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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时代(4)

(2011-08-26 09:55:38) 下一个

十四

我那一觉睡得很死,都不知道叶子第二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是被我的室友吵醒的,他起来上厕所,看到我睡在厨房里,就踹了一脚我睡的椅子说,起床了,天都亮了。我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发着愣看了一下我的室友,也没明白我怎么睡在厨房里,昨晚的事儿好像是一个梦一样,不知是真是假。我一看表已经是11点了,从椅子上爬起来,看到卧室的们开着,进去一看,叶子已经走了。我的床上干干净净的,白色的枕头,蓝色的被子都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头,连床单都被铺得平平整整的。

我在床上发现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谢谢你昨晚让我睡在这里。

我的室友走进我的房间里来,一脸诡秘的笑着说,你昨晚把个妞儿带回房间里了?怎么没一起睡?听你们讲了半夜。我说,你听见什么了?室友说,没听见什么,这个墙太隔音了,本想贴你的房门听来的,太晚了,懒得爬起来。我说,我都忘记了昨晚讲了什么了,就好象是一个梦,要不是这个纸条,我肯定会觉得那真是一个梦。室友说,是谁啊?我认识吗?我跟他说,你不认识,下次她再来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室友说,她漂亮吗?我说,漂亮。见过漂亮的,没见过她这么漂亮的。室友说,你丫就意淫吧。说完,他踢踏着鞋去洗手间刷牙去了。

过了两天,我在楼里的电梯里又见到了叶子。那天我拿着一筐衣服要上地下室去洗衣服,她和老张和几个人乘电梯下楼,电梯在我这一层打开的时候,我一眼看见了她。我走进电梯,跟她和老张打了个招呼。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见她不愿意说话,我也什么也没说,电梯到了一层的时候,她跟着老张前后脚的出电梯门去了。

那时我天天在学校里面忙,回到公寓的时候往往都是晚上910点钟了。有一天我的室友说有个楼里的女孩来找过我,见我没在就走了。我想可能是叶子来过。以后我又在楼里和周围的shopping mall里面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她跟老张在一起,每次都没来得及说什么。

有一天晚上7点多钟的时候,我们楼里的火警响了,大家都纷纷顺着楼梯跑到楼下来。我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看见楼道里面有一些烟雾,闻到一些糊味儿,知道是有的公寓失火了。我到了楼外的时候,看见已经有一些人在楼外,冲着楼上的一间公寓指指点点。我目测了一下,看见失火的是在十一,二层的样子,心想千万别是叶子的公寓失火了吧。等了一会儿,就见叶子从楼门里出来,自己站在一个空地。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问她,是不是你们那一层的屋子着火了?她说,不是,出来的时候没见到哪个屋子冒烟,只是在楼道里看到有烟雾,可能是下面的一层着火了。我说,老张没在家?叶子说,他还没回来呢。她说着说着,突然啊了一声,说这火不会烧上去吧,我什么也没带下来,护照和一些重要东西都在屋里放着。我看了一眼楼上,只见楼上着火的房间蹿出火苗来,火苗在往上燃烧。我说,难说,看这个火势,要是消防车不赶紧来,真没准儿会烧到你们那一层去。

叶子听见我这么说,就要往楼里跑。我拉住她,说,干嘛去?你不要命了?她说,我得回去,要趁着现在火还没烧到楼上,赶紧回去把护照和一些重要的东西拿出来,不然要是都烧了,将来会有很大麻烦。我说,你别去了,我替你去拿吧,你把钥匙给我,告诉我东西放在那里。她说,跟你说不清楚,还是我自己回去拿好了。我看到消防车正在鸣叫着拐过街角,就说,那这样吧,我跟你去吧,到那里要有什么事儿好帮把手。她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我们就一起向楼里跑去。

我们顺着楼梯往11层跑,楼梯上没有人,该下来的人都下来了。叶子跑得气喘吁吁的,我拉着她的手往上跑。跑到6层楼的时候,她说不行了,要歇口气。我们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我从楼梯的缝隙往楼梯下面看了一眼,看见几个消防队员正往上跑,我说,快跑吧,不然消防队员上来了,该不让我们上去了。叶子说,那接着跑吧。我拉着叶子的手继续往上跑,跑到10层的时候,闻到一些糊味儿,烟也从防火门的缝隙里冒了出来,看样子是10层着火了。我们一口气跑到11层,我踹开防火门,跟叶子向着叶子的公寓跑去,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叶子和我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

我们跑到叶子的公寓门口,我停下来,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叶子说,进来吧,家里没人。我跟着叶子走进屋门,叶子走进卧室去拿护照,我在客厅里等着,一会儿功夫叶子就拿着一个包出来,里面鼓鼓囊的。叶子说,好了,重要的东西都在这个包里了,咱们走吧。我们顺着楼梯往下走,中间看到一些拿着斧子扛着消防器材往上跑的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他们惊奇的看着我们不慌不忙的往下走,谁都没有说什么。

到了楼下,已经有消防队员把着门口,只许出不许进。门外有好几辆消防车停在楼门了,消防队员们在不断进进出出。我们走到一个空地停下,看着楼上,看到楼上的火越烧越大,有的11层的房间已经开始着火了。叶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幸亏把重要的东西拿出来了,不然给烧了就麻烦了。我们看了一会儿消防队员救火,看到楼上的窗户里有消防队员在出没,过了一会儿,看到火势好像控制住了。叶子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回去。我说,看样子还得几个小时才行。叶子说,要不咱们走走吧,在这里呆着挺没劲儿的。我说,好吧。

我们顺着街道走下去,走过几条街,是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土坡,坡上有一个小亭子。我们坐在土坡的草地上,看着天边的云彩在被夕阳染得血红。天快晚了,公园里面没有人,显得很安静,街边偶尔有几辆车驶过。跟叶子单独在一起,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她只是静静的坐着,什么也没说,好像在期待着我说什么。我呆呆的看着草地,说,多好的天气啊。说完了我就为说出这么一句愚蠢的话后悔。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夜幕在渐渐的笼罩过来,公园里远处的树木都变成漆黑一片。叶子和我并排坐着,好像都有一番心事,又都不知怎么讲。她抵着头,尽管用手从地上拔了几根草来,翻来覆去的把草缠在手指上又松开,草汁流出来,她的指头上染上一点一点的黑绿色。。

我想打破沉默,就没话找话的问她,你喜欢这里的生活吗?她点点头说,喜欢。我看着她的黑眼睛说,上次你走了,我才醒。她笑了,说,你睡的真死,听见你的呼噜声很香,看见你在椅子上睡,还真怕你掉下去呢。我不好意思的说,唉,睡觉的丑样子都让你给看去了----上次你回去没事儿吧。她低着头,一边说没事儿。一边把手里的断草向远处仍去。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老张知道你在我那里吗?她摇摇头说,没跟他说。我说,他没有问你去哪里吗?她说,问了,我跟他说一直在街上来的。我说,你们怎么和好的?她说,他认错了,这样我们就和好了。我说,老张是个不错的人。她点点头。我说,他一定很爱你吧。她说,觉不出来。他天天忙他的论文和研究,对我不关心。我在家里干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吃的,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好像只要有口饭吃,别的都无所谓了,天天就是忙他的论文,连上街陪我逛一逛都不爱去,你说他这是爱我吗?我说,这大概是一种成熟的爱吧,他对你的爱不是表现在陪你逛街上,而是体现在他在努力出论文,将来找个好工作,让你过顺心的日子。叶子说,日子好坏我觉得倒是无所谓,钱多了多花,钱少了少花,我希望他老能爱我。我说,你爱他吗?她说,我不知道。我说,他要是一天没在,你会想他吗?她说,不会,没他我自己还清净些呢。

我们这样坐了一会儿,她说,想回去了。我们一起往回走,快走到楼门口时,远远看到火已经灭了,消防队员们还在忙活。老张在楼外站着,见到我们一起走过来,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问叶子,你上哪里去了?叶子平静的说,哪里也没去,就在街上走了走。对了,我把护照还有家里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包里拿出来了。老张说,很好。我看到老张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知趣的离开他们,走到一边去跟另外几个熟人聊天。我聊了一会儿天,回头看叶子,只见她嘟囔着嘴,好像在跟老张赌气似的,老张也拉着脸。过了一会儿,消防队员说可以进楼了。我向楼里走去,看到叶子自己在前面走,老张跟在后面,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的样子。我想,老张可能是误会了。想去解释几句,又想解释也解释不清,越描越黑,还是别解释了。

十五

叶子喜欢刨根问底儿。有一次她跟我躺在床上,忽然问我退学的事儿,我说,我不想讲我退学的事儿,因为那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儿。她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说,你真的是因为把食堂的那个傻丫头肚子搞大了退学的吗。我说,你怎么知道傻丫头的?她说,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大学的女朋友跟你分手,是因为她听说了你跟傻丫头的事儿吗?你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退学的?我说,你要想听,我就慢慢跟你讲,不过你要耐心一点儿听。叶子把枕头拉过来,身子斜靠在枕头上,说,快讲。

我就慢慢跟叶子讲起这件事。其实傻丫头跟我退学没有一毛的关系,都是以讹传讹。

那一年正好是1989年,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排着队走到大街上去喊爱国。我跟着去长安街游了行,跟着去天安门广场绝了食,跟着去郊外堵了军车去砸了坦克。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被坦克和子弹镇压下去之后,学校里开始清查谁过去干了什么。一开始我们都是否认,谁也不承认干了什么,都推说连游行也没参加过。校方一统计,说不对啊,怎么一统计咱们学校的学生绝大多数都连游行也没参加过?学生们说,是啊,我们是没游行过。校方说,那么那些举着我们学校的校旗去游行的都是谁啊?学生们说,都是社会上不法之徒冒充我校学生的。

有一天我们系里的那个秃脑袋系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我说,前一段学生游行时期,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过头的事情啊?我说,没有没有,我天天闷在宿舍里睡大觉来的,连游行都没去。秃脑袋说,你不用瞒着我了,系里收到两封检举信,一份是说你偷了4辆自行车,一封是说你砸坦克,你有没有做过这些事儿?

我说,谁TMD这么缺德,说我偷自行车?我是有一次和几个同学骑车去天安门,把我们的自行车都放在一个大院里的自行车棚里。晚上我们去取自行车时,那个车棚子锁了。我翻过车棚子的栅栏把我们的自行车一辆一辆都给扛了出来,结果让看车棚子的老大爷给逮个正着。我当时跟他解释过了,还把学生证让他看了,他怎么还诬蔑我偷自行车啊?秃脑袋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哪有这么不开眼的,谁会去偷自行车啊,还一偷四辆。估计是你把那个大爷给气坏了,要不他怎么会给你告到学校来。我说,是啊,我跟那个大爷吵了一架,他非要我交罚款,我没答应他的无理要求,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秃脑袋说,那这个事情就算了。就当是你没偷自行车吧。那砸坦克是怎么回事儿呢?检举信里还有一张照片,里面的人怎么看怎么像你。你知道,现在要是把你砸坦克报告上去,没准儿你会被当作暴徒给枪毙了。我说,我知道是哪个孙子干的坏事儿了,那天我在砸坦克,那个孙子平时跟我有血仇,他在旁边照相来的。秃脑袋用手胡噜了一下秃脑袋说,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他有照片,你是抵赖不了的,你现在只有退学一条路了,你退了学,系里就把这件事儿压下来,有人再来找,系里就说你退学了,不归我们管。

秃脑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知道没有商量余地了。我要是个女的,也许还有个办法,可是我是个男的,只能用此处不留爷,只有留爷处来宽慰自己了。我转念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这样我退了学。退学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得多,没有人问你为什么,递上退学申请,给你一个肄业证书,走人。

我走之前去看了一眼食堂的傻丫头,跟她说声再见。她难过的说,你真的要走了啊?顺手拿了食堂的两个肉包子塞给我。这使我想起我绝食的时候,她到天安门广场去看我,也是带着两个还热着的包子,哭哭啼啼的把我从绝食的学生人群里揪出来,非逼着我当时吃下才走行。

我跟她说,哭神马啊,退了学我们不就平等了吗,你没上过大学,我大学没毕业,咱们不就地瓜配土豆了吗?那样我就好娶你了。她破涕为笑,抹了一把鼻涕说,真的?我说,真的,回头我就找媒婆上你家里提亲去。她顾不得别人看见,上来就啃了我一口,然后拉着我的手到了食堂后面的仓库里,把门插上,脱了衣服躺到地上,说,来吧,亲亲。

我们完事儿之后,傻丫头坐在我身边,一边把乳罩往身上系,一边说,我知道你说的提亲什么的都是假的,都是哄我的。我配不上你,咱们不可能的。以后你心里只要记住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了。她这么一说,让我心里酸酸的,觉得很对不起她,就又把她压在了身下。她推开我,说,不行了,要回去接着上班了。我跟她在食堂仓库门口道了别,她泪眼汪汪的看着我转过了街角,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十六

自那次楼里着火之后,我跟叶子成了要好的朋友。白天她常常会打电话过来,要是我在家又不忙,她就下到5层来跟我聊一会儿天。平时我都是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自从跟叶子成了朋友,我就改成在家里看书了。我们几乎天天能聊天,我跟她在一起好像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要是有一天没跟叶子说句话,我都会觉得神不守舍。我的室友说我爱上了叶子。有一天我的室友正儿八经的劝告我说,听到楼里有些流言蜚语,说叶子跟我的关系不正常。他劝告我说不要跟叶子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会毁了叶子,也毁了我自己。那时,我对他的话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跟他说,叶子跟我就是朋友,我们就是聊聊天,谁说什么我才不再乎呢,到哪里我也不怕。室友说,知道劝你也劝不过来,那你好自为之吧。

我的室友劝告我的没错儿,楼里关于叶子和我的流言越来越多,话传到老张耳朵里了。老张有一天白天回到家里来,看见叶子没在家,就找到我的公寓里来。那天叶子正坐在我的窗前的一把椅子上跟我聊天,老张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来。他大概在门外听了一下,确认叶子在我屋里才推门进来的。他虽然心里不高兴,还是在脸上堆起一堆笑,说,叶子,猜着你就在这里。叶子大大咧咧的说,我们聊会儿天。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张说,今天身体不舒服,早回来一些。我给老张让座,老张连声说不坐不坐,然后对叶子说,回去吧。叶子跟着老张走了。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自从那天以后,叶子就不再上5楼我的屋里来找我了。我几次白天想给她打电话问一下,但是终究没打。见不到叶子,我觉得心里很郁闷,想想一个朋友就这样突然消失了,人世无常,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那一段,我心里总是想着叶子,什么也做不下去。每天上课看书的时候,头脑总是开小差,教授讲的什么都不知道,打开一本书,看几页就翻不下去了。我的室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劝我说,你就别惦记叶子了,叶子不属于你。我说,我知道,但是我就是忍不住会想起她来。室友说,你完了,你不可救药了。

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有一天我正在屋里枯坐着,听见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叶子。她垂着头说,我能进来坐会儿吗?我见到叶子,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把她让进屋,她坐到我的窗前的她常坐的一把椅子上,我到厨房里给她倒了一杯水来,她摇摇手,说不喝了,坐不住。我问她,今天怎么有功夫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跟你来告个别,我们搬家了,不在这楼里住了。

我听了,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半响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一下表,站起来说,我得走了。我说,你们已经搬走了吗?她点点头说,上个星期搬的,今天来有些事情过来,顺道来看一下你,跟你道个别。她走到门边,轻声说了声,谢谢你过去对我的帮助。我说没什么可客气的。她走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你好好保重啊。我点点头,跟在她的后面,送她上电梯下楼。她回过头来,说,你不用送我。我说,送你最后一次吧。我跟着她走到电梯口,心里期望电梯坏了,最好永远不会来。

电梯还是来了,她笑笑跟我再见,摆了摆手。

看着她走进了电梯,我心里觉得很堵得慌很难受。我突然想起,她以前跟我说过她的生日快到了,我给她写了一张生日卡片,还没有来得及交给她,本想到她生日的时候亲手给她,现在恐怕来不及了。我飞快的跑回屋子里,翻出那张卡,然后顺着楼梯跑下去,跑到门口,远远的看见她站在楼前的公交车站牌下在等车。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她跟前,她诧异的扬起眉毛。我把那个卡交给她,说,生日快乐---只好提前祝你了。

她打开卡,看到上面只有我抄的一行张爱玲的话:

“见了她,他变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他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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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白水咖啡的评论:
谢谢你。。。青涩的感情最让人回味
白水咖啡 回复 悄悄话 看上去很大大咧咧,其实很细心的男生啊。

这么青涩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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