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正文

名人专访 (六——九)

(2019-04-17 06:41:06) 下一个

         进入伊尼菲特休闲中心,黄蒂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面具。迎接她的不是黄特,而是一成熟饱满且秀色欲滴的妇女——瞿姐。她知道这儿是夫妻店,想必瞿姐就是黄夫人。因此就问:“老板怎么不在?”瞿姐说:“太小瞧自己了,女的难道就不能当老板?”黄蒂呵呵笑了,“小女子只想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日子,不想操心的。”瞿姐说:“想过你说的小日子,那得嫁一个有钱的老公。还须得有他在外面养小三的心理承受力。哪如我这样好,对方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黄蒂说:“许多人却没有你这样的好福气,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太不易了。月老似乎更关注生活。”见又进来一个人,瞿姐说:“施与受,想好了吗?”黄蒂犹豫了片刻,来时路上所设想的种种角色瞬间荡然无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像我这样的弱势,当然还是愿当施者。”瞿姐诡谲地笑了,“真正进入角色,施与受都是一样的。我们这儿曾经有一个例子,一个中学教师,一个大型国企的CEO,在这儿只相会一次,就结为伉俪。”黄蒂听了,满脸悲戚,“不说这了,快安排我进入角色吧!”瞿姐说:“有个怪人,来这儿三次了,说还没找到感觉,让我物色一个能让他满意的施虐者。他来此已有半小时,我还没有合适的人介绍给他,要不你去试试,看你们双方能不能获得满足?”黄蒂说:“那好,我去试试。”瞿姐指指左边的第二扇门,那儿,你去吧!”黄蒂交了钱,走向第二扇门。

        她戴上面具,推门进入房间,见屋里有一个也是头戴面具的人,此人见她进入,马上卑躬屈节,“欢迎主子到来,奴才愿意效劳。”黄蒂没理会,她从容地将手包挂在衣架上,把赵老所赠的字幅摆在矮几上,傲倪的目光吝啬地扫视被虐者,然后坐在主人的太师椅上,操着不紧不慢音速说:“既然喊我主子,自称奴才,那么我想知道你祖上属于何旗?”奴才说:“回主子,正白旗。”黄蒂又问:“正白旗?我问你,你的同乡何人最有名气?”奴才说:“回主子。曹雪芹。”黄蒂说不屑一顾地说:“曹雪芹算什么?也值得你引以自豪。”奴才说:“回主子。曹雪芹是大才子,写了名著《红楼梦》。”黄蒂说:“拿了别人的遗稿,折腾了十年。也没把书写全。还靠别人补写了后四十回。这算是大才子吗?”奴才大叫:“冤枉呀!冤枉呀!那书就是我的同乡曹雪芹写的,主子为什么说是别人的遗稿?”黄蒂大怒,走过来伸手要掴掌,见奴才戴了面具,心思如果打下去,吃亏的只能自己了,手扬在空中没落下来。她斜视一下卑微者,迈出孤傲的猫步从他身边走过,把手包挂在衣架上,赵老所赠的条幅放在矮几上,接着又喊道:“快给我趴下!”见奴才乖乖地爬下了,她飞起一脚,踢向奴才的屁股,这一脚踢得有力,一下子把奴才踢成狗啃屎,然后愤愤地说:“再敢顶嘴,看我不把你屁股踢烂!”奴才疼得嗷嗷叫,“主子,即便你把我屁股踢熟烫了,我还是会说你冤枉人。”黄蒂尽管很气恼,但不愿再起脚踢了,刚才用力过猛,脚和脚孤拐都很疼,得换一种方法惩治他,于是就说:“快把你的面具摘了,让我看看你的真实嘴脸。”奴才说:“这不行!你违反了这儿的游戏规则。”黄蒂自知理亏,但还是以攻为守,“你不是口口声声喊我主子吗,怎么就不听话了呢?”奴才说:“你是我戴面具的主子,我是你戴面具的奴才。离开这个基础,说不定我还是你的主子呢!”黄蒂一听此言,暗暗吃惊心思这小子口出狂言,没准是一个人物呢,转而一想,既然来这儿当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派头,让他摘面具他不听,管他是什么,哪怕他是新主编,我也得把他制服,想到此,她来了兴致,“奴才,我们俩暂时定一个规矩。我们就曹雪芹是不是才子辩论一番。若果你输了,你就把面具摘下。”奴才说:“如果你输了呢?”黄蒂说:“那我就趴下让你踢。”奴才说:“一言为定!”黄蒂说:“你不是说我冤枉了曹雪芹吗?说说你的理由。”

       奴才说:“我长话短说。《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著作,怕没人否认,伟大著作的作者必然是才子,这也没人能否认,所以,《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就是才子。《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这是定论,磐石一样的坚固,没人能推翻,甚至连撼动也不可能。因为:其一,至今以来,所有版本的《红楼梦》,注明的作者无一例外的都是曹雪芹,说明曹雪芹是《红楼梦》的作者获得了公众的认可;其二,至今以来,所有的红学大家,如胡适、周汝昌、俞平伯、冯其庸等,都确信曹雪芹是这部伟大著作的作者,大家是什么?大家就是权威,权威的话有玉律的效果;其三,所有对《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持怀疑态度的人,大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人,他们的论据都不足以支撑他们的论点,因此也无法获得大众的认可。”说完了自己的观点,奴才得意洋洋。

黄蒂说:“你说完了吗?”奴才说:“说完了。请主子发表高见。”黄蒂冷笑一声,说道:“奴才,凭你这三点所谓的定论,就断定无人能推翻,甚至无法撼动,真是狂妄至极!你这三点,说白了,就是强权观点,你所谓的无法撼动,并不单指红学大家,它更是复指,包括了先入为主的观点、既得利益的观点和官大嘴大的观点,都是无法撼动的。所以,面具后面的你,可能就是一个既得利益者或者是官大嘴大的人。”

说到这,她看见奴才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心中不禁一喜,于是不由的提高了嗓门,“现在我来说一说《红楼梦》的原著者不是曹雪芹的论据:《红楼梦》的开篇就说此书是曹雪芹在石头记基础上,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而成。虽然小说基本上是虚构的,但也会隐含有真实的成分,《红楼梦》也不会例外,那些红学家们,能从红楼梦书本中找出种种来证实他们的推测,可单单忽视这最为重要的一点,即他是在别人文稿的基础上批阅增删的,这是其一;近人有叫土默热者,他用详实的论据支撑了他的《红楼梦》的作者是大文学家洪升的论点。洪升是著名剧作《长生殿》的作者,另外还著有另外九种剧本和杂剧二种以及三本词集,据说临死前在曹寅家做客,后醉酒落水而死,《红楼梦》的遗稿失落在曹家,后为曹雪芹所得,在此基础上批阅删改。以洪升的才学和生活阅历,当之无愧的是《红楼梦》作者,这是其二;第三,曹雪芹除去一部《红楼梦》外,还有一本关于如何扎风筝的小册子,而诗词以及其他文学作品全无,这不像一个有才气的文学家的样子。有人考证说《红楼梦》是和另一部叫《风月宝鉴》的书柔和而成,而且柔和得生硬,这更说明曹雪芹并不是有人宣传的那样有才气。但他是老实人,没有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老老实实地说他是在别人基础上批阅删改的,同时参与的还有其他的几个人;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曹雪芹的出生年月有两种说法,一种是1715年,另一种是1724年,曹家被抄家是在1728年,按照第一种说法,他家被抄是他仅十三岁,按第二种说法,他仅仅才四岁,无论哪种说法都不足以支撑他是《红楼梦》作者的论据,因为他没有创作《红楼梦》的生活经历,而《红楼梦》所描写的贵族家庭的生活是需要非常深厚的富贵生活经历支撑的,想一想,那书里的富贵生活的细节描写,是能够凭空虚幻出来的吗?而洪升却有这样的生活经历,他外祖父是吏部尚书,从小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先后师从许多著名学者。奴才,这样的情况,你能说你的同乡曹雪芹是才子吗?……”

       黄蒂滔滔不绝地高论间,突然听到哇啦一声哭叫:“原来是这样的呀!”黄蒂乘胜追击,“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奴才站起来,摘去面具,“游戏结束,我也想看看尊容。”黄蒂看到了一个不算英俊但非常干练而且似曾相识的面容,她犹豫了片刻说:“欣赏你的爽气,但我也遗憾地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真实的面貌。让我在你的心中保持一份神秘吧!拜拜!”说完她伸手从衣架上取下手包,没顾上安慰奴才那失落的眼神,大踏步地推门而出。

 

 

       黄蒂从伊尼菲特休闲中心出来,穿过弯弯曲曲的鹅儿巷来到停车场,之后开着甲壳虫离开了平民区。刚过了第二处红灯,突然想起赵云赠于己的条幅忘记在伊尼菲特中心那个房间的矮几上,这么珍贵的东西被弄丢了,她一时手脚慌乱,竟然在大街上调头,而且连后视镜也没看,差一点和一辆对面行驶过来的大货车相撞,吓得她一身冷汗,也顾不得那货车司机的“忙着投胎”的恶语相向,心想你就骂吧!没要我的命,你算是大恩人。

       在停车场停稳了甲壳虫,黄蒂跑步来到伊尼菲特中心,她连招呼都没打,就冲进左边的第二扇门,哪里还有那条幅的影子?她心儿立马凉了半截,搜寻半天未果,便蔫蔫地走出房门,见瞿姐正迎面走来,于是问:“瞿姐,知道刚才那个奴才是哪里的么?”瞿姐摇头说:“不知道,问过,但他没说,怎么,你找他?”黄蒂说:“我落下一个字幅,是一朋友赠送的。丢失了很不礼貌。”她刻意淡化条幅的来处。瞿姐说:“应当是这个人拿走了,不要担心,总觉得这人好像有些来头,估计他会归还于你。如果没归还,他下次来,我问他。”黄蒂说:“那就谢谢啦!”

       再次走出伊尼菲特中心,她拨通了杜振华的手机,告诉他这件不幸的事。杜振华说:“不要难过了,等明个我和赵老说说,看他能否补赠一副。”黄蒂说:“算啦!赵老如果知道我弄丢了,会认为我不尊重他。”杜振华说:“不会的,你是小字辈,他不至于怪罪你。如果这事放在我处弄丢了,倒有你说的可能。”黄蒂说:“哎!就这样吧,别人想要要不到,我不费事到手了,却丢了。”杜振华说:“说丢了还为时过早。等上他一个月,如没信息,才算是真弄丢了。”黄蒂说:“这人我认识了,除非他不是唐州人,我再也见不到他。”杜振华显得吃惊,“听说SM中心都是带面具的。你怎么能见到他的面容。”黄蒂咯咯笑了,把当时的情况简要叙说一遍。杜振华说:“那你就更别着急了。按照你的介绍,我分析这人具有学人气质,见落款他会知道是赵老的墨迹,赵老所赠,肯定不是一般人。我相信他会找着你送还。”黄蒂听了,心中一喜,于是说:“但愿托你好口福。过几天我再去伊尼菲特中心去一趟,肯能不能再次看见他。”杜振华说:"给你说一个消息,伊尼菲特中心马上就要被关闭了,其他城市的这样场所都被关闭了,唐州还能长久?”

       和杜振华通完话,黄蒂看看时间,差两分就十二点了。心想这么晚了还打扰杜老,真的没礼貌,明天再道歉吧!回到姑射山鹿苑,见家中灯光还亮,不由得又自责起来。她知道母亲有等亲人回家后才歇息的习惯,这么晚了,也没告知母亲一声,让她早一点儿就寝,实在是粗心了。等她推开房门,却见母亲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关切地问她:“遇见什么事了?”她不愿说出总编调戏的事,如此得罪上司的后果会很严重,她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忧;她也不想把SM中心的事告知母亲,这样母亲会怀疑自己急着要再次嫁人,因为母亲知道她和魏中原是在SM中心结识的,再次去那儿,母亲肯定有联想;因此就把丢失了赵老所赠条幅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母亲听了说:“丢就丢呗!沮丧有什么用呢?不该自己的不得。坦然点。”她嗯那一声,换鞋后直接走向小毅的房间,母亲跟在后面说:“小毅的爷爷奶奶今天来看小毅了,他们说要到英国去看他姑姑,想带小毅一道去。问问你的意见如何?”黄蒂滞后片刻说:“让他们带去吧!他们老夫妻全部的希望都在小毅身上,不让他们带去,他们会很伤心的。”

       来到孩子的房间,黄蒂弯下腰,轻轻地在孩子的脸颊吻了一口,看着孩子那稚嫩的小脸,魏中原的脸庞在记忆中若隐若现,她不由得伤感起来。母亲说:“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洗睡觉吧。”她嗯呐一声,接着又问:“爸今天怎么样?”母亲说:“老样子,下午一个人在后花园转悠了个把小时。回来精神老好的。”

       父亲几年前检查发现局部脑梗,头脑时好时坏,好时跟正常人一样,差的时候,头晕头疼。黄蒂分析,父亲患脑梗是因为魏中原去世,他视魏中原为亲生儿子,也把魏中原看成是老来的依靠。可魏中原连一句话也没丢下就走了,这对他的刺激太大,整日地嗜酒如命,再加上他喜爱红烧肉,每日必吃。这样一来,油腻加酒精,很快地就毁坏了本已脆弱的血管。黄蒂曾劝阻父亲戒酒少吃油腻的红烧肉,可父亲听不进去,说喝了一辈子酒,到老来因怕死戒了,不值!还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吃了一辈子红烧肉,也没见有什么危害。母亲理解父亲因失去女婿的悲伤心情,她说这时让他戒酒,他会憋闷死,随他去吧!对父亲可爱的固执以及母亲的怂恿,黄蒂只能一笑置之。

       这个夜晚,尽管身体很累,可头脑却静不下来。去SM中心,目的是获取拼搏的力量,或者是再碰到一次机遇,可得到的却是意外的苦恼。第一次去,得到了魏中原;第二次去,却弄丢了价值连城的珍品;由此可见命运的诡谲和不可复制。唯一留下的快慰是那个奴才失落的眼神,让一个大男人因自己的拒绝而失落,于高傲的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可这快慰与初衷相比太微不足道,难以弥补心中的遗憾,但她总觉得这事没完,去SM中心的人,不是人才就是怪才,再不就是鬼才,鬼才怪才虽不为人所称道,但总比庸才好,太平盛世,庸才不仅仅挡道,更是导致腐败的酵母菌。所以她宁愿乘坐鬼才怪才的船去经历风浪,也不愿在庸才的别墅中或者奥迪A8的轿车中提高幸福指数。她从奴才那失落的眼神里,看到了干练,看到了与众不同,同时也看到了希望,但这不能算是收获,至多也就是一种潜在,套用股市的话说,算是一种潜在股,可他却藏于无形之中,不显现,就没有丝毫价值。因此,她盼望这个怪人尽快现身,给自己带来好运。小女子的侥幸心情,大都如此。失去珍品的懊丧和盼望怪人显现这两种逆向的心情交叉在脑海出现,一直折腾到黎明。

       带着疲倦的容色,黄蒂来到电视台编辑部。板凳还没坐稳,内线电话响了,执行主编张耳让她过去。来到张耳办公室,张耳劈头就问:“你什么时候见的主编?”黄蒂一惊:难不成这色狼搞先入为主的把戏?但她想避开这个话题,于是就说:“怎知我见了主编?”张耳说:“还瞒,给你说,他对你的印象极坏。”她装着漫不经心地说:“领导的印象好与坏,在他的主观世界里,我能改变得了吗?随它去吧!”她近似自言自语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爷去处。”张耳说:“太嫩了,职场就是战场,没有交战就先行认输,这不是你黄蒂的作风。”黄蒂说:“和他们碰?差不多以卵击石。”张耳说:“硬碰硬,差不多是这样结果。如果来软的,结果就难以预料了。”黄蒂说:“老子阴柔的那一套,我学不来。一个小女子,只求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我想好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张耳说:“黄蒂是这样的性格,出乎意料。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不能把握住。”黄蒂不以为然地说:“说说看。看我有没有把握的能力。”张耳说:“总编安排我们再做一个名人专访。对象是恒远地产的徐怀亮。既然主持这个节目,采访他理所当然是你的事。”黄蒂说:“徐怀亮算什么名人?一暴发户罢了。”张耳说:“亏得你还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连名人的定义都没搞懂。名人就是著名的人物,暴发户难道不是名人?”黄蒂反唇相讥,“前几天被注射死刑的连环杀人犯也非常著名。”张耳气得敲桌子,“抬杠有什么用?说吧,这个任务你接还是不接?”黄蒂面对突然摔在自己面前的令牌,心儿咯噔了一下,心想领导都是一个德行,顺昌逆亡,既然下家还没找好,不如先答应下来,然后骑马找马,省得仓促了,于是就说:“我可不想现在就卷铺盖走人,领导的话就是命令,刀山得上,火海也得闯。”张耳露出既爱怜又责备的目光,“这就对了。不过我把话说在前。这个徐怀亮是穷苦出身的人,身上有许多亮点,当然也有铜臭。就看你怎么取舍了。他现在是唐州第一创税大户,怎么宣传也不为过。”黄蒂肯头,左板牙咬得铁紧,见张耳把一张名片推到她的眼前,于是就拿起名片,对张耳惨淡一笑,“张主编还有什么吩咐么?”张耳说:“再唠叨一句,徐怀亮不是铜碗豆,也希望你不要当铜碗豆。愚见,当铜碗豆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十之八九会被人丢进炉子化了。”

       出了执行主编办公室,黄蒂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低声诅骂了一句:“它奶奶的!算你狠。”心中虽然气恼,但答应下来的事,就一定得认真去做,否则会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就拿出名片,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徐怀亮的手机,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她说;“徐总,我是电视台的黄蒂,希望对你做一次名人专访。大驾何时得闲?”电话里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名人不敢当,我只是一个用泥水浆抹转头抹出一点钱的瓦匠。如果你认为我值得你浪费宝贵时光,那我就随时恭候你的光临。”黄蒂想了想,自己对徐怀亮一无所知,还是事先准备一下为好,于是说:“明天下午怎么样?”徐怀亮说:“好的,来前电话告知,好确定见面地方。”

       回到自己的三尺桌台,黄蒂打开电脑,搜索徐怀亮。百度百科里压根就没有徐怀亮的词条,原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她想询问其他人,但担心过早地泄露自己的任务,定会冲淡收视效果,于是便求助杜振华。她来到走廊,拨通了杜老的手机,说明了情况。电话那端,杜振华说:“这个土豪不让人厌。他是泥瓦匠出身,从修建队做起,一步一步地做到今天的恒远地产。我不说你也知道,恒远地产是唐州最大的地产公司,可是这个人一点都不骄横,对上对下都是一副笑脸,因此人家给他起了一个弥勒的绰号。”黄蒂噗哧一下笑了,“你看你们领导多配色,你给我安排了铜碗豆,新主编给我安排了弥勒,一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个笑口常开,长年累月的笑脸,永不收敛的笑脸。”杜振华说:“不要反感,我安排你采访铜碗豆,是出于文化和励志的角度。钱熙社安排弥勒出于什么角度我不了解,但我可以猜测这并非是钱熙社本人的意思,说不定是上面的旨意。但我能给你提供的参考是:这个人值得你去采访。也肯定会有收获。”她谢谢的话还没说完,杜振华又说:“哎,你可以去一下政协了解徐怀亮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政协常委。”

       看看时间还早,黄蒂立马去了市政协,接待她的是政协办公室副主任。副主任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她听到的无非是恒远地产年上缴税收过亿,累计已达二十几个亿;按规范盖了一座有600个床位的养老院,捐给市民政局;在指定的地方按照最高标准建造了二栋十层教学楼赠送给省技工学校。见副主任再也说不出新名堂,她只好告辞。政协之行,虽不算满意,但起码弄清了徐怀亮的功业。

       按照约定的时间,黄蒂来到恒远地产大楼。刚一走进大厅,就看见一个中年人笑呵呵地迎上来,操着洪亮的声音热情地说:“欢迎皇帝大驾光临!”徐怀亮的照片她在政协已经见过,可眼前的徐怀亮看上去比照片年轻许多,也就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可他实际年龄已是五十出头。黄蒂说:“小女子前来打扰,让秘书引路就是了,怎敢劳董事长大驾?”徐怀亮说:“我非常看重这次约谈,因此不敢怠慢。”黄蒂说:“你本已是名人,什么场面没经过?我此行至多是锦上添花。”徐怀亮说:“在场面上,那仅仅是我的一个面目,我想通过你让人们看到一个真实的徐怀亮。”黄蒂的目光明亮起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太好了,你想展示真实的容貌,那我就竭力帮助你达到目的,让我们合作愉快!”她伸出手。在徐怀亮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对方略带韧性且绵软手掌,使她不禁纳闷:这样一副绵软的手掌在拿瓦刀时,能砍断砖头吗?

       徐怀亮的办公室不是黄蒂想象的那样,宽敞明亮自不必说,但并不豪华,只有一些把必备的家具,诸如饮水机、沙发、低柜等,唯一醒目的是那张巨大的办公桌,赶得上画家的大案板了。黄蒂纳闷,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办公桌搞得像大画板,不知是何用意?再往墙上看去,墙上挂了一个横条幅,上书一诗,书法疏密有致,华丽夺目,飞扬如白鹤游天,刚劲若铁杵凿岩,其文曰:

酒瓮琴书伴病身,熟谙时事乐于贫。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平生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

当她看到落款为:自录九华山人杜荀鹤《自叙》诗时,心儿不由得一振:一个拿瓦刀的,怎练就这一手好书法?她侧首看看徐怀亮,“杜荀鹤的诗只知有《山中寡妇》和《春宫怨》,这首《自叙》未曾引起重视。徐老板不仅有钱,还有闲情,闲情之中蕴藏一颗悲时悯世之心。看看这书法,妙笔生辉如飞瀑直湍,飘逸处若敦煌飞天舞姿,得王羲之真味。她失口赞道:“好一句‘平生肺腑无言处’,莫不是徐老板此时心态?”徐怀亮笑道:“黄大记者过奖,随手涂鸦,不必当真的。至于肺腑无言处,是因未见知音,未遇场合。一旦有知音有场合,我还是愿意倾述衷肠的。”黄蒂说:“我能否理解徐老板的宽阔胸怀,对此有胆怯,可能离知音尚远;唐州电视台为一省级电视台,按理说可成为徐老板展示自己的舞台。只是我的能力有限,恐怕不能令徐老板满意,但我愿意尽力而为,以期获得徐老板以及观众的认可。”徐怀亮说:“黄大记者客气了。第一期名人专访,我看过了,做得有水平。听说你来采访,打心眼高兴。至于你采取什么样的形式,我肯定全力配合。”黄蒂笑道:“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吗?”徐怀亮拍拍脑袋,“如此慢待,该打!该打!请黄大记者这边坐。”他指着沙发的主人位子说,“请问大记者喝茶还是喝咖啡?”黄蒂说:“捡你喜欢的。”徐怀亮眼睛亮了一下,知道采访已经开始,于是就说:“那我们就先喝茶吧,平日我最爱家乡的兰花。这茶在山涧的兰花开放时采摘,因此名曰兰花。”黄蒂问:“徐老板不是唐州人?据我所知,唐州是不产茶的。”徐怀亮说:“我是西州人。”黄蒂啊了一声,“西州的茶好不过齐山毛尖了,你有吗?”徐怀亮说:“那茶我搞不到,也不想搞。平常过日子,不需要那么好的茶。几千块甚至几万块一斤,等于喝金粉了。即便是这兰花,少时在家也是难得喝。有时候见父亲不在,偷偷地端起他的茶壶抿一口。”黄蒂微微一笑,“这么说你父亲是一个有品位的人。”徐怀亮说:“父亲有胆识也有见识,只是没赶上好时代。”他摆摆手,“说错了,是选错了道儿。”他又摆手,“还是词不达意。确切地说是站错了队。本应站到毛泽东这一边,偏偏却跑到了青天白日旗下。”黄蒂说:“这么说他是国民党的兵喽!”徐怀亮说:“对,黄埔十一期的。毕业不久就参加了南京保卫战。”黄蒂说:“刚才你说本应当站到毛泽东这一边。”徐怀亮说:“你等一等再问。”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喊了一声,“月亮来一下。”然后又坐回原来的位子,片刻,月亮来了。黄蒂望去,原来是一个中青年妇女,如把漂亮分为十等,她站在六七的位子。见月亮进来,徐怀亮说:“帮我沏两杯茶。”月亮说了一声好的,就开始忙乎起来。

       “我祖父家庭不算富有,但比较殷实,用父亲的话说也就是现在蓝领的生活水平,不愁温饱,但得日日劳作。十几亩冲田,三十几亩的山场。要不然,他也没资格报考黄埔军校。父亲说那时候穷人多,他们的日子过得艰难,想象不到的艰难。父亲非常同情贫穷的乡亲,因此希望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因此对大别山里的红军抱有热切地希望。可是祖父坚决不同意他上山。说你愿意走出家乡参加革命我不反对,但你不能去参加共产党。父亲孝顺,因此就报考了黄埔军校。”

       “你对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怎么看?”

        “他妈的混蛋!”徐怀亮拍了一下茶几。“只有对中国人怀有刻骨仇恨的人才会写那种小说,拍那种电影。你说他们这些个精英,崇拜洋人是你的权利,但犯不着糟蹋中国人,犯不拿同胞开涮。一个被屠杀了30万人的沦陷首都,一个群魔飞舞的城市,却有一块魔鬼刻意保留安全的地带,而这故事又被一些人数十年连篇累牍的宣传和赞美,起先是海外,接着是内地,现在又被大陆一流导演搬上银幕,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怪异现象。他想告诉人们什么呢?是上帝拯救中华还是上帝的使者慈心如海?现在奇景又出现了,保护中华人民的除去上帝的使者神父外又加上了一群自愿献身的妓女,仅仅是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事情怕没那么简单。他们是在用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侮辱中国人。据说小说的作者是中国人,他既然这样痛恨中国人,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血液全部换了?换成洋人的血!”

       黄蒂默默地看着徐怀亮,心中涌出莫名的冲动。月亮沏好了茶,在他们的面前分别放上一杯,指一指电水壶,悄然离去。

       激动的徐怀亮依然滔滔不绝地说:“这个电影一开始看不下去,想睡觉。为什么看不下去?因为它是假的,是凭空想象的编造。十五万国军没守住首都,导致三十万平民被屠杀,这是国人的心痛也是国人的耻辱,却偏偏出来一个英勇无比的教导总队的李教官,这个捏造出来的英雄,好比在麻子脸上点了一点胭脂,有人以此为美,美吗?我看丑死了。以虚假的捏造来掩饰国耻、掩饰民国政府的虚弱和腐败,是当代的公蜘母蛛寻旧梦惯用的手法。如果当年南京保卫战的教导总队有十分之一李教官这样的英雄,那么历史肯定要改写,南京之战就会是日本侵略者的噩梦。而实际是十五万人的国军阻挡不了五万日军的进攻,一万多人的教导总队全军覆没,其中三四千人被日军射杀在长江中,情景惨不忍睹,而那恰恰是蒋介石精心培植的精锐部队。也许有人会说那是电影,不必当真的。问题是他以南京大屠杀为历史背景,历史不应被歪曲,否则无法面对三十万亡灵。”他叹了一口气,“据说,我说的是据说啊,张艺谋的父亲也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他可能把对父亲的崇敬寄托在李教官的身上,热爱父亲值得赞赏,但扯谎和捏造就不值得同情了。现在有些人把蒋介石和毛泽东绑在一个层次上评价,就非常可笑了。哪对哪呀!一个历史的巨人和一个平庸而刚愎自用的人怎么能放在同一层次上评价呢?可媒体却一而再地重复这些无聊的东西。这是右翼精英的可恨可笑之处。”

       “张艺谋的奥斯卡情结久已有之,却屡屡铩羽而归。当年《英雄》上映我就纳闷,以张的观念,他不会赞赏秦始皇,可他在那部影片里赞美了,确切地说他赞美的是秦始皇的统一大略,可惜的是好莱坞的评委没读懂其中的希望美国人也像秦始皇统一世界的含义。经过几次失败后,这次他又利用基督徒神父和奥斯卡影帝来做敲门砖。敲得开吗?我看悬。不是反映真正民族精神的东西不会有生命力,过度反映自己民族的丑陋,不会被他人尊重,落得的只能是他人的窃笑。一个以沉重历史题材为背景的影片,让一群妓女挠首弄姿招摇过市,发扬的绝不是人性的光辉,而是某些人的浅薄和狭隘。”

       黄蒂说:“你父亲如何看待南京保卫战?”

       “他是那场战争的参与者之一,因为他刚毕业就被派往前线。他认为这场战争国军应当打得像样,至少也应当打个平手。他的证据是:看一看上甘岭战役,就知道国军是多么无能,就知道南京城里被屠杀的三十万人是多么冤屈,人民供养的部队是一群窝囊废,这冤屈到哪儿去伸诉。南京城的国军和上甘岭的志愿军都是面对强敌,结局却形同天壤,优劣一眼可见,可偏偏有人睁着眼说瞎话。”

       徐怀亮结束了一番激情演讲,指着茶杯说:“大记者,尝尝这茶怎样?”黄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然嗅出一股淡雅的香味,“虽不是精品,但应当算是好茶。”徐怀亮说:“你讲的是实话。”黄蒂说:“敢问你父亲后来怎么样了?”徐怀亮说:“莱芜战役后,他离开了国民党部队。回家继承祖业,对在国民党部队的事守口如瓶,谎称在外做生意,因战乱做不下去才返乡务农。文革期间,有黄埔校友举证时说到他的名字,追查下来,知道他没死也没去台湾。当时的公社书记陪同县上的人找他询问情况,他实话实说,说是认定了国民党肯定失败因此不辞而别。他本以为以自己国民党少校的身份,肯定会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哪知道,此事竟不了了之。后来得知,当时的县公安局长向县革委主任汇报,身为军代表的县革委主任听后哈哈大笑,说放着少校的官不当,看着不对劲跑了,这是个聪明人。既然他想当老百姓,就让他继续当吧!”黄蒂不解地问:“你说的这情况是真的?”徐怀亮说:“我家的事,我不清楚?绝无虚言。”黄蒂摇头,“不是说那是十年动乱,折腾死许多人吗?”徐怀亮说:“同样的荣国府,有人说那儿是天堂,有人说那儿是地狱。同样的贾宝玉,有人说那是纯真的人物,有人说那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寄生虫。文革也是一样,在一些人看来是瞎折腾,有人却说那是五千年历史上最民主的时期,见仁见智吧!”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就拿我花了五千万建了一个600个床位的敬老院捐给民政局,我落好了吗?没有!落了个遭人嫉恨。”黄蒂惊讶地问:“这是绝对的好事,怎么会遭记恨呢?”徐怀亮说:“是啊,我也纳闷,细想想,他们嫉恨我也有它的道理,因为我捐赠是带有条件的,那就是我对入住人员限制了几个条件,不符合条件的坚决不收。我有复决权。结果呢,盖好的敬老院没人愿意接受捐赠。是省委书记发的火,市民政局才勉强按照我的捐赠条件接受下来。”

       “你为什么要设置条件?”

       “因为我父亲的经历。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孤独一人。我让他搬到我家,和我们一起居住,他拒绝了;我要给他找个保姆照顾他,他拒绝了。我想把他送进养老院,征求他的意见,他同意了。可我联系了唐州几家敬老院,都因名额已满为由给拒了。我打听了,原来这几家养老院的收费极低,国家每年都给予大量的补贴,入住的对象也是那些原来有权有势的或者是有权有势的父母亲。给你说一个例子,恕我不讲人名,这个人夫妻俩每个月退休金一万多,生活完全能够自理,二个子女也都在政府机关工作,有时间照顾父母。可他偏偏选择入住敬老院,每人800块钱一个月,单独一个房间,有人服侍,多舒坦呐!”他无可奈何地摇头,“真的想不明白,他们吃的是专供食品,工资多得花不完,还不算灰色收入,临老了,还是高高在上。”他摆摆手,“不说这了。那天,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父亲打来的,电话里父亲没说话,只有沙沙的声音,我纳闷,觉得不对劲,驾车往家奔,看到的却是躺在茶几旁边的父亲,等120赶来,父亲已经走了,是突发心肌梗死。甭说我那个伤心劲和愤懑劲了,我是个儿子,父亲发病身边却没人,叫我何以当世、何以见人?

后来,经过冷静地思考,我决定建一个养老院,建一个面向平民的敬老院,收纳应该收纳的老人,条件必须是鳏寡者和不能自理的,依据收入决定他的入住费用。”黄蒂打断了他的话,“等等,请你把依据收入决定他们的入住费用详细解释一下。”徐怀亮说:“具体是这样的:最低收费每位800元,对象是低保对象,因为他们的收入不到800元。不够怎么办?让他们子女补齐,或者用不动产抵押;第二档收费为1200元,面对厂矿不超过2000退休金的职工;第三档为浮动收费,面对那些退休金在2000和4000的人,按照每人1600元收费;4000以上的收入的,按照每人2500收费。”黄蒂问:“你这个2500收费的依据是什么?”徐怀亮说:“唐州专职保姆的工资。”黄蒂说:“是否高了?那是专职保姆呀!”徐怀亮说:“不高,专职保姆是要管吃管住的。”黄蒂说:“这使我理解了为什么民政局不愿接受的原因,是因为你打破了他们的特权。我现在想问的是,这个养老院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经营,现在的经营状况怎么样?”徐怀亮说:“是董事会制,我是董事长,民政局派人担任经理,现在敬老院收支平衡。去年盈余了五万多,全部买礼物送给入住的老人了。”黄蒂问:“那些高收入的人愿意入住吗?”徐怀亮说:“愿意呀,因为这儿的员工是聘用制,服务质量高,比那些公立敬老院好得不得了。不仅老百姓认可,那些退休的官员也认可了。”黄蒂说:“祝贺你啊,徐老板。老人是很难侍奉的,你却做到了使他们满意。真的不简单!”

 

 

       第二期名人专访节目播出后,观众反应热烈。

       这期名人专访和第一期不一样,黄蒂把徐怀亮请进了电视台做现场直播。依照徐怀亮的请求,黄蒂把采访重点转向徐怀亮投资兴建的省技工学校,她给了徐怀亮一个宣传省技工学校的大舞台。徐怀亮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大力宣传技工学校对农村青年的现实性、实用性和美好的就业前景。他的陈述主旨就是在众多的本科毕业生毕业难找工作的情况下,高端技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个主旨陈述有许多实例佐证,其中包括这两年省技工学校向大型工矿输送的高端技工的数字和他们现在的工作和生活状况。其中的一段问答非常精彩:

       黄蒂问:“据我所知,你是搞建筑的出身,为什么要涉足教育?这是和建筑风马牛不相及的行当,说句不当说的话,是不是觉得有钱了,一切都可以拿下?就像某些人一样,有了些钱,就想搞大洋全,结果呢!大都以悲剧收场。”

       徐怀亮说:“你高抬我了,我没学过一天建筑,就是一泥瓦匠,再说大点,充其量是一个瓦匠头。至于为什么要涉足教育?这个问题问得好。我觉得技工学校严格上说它不算是教育,它是培训中心,更是一个引导思想观念的试验场。和当年傅立叶欧文做得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是理想的试验场,我这是现实的试验场。为什么要投资这个技工学校,是因为我们恒远地产的职工中有许多人望子成龙心切,化了大钱送孩子去读普通本科,结果呢,毕业了找不到事做,大把的票子打了水漂,没见龙飞天,只有龙沉渊,只落得巨额债务和满口脏话的愤青。我和他们说你们走错了路,如果你们放弃想让孩子当科学家、文学家的好高骛远想法,为孩子铺一条实实在在的路,那么,让孩子学一门技艺是最好的路径,最适合平民百姓了。”

       黄蒂问:“他们相信你的话吗?”

       徐怀亮说:“实话实说,起先没人相信,后来才相信了。”

       黄蒂问:“这个起先和后来之间,你动了多少脑筋、花了多少本钱?”

       徐怀亮笑了道:“真给你问着了。既然说话没人信,那就用实际证明。于是我就和省技校的领导一起去到大型国企询问他们最缺什么技术工人,他们说最缺的就是数控机床的操作工。我问为什么?他们说数控机床太贵,一般工厂买不起,买得起的工厂哪会轻易让高端技工流失?所以,高端技工最紧缺。回来后,我和技校领导人商议,我们合资办学,我出资金出条件,你们经营,两得其便。于是我花钱买一台数控机床,从国企请来一名师傅,给他年薪二十万,从国企拿来加工订单,培训高端技工就这样开展了。二年后,我们培养了首批的二十名高端技工,立刻被有势力的厂家一抢而空。这些人年薪都在十万以上,都在待遇好的单位上班。这一下,我的职工们才相信了我的话。技工学校由此办得轰轰烈烈,外省的人都莫名而来。”

       黄蒂问:“你们仅仅就培养机械行业的高端技工吗?”

       徐怀亮说:“我没那么蠢,机械行的高端技工需要量大不错,但它总会有饱和的时候,我没那么蠢,不能在吊死在一棵树上。现在技工学校有十个专业,涉及餐饮、美容、机械、建筑、园艺等等。”

       黄蒂问:“涉及面广,招收的学员多,最忌讳的是业绩平平。那么人家花钱来学技艺,很可能有走普通本科毕业即失业的老路。这样的情况你们碰到了吗?”

       徐怀亮说:“没有,因为我对此早有预防。方法就是名师高徒,聘请的教员必须是著名的、有绝活的。和他们签订合约,即教出的学员必须也是一流的,在行业必须抢手。达到这样的水平,奖金很高,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黄蒂说:“,花这么大代价请名师,这么说你的技工学校一定亏本喽!”

       徐怀亮说:“亏本的单位不会长久存活,我们的目的是保本略有盈余。这个目的我们达到了。达到这个目的还有一个方法,这就是控制规模,不要以为学员抢手,就无限地扩大招收,这是自掘坟墓。”

       黄蒂说:“这岂不和你的普济众生的初衷相违背?”

       徐怀亮说:“任何事都有个度,超过这个度,必然事与愿违。我不是圣人,我度不了众生。只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做一些有益于众生的事。比如那个福利院,600个床位就能解决600个老人的老有所养,善莫大焉,我满足了;这个技工学校每年能向社会输送四、五百个高端技工,也就是说为这几百个青年解决了就业,为他们的终生铺平了一条康庄大道,为他们的父母减轻了负担。行啦!我徐怀亮心满意足,夫复何求?”他爽朗地笑了。

       ……

       第二期名人专访播出后不久,黄蒂便开始在网上投简历,希望尽快离开电视台。她觉得这个时候离开最好,想有好家什须趁热打铁,嫌累而歇炉,明日必得加倍操劳,弄不好还会灰头土脸。张耳几次在会议上表扬黄蒂,并且说这样的名人专访如果再能做上三五期,这个节目必定会成为电视台的金字招牌,节目主持人也会成名人,说不定也会受到专访呢?黄蒂对此一笑置之,心想他张耳在电视台也是听吆喝的,他上面还有总编和台长,况且他是在激励下属,如果他领导的节目组再出现一个类似名人专访的节目,他就有升为付总编的可能。因此,在敷衍张耳的时候,从不提及下一步做什么,她想拖延时间做面试准备,等成功了再黄鹤一去。

       这日,黄蒂离开姑射山鹿苑,来到姑射山公园。这个公园是女大才子郁心洁数年前的鼎力之作,磅礴的大势下包含了许多玲珑小景,既保留了天然秀美,也体现了人文技巧,真正做到了天人合一(详情见拙作《梅雨》)。可惜的是,这个大才女终未逃脱世俗的诱惑,倒在了美色和金钱的富贵乡中,给世人留下了没有结论的嗟叹,有人说她是才女,给唐州留下一个旷世的旅游资源;也有人说她绝非才女,终究是一俗人,用处子河水也洗不清她贪财贪色的污迹。

       黄蒂时而来这个地方消遣,一是这儿有令人赏心悦目的大美,一是这大美是智慧的结晶,由才女来创造。她并不在意郁心洁令人惋惜的结局,人有血肉,贪色是本性,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倘若遇见一风流倜傥的美貌男,但不是章绩(《梅雨》中的美男子)那种人,说不定也会滋生一夜情。她羡慕郁心洁遇上了千载难逢的机遇,这就是改革使政府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和官员希望通过有形建筑来标榜政绩,这才使得建造姑射山公园成为可能。如果不是这样的机遇,郁心洁她满腹的才学根本无法展示,她会在她园林处那个简陋破旧的办公室里穷困终身;同时她也敬慕郁心洁的才智,什么是大手笔?什么是大家?姑射山公园就是无与伦比的大手笔,只有大家才能有如此大手笔,大手笔和大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无法说清只有大家才有大手笔,还是出了大手笔才能被称之为大家。羡慕与敬慕,构建了她常常来此消遣的特殊心境,她渴望自己也能有一次机遇,一如郁心洁当年那样;她猜测得出,姑射山公园于郁心洁而言,是知识的厚积薄发,像地下熔岩,压力涨出临界值便形成火山喷发。既然她行,我也应当能行,由此,美仑美奂的风景成为她潜心钻研的榜样和动力,钻研的方向为文学和美学,也兼顾史学和哲学。但她的潜意识里,姑射山公园更是郁心洁智慧的激情喷发,智慧往往在激动时才会井喷,也许一直被人诟病的财色才是导致智慧井喷的诱因,历史上哪一个英雄的创世记离开过美色和金钱,如果把他们的创世记比喻成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那么美色就是润滑剂,而金钱则是动力。

魏中原对她经常流连于姑射山公园,一直持关心和欣赏的态度,锦绣山川可以陶冶情操,这毋庸讳言,可常常停留在一处冥思苦想就另当别论了。最终,他窥视到了妻子的心绪。一日,黄蒂说要去姑射山公园游玩,魏中原说愿去陪同。黄蒂大悦,说:“你这工作狂,怎么舍得金贵的时间陪妻子闲逛?”魏中原说:“外是公作,内为私作,同样是作,同样重要。”黄蒂深情地看着丈夫,感激于他的体谅。当汽车还没驶进处子湖的拦水坝,黄蒂却让丈夫找个地方停下来。魏中原依从吩咐,停好车后来到黄蒂的身后,从这儿看姑射山公园,大景观尽收眼底,只见湖那边姑射山青翠如玉,草场如织毯,处子湖烟波浩淼,湖畔处处华亭若仙家阁台,映照出盛世繁华。黄蒂见丈夫来了,身体轻轻地依靠过去,轻轻地一声叹息。魏中原笑道:“献愁供恨,玉簪螺髻。”听丈夫此言,黄蒂着实吃惊,她抽身离开丈夫的胸怀,“你这话是应景,还是真的有感而发?”魏中原说:“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但是我要说,你读书太杂,短期内难以应对需要。时间有限,精力有限,要捡重要的来,比如哲学,柏拉图、黑格尔或者康德的,精读一人便可,其他人提纲挈领,区别大概而已。否则,那多如翰海的哲学著作,你没读完,光阴也就差不多了。文学也是这样,选择几部大家名著,读深读透,其他人的书,看看序与跋以及他人有关的评论即可。史学也是这样,范文澜和钱穆这两位史学大家观察历史的角度不同,同一历史事件,评价如同天壤。读透他们二人,自己的观点自然确立其中。因为你不是搞学术的,泛泛中的局部精深就可以了。”黄蒂一阵颤栗,只说魏中原是搞政治经济的高手,而在他这样层次的人的眼中,对女人一般而言只是尤物,供玩赏与发泄的,至多关注其吃穿,哪里会体察她的所思所想。哪知道他心细如丝,更懂得如何呵护疼爱女人,刚才一席话,如兄长、如良师,找到这样的丈夫,可说是七世修来的福分了。可惜的是,上苍夺去至爱,留给她无尽的思念与悲痛。

       当面对数千亩绿茵茵的草场,她心旷神怡,仿佛坠入幻境,心想郁心洁怎么有胆识建造这么大的草场,想过后续的管理和技术支持吗?可眼下这旺盛的长势,说明她对此早有研究也圆满解决。再看看草场上面的郁郁葱葱的森林和以及端庄安然的姑爷山和姑娘山,这锦绣如画的山川和人在画中的意境,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对此她简直要鞠躬甚至跪拜了。因为她知道,郁心洁的大手笔,不是建造,而是“种植”了姑射山公园。处子湖万顷碧波,姑射山锦绣披身,都是依势而为,在原有的山川上“种植”了人文的种子,景点依山川而撒播,不离山川,装饰山川,才形成了人间之大美。尽管如此,她还是看到了大美中的怆然,那是在一次观赏中偶尔联想到的。那日清晨,太阳跃出山脊不久,金色的阳光洒进山谷,宽阔的草场一片晶莹灿烂,像是一块用金银线织就的锦缎。她为胜景所感染,激动地走进草地,弯下腰去抚摸柔弱的小草。只见新修剪的青草,紧密地依靠在一起,全是可怜兮兮的样子。倏然间,她感觉到了疼痛,感觉到了无奈与悲愤。青草也是生命,为什么要用电刀割刈?它原本应当自由地生长在山坡溪畔垄头林间,为什么要强行种植在一起?原本它株株独立,各具形态,为什么要让它们紧密地排列在一起,难分你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服从人的意志,有人喜欢壮观与大美,便牺牲了小草的自由与独立。她进而联想到人类间曾经流行过的的各式各样的思潮,似乎和眼前壮观草坪的造就有本质的关联。她叹息且悲伤,为小草,也为自己。

 

       她正在静思,电话响了,是小黛打来的。小黛告诉她,赵老想在今天请她吃羊肉,问她是否方便?她乐了,叶家集的风干羊肉实在美味,怎能推却呢!她忙不迭地答应了。收起电话,她沿着万亩草场的边缘悠闲地独步,只见远处草场和森林的交汇处,有一对情侣结伴而行,男士一身橄榄青装束如青桐干一样挺拔,女士的紫罗兰色的长裙迎风飘展,刚柔相济煞是养眼。她不由得想起和魏中原缠绵的时光,眼睛渐渐湿润。不知怎的,她突然打了个激灵,觉得那对情侣有些眼熟。

       夕阳西下时分,黄蒂几经犹豫,她怕等驾场那儿的环境不适合停车,万一有调皮少年划破车身,岂不令人丧气,但转而一想,依赵老的名望,应当没人恶作剧,最终还是决定开车前去等驾场。在临近等驾场的一个土坡上,她看到了壮丽的落日景象,连忙将车停靠在路边,只见一巨大的火红圆轮浮悬在暮霭之上,呈无言的壮观,等驾场棚户区被一片烟雾笼罩,同时也笼罩了贫困。个别突出的建筑尖角,被落日余晖染成金色,一如云海中的山峰;再看看赵老的披上金装的住宅,势高临低,如布达拉宫俯瞰拉萨古城,集秀美、端庄、威严于一身。黄蒂啧啧嘴,自言自语地说:“这等烂地方,此时竟也如此瑰丽,盛世光环下的贫困也应如此吧!”

       开门的是小黛,见面就不无责备地说:“早都盼你来,哪知道等到现在。”黄蒂歉意地笑道:“贪看日落了,真的对不起呀!”小黛说:“你有好消息呢!”黄蒂一惊,“噢,我还有好消息?”小黛说:“不骗你,进屋你就知道了。”

       跟小黛进屋的时候,见小黛的紫罗兰色长裙随风摆动,心中不禁疑惑,进屋就专注赵老的装束,果然见赵老是一身橄榄青服装,她对着赵老嫣然一笑,又对着小黛诡谲地眨了眨眼,把小黛眨得如坠云雾。赵云说:“黄蒂,我来向你介绍我们的司徒昊副市长。”他指着黄蒂对一个中青年说:“这是电视台的记者黄蒂。”没等赵老开口,黄蒂的脸刷得通红,傻鹿一样看着司徒昊,像发问又像自语:“怎么是你?”司徒昊说:“是我不好吗?你采访徐怀亮,我可是全程看了。很好!祝贺你!”黄蒂说:“哪知道你是副市长呢!太好了。”赵老说:“杜振华和我说司徒副市长要来我家看看,还说把你也邀请来吧。”一直站在旁边的杜振华笑道:“我尽做无名英雄,你看,她来了半天,根本没发现我。老赵,台下台上,区别大啦!”黄蒂赶紧作揖,“杜老海涵,我真的没发现你老,这是有原因的,不关台上台下,因我遇见赏心乐事。”杜振华说:“既然赏心乐事,说来与我们同享,也消除我心中芥蒂。”黄蒂说:“不到时候不能说。”杜振华说:“那你就说说你和司徒昊副市长是怎么认识的吧!”黄蒂“还是不能说,要说也得副市长说。”因为她知道SM还不被大众所承认,一个副市长光顾SM肯定会遭致闲言碎语。杜振华说:“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你就憋在心里吧!”

       司徒昊说:“别难为她了,她不愿说自有她的道理,我们是在SM中心结识,而SM中心还不为大众接受,一个副市长去了,总会有人非议。”他说着从手提的纸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黄蒂,“我现在完璧归赵。”他转过脸对赵云说:“黄记者丢失宝墨,看落款知道是你老所赠,我知道名人专访的主持人叫黄蒂,但又不能确定是她,因此就通过杜老要求来拜望赵老。刚才见黄蒂进门,这才确定失主是记者黄蒂。”

      杜振华闻听此言,惊讶得无以复加,他知道黄蒂在SM中心丢了墨宝,但万万不会想到她在那儿会结识司徒昊,一个副市长怎么会到这备受争议的地方呢?他之所以建议赵云把黄蒂也邀请来,是想为这个年轻人搭建人脉,压根没想到他们已经认识,还是在那么新潮的地方;赵云听司徒昊说他和黄蒂在SM中心认识,也是吃了一惊,处于谨慎起见,他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司徒昊笑,这笑富含诚恳和关切;黄蒂在见到司徒昊的瞬间也非常震惊,倒不是因为司徒昊的身份,因为魏中原和他是同一级别的干部,她的震惊源于潜意识,难道这是和上次一样的因缘际遇,莫不是命运也可以复制的?

       司徒昊并没在意他人的惊讶,继续说:“黄大记者在SM中心并没暴露真容,看来她想留下神秘感给我。看徐怀亮的名人专访,压根就没想到这是我在特殊环境下的主人。以我的猜测,我的主人应当是一个非常前卫的人,我错了,原来黄大记者是一个传统女士。为什么下这样的断语,和杜老赵老来往的人,是绝对不会前卫的,再之,采访徐怀亮的提问,也说明黄蒂是传统的。我能冒昧问一个问题吗?黄大记者。”黄蒂说:“你是领导,可以随便提问的。”司徒昊问:为什么这么说?”黄蒂说:“居高临下,高屋建瓴。”司徒昊双手只摆,“可别这样说,今日造访,是羡慕赵老的高山景行,你这么一说把我设想的气氛给毁坏了。你得赔偿。”黄蒂想,从刚才二老的神态看,他们对司徒昊去SM中心持怀疑态度,以这样的心态,今日的聚会难以达到司徒昊的期望,因为传统的人对新潮人士总是抱有戒心,索性就这个问让司徒昊解释清楚,一可以观察他的学识,二可以创造和谐的气氛,因此说:“让我赔偿,我甘愿受罚。受罚之前,我想弄清一个问题,以你的身份,为什么会去SM中心?”司徒昊盯着黄蒂数秒钟,目光射出了都是感激之情,之后说:“不愧是主持人,问得好!SM最早在17世纪就出现了,但一直是地下状态,不为社会所承认。其实,中国在14世纪就有这样的现象,上流社会的性虐非常流行,在一些禁书中都可见其踪影。有人说,去SM的人多数是性变态,这话也对也不对,如果是性变态,那么他在那里根本找不到伙伴,法律也不允许在那个地方进行性行为。那么什么人去这种地方呢?我研究过,有下列人可能光顾:基本都是知识阶层的人,起码他知道SM的基本情况,基层群众肯定不会去这种地方,农民工会去这个地方吗?我想不会,他们得为温饱而奋斗,哪有这份闲心;持好奇心态的人,同样也是敢于探索的人;希望缓解压力的人;希望平衡心态的人。为什么我要去这种地方呢?”

“我想,我既不是好奇,也不是出于缓解压力或者平衡心态,我是在研究一些现象的社会基础。你们知道,改革开放后,国外许多思想文化潮流先后涌进中国,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它颠覆了某些传统文化,比如同性恋,这种现象过去一直有,但始终处于被谴责被禁止的状态,现在,同性恋在西方得到承认了,有些人还把和同性伙伴的生活状态贴到网上供人观赏;除此以外,在西方还有裸露,露乳、露屁沟、半裸,发展到裸体大游行,成千上万脱得精光的男女在海滩或者山坡接受拍照,更不要说频频被曝光的群交、换妻这些丑陋现象。再如SM,最近几年也在大陆出现,有人美其名曰虐恋。面对这些想象,我常常苦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社会倒退了还是发展了?如果社会以这样的方式发展下去,十年后会发展成什么样?除了吃喝玩乐,人们还会什么?比如性交会不会成为人类第一位的审美趣味?阴道感受阴茎的长短和粗细会不会成为专家学者的重要研究课题;裸体沙龙、裸体舞会、裸体游行会不会成为社会的常态?就我现在的察觉,多数人的信仰没了,如果强说信仰,那么也就是信仰钱和信仰权,目的是更好地吃喝玩乐,霸占更多的女人,以及如何提高性交技巧。我到SM中心去就是要观察去这个地方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个性、爱好以及行为方式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因为他们是比一般人的步履快一个节拍的人,从这些人身上兴许能观察到未来。”

黄蒂问:“你从我的身上得到了什么样的认知?”

“你去SM中心,可能是出于缓释压力,或者是寻找志同道合者。说明你是一个不甘现状的人,而且在寻找一个不为他人所注意的突破口,以期改善自己的处境。”

黄蒂仿佛遭受电击,心灵不禁一阵颤抖。这是什么样的人啊?简直钻到我的心里去了。她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不算英俊却面相干练的人,心中思忖:怪不得选你下来当副市长,你能得可爱、怪得可爱。杜振华听司徒昊这一席话,心中不由得赞叹:这正是我想说但不愿说的话,一个老头儿,张嘴性闭嘴性,怎么说也不雅观,可这是实情,人们吃饱穿暖了,思淫是自然的事,那些掌握权力的人,霸占几个女人的歪心也在理解的范围,但真把它视为审美趣味、科研课题以及文化主流就显得荒谬了,是要亡国绝种的,听说这个人怪,今日方得知,他怪得正统,怪得理性。

赵云一直不露声色地听,也一直揣测司徒昊来此的目的:索字?交友?调研?还是其它?反正这当官的来此肯定有目的,这既不能直问也不能装憨,得想个巧妙的办法让他自己说出来,他思忖片刻说道:“司徒市长,听老杜说你要光顾寒舍,真的高兴啊,我既老又倔,总是不得人喜欢,不瞒你说,你是到寒舍来的第一个政府要员,就连我们博物馆的大小领导也一个人都没来过。”说到这,他面露遗憾,“是否可以先喝起来,边喝边聊?”司徒昊说:“那天杜总编说你家的羊肉堪称一绝,是不是羊肉宴啊?”赵云说:“是的,不过今天又加一道咸鹅,也是好味道。”司徒昊说:“好,那就开始吧!”赵云正要起身,黄蒂站起来说:“我去告诉小黛,你们继续聊。”说罢,她走了出去。

一进厨房,黄蒂马上闻到了特殊的香味,“小黛,这又是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啊?”小黛说:“咸鹅,也是从叶家集带来的。”黄蒂说:“你看,我都淌口水了。”小黛笑眯眯地拿起一块咸鹅放进了黄蒂的嘴里。黄蒂立马尝到了鲜美异常的香味,她边嚼边说:“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都出在叶家集?莫非菩萨是叶家集人?”小黛说:“看你说的,菩萨怎么是叶家集人呢?菩萨是神仙,没有老家的。穷人忙活一年,也余不下几个钱,只能把自家养的羊和鹅杀了,羊挂起来风干,老鹅腌好了晒干,是菩萨可怜穷人,赐给了好味道,因为菩萨知道穷人买不起山珍海味。”黄蒂说:“说得好,我想问你一个小问题可以吗?”小黛说:“别客气,有什么尽管问。”黄蒂说:“你打电话通知我,是在什么地方打的?”她盯着小黛看,只见小黛脸儿霎时间通红,通红中透出几分成熟,丝毫不见几个月前初见时的青萌,“是……是在家呀!”黄蒂狡猾地看着小黛,“那么在姑射山公园山坡上的一对身着橄榄青和紫罗兰服装的人是谁呀?”小黛羞涩又狡黠地说:“偷看人是该打的。”黄蒂说:“我没偷看啊!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走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的也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呵呵笑了,见小黛底下了头,她接着又说:“如果真的爱他,就嫁给他,年龄不是障碍。他孤身一人,你女大待字,合情、合理、合法。”小黛说:“我们商议过,等他征求了儿女后就结婚。”她叹了一口气,“麻烦可能要出在我家。他比我爸要大上十几岁呢!”黄蒂想了想,“先结婚再通知吧,这事我看你得用钱当说客,把他们的嘴堵上。这事你说什么爱与不爱的,哪个信?在他们看来,人与钱,总得落一头。你之所以出来打工,目的就是挣钱。我想,大把的钱是能堵住他们的嘴的,”小黛说:“我也是这样想的。”黄蒂说:“想通了就好。哎,快准备!赵老催你上菜呢!”小黛说:“那就劳驾你帮我端上去。”她指着几个拼盘说:“先把这咸鹅和肫爪端上去,再把那凉拌菠菜和蒜泥粉皮端上去。”

黄蒂把四个凉菜摆好,又安排好了碗筷和酒盅,看着赵老说:“赵老,酒你就自己拿吧!”赵云说:“辛苦你啦!坐在司徒市长身边替我斟酒吧!”他笑着对司徒昊说:“市长有口福,昨日西州的朋友来,捎来二斤勾魂汤。这酒堪比玉液琼浆。”(就是拙著《柳凤仙》里面出现过的那种酒),司徒昊的眼睛顿放光彩,“有这等好酒,不枉此行。”赵云走到酒柜旁,取出二个普通玻璃瓶,正想给司徒昊斟酒,却被黄蒂把酒瓶接过去,“让我来吧!”她刚打开瓶塞,浓郁的芬芳顿时散发在空间。司徒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失礼了!失礼了!果然好酒。”杜振华和赵云相视而笑。等黄蒂一一斟满酒,赵云端起酒杯举向司徒昊,再向杜振华,最后是黄蒂,“祝各位身体健康,事业发达!来,我们干了。”见各人喝完各自杯里的酒,赵云说:“司徒市长,尝尝这咸鹅,味道不一般的。”说着便用公筷子夹了一块鹅腿肉放在司徒昊的碗里,又依次夹了一块放在黄蒂和杜振华的碗里。哪知道司徒昊却用手拿起鹅腿肉吃了起来,边吃边啧嘴说:“美味,堪称一绝。只有这咸鹅才能配得上”他指着酒杯,“这勾魂汤。”见众人都哧哧笑,司徒昊说:“用手拿着吃,让你们见笑了吧!这是丢丑得出来的经验。饭店里的冷盘肉类,凡带骨头的大都嚼不动,包在嘴里嚼半天也无法下咽,最后只得连口水一道吐出来,你们说难为人不?只有用手拿着吃,方能摆脱尴尬。”他端起酒杯举向赵云,“敬赵老一杯,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赵云马上也端起酒杯迎上去,“喝下这杯酒,但说无妨。”

司徒昊碰完杯,“再次失礼,讲一句赵老可能不爱听的话。这就是请赵老搬出等驾场棚户区。”赵云一听此言,愣了,心思此人爽快得可以,官场上的人一直记恨自己为贫穷百姓奔走呼吁,而他直接来个釜底抽薪,让你脱离这个环境,眼不见心不烦,看你还能坚持多久?他冷笑道:“搬到什么地方去呢?”司徒昊说:“姑射山鹿苑,那儿适合你老的身份。或者我和博物馆打个招呼,搬到他们的专家楼去。如果专家楼没空缺,市里拨钱专门为你盖一栋。”赵云说:“敢问你这意见,是代表组织,还是……”他话没说完,就被司徒昊抢过了话头,“赵老别误会,这纯属个人意见。是我敬仰赵老的心情表露。”

赵云说:“既然司徒市长这样坦诚,我也实话实说。我舍不得也不忍心搬出这个地方。先说说舍不得,这原是一块风景优美的地方,这个宅子建在一块高地上,俯瞰山原,阡陌纵横,村庄簇簇,望日出日落,景象万千,心旷神怡!后来,棚户一天天多起来,好景象变成现在惨不忍睹的样子。这都是一些融不进城市而偏偏怀揣城市梦的人。想想他们每日劳作而居住在不能遮风避雨的棚子内;想想他们的孩子连上学的地方都没有;想想他们成为城里人的渴望的眼神。我觉得我们的政府总应该伸出援助的手拉他们一把,圆了他们的城市梦,因此我奔走呼吁了数年,虽无结果,但不气馁,我愿一直住在这儿,陪着们呼吁下去。直到他们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这个时候,我要是悄悄地搬走了,我愧疚,他们灰心。”说到这,他有些动情,把酒杯放在了黄蒂的面前。黄蒂马上为他斟满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一个多月前,又发生了一件让我难过的事。棚户区的一个小青年被抓去劳教了,罪名是影响公务,持鞭伤人。这事源于我上次带京城的记者来棚户区采访,几个年轻人和联防队员发生了冲突,这个小青年用鞭梢卷去了联防队员手机和一缕头发。”

赵云所说的黄蒂亲眼所见,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几个小青年玩的是调皮捣蛋的游戏,他们怎么就当真了呢?再说,现场也没留下任何证据,怎么就被判劳教了呢?”赵云苦笑,“和官家斗,最终吃亏的总是百姓。据说他们收买了其中的一个青少年,摸清了那几个青少年的来龙去脉。最后当成黑社会团伙一下子都网了进去。头儿和持鞭的被判劳教,其他的人分别处以不等时间的拘役。”他低下头,伤心地说:“本意行善,哪知道却是作孽。还毁了几个纯真的青少年。”

司徒昊疑虑地看着悲伤中赵云,一副欲说又止的样子。杜振华说:“司徒市长有话尽管说,赵老一定能理解和接受。”赵云听杜振华如此说,抬起头向司徒昊点头。

“据我所知,这个棚户区得不到改造的原因就在赵老身上。”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震惊。正在端着火锅而来的小黛,听了这话,心慌意乱,半失落地把火锅斜架在了炉台上,汤汁四溅,她顾不得自己手被烫,连忙取抹布擦拭。黄蒂一把把抹布夺来,“烫着了吧!快去抹点药膏。”

司徒昊却没顾及这些,继续说:“我说重了吧,听我把话说完。这事既复杂也简单。你们看,唐州周边的多数的棚户区大都得到了改造,为什么轮不到等驾场?就是某些当权者嫉恨赵老,原因就一个,这就是赵老手紧,没送过他们一帧字幅,他们不满意,说赵老快不食人间烟火了,应当去瀛洲三岛或者穿越时光去会晤欧文傅立叶,既然这样,那他越是替百姓叫冤,我越是不理睬他。看看胳膊能不能扭过大腿。”

虽大出意料,而且近似当头一棒,赵云不但没被打晕,反倒坦然了,人之遇事心情大都这样,刀砍不疼针戳乱蹦,他想:一心为百姓,却帮了倒忙,只能怪自己幼稚,到老也没弄明白这些人心里想什么,难道执政为人民就是个幌子?也罢!既然如此,我搬走吧,搬得远远的,省得让他们见了心烦。他再次把酒杯放在黄蒂的跟前。黄蒂打量了他一下,默默地把酒斟满。他端起来举向司徒昊,“谢市长坦言,我即日就搬。也请市长兑现诺言,即日把等驾场棚户区改造了。”司徒昊伸出手做出制止的手势,“误解了!可别这样说,我一没承诺什么,二也没有决定改造等驾场棚户区的权力,那不是我分管的范围。因此这杯碰不得。”赵云没有把端酒杯的手缩回来,“无论如何,我即日搬出,剩下的事还望市长通融。恕我不谙政界的规矩。我自罚一杯。”他正要将酒杯端到唇边,司徒昊说:“赵老且慢,在下陪你一杯。你搬出最好,这是等驾场棚户区得以改造的最好办法。只要你搬出了,剩下的事她就可以解决了。”他左手指指黄蒂,右手端起酒杯,“赵老,放心吧,这事她能解决。来我们干了。”

黄蒂一听此言,马上急了,“哎!你们别碰杯。”她对司徒昊说:“司徒市长,这事关千万人利益的大事,我一个小女子怎么能解决?你在说笑话吧?”司徒昊笑道:“你相信我吗?”黄蒂被问得一愣,“我相信你的职务。”司徒昊洒脱地说:“就凭你相信共产党这一点,也请你把酒杯端起来,我们三人一同干了,好不好?”黄蒂固执地说:“我不干,你没说清楚。”司徒昊笑道:“他赵老搬家,你黄蒂出面操作,我当参谋。把赵老的心头病彻底解决,如何?”黄蒂的眼挣得圆溜溜地,犹豫间,杜振华开口了,“黄蒂,端起来,既然司徒市长这样说,说明他有把握。实在不懂如何操作,可以请他面授机宜呀!”司徒昊说:“既然杜老这样说,那我就把锦囊妙计当场公开了。黄蒂!这事你去和徐怀亮说说,看看他怎么说?”黄蒂眼睛一亮,心中豁然开朗。

杜振华见黄蒂的表情,又见赵云呆呆的样子,就说:“老赵,你是东道主呀!”经这一提醒,赵云又端起酒杯。司徒昊却说:“赵老,这酒得慢慢品味,这么快快地碰杯,糟蹋了。再说,你这咸鹅味道鲜美得无法形容,我还没大快朵颐呢!”他说着夹起一块鹅放在碗里,用手拿着吃。赵云见状用公筷捡了二块鹅脯肉放在司徒昊碗里,“这没骨头,不用手拿着肯。”司徒昊却说:“赵老吝舍,腿肉最香,只给了一块就不再给了。”赵云呵呵笑了,连忙又夹了几块腿肉给他。司徒昊说:“这才有回家的感觉,在家时,无论烧鸡或者鸭鹅,腿肉都是我一人包了,菜一上桌,母亲就把整个的腿肉夹给我。”他一脸的陶醉,“在父母身边的感觉真好!”赵云被他这话感染,对远处站着的小黛说:“小黛,记住了,下次剁鸡鸭鹅整只腿烧,不要剁开了。”

黄蒂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连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赵老旁边,招呼小黛说:“快来坐下!”小黛不肯。黄蒂说:“你是东道主,你不斟酒,谁斟酒?”杜振华听黄蒂这样说,眯起眼睛看着赵云,正好和赵云含羞的目光相遇,赵云赶紧避开杜振华疑惑的目光,转而对小黛说:“黄蒂嫌孤单,不妨陪她一陪。”小黛还是忸怩不肯,却被黄蒂一把拉坐在自己和赵老的中间,接着把酒瓶递给了她。杜振华没看出名堂,低声在黄蒂耳边问:“有戏?”黄蒂故意大声说:“马上就要拉开幕布了。”杜振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大声说:“好!大好!大大的好!”赵云不想让此事彻底暴露,就指着刚刚开始沸腾的火锅对司徒昊说:“司徒市长,来尝尝这羊肉,看看合不合你口味。”司徒昊指着杜振华对赵云说:“看来他们在议论桑间濮上,我们来尝美味,各得其乐。”说着他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忙不迭地说:“赵老骗人,这分明是龙肉,怎么说是羊肉?”他又用调羹舀了一勺汤,吹了几口气喝下,“仙汤!”接着又连连喝了几口。小黛说:“司徒市长会吃,这羊肉汤是最鲜美的了。”

     司徒昊说:“龙肉汤。”黄蒂见状,尝试着也用调羹舀了一点,想往嘴里送,又害怕辣,踌躇不定间,听到小黛说:“尝了,保证你会再喝第二口。”黄蒂小心翼翼地把汤送进嘴,舌尖立马像遭受轰击,辣味夹杂着鲜美顿时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禁失口说道:“乖乖,真好味道!”司徒昊见黄蒂露出真态,哈哈大笑,调侃说:“黄大记者,乖乖二字从你口中说出,这算不算失态呀?”黄蒂的脸立马红得像晚霞。杜振华抓住了机会,“见小黄的红脸,知晚霞的灿烂可爱。老赵,我俩来碰一杯。”赵云生怕杜振华再说出什么令人喷饭的话来,赶紧端起酒杯迎上去。二人碰了杯,杜振华摸摸嘴巴,不紧不慢地吟出一句诗来:“嫩草青青兮春光大好,老牛颠颠兮四蹄飞奔。”他话刚落音,司徒昊和黄蒂几乎同时笑出声来。赵云知道隐情已露,只好就势说:“小黛,放开些,陪他们喝好了。”

司徒昊说:“今天是好酒好菜好心情。那我就破一次例,开怀畅饮,放开肚皮。哪怕增加三斤体重也在所不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赵云,“先说一件正事,省得醉酒误事。”他指着那张纸说:“我一同学喜爱诗词,也会写。这是他在一次宴席上的应景之作。我看好,就保存下来。请赵老尊臂挥舞一番,写下这首《山坡羊》词,以便我借花献佛,给朋友一个惊喜。”

赵云想了想说:“市长吩咐,敢不从命?我只是想知道你这同学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司徒昊说:“姓程名本初。住建部的计划司长。”赵云惊讶地“啊”了一声,却没有言语,而是向司徒昊举向了酒杯。二人碰杯后,赵云展开了纸张,细细地看了一遍,递给杜振华,杜振华展开一看,是一首题为《思妻》的词:

 

同心朝暮,你歌我赋,情丝织就心相护。共斋庐,入画图,临池泼墨真情注,谁料天隔夫剩孤。追,长梦呼。思,命太苦。

 

读罢,杜振华高声说道:“果然好词。当今这样的填词高手寥若晨星。”他又看了一遍,然后看着司徒昊说:“堪比柳七。这等好词配上赵老书法,双星合璧。”他接着把词稿递给黄蒂,黄蒂草草读罢,脸色大变,强压泪水,起身疾步走向洗手间。

赵云没注意到黄蒂表情的变化,因为他心里装着事,他把这事和等驾场棚户区改造联系在一起了,因为他觉得司徒昊为程本初索字必有缘由,因此说:“趁着酒兴,不妨先向司徒市长交差。把这首词写了。”说罢,他起身走向写字台,小黛正想跟着黄蒂去洗手间看个究竟,听赵老这样说,就问:“几尺的?”赵云伸出一个巴掌。小黛快走几步,从纸柜里取出一张五尺全开宣纸,铺在写字案板上,接着又将密封的砚台盒打开,然后站在一边,等候赵云落笔。赵云站在写字案板旁,拿着诗稿默念片刻,然后挥挥手臂,拿起笔,在宣纸上疾书,只见笔触所及如游蛇走龙鸾凤展翅,顷刻间,草就了《山坡羊·思妻》,落款处他写上:受司徒先生嘱咐,录程本初先生《山坡羊·思妻》,二零一四年秋日。盖上印章之后,他问:“司徒市长平日喜欢何人诗词?”司徒昊说:“爱宋词,北宋的婉约,南宋的豪放皆喜爱。欣慕大家之作,大晏,小晏,欧阳修,苏东坡,柳永,周邦彦,南宋辛稼轩,张孝祥,特别是贺铸。”

赵云听了微笑不语,向小黛伸出四指,小黛神会,将书写好的字幅收起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然后取出一张四尺全开宣纸铺在写字案板上。赵云提起笔来,如一阵清风掠过草地,一阕贺梅子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跃然纸上。正文收笔之后,赵云面露得意之色,接着在落款处又是一阵疾书,众人看去,原来是这样写道:欣闻司徒先生喜爱贺梅子之词,特书此阙以助兴。司徒昊受宠若惊,双手掌以九十度角伸向赵云,“无功不敢受禄。”赵云正色说道:“受我赠与者,皆无功。若论功,则行贿受贿也!”

黄蒂从卫生间出来。小黛望去,只见她眼角红丝丝的,知是伤过情,碍于众人面,不便多问,于是就说:“大记者,快来看这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这是我见过的最酣快流畅的笔触。”黄蒂走过来,凝视一遍,“知赵老者,小黛也,懂赵老者,小黛也,她能看出赵老笔尖上的情感呢!”众人哈哈大笑,小黛假意推了黄蒂一下,“就你喜欢嚼舌头。”黄蒂嘻嘻一声,突然转换口吻,“敢问赵老,小女子可以献丑吗?”赵云面露神奇,连忙说:“欢迎,欢迎。小黛,拿纸来,五尺的。”黄蒂说:“我写不了大字,三尺全开的足够。”小黛取来一张五尺大纸,黄蒂“哈”一声说:“还是换成三尺全开的吧!”小黛看看赵云,赵云说:“那就给她拿三尺全开的吧!”

在铺好的宣纸前,黄蒂拿起笔,凝思片刻,然后奋笔疾书,众人望去,也是一阕《山坡羊》,副题为思夫。随着黄蒂不断地书写,赵云细声朗读,读至怆情处,声音悲然,黄蒂没写完,赵云却读不下去了。其他人亦是悲戚不已。黄蒂并没在意他人情感,全神贯注地书写完毕,当她将笔放在笔架上之后,对司徒昊说:“我没你那同学的才气。这首词我填了很长时间,修改了无数遍。自忖无法和程本初的词相比,但同为一词牌,同是情感所致,他是思妻,我是思夫,天下竟有此等巧事,因此自愿献丑。”司徒昊没有回答,却轻声念道:

 

头轻脚重,无言相送,心中忧乐君遥控。盼相逢,梦匆匆,小毅要爸心悲恸,斜影泪痕流夏冬。春,愁伴侬。秋,苦伴侬。

 

司徒昊读毕,对黄蒂说:“早听说黄大记者才貌俱全,见此词,欣佩不已。”他转向赵老,“有句话我不想说,但还得说,赵老是否可以再展玉臂,将黄大记者此词书写下来?”赵云二话没说,向小黛伸出五指。小黛取来一张五尺全开铺在案板上。赵云书写的当儿,司徒昊走到黄蒂面前说:“黄大记者,你的墨宝送与我如何?”黄蒂稍微思考片刻,看看墨迹已干,就细心将字幅折叠好递给司徒昊。司徒昊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字幅收进皮包。

 

 

       二年后的一个冬日。

       赵云的旧宅内欢声笑语,暖气洋洋。室外雪花曼舞,北风劲吹。哺乳期的小黛体态丰盈,春风满面,她向黄蒂说:“老赵昨日说今天保不准要下雪,就让我打电话邀请你们来热闹一番。哪知道天公作美,真得下起雪来,使得小桦的百日宴更具意义”黄蒂说:“真没想到还能在这个旧宅里围炉夜话,看雪花飞舞,为小桦庆贺。在这个宅子里吃羊肉火锅,我这是第三次了吧?前两次都没今天这样热闹,这次是四美具,二难并。”小黛说:“这一切都得感谢徐怀亮,要不是他保留了这个旧宅,哪有今天的聚会?”黄蒂没吱声,脑海里却浮现了那日拜访徐怀亮的情景。

 

       按照司徒昊的谋划,黄蒂在上次聚会之翌日就拜访了徐怀亮。她开门见山地说:“今日拜会徐老板,只为一件事。你办养老院,办技工学校,是为了惠及百姓。现在有一群百姓亟待惠及,徐老板愿不愿意伸手?”徐怀亮笑眯眯地说:“说说看,看我有没有这样的能力。”黄蒂说:“等驾场棚户区的问题已经拖了好多年了,那里的百姓盼星星盼月亮似地渴望改造,可就提不到议事议程。说实话,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要我说,那儿是唐州脸上的一块疤,所有的唐州人都觉得不光彩。不信,你可以去看看,看我是不是言过其实。”徐怀亮看着黄蒂苦笑,半天也没言语。黄蒂有些着急,“行不行,你表个态。不行我再找别人。”徐怀亮说:“无论你找谁,都得过吕副市长这关,他发过狠话的,赵云搅和一天,等驾场改造就拖一天。”黄蒂哈哈大笑,笑得手捂着肚子。徐怀亮说:“黄大记者,你笑什么?”黄蒂说:“你不想伸手就是了,干啥要拉出吕副市长做挡箭牌?再说,吕副市长这借口也太可笑,赵云不给他字幅,犯不着拿百姓开涮。真是这样,那吕副市长也太掉价了,这素质,副市长是怎么当上的?”徐怀亮看看左右,小声说:“小姑奶奶,你可别这样说,如果传到吕副市长耳朵里,还得拖不说,你日子也不会好过,那人报复心可重了。”

     黄蒂说:“我怕他做什么?我归宣传部管,隔山不打鸟,他想报复我也报复不了。我再问你,你管还是不管?”徐怀亮说:“你让我伸手,我有个条件。”黄蒂说:“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徐怀亮说:“我虽不认识赵老,但通过你的名人专访,算是基本了解此人。我敬佩他不入流、不淌浑水的精神。这一点我做不到,也只能敬佩在心了。我的条件就是,你动员赵老搬家。只要他搬家,事情包在我身上。”他拍拍胸口,信誓旦旦。黄蒂假意反问,“徐老板说话算不算话?”徐怀亮说:“只要赵老他搬家,吕副市长再阻挡,我跟他翻脸。”黄蒂大喜,略带神秘地说:“告诉你,徐老板,赵老已经搬家了,我替他先在姑射山鹿苑租了一套房子,估计二天搬完。”徐怀亮哈哈一声,“你小黄是设好圈套让我钻。赵老既然为民放弃自己喜爱的住宅,我肯定会给他一个惊喜。”

 

徐怀亮说的这个惊喜,黄蒂当时并没在意,等驾场棚户区得到改造,她已大喜过望,还能有什么惊喜再能打动她?哪知道,这个惊喜来得突然,像水面上急速旋转的龙卷风一样吸人眼球。这就是在棚户区落成交付的那一天,徐怀亮邀请赵老和黄蒂参观新区,远远望去,只见赵老旧宅处被三色布遮挡得严严实实。赵云伤感地问:“那儿是我的旧宅遗址吧?”徐怀亮哈哈大笑,“赵老言之差矣,旧宅依存,何来遗址之说。”他拿起手机,嘀咕了一句,然后指向远处,“请赵老看看有何变化?”只见几个人来到三色布围住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扯下三色布。赵云立刻惊呆了:旧宅四周的坡地被铲成约有四百平米的高台,高台的四周是一片七八亩地的园林,原本灰苍苍的五间旧宅焕然一新,变成了白墙红瓦红窗的精致建筑,高高地矗立在园林中。

徐怀亮对惊呆了的赵云说:“赵老,你娶娇妻生贵子,我未来祝贺,已属失利。现将修葺一新的宅子归还于你。”说罢,他将一串钥匙交给赵云。黄蒂说:“赵老,你看着宅子像不像布达拉宫呀?”徐怀亮说:“黄大记者好眼力,我就是按布达拉宫的色调整修的。我看这个宅子就叫小布达拉宫吧!”赵云说:“切莫这样比喻,那是圣地,我承受不起。徐老板大恩大德,请受我一拜。”说罢他向徐怀亮连鞠了三个躬。徐怀亮要去搀扶,却被黄蒂一把拉住,“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你就接受他的感谢吧!”她接着小声问道:“吕副市长这关你是怎么闯过的?”徐怀亮也小声说:“不用闯,商人不用炸药包,用利益。我把赵老赠我的一帧字幅送给他了,并冒用了赵老的名义。马上我要向赵老请罪呢!”哪知道赵云人老耳不背,他们的谈话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徐老板圆润周全,何罪之有?失去的字幅,我加倍偿还。”

        黄蒂依然沉浸在记忆里。小黛说:“别陶醉了,那边有人喊呢!”黄蒂望去,惊喜地叫道:“詹老么来了!”她疾步向前,走到詹老面前,“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她巡视了一下左右,“小程没来?”詹海光说:“此行纯属私事,不当带秘书的。再说,现在唐州有照顾我的人,无需他人。”黄蒂问:“詹老原来在唐州有亲人呀,敢问是何人呀?”围坐在沙发上的人哄然大笑。赵云说:“你黄大记者官僚了。”他指着司徒昊说:“这是詹老的乘龙快婿。”黄蒂大惊失色,喃喃地说:“怎么杰出人才都出在你们一家子呀!太让人嫉妒了。”司徒昊抢话说:“可别这样说,岳父大人是杰出人才,我可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合格的六品小吏。岳父大人此行是陪他来的。”他指着程本初,继续说:“他此行为做一要事,还需你配合才是。”黄蒂不解地问:“什么重要的事?他怎么没和我说。”赵云迟疑地问道:“小黄,你和眼前的这程先生莫不是早已认识?”黄蒂微笑不语,

只见程本初起身,直嶙嶙地单腿跪在黄蒂的面前,双眼诚恳地看着她,“黄蒂女士,我渴望和你同结连理,希望您能恩准。”

当年,魏中原向她单腿跪拜求婚,带来的不仅是淑女的心理满足,还有新鲜的西洋潮流对传统文化冲击的余波在她胸间回荡。按理说,程本初再现同样的情景,不致使她产生过度激情。但是,面对程本初的求婚,她几近眩晕,因为在刹那间,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以不惑的年龄和位高权重的身段这些正能量,和魏中原、小毅、待她如己出的公婆这样的反能量相碰撞而产生的巨澜,恰似汹涌的钱塘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向她既保守又新潮的心理堤岸。

 

       她和程本初是通过司徒昊相识的。

    原来,那日从赵云家散去后,司徒昊当即就把她书写的《山坡羊·思夫》从手机上发给程本初。程本初当即就乘高铁赶赴唐州,抵达唐州已是深夜十二点,他央求司徒昊安排见面。司徒昊说他未免太心切,此时邀请更显唐突,与你身份不符。程本初说我千里迢迢来,只为姻缘,如果姻缘配,莫说区区十二点,即便三更又如何?司徒昊只好拨通了她的电话,听到电话里说:“那个写《山坡羊·思妻》的人从北京赶来了,他是个被遗弃的人,前妻撇下他和尚未满月的孩子赴美留学一去不归。见与不见,现在见还是明日见?你给个话。”她连咯噔也没打,就说:“我马上到你那儿去。”

       黄蒂和程本初相识两年,唐州北京来往如穿梭。她的儿子小毅和他的女儿小娟也成了好朋友。

 

       此时黄蒂心中,正能量和反能量经过短暂地激烈地较量,谁也没能战胜谁。波澜平息了,心情已定的黄蒂伸手挽起程本初,半怜半嗔地说:“命中注定的福,命中注定的姻缘,命中注定是你的老婆,为什么要跪?”程本初尚未站定,就听到司徒昊说:“本初,你看她老婆二字说得多糙多馋,听了够肉麻的。”杜振华打趣说:“大俗中有大爱,越糙越见亲密。老婆,老婆,老来的婆娘。用文雅的话说,这是与子偕老。”黄蒂说:“没想到你老还有这些糙话。”杜振华说:“老来不糙,赵云哪得和小黛结婚生子?你我又怎能享受小桦的百日宴?”

       门铃响了,小黛忙去开门,见一人捧着一个大花篮站在门口。邮差说:“这是英国的赵先生和赵女士邮购的鲜花,祝贺弟弟小桦百日快乐!”

       詹海光对赵云说:“你功德圆满。”赵云说:“无论如何圆满,终是为私,哪比得上他。”他指指一直没有言语的徐怀亮,“他是你我的榜样。我们应当向他看齐。你看他把这个小区改造的多漂亮。”徐海亮说:“得亏上面划拨的专款,我所做的仅仅是在这个工程里一分不赚而已。”

    徐怀亮的一句话,印证了赵云在司徒昊索字时的猜测,原来这一切都是司徒昊的谋划。

       黄蒂爱恋地瞟了一眼程本初,“真有你的,该调你去安全局了。”程本初小声说:“我知错就改,现在就解密一个文件:北京电视台同意接收你了。”黄蒂说:“怎知我会去?”程本初说:“你是我老婆呀!”黄蒂娇滴滴地说:“好啊,还没进门,就开始管起来了。”

    二人蜜语,被司徒昊听得清清楚楚,马上插话说:“他不管你,难不成去管小三?”

众人大笑。

 

(全文完)

 

后记:  

此文写出已有五六年,因第八节中的两首词耽搁下来。我写了几遍这两首词,总不满意。直到几个月前见山东居安的博客里新帖出的几首词,大开眼界,发出救助的纸条。居安先生随后发来两首《山坡羊》,一首思妻,一首思夫,解了我的难题。这就是第八节里,程本初和黄蒂的《山坡羊》词。在此,我向居安先生表示衷心感谢。

                                                 乐闲人

                                                  2018年·8·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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