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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除腻粉呈风骨——费淑芬散文《拾碎集》序

(2013-12-30 19:20:18)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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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除腻粉呈风骨——费淑芬散文《拾碎集》序
 
 
 
 

我们一向没大没小地直呼她为老费。

老费是一位编辑中的作家、作家中的编辑。在我们这批老友中间,她是个令众人敬重的长者。可我们觉得从她那里受益终生的,首先还是她的风骨可鉴。

用老费的话说,“老”对人是最公平的。老去本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我们都在老去,老费比我们先“老”一步。可她老则老矣,老得也有风骨。我们相识大约有三十多年了,她从浙江文艺出版社离休也有二十多年了吧,老费还是那个老费,她的精气神始终如一。精气神就是风骨。风骨是骨子里的品相,好像与生俱来,是“装”不出来的,也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的名言“老了不要背(时)、不要讨人嫌”,成了我们大家的座右铭,并付诸实践,时时反躬自问,自我提醒,互相提醒。

都说“文如其人”,用在老费身上一点不错。我们一向喜爱老费的为人,也喜爱她的散文,喜爱的就是她为人和为文的风骨。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们杭州一套《女记者女编辑散文丛书》,其中有老费的《秋叶集》。我为本丛书写过一篇编者后记。现在看来,那时对老费散文的认知仅仅流于文字风格的层面:

 

费淑芬的散文风格是清淡,作品朴实无华而内涵浓厚,看似平淡其实耐读,于平易中见真情……

 

但凡摇笔杆的,文字风格人人都有;风骨却不一定。风骨是个古老的文学命题,是审美的灵魂。刘勰《文心雕龙》专篇论“风骨”: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於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大意是说,文骨与文风、端直的言辞和骏爽的意气相统一、相融合,才成为诗文的风骨。最为难得的是文章脱尽包装,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这也正是鲁迅旧作所说的“扫除腻粉呈风骨,褪却红衣学淡妆”的境界。

我们看到,无论是抒写未曾忘却的文坛人物的前尘往事,还是讲述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经历、“乐在其中”的编辑生涯,无论是美好的青春遥忆、令人扼腕的悲欢离合以及千丝万缕的人间情意,还是“闲话三千”的生活感悟等等,老费这类纪事怀人、有感而发的文字,往往注入人文精神的元素,注重人的精神世界的揭示;同时,于素面朝天的描述中,可见其端直峻朗的风骨。

延安时代的老作家、以《工作着是美丽的》而闻名的陈学昭,被排除在文坛之外二十余年。老费为她生前的好几本书当过责编,两人结下了难解难分的友谊。文集中写陈学昭的文章,有七篇之多,觉得弥足珍贵。意味深长的是《美丽的回忆》,说的是陈学昭1927年到法国留学期间,第二年因事回国,当时她在巴黎两个好友之一的季志仁,送她到马赛,旅馆里两人共处一室,同睡一床,竟相安无事。“两个人并排睡着,就谈起来……”日后,陈学昭在回忆录中有两段文字写了这个美丽的情节。老费说:“也许现在的年轻人对此会觉得不可思议,而只比她小了二十多岁的我,却是完全能够理解她们这一代人的道德观念,以及受这观念制约的行为。”我们又比老费小了许多岁,同样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但陈学昭这两段回忆文字也碰到过非议;老费则不敢苟同。文中写道:

 

对这两段文字,我曾经与一个也算是“名人”了的人争辩过。因为他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写这些做什么呢?教人看了很不舒服的。”意思是不相信仅止于此。我很想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但还是忍住了,只说了:“我倒以为这段写得很好,所以能够写出来,正说明他们之间的纯真与坦然。”

 

美丽的回忆总是那样让人不能释怀,直至陈学昭走到人生旅途的最后站点,她还主动拨起那根心弦,与老费做了一次带哲学意味、令人心碎的交谈:

 

记得就在她去世那年(1991)的春季,她在与我的一次闲谈中忽然问我:“你说人生道路会不会有偶然性呢?”我回答说:“我想是有的。”她点点头说:“我想也是有的。如果那次在马赛,季志仁如果欺侮了我,那我以后的生活肯定又是另一个样子了!”她说这话时表情是冷静而坦然的,看不出有什么遗憾或追悔,可是我心头不由一酸,不忍再问什么。

 

陈学昭也没有选择另一位好友蔡柏龄作为人生伴侣,甚至周总理也曾为此表示过遗憾。她有过一段不长的婚姻,却又分了手,尔后一直单身生活五十年。老费认为这些也许只能归咎于命运了,也有性格的因素。这是生活中的一种“缺陷美”,“凡是没有得到的总是更好的,距离产生美感”。末了,关于婚姻、关于幸福,老费作出了这样的解读:

 

我觉得人的一生中,有着能够终生相忆或被相忆的友人,是极大的幸福。从这个意义上说,陈学昭同志是幸福的;被她相忆着的两位友人也是幸福的。这些美丽的回忆比起那些失败的婚姻来,不是更令人向往和歆羡得多么?

 

又一个被遗忘、流落在村野之间的文坛人物是吴似鸿,如果不说明她是现代文学史上有名的左翼作家蒋光慈的夫人,恐怕现在的人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更无人会知晓她竟有着如此丰富复杂传奇式的过去了。1984年,吴似鸿的回忆录《浪迹文坛艺海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得到读书界的好评,现代文学研究人士更是如获至宝。老费是这个稿子的责编。殊不知老费当初拿到它的时候,只是一堆沾着蚊蝇血迹、文字零乱不堪的练习本。在没有录音机的情况下,老费深入乡间,进行“挤压式访谈”,让吴似鸿讲述,自己记录。正是根据这些第一手资料,老费当成“第二份工作”,从头整理、改写(等于重写),自己给自己规定的任务是每晚不少于二千字,历经整整一个冬季的一百多个夜晚再加上星期天,最后终于成书。时近三十年后的今年3月,遵从友人建议才撰文的《我与<浪迹文坛艺海间>》,如实地、细细地记录了这一段难得的文字因缘的前前后后,包括某些历史的恩怨与误会;包括“留得身后好人名”的分管总编刘耀林的首肯;甚至不忘写下,这恰当不过的书名还是编辑同事李均生给起的。老费最后在文中说:

 

有的朋友认为这本书的面世,我的“功不可没”,我倒不这样看,我认为在我的编辑生涯中,能做成这样一件事,是我的幸运,能为浩瀚的文坛艺海捡出“沧海一粟”,我的付出十分值得。这类似出土文物,需要时千金难买,不需要时即是破瓦残砖。

 

在老费笔下,没有过度散漫而随意后的低吟浅唱也没有刻意和矫情,没有宏大叙事也没有小题大做(只有小中见大、小而有意思),更没有腻粉红衣、浓妆艳抹或无病呻吟。我们看到的只是直观而真切、鲜活而流动的生活标本,只是世事洞明后的淡然,只是与社会、与人生、与生命对接共生的东西。我们从她的笔下看到了生命之光的传承,也有自由生命状态下的无奈与渴求,却从来不乏正直的秉性飞扬,还有一以贯之的真情与真诚。这为文的风骨,在我们看来是超越语言文字和人生故事之上的人文精神的生发,是出于对于人、对历史的尊崇和敬重。她的文风固然含而不露,却是蕴含真情的;朴实无华,却是简洁有力的。但我们更为推重的,是她的题旨的深挚,文骨的份量。

一般来说,为文的风骨更多地表现为人生的历练、社会的良知与豁达的历史气度。《遥忆当年》中,那个“生活上极端艰苦,精神却十分昂扬的时代”早已渐行渐远,老费说,“至今仍值得告慰的是:当年我们虽然幼稚,但却是真诚的,力量尽管微薄,却是毫无保留的”。有光明也有曲折,有执着也有惶惑,有美好也有苦难。即便是暴风骤雨擘头盖脑袭来,一下子夫妻双双被打入另册,被“拆庙”扫地出门,老费也能随遇而安,淡然处之。“掉入枯井”般的时节,她还留意到“在灯光与河水的交映下,这地方显得有几分美丽”。所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正是这种人格力量的写照。她在《心香瓣瓣慰英灵》中说:“是与非,功与过,历史是最好的见证。一个人离开了人世那么久,在人们的心中仍有深远的影响,这岂是权贵或豪富所能企及的?”《四十余年一瞬间》,写解放初期嘉兴地委文工团的老同志一次快意相聚,也说到她和她昔日的战友们对于人生、对于历史的态度:“约定俗成,彼此尽量不谈过去的不幸遭遇,也不要以今天来否定昨天,每个时代都有沉重的付出”,“透过今天看到的却是昨天,仍是那洋溢着美好青春的当年。”人生不过是波澜翻腾的历史沧海的一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看风生水起,历风云际会,那是我们的造化和幸运。

文集中,老费还先后写了作为编辑的“我”早期在《浙江文艺》、《大众演唱》、东海文艺出版社以及《西湖》文艺杂志的工作经历及人际关系。我在想,为什么我们在读老费忆旧纪事文章的时候,总是能够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时代气氛扑面而来?撇开某些史料价值不说,那无疑得益于作者在刻画个体人生、记述刊史社史文学史的片断中,总是如此忠实历史,直面历史,反观历史,感念历史。

正如她为项冰如和他的散文写的文章标题所言,散文是一项“寂寞的事业”。编辑亦如是。老费之于编辑这职业、散文这文体,都从来只事耕耘,不事张扬,最是甘于寂寞。唯其寂寞,足见定力;唯其寂寞,更显风骨。然而,作为一个长期从事“寂寞的事业”的编辑兼作家,其所秉持的风骨,在作者本人却是浑然不自觉的,只是于不经意间的自然流露罢了。

粗略写下这点文字,权当为序。不尽之意,尽在不言中。

 
评论:

云崖山人


“我们从她的笔下看到了生命之光的传承,也有自由生命状态下的无奈与渴求,却从来不乏正直的秉性飞扬,还有一以贯之的真情与真诚。这为文的风骨,在我们看来是超越语言文字和人生故事之上的人文精神的生发,是出于对于人、对历史的尊崇和敬重。她的文风固然含而不露,却是蕴含真情的;朴实无华,却是简洁有力的。但我们更为推重的,是她的题旨的深挚,文骨的份量。”
  这段话说得极有分量。认识老费久矣, 她的身上感觉到的正是现在已十分缺少的人格力量。老费说过散文的核心就是“真情实感”。文字要经过岁月的沉淀,方能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无患子

为老费自费出书鼓与呼!一个出版社的老编辑,八十多岁出本书自己掏钱。也许她向出版社要求出书,领导会不好意思拒绝,但她不想让他们知道,不愿去麻烦他们。这就是老费的人格力量。她的文章也正像你说的“文如其人”,有风骨。

正羊

前些天从《古今谈》上读到费大姐回忆吴似鸿的文章,挺感动她的奉献精神;于此博得知老编辑老作家也象我等无名作者一样自己掏钱出书,更感佩其“风骨”无处不在!请告诉费大姐,我要拜读她的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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