我是把心都交给你了的。”“拉杂地说到这里,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远不是这纸上能叙清的。真的,你走后我想得很多”“最后相告你好好管理自己,别老是在那里心酸落泪了!你听我的话吗?他呼叫老天替他想一想,耳边柔着这样的窃窃私语,心不为之摄吗?

命运交天任安排,不期雪后梅花来,双双吐出通红蕊,要替春日净尘埃。

受爱情的激励,他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展望未来,犹如药材三七

深深的山沟里,

长着一棵草,

那缺缺丫丫的叶片,

牛羊也不愿去咬。

秋天黄褐色的花,

像顶难看的小帽,

周身无一点苍翠,

人怀疑病入肓膏。

 

记得那一年,

它才有离地三寸,

山崖滚下的岩石,

砸断它的根。

不是它因此先天不足,

其实它并不柔弱多病,

仅仅是往后的枝叶,

不得不歪歪斜斜地生。

 

要说餐霞饮露,

它超过周围的草以及根;

要说磨炼心灵,

它不嫌沟里阴阴沉沉。

它盯着鱼肚白的东方,

它送走落山的太阳,

它羡慕飞过的白云,

嫉妒云与日随行,

它晓得一些山中的事,

它看到一些地上的刺,

它招呼幸苦的蜜蜂和蚂蚁,

对虫豸极度的憎恨和鄙夷,

幻想所有的山都一样高,

愿意所有的草都一样齐,

它把心血都注在根部啊!

它要让人挖出来,

   是十个头的三七

魏局长偷偷把资中水南公社和双龙中心校给锌矿的复函让他看了,他一喜一忧。喜的是家庭出身贫农,没提父亲劳改的事;学校把莉的能力和表现拔得太高,会不会使人怀疑,进一步派人去调查呢。这是他遵行马克思怀疑一切教导落下的毛病。锌矿政治处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莉本人和家庭都没有任何问题,正式接收她作代课教师,但保卫科不同意她的户口上到锌矿,要他跟益门派出所联系,上在银行办事处。他打电话给张启文(时任办事处副主任)。小张立即到派出所,所长说莉和他这样的关系按规定不能上户,只有结了婚,才能上到一起。有朋友劝他乘此要求莉扯结婚证。莉会不会认为这是要挟呢?他万万开不了口。他到益门和小张四处奔走,小张还游说了区领导,派出所最后答应莉的户口转入办事处。

莉早就在准备当一个合格的老师,在城里又是学跳舞,又是学美术字,又到她表孃任教的四小听课。她信中写道:是你拯救了我,”“是你医治了我心中的创伤。到锌矿报到后,凭着她的模样,或许还有资中学校的评语,被抽调到矿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又唱又跳,并在乐队敲锣。宣传队到各分场和友邻单位演出了一个月。此时王先生已经结婚,为了方便,他们把办公分开,王的办公桌抬到守护室,他的床则搬到营业室。晚上他仍然去朋友处睡。她们去岔河林场慰问回来那晚上,在他的缠求下,她把自己给了他。也许他俩压根没有性知识,也许他有病,反不及第一次亲吻那样令他激动。

春季开学前,学校领导通知,安排她到益门分校教初中数学。她一听就哭了。人生地不熟,条件比天宝山差得多,短短的相聚又要分离,他也哭。找李主任,大约舆论对他不利,谣言他给李主任送天麻,李无奈地摇头。只好服从。办事处腾出一间二楼的客房给莉。屋子比城里的家宽得多,然而仅仅一乘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方凳,一口木箱和他用镔铁锤的煤油炉,锅勺碗盏、书籍杂物分别放在三个纸箱里。他和王先生达成默契,每个月共同在天宝山十天,可以各下山十天。甚么钱帐分管,双人临柜,双人管库的规定抛之九宵云外。办事处的领导心知肚明,支行也不可能不晓得。感谢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1973年暑假,811日,他和莉终于修成正果。此前办事处的单身职工都只能享受单人床。洪主任家三个孩子,才有两乘双人床。知道他要结婚,洪答应让一乘出来。临到前三天,洪突然反悔,说老婆坚决不干,而洪气管炎是出了名的。他有些气愤,没办法都打算用木板拼床了。支行会计股的许炎老师正在办事处检查,知道后给股长打电话,特批了48元,让办事处做张双人床。莉的二哥正好在锌矿外聘的包工队打工,请木工师傅连夜赶出来。康林驌又拿一大卷道林纸,把壁、桌、纸箱都贴满裹上。庆麟、思懋、承诚、敬中七弟、大哥的宝贝女儿小蕙都来了。思懋从原先采购站的同事那里开后门买到猪肝、腰、肚、肉。办事处的同事忙上忙下。晚饭坐了两桌。小蕙带来的仿丝围帐,贼亮贼亮地挂在新床上,映衬出周围的一片白。桌上翠绿萼形玻璃瓶托着一束鲜艳的塑料花,是大嫂出差上海买的。莉穿的粉红色的确凉衬衫,也是大嫂挑选的。这三样东西在大城市尚属新潮,益门人恐怕是第一次看到,使晚上来道喜的女老师们嘖嘖不已。老胡、庆麟、承诚三人合伙送的重礼----120元的上海牌手錶戴在莉的腕上。没有鞭炮,没有仪式,梅孃开后门帮买的水果糖只有五斤。庆麟和承诚的小提琴,同事梁二哥的二胡,思懋的情歌,招来好些男女老少。认识不认识的站在办事处门前,甚至公路上。

第三天刘蕙跟他俩上山,打算过完暑假。十岁的蕙与他俩同挤拼块木板的单人床,其实应该是四个人共睡一床,因为莉的肚子里已经有个小生命。

说来也怪,好些年前,他无意中在庆麟那里看过莉写的信。字随人体,纤秀洒脱罢了,八竿子打不着。庆麟曾去老家资中,回来也谈过她的性格、遭遇。隐隐有种同情和仰慕感,亦是天涯相隔,何来相会。做梦也想不到上苍如此眷顾,应了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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