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个人资料
乐闲人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正文

家国七十年——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65)

(2025-02-14 13:14:27) 下一个

戴家楼(2)

我那时候的工作,除去找戴克明谈话以外,其余的时间都下队查看农作物生长情况。因为旱情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天,这正是棉花开花结果的重要时期,组织抗旱谈何容易,到低洼的河沟跳水又能解决多少问题?在生产力低下的时期,天灾几乎不可抗拒。所以,眼看着虽然棉花结果了,但叶片却耷拉下来,农人告诉我,即便现在下雨,也会影响产量。我心急如焚,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在这大旱的日子里,农人千方百计地去保自留地上的庄稼,能保证自留地有收成,也能部分地解决春荒时的饥饿。春夏季棉花旺盛的涨势,看来只能给农人带来丰收的希望,这希望不会成为现实,因为很多棉桃干瘪了,肯定导致棉花严重减产。我对随行的大队干部说:不要求你们去修大寨田,但起码的灌溉系统还是要建的,我指着一里多路外的湖泊说:你们看,那儿有水,可就是解不了渴。如果有一个灌溉渠,把湖里的水抽上来,这棉花产量绝不会受影响,再说抽水机花不了几个钱,真的不够,公社还是能够分担一些。戴多学说我们这地方人懒,让他们去修水渠,他们都磨洋工,三年也修不成一个灌溉渠,前几年上级布置要修旱涝保收的大寨田,搞了一个冬春,连一块都没修起来。我翻眼看看他。他看到我的眼色不好,连忙改口说,是我们不好,没起带头作用。

我之所以下定决心要把戴克明拉下来,是因为我非常痛恨这个人,这心态是两件事情造成的。第一件事是在吃派饭时,看到社员的生活非常困苦,没有一家能端得出像样的菜饭。记得一天大队长戴多学问我:“昨天晚上吃得舒服吧?”我被问得一愣,随口说:“吃什么了,为什么舒服?”戴多学说:“面疙瘩汤呀!各(土话,吃的意思)面疙瘩汤还不舒服?”我无语,心想,看来我们吃派饭,群众要事先和大队干部说的,相信这些干部绝不会把丑陋的一面展现在工作队员的眼前,肯定是要求群众尽其所有。即便这样,都端不出像样的菜饭,戴多学所说的面疙瘩汤,稀得都照见人影,谈何吃得舒服啊!群众生活之苦,可见一斑。第二件事是,一个社员突然晚上跑到我们的驻地,要求请假外出。我问请假为什么要找我们?这权力归生产队呀!这位社员说队上不敢批,说你们工作队布置了,春耕期间不准外出。我问他为什么要出去?他说揭不开锅了,去淮南投奔亲戚,难不成一家人饿死?我和他聊天,询问了去年的收成,以及他家分得的口粮,心中盘算,确实不够吃。我有些犹豫,想请示王凤林如何处置。眼睛看着这个社员,只见他满头大汗,心中不解,于是就问你怎么出大汗呀?他苦笑说:“饿的。”我说难不成你今晚没吃饭?他流泪了,很快地泣不成声。我看看坐在一旁的宋莉,问她还有吃的东西吗?宋莉摇头。我只得说:“这假我批了,你去淮南的路上得有吃的。家中也得安排好。”他说这我知道,说完匆匆的走了。

我的心情很不平静。心想,群众反映大队干部们多吃多占,嘴巴几乎就扎在群众的锅里,你们多吃多占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能像大寨大队干部那样,带领群众苦干实干,多打粮食多增产。都说是为官一任,富民一方。不要求你们带领群众致富,但起码得让他们吃饱肚子,这才能对得起头上的帽子。可是,你们这些人都在做什么?多吃多占,搞女人一个比一个过劲。你们天天都说学习老三篇,为人民服务,毛主席的话你们都当白洋歌子唱了。这些家伙,真的该撤职查办!在当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队员,上头有组长队长,轮不到我操心。现在,我成为这儿工作的实际主导者,我应当尽力把这个不合格的领导班子撤换了。

记不得第多少次谈话了,戴克明突然问我:老徐,如果群众反映的问题都扣在我头上,我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我连想都没想就说:两种情况,第一,你顽抗到底,刘郢大队的那个书记就是你的样子;第二,你主动坦白交代,党籍会丢,书记的职位也自然会丢,大概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比这严重的处分了。他睁大了眼睛问我:这是真的?我说只要你主动交代问题,我保证你不会蹲牢,当个社员吧!他带着似信非信的神态走了。

关键的时刻到来了。这天上午九点多钟,戴克明如期来到大队部,进门就说:老徐,我交代问题。我心头一喜,笑呵呵地说你想好了?他说我想好了。我说你想清楚了,我对你有没有逼供信?他说天地良心,你连一句难听话都没说过,我算是服了。我说你回去再想想,反悔了可以再来几遍,如果想清楚了,就写一份坦白书交来。我向你保证,只要如实交代问题,你不会蹲牢。

戴克明走后,我数一数谈话记录,一共51次.

据戴克明在坦白书中交代,他一共和八个妇女有染,其中包括一对母女。和工作队入驻时群众反映的一致,这说明凡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利用权力胁迫良家妇女上床,肯定是偷偷摸摸,何人能知晓?但群众眼睛是雪亮的,黑夜和隔墙发生的事,都在群众的视线之内。其实,我们仅仅取得了那对母女的检举信。这是陈彩芳和宋莉数次找那位母亲谈话取得的成果,当时我们称之为攻坚战。其他七位女性我们连谈话都没有,因为我们认为,和一位猥琐不堪的男人上床于女性而言已经羞丑难当,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让她写检举,无疑是再次羞辱她。至于找这对母女谈话,也属迫不得已,我们认为这比强奸还要恶劣,应当将它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使得恶者自觉没脸面继续担任支部书记职务。四十年后再回忆这段往事,觉得运来天地同力这话没错,就凭那51次和风细雨的谈话,能把一个根深蒂固的基层干部的残存良知唤醒,也算是天助。至今我都为此事感到骄傲,因为我办了一个的铁案。我对戴克明的承若在徐华明和刘少华的认可下兑现了,戴克明被开除党籍,撤销支部书记职务,回生产队务农。新的领导班子很快地成立。原来的5个支委撤换了四个,大队长戴多学保留了支委,但行政职务被免除,降职为会计。

在新班子成立的会议上,我说:旧班子是一个懒班子,这是它遭到清洗撤换的根本原因。不能带领群众苦干实干,提高生活水平,就不是一个好班子,遭淘汰是必然的。我希望新班子在这个问题上要有一个清醒地认识,基层班子的首要任务就是带领群众搞好生产,只有生产搞好了,群众生活水平提高了,班子才会有威信,才能得到群众的拥护。否则,下台是早晚的事。戴克明身上的问题,在农村是普遍现象,为什么他倒台了,而其他的支部书记还在位置上。就是一个政绩的问题,一俊遮百丑,你们这个大队生产搞得好,群众满意或者基本满意,没人会枉花精力去整治他。

在新班子成立几天后。陈彩芳带着我和宋莉去拜望原党委书记夏桂轩,把新班子托付给夏桂轩。因为我们知道,工作队很快就要撤出了,十字路公社仍然是夏桂轩说了算,新班子于夏桂轩而言是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好写坏全凭他日后的感知。夏桂轩对我们的到访非常高兴,说他对戴楼大队的新班子的遴选过程基本了解,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班子,一定会支持新班子的工作。我们去拜托,是礼节,也是情势所迫。事后证明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工作队撤离时,刘郢大队的群众围攻徐华明,是寿县县委出面解围,方才脱身。那位被捕的支部书记在工作队撤离后立刻就被释放,因为当时定罪的依据是被奸污的妇女的检举,支部书记本人没有承认,这才使翻案成为可能。这应了那句老话——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11月份,工作队决定我提前返回六安,陈彩芳和宋莉留下来扫尾。记得我离开戴楼的那天,许多群众都涌到大队部为我送行,他们沿着土公路陪我走了一里多路,我坚持让他们回去,这才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戴楼大队后来的情况什么样,我不得而知。因为自我离开后,再也没有去过。几次从六安坐汽车去蚌埠,路过十字路时,从车窗往东望,所见有时一片葱茏,有时一片苍黄,岁月几乎将旧时痕迹全部抹平,陌生得几乎认不出。一个连共产党员身份都没有的平头老百姓,居然将一个不称职的基层支部连锅端了,连我自己都怀疑这是否是真事?但是,我似乎能想象得出当时的身影:身着一件白色的肉厂工作服(妻子单位发的),脚穿一双军用胶鞋,头戴一顶廉价的草帽,匆忙地行走在田埂上。极度寒酸且羸弱的我,在这年里,基本还清了220元的债务。收获也很意外,在陌生的政治领域的实践以及成功,使我获得了勇往直前的底气。从此,我不再自卑,自认以自己的能力,能够也应当博得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 打印 ]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