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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自由的追忆 (3) 自由土地上的顽劣儿童

(2013-06-21 07:32:57) 下一个

3 自由土地上的顽劣儿童

在美国看过体育比赛的人都熟悉全场起立聆听国歌的一幕。美国国歌全曲的高潮就是那句“自由的土地 (land of the free)”。其中那个最高音 “free” 还经常被歌者无限延长、再提高好几度,在整个体育场之中回荡。这跟自由在中国的遭遇大不相同。自由在美国不是奇货可居的黑市商品。美国人不仅把自由挂在嘴边,我的美国同学们行事也处处显示出在中国一定会被老师斥责的自由散漫:整天嘻嘻哈哈,不拿考试当回事,也不为什么发愁,最感兴趣的事就是组织各种聚会和活动。

虽然从前对那种自由气质有一点懵懵懂懂的向往,并且这向往还是我出国留学的动机之一,但在开始真的近距离接触到这种气质之后,很多年中我只是个旁观者。有时候是好奇的旁观,有时候是嗤之以鼻的旁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叶公好龙:美感只是由于距离产生的,而一旦离得太近,就发现这东西并不入眼。一位老师说起他当年在MIT的一位同学刚上研究生不久就把拿到手的所有助学金都拿出来买了一张波士顿红袜棒球队的年票,让太太大为光火。那一张年票的价格大概是全年助学金总额的四分之一。这在我看来是匪夷所思的事。后来这位“师叔”到硅谷闯荡,公司股票一分到手,马上兑现买了几辆跑车。没过多久公司股票大跌,大家都赞他有先见之明。

这样的人见多了,我的总结是:美国人是被宠出来的孩子,不管怎样自由顽劣都有人来兜着底,所以有一种颠扑不破的安全感。有了安全感,他们中的不少人便以孩子般的天真和投入去做事业,最后当起了美国社会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那位顽劣的“师叔”后来成了那家公司的副总裁,也算是一根中流砥柱了吧。中流砥柱们又给新一茬的美国人提供了顽劣的空间。所以,虽然说是美国人崇尚个人自由,但这又是一个互相扶持的社会。如果一个社会中的每一个个体都愿意付出,这社会就有良性循环,而人的自愿付出取决于他有多少安全感。人在安全感之中长大,就会对养育他的社会有一种向心力。靠枪杆子来维持的社会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但我仍然一直只是个旁观者。我天真顽劣不起来。我没有美国人身上洋溢着的那种安全感,也压根没有想过自由这东西与我有什么关系。人在所谓的“自由社会”而并不自由,看来人的自由与他所处的环境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我之所以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只是个旁观者,就因为我是被原来那个老的环境塑造的。所以,是社会塑造了不自由的人,就像是模子塑造了月饼的形状。人一旦习惯了不自由,就不管到了哪个新环境中都难以摆脱那个不自由的形状。

自由迟早是会挑逗所有禁区的。一次与一位美国同学聊天,聊到同性恋。那可能是我第一次正面面对这个话题。在我出国之前的国内媒体上,同性恋是一头只在西方发达国家的暗处流窜的怪兽,与艾滋病差不多是同义词。现在到了美国,不得不与这怪兽相遇了。同学道:如果我只能在我的孩子是同性恋和不能自食其力之间选择,我宁愿他是个同性恋。我为这样的排序方式感到惊奇,但没有表自己的态,因为我的儿子是同性恋或是不能自食其力都是我无法承受的场景。

这让我察觉到我对同性恋这概念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同性恋 一种病态生活方式 被世人侧目的社会边缘人群 艾滋病 死亡 这些画面在我脑子里是一起出现的。更重要的是,这不再是个遥远的话题。研究已经表明同性恋者在任何社会中所占的比例都很相似,不同的只是他们在所处的那个社会之中是否有发言权而已。这是人类的正常现象,可能发生到任何人 包括我自己和我的儿子 的身上。

后来在美国时间长了,与不少同性恋者打过交道,慢慢知道了这些人不是什么怪兽。平均来说,他们看起来比同样教育程度的异性恋人群更有深度,也更有礼貌,可能是因为边缘人的经历比主流人群更复杂和坎坷吧。同性恋者在当今美国不必再生活在暗中。他们参与所有社区活动而不会被任何人侧目,在所有的媒体之中也被尊重。我慢慢接受了与这人群的和平共处。

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最开始大概总是会恐惧,再加上各种丰富的想象,就更恐惧,就像小时候听到大人讲论鬼怪一样,从来都没有见过,却被吓得魂不附体。中国偏僻山村里的老大爷相信自由会乱国乱邦,就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从未见过的“自由”怪兽的恐惧。距离会产生美,距离也会产生恐惧。距离产生的美和恐惧都是虚幻的。走近了看看,才看出事情的本来面目。所以距离产生的美感不值得留恋,距离产生的恐惧值得捅破。每捅破一点恐惧,人就多了一点自由。

即使在美国这样标榜自由的社会,同性恋直到五十年前一直都被看成心理疾病甚至犯罪行为,所以自由与不自由都是相对的、永远在流动的概念。当然,同性恋者有机会从主流社会那里争取来他们的权利,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自由是美国主流社会标榜的价值。社会也是个流动的概念,是会被它信仰或标榜的东西改变的。近几十年来美国非裔和西裔争取政治权利的成功也是出于对自由这面大旗的诉求。

另一方面,主流社会也因为接受同性恋这个地下群体的存在而给自己增加了一分自由:少了一个敌人、少了一种恐惧,当然就多了一分自由。所以自由是可以双方同时拥有的无限量资产。我在搬家后的第一个春天发现门前茂盛的蕨丛中住着两条小蛇时有些寝食不安,想了不少办法除去或赶走它们。后来觉得那两条见到人就躲的无毒蛇对我没有任何实质威胁,所以让我寝食不安的不是蛇,而是我的没有来由的恐惧。于是决定与它们和平相处。春暖花开之日,我在能欣赏双蛇在石板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景象时,我与它们都多了一分自由。美国人花费万亿跟伊斯兰极端分子大动干戈,打的旗号是自由,真实的动机是恐惧。打仗不会给他们任何一方带来自由。等哪一天这两群人能和平相处了,他们双方就都自由了。

当然,一种恐惧消失了,人还会发现别的恐惧,还会有关于自由的新的文章可做。动物的进化靠的是生死搏斗,人的进化靠的或许就是不断消除各种各样的恐惧、体验越来越多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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