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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2

(2014-03-05 12:42:14) 下一个


大千世界#2                                成稿于3/5/2014


(1)儿子的眼泪


 我第一次发现儿子心肠软,是陪他坐在客厅看Walt
Disney 出品的卡通片“Dumbo”。在片中Dumbo的妈妈(Jumbo)为了保护Dumbo,被马戏团的团长当成疯象关起来。小老鼠带Dumbo到关 Jumbo 的牢笼去看Jumbo。Dumbo进不去
Jumbo 的牢笼,Jumbo
就从牢笼的窗口用鼻子把Dumbo卷起来,像摇摇篮似地摇Dumbo。背景音乐柔美却悲戚,儿子就开始哭了。


 我要训练儿子听京剧,随手抓来一卷录影带“姚刚发配”。当姚期唱道:“为父言来儿是听,此去湖北改性情,莫要提刀乱杀人,儿啊,你来看,儿来看为父我,年迈苍苍发如银,姚刚我的儿啊,好一似风前烛瓦上霜能活几年?”姚刚答唱:“ 爹流泪来儿悲伤,点点珠泪洒胸膛,在朝为官有什么好,不如回家务农桑,午门辞别生身父,泪汪汪望不见儿的亲娘。”儿子自然听不懂唱词,但是唱腔的戚怆,他能感受得到(他是学校乐队的第二喇叭)。我把剧情解释给他听,他就哭了。


后来我挑“祭塔”这出戏来专门测测他的感情。这出戏唱的是反二黄慢板(应该是京剧唱腔中最慢的一种),缓缓慢慢,哀哀怨怨,关在雷锋塔里的白蛇,对着中了状元特来祭塔的儿子许仕林,娓娓讲述着过往的故事。我的脾气特急,“断桥”因为高潮迭起,我还能看下去,“祭塔”对我而言简直是受罪,实在是太慢了,又没有剧情的变化,就只有白蛇一个人在唱,看过一次,再也不敢碰它了。不料儿子竞把它看完了。我把故事的前后情节对他说明了,他还真哭了。


(2)男人的眼泪


儿子自小踢足球,在一次比赛中,被对方的球员踢到了,疼得哭咧咧地一瘸一瘸地跑下场,奶奶严厉地说:“男孩子不许哭!”看儿子哭成那个样子,我心疼啊。我把儿子抱上我的腿,让他哭个痛快,同时替他揉揉被踢痛的地方。儿子的球队战绩不佳,成军的第一季,一路输到底,最后一场球,儿子踢进全季整个球队唯一的一球,虽然最后赛事还是输了,但被其它的家长捧为英雄。儿子这一离场,其它的家长都涌过来安慰,这样让儿子的心情好过一点,待疼痛可以忍受了,他又直奔球场。


我就不懂了,女孩子可以哭,男孩子为什么不能哭?


明朝李开先的戏曲“宝剑记,夜奔”里有一句:“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男人与女人一样,会有冤气,怨气,恶气,怒气,不平气……种种负能量的气,若没有正常管道发泄,硬憋在心里,迟早这气是要爆发出来,那可就没命了。


君不见,在美国的旅游景区,一辆辆豪华大巴停下来,车上下来的几乎全是老太太,老先生不过一,两位点缀其间。我对这现象有个解释(姑不论是对,还是错):从前的美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为家庭生计,在外头可能既受气又受劳,早早地走了。


“节哀”这个词既无人情也无人性。中国人形容哭得悲切,叫做“哭得如丧考妣”。诗经小雅蓼莪篇有着这样的句子:“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西汉的韩婴写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都到了“亲不在”的节骨眼上,你还叫孝子孝女孝孙要节哀,不要哭,行吗?合理吗?合情吗?


记得老蒋总统移灵时,电视转播小蒋总统在灵柩旁,哭得好伤心,像个娃儿,让人也跟着落泪。


约是十几年前,不知是墨西哥的总统还是南美的哪个国家的总统被暗杀了,媒体发布了在追思礼拜上,天主教的主教坐在一旁抹眼泪的镜头。纵是神职人员,也是人身,有一颗人心啊。


女儿出意外后,先由救护车送到local 的医院,医院把女儿的小儿科医生唤来了,他检查了一下,说:“你女儿伤得很重,随时会死。”我抱住医生就哭了。我相信医生说的话,他要是敢粉饰太平,说一些敷衍话,诸如:没问题,可以救得了……若是病人真死了,病人家属会告他的。当时医生联络了Life
Lift 直升机,准备把女儿送去Memorial
Hermann Hospital。等了将近两小时,直升机还没到,我焦急地直催医生:“怎么还不来?”医生说:“Galveston 有大火。因为你的女儿现在已经在医院里了,有医生在旁边控监病情,所以Life
Lift 先去Galveston
运火伤病人去医院。”在等Life
Lift直升机的时候,医生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就只重复着:“你女儿伤得很重,随时会死。”他每说一次,我就抱着他哭一次。


后来女儿总算被Life Lift送到Memorial Hermann,我夫妻二人赶到医院,医生说要动手术。要动就动吧,我们可不敢说什么。夫妻俩坐在阳台上等。一位社工人员过来问我们:“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你女儿?”我说:“不看了,你们快动手术吧。别担搁时间。”社工撂下一句话:“手术过程中,你女儿可能会死。”我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先生坐在旁边,呆若木鸡。我哭了半天,泪眼婆娑地问他:“女儿要是死了,我们是不是再生一个?”我先生悲沉地说:“No!”


肚子饿了,去医院里的自助餐厅吃。听见身后有个女孩叫妈妈。我回头一看,是别人的女儿。我哇地又哭了。我先生像石头一样,不声不响地坐在旁边。


晚上,我先生的上司来了。他是个高大壮的白人,我抱着他就哭。我先生虚应一下故事,就又不哼声了。


那时候谁来看我,我就抱着谁哭。有一回来了几位老太太,握着我的手,拍拍我的手背,安慰我说:“多念观音,菩萨会保佑你的。”我那时正是五内俱焚,见这几位老太太,岁数与我妈相彷佛,身高与我妈相彷佛,穿着妆束也与我妈相彷佛;在那种无力,无望,无助的时刻,最希望的就是母亲的拥抱与慰籍。我母亲既不在场,我就把她们当成我的母亲,抱着她们痛哭一场。


这些老太太提到观音菩萨,我可不好意思去求他,若去求他,正应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句话。走投无路之际,我跪在床前,祝告我的父亲:“爸爸,中国人说
[聪明正直死而为神]。您是个好人,一定上天了。您替我看看,天上到底是哪位神灵执掌?您帮我求求,救救您外孙女的命。”祝告完毕,觉得肩头一轻,千钧重担交给我父亲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要帮我先生破茧而出。这些天,我哭了个海枯河干,我先生可是一直憋在那里,一声不吱;再不吱声,就要得急心疯了。二十多年前,Memorial
Hermann 的医疗楼边,有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面还有个小小的教堂。一天晚上,我把我先生拉到那个院落,找条长椅坐下,我问:“你心里难受是吧?”他像石头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真急了,狠狠得捶他,拼命逼他:“你哭呀!你怎么不哭呀?你再这样下去,要死翘翘的。你不要命了,你这个家你也不要了,我在医院里照顾女儿,你那两岁半的儿子谁管啊?这可是给你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宝贝啊!”越想越气,下手捶得越发重了。总算捶得他大梦初醒,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松了一口气:他大概死不了了。他边哭边说:“养她不容易啊,说走一下子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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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美玲 回复 悄悄话 玉瑩: 多年未聯絡, 幾天來藉由妳的文章捕捉到一些失聯中的景況,
有笑有淚,深受感動. 我發給妳的悄悄話收到了嗎? 希望往後能保持
聯繫,彼此分享曾經走過的歲月痕跡. 陳美玲(蘭嶼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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