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系列七：武瞾革命之十：狄仁杰死里逃生与朱敬则谏轻刑罚

长寿元年正月（即唐历十一月）初一（戊辰），武则天到万象神宫祭祀。腊月，她立已故于阗王尉迟伏阇雄的儿子尉迟瑕为于阗王。

公元692年春一月初一（丁卯），武则天引见存抚使所举荐的人才，不加任何考察，全部予以叙用。高等的试用凤阁舍人或给事中，其次的试用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试官制度自此而始。当时人们将这事描述为：“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有个叫沈全交的举人还为续说：“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结果被御史纪先知逮住，弹劾他诽谤朝政，请求将他在朝堂杖责，然后加以法办。武则天笑着说：“只要你们不滥封官爵，还怕人言不成！应当释免他的罪过。”纪先知非常惭愧。武则天虽然滥用禄位收买天下人心，然而不称职的人，很快也都被罢黜，有的还被判刑，甚至处死。她使用刑法和封赏的权柄以驾御天下，政策全由自己制定，明察善断，所以当时的英俊贤才也都竞相得到使用。

宁陵丞庐江人郭霸靠对武则天诌谀拍马，官拜监察御史。中丞魏元忠生病时，郭霸前往探望，还尝了他的粪便，然后高兴地说：“大夫的粪便味甘的话，就值得担忧。现在粪便味苦，便没事了。”魏元忠感到极度厌恶，逢人便说起这事。

一月初二（戊辰），武则天任命夏官尚书杨执柔为同平章事。杨执柔是杨恭仁弟弟的孙子，武则天因为他是她母亲的族人而起用了他。

当初，隋炀帝修建东都时，没建外城，仅有矮墙而已。到这时，凤阁侍郎李昭德开始修筑神都洛阳的外城。

左台中丞来俊臣罗致罪名，诬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先前，来俊臣曾上奏请求武则天降敕令，一审问就承认谋反的人可以减免死罪。当任知古等人下狱时，来俊臣就以此引诱他们。狄仁杰回答说：“大周革命（改朝换代），万物惟新。唐室的旧臣，甘愿被杀戮。所以谋反是事实！”来俊臣因此稍微宽容了他。判官王德寿跟狄仁杰说：“狄尚书一定可以减免死罪了。我业已受人驱使，想得到些升迁，还麻烦狄尚书顺便揭发杨执柔，可以吗？”狄仁杰说：“皇天后土，居然叫我狄仁杰做这样的事情！”因此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流满面。王德寿怕了，只好连声道歉。

侯思止审问魏元忠，魏元忠严辞不屈。侯思止勃然大怒，令人拉着他的脚在地上拖。魏元忠说：“我是个薄命人，就像一个从驴上跌下来的人，脚挂绊在足镫上，被驴拖着走罢了。”侯思止愈加愤怒，让人继续拖着折磨他。魏元忠说：“侯思止，你如果要魏元忠的头随便取走就是，何必一定要我承认谋反！”

狄仁杰自己承认谋反后，有司部门等待最后判决后就行刑，所以不再对他严加防备。狄仁杰撕下一块衣襟作为纸帛，书写了自己的冤屈，放在棉衣里，跟王德寿说：“现在天气很热，请带给家人，把里面的棉给去掉。”王德寿答应了。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在棉衣里找到了喊冤的书信，带着它说有紧急事情要见太后。武则天召见了他，并看了狄仁杰的书信，然后问来俊臣究竟怎么回事。来俊臣说：“狄仁杰等人下狱，臣没有褫夺他们的头巾衣带，睡的地方也很安妥。如果他们谋反没有事实，怎肯这么轻易就承认了！”武则天派通事舍人周綝前往视察。来俊臣暂时把狄仁杰他们的头巾和衣带都还给他们，让他们站在西侧，叫周綝视察。周綝不敢正眼观看，只是往相反的东面望着，对来俊臣唯唯诺诺罢了。来俊臣又伪造了狄仁杰等人谢死罪的表疏，让周綝转奏。

乐思晦的男孩还不到十岁，便被籍没入司农官府。他借口说有紧急情况汇报，得到了武则天的召见。武则天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说：“臣的父亲已死，臣的家已破，已没什么好可惜的了。只是可惜陛下的国法被来俊臣等人摆弄。陛下如果不相信臣的话，臣乞求陛下挑选一位忠诚清廉，陛下平时信任的朝臣，当作谋反嫌疑交付来俊臣。在来俊臣的酷刑面前，没人不会承认自己谋反的。”武则天有点醒悟过来，于是召见了狄仁杰等人，问道：“你们为何谋反？”狄仁杰他们回答道：“如果不承认，早就死于严刑拷打上头了。”武则天又问道：“那么为何又写了谢死罪的表疏？”狄仁杰他们说：“臣从来没有写过。”武则天将伪造的表疏拿出来给他们看出，这才知道都是伪造的。朝廷于是释放了狄仁杰他们七家人。一月初四（庚午），武则天将任知古贬为江夏令，狄仁杰贬为彭泽令，裴宣礼贬为夷陵令，魏元忠贬为涪陵令，卢献贬为西乡令；然后将王行本和李嗣真发配到岭南。

来俊臣与武承嗣等人一再要求杀了他们，但武则天不肯。来俊臣于是改口说只有王行本罪行尤其严重，请求杀了他。秋官郎中徐有功反驳道：“明主对大臣有再生的大恩，来俊臣不肯顺从，因此有损明主的恩信。”殿中侍御史贵乡人霍献可是裴宣礼的外甥。他跟武则天说：“陛下不杀裴宣礼，臣请求就在陛下面前当场毙命。”还用头猛撞殿堂的台阶，血流满地，表示为人臣大义灭亲。武则天还是没有答应。霍献可经常故意用绿纱布包裹伤口，还露了点在纱罗头巾之下，期望武则天见到后会认为他忠心可嘉。

一月初八（甲戌），补阙薛谦光上疏认为：“选拔官员的关键，应该是获得有真才实学的人，取舍之间，关系到风气的教化。今天的选拔官员，都倾向于请托举荐，竞相寻找门路，大言不惭地自我吹嘘。至于选拔治国安邦的文臣，也只是通过策试；想找克敌制胜的武将，也只是经过比武。当年汉武帝见到司马相如的文赋，恨不能跟他同一时代。后来把他放在朝廷，最终也只当了个文园令，那是因为知道他其实不能胜任公卿的重任。吴起将要指挥作战时，身边随从进献宝剑。吴起说：‘为将的只是手提战鼓，挥舞鼓槌，临敌决断，克服疑难。挥舞一柄长剑，并非为将的事情。’这就证明虚文浮词不足以济时，善于射箭也不足以克敌！关键在于文吏必须考察他们的操行和能力，武吏必须观察他们的勇气和谋略。只要考证官员的政绩好坏，对举荐的人加以赏罚就行了。”

来俊臣向左卫大将军高丽人泉献诚索取金子，泉献诚不给。于是来俊臣诬告他谋反，导致他下狱。一月初九（乙亥），朝廷绞杀了泉献诚。

一月十四（庚辰），武则天任命司刑卿兼检校（代理）陕州刺史李游道为冬官尚书和同平章事。

二月初三（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一万馀人内附，朝廷在他们的地盘分别设置了十个州。

二月二十二（戊午），武则天任命秋官尚书袁智弘为同平章事。

三月，五个天竺国都派使臣前来朝贡。

夏四月初一（丙申），日食。朝廷大赦天下，改元为如意。

五月初一（丙寅，《旧唐书》作四月），朝廷禁止天下人屠杀牲畜以及捕鱼捞虾。同时，江淮一带干旱，饥荒严重，百姓又不让捕鱼捞虾，因此饿死的人很多。右拾遗张德生男孩的三天后，私下杀了只羊宴请同僚。补阙杜肃偷拿了些羊肉藏在怀里，然后上表告发。次日，武则天临朝，跟张德说：“听说你生了男孩，很为你高兴。”张德拜谢。武则天问他：“哪里得来的肉？”张德急忙叩头服罪。武则天说：“朕禁止屠宰，但不包括办喜事和丧事。不过你今后请客，也必须慎重挑选客人。”于是将杜肃的表疏拿出来给大家看。杜肃羞愧得无地自容。全朝大臣都要往他脸上吐口水。这月，洛水泛滥。

吐蕃酋长曷苏率领他的部落请求内附，朝廷任命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带领精卒二万前往接应。六月，大军抵达大渡河西岸。结果曷苏的事情泄露，被国人逮捕。别部酋长昝捶率领羌蛮八千多人内附，张玄遇把他们的部落安置在莱川州后带兵回来。

六月十七（辛亥），万年主簿徐坚上疏认为：“古书有五听的记载（《周礼·秋官·小司寇》记载：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五听为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近代的制令也有三次覆奏的程序（唐太宗贞观五年，朝廷首次下令判决死刑必须经过三次覆奏，在京各司则五次覆奏）。臣私下见到敕令，在审理案件时，允许执法官员一旦核实，立即执行斩决。人命关天，死不再生，万一冤枉，即使被灭族也只能忍气吞声。这难道不令人痛心吗！这种执法并不足以肃清奸逆，明正刑典，倒会适得其反，助长执法官员作威作福，让朝臣顿生疑惧。臣希望杜绝这种草率的做法，依法覆奏。又有，法官的任用，应当认真选拔。有执法宽恕公平，被百姓称道的，还希望陛下亲而任之。有办事极为残酷，不符合人望的，还希望陛下疏而退之。”徐坚是唐高宗时西台舍人徐齐聃的儿子。

秋七月，神都下大雨，洛水再次泛溢，冲走了五千多家居民。朝廷派使者前去巡回慰问，并赈贷灾民。八月十一（甲戌），黄河泛滥，冲坏了河阳县。

夏官侍郎李昭德私下跟武则天说：“魏王承嗣的权力太重。”武则天说：“他是我侄儿，所以把他当作心腹。”李昭德说：“侄儿对于姑妈，哪里会有儿子对父亲那么亲？儿子还有篡位弑父的，何况侄儿！如今承嗣既是陛下的侄儿，又是亲王，还身为宰相，权力堪比人主。臣担心陛下未必能够长久地安居天位！”武则天吃惊地说：“朕还没考虑到这点。”八月十五（戊寅，通鉴作七月为误），武则天听从了建议，改任文昌左相兼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兼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三人全都罢免参知政事。武则天接着任命秋官侍郎新郑人崔元综为鸾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检校（代理）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检校（代理）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司宾卿崔神基共同担任同平章事。姚璹是姚思廉的孙子；李元素是李敬玄的弟弟。三天后，武则天又任命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兼同平章事。武承嗣也在武则天面前大讲李昭德的坏话。武则天说：“我任用李昭德后才开始睡好觉。他这是为我代劳，你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了。”当时，酷吏专恣横行，朝廷百官都对他们怕得要死，只有李昭德敢当廷指责他们的奸邪。武则天喜好祥瑞的东西，有人献上一块上头刻有赤文的白石，执政官员问他奇异在哪里，那人回答说：“在于它的赤心。”李昭德愤怒地反问：“这块石头是赤心，其他石头都是反心了？”边上的人们都笑了。襄州人胡庆用丹漆在一个龟腹上书写道：“天子万万年。”然后前来宫阙敬献。李昭德用刀把漆字刮掉，然后上奏请求将胡庆逮捕法办。武则天说：“这人心里也没恶意。”于是下令释放了他。

武则天喜欢训猫，使它和鹦鹉和平共处，还出示给朝廷。百官轮流传看，还没传遍时，那猫饿了，突然把鹦鹉给吃了。武则天很不好意思。

武则天自从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杀了唐朝宗室贵戚几百人，接着又杀了大臣几百家，刺史和郎将以下被杀的不可胜数。朝廷每任命一个官员，宫里的户婢（做苦工的宫女）私底下都互相偷偷地说：“做鬼的又来了。”往往没多久，这新上任的官员就被逮捕，甚至灭族。监察御史朝邑人严善思，公允正直，很敢说话。当时告密的人不可胜数，连武则天也不厌其烦，命令严善思对告密的人进行调查审问，结果发现很多诬告的人，因此伏罪的有八百五十多人。罗织罪名的党徒一下子泄了气，于是合伙构织罪名陷害严善思，最终导致他被流放欢州。武则天知道他冤枉，不久就重新召他回来，担任浑仪监丞。严善思名譔，通常用字称呼。

右补阙新郑人朱敬则觉得武则天本来想依靠威刑来杜绝朝臣对她专制的异议，现在既然已经革命（改朝换代）了，人心已定，就应当减轻刑罚，崇尚宽简。于是他上疏说：“李斯在秦国为相时，用刻薄狡诈的手段屠灭了六国诸侯，但不懂得接着应该使用宽和仁政，最终导致秦政土崩瓦解。这都是不懂得变更带来的灾祸。汉高祖平定天下后，陆贾和叔孙通劝他用礼义治理天下，因此传了十二世。这都是懂得变更带来的好处。文明元年（686），天朝草创，万物初生。当时三叔流言（指韩王和霍王以及鲁王三位唐高宗的皇叔），四凶构难（指徐敬业、杜求仁、唐之奇、骆宾王四人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朝廷如果不派大兵，就无法应天顺人；如果不用严刑，就不能摧奸息暴。所以陛下设置铜匦神器，首开告密的端倪，使曲直的影子必定呈现，让包藏的祸心暴露无遗。于是神道助直，无罪不除，苍生晏然，天下易主。然而急促的步伐不会有很好的足迹，短小的琴柱很少有优美的和声。因此那时绝妙的政策，就是今天的刍狗（祭祀用草扎的狗），用完就应当扔了。还希望陛下借鉴秦汉的得失，考察时事的合宜，去掉可以遗弃的糟粕，摧毁临时的蘧庐（驿站的房舍，不能久住），除去花言巧语的伶牙俐齿，搓钝奸险歹徒的毕露锋芒，窒息罗织罪名的根源，横扫结党营私的劣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这难道不令人快乐吗！”武则天十分欣赏他的上疏，赐给他三百段布帛。

侍御史周矩上疏说：“审案弹劾的官吏都竞相夸耀自己的暴虐。他们用泥土塞耳，笼子罩头，枷锁摩脖，套头打楔，打折胸骨，签钉指甲，悬吊头发，烟薰耳朵。他们把这种种酷刑称作‘狱持’。有的连续多日不让人进食，通宵达旦地慢熬式审问，没日没夜地折磨，让你无法睡觉。他们把这残忍手段称作‘宿囚’。被告的并非木石，只想减少眼前的痛苦，也希望胡乱认罪或许免于一死。臣私下听到民间舆论，都说如今天下太平，所以何必非得造反！难道这些被告的全是英雄豪杰，都想成为帝王吗？他们只不过受不了各种酷刑的荼毒，不得不自诬罢了。还希望陛下详察。如今满朝官员坐立不安，都觉得陛下早晨跟他们还很亲密，晚上突然就成了仇人，真是朝不保夕。周朝实行仁政而昌盛，秦朝使用酷刑而败亡。还希望陛下减缓刑法，推行仁政，天下人将感到无比幸运！”武则天觉得他讲的颇有道理，因此所谓制狱的特别监狱开始衰败。

武则天年岁虽高，但很懂得自己修饰打扮，所以即使身边的侍从也不觉得她衰老。八月二十三（丙戌），她下敕令说自的牙齿掉了却又新长出来。于是九月初八（庚子），武则天登上则天门，大赦天下，改元为长寿，赐百姓大酺（欢宴）七日；并改到九月祭祀社神。她还下制在并州设置北都。

九月二十一（癸丑），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都因为受到王弘义的诬陷，被流放岭南。

左羽林中郎将来子珣因事被流放爱州，不久死在那里。酷吏来子珣和周兴一样都是万年人。永昌初年（689），他上了道奏折讨，得武则天的欢心，被提拔为左台监察御史。来子珣不学无术，语言恶毒，武则天在断狱方面很倚重他，他断案也都秉承武则天的旨意。所以武则天很喜欢他，还赐他姓武，字家臣。来子珣后来诬陷雅州刺史刘行实弟兄谋反。杀了他们后，来子珣还派人去发掘夷除刘家先人坟墓，因此升迁游击将军。他经常身穿衣锦，却露出半臂，表示和常人不同。

当初，新丰王李孝杰作为副总管跟从刘审礼出击吐蕃，结果和刘审礼都沦落在吐蕃。赞普见到李孝杰时哭着说：“你长得好像我父亲。”因此对他非常礼遇。李孝杰后来总算回来了，经过累迁升任右鹰扬卫将军。李孝杰长期在吐蕃，知道他们的虚实。刚好西州都督唐休璟请求出兵收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武则天因此敕令，任命李孝杰为武威军总管，和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带兵出击吐蕃。冬十月二十四（丙戌），李孝杰率军击溃吐蕃，收复了四镇。朝廷在龟兹设置安西都护府，征兵到那里卫戍。

要想知道武则天后来的情况，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