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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父母5

(2011-03-18 23:53:30) 下一个

 无知者无错

 

马爱芜的一口烂牙据吴国英说来自两岁时照顾她的保姆。可怜的保姆搞不掂两岁的孩子,只好拿糖来拉拢。她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买来便宜的糖。。。故事讲到这里就完了,马爱芜的现实剧拉开序幕:她坐在牙医的宽大的椅子上,灯光惨白,打在脸上。刑具挂着、摆着,尖锐、有力。椅子如此笨重,钢铁般的冷酷,马爱芜常想,这跟江姐的老虎凳不相上下了吧。

 

童年如果有了糖的甜蜜,伴随的便是牙医的残酷。这真是矛盾的统一。在没有保姆的日子里,马敬业也带回过进口奶糖和北京的巧克力。马爱芜何等地欢呼雀跃,她精心收藏了这些使她痛苦如江姐的精致的糖果,一天只舍得吃一颗。一家三口因为满足了女儿的快感而同时沉浸在合家欢乐的幸福中,没有人想到牙医和他的钻头。

 

孩子的乳牙因为要换就大肆虐待,极不尊重。马爱芜的一颗乳牙坏到极致,成年牙齿也长不出来,只好在空洞里安假牙,假牙的挂钩把被挂的牙弄坏,连假牙都不敢带了,丢城失寨,败绩历历可数,有望一生折腾下去。这是后话,既然提起这话,等不及先说了。

 

马爱芜身边的小朋友们同病相怜者还有好几个,一笑就露出黑色、残缺不齐的门牙,好似浑然天成的岩石,奇形怪状地悬在洞口,具有某种艺术特色。只要孩子不疼得呱呱乱叫,就没人来关心这排岩石。吴国英的同事于是真的儿子张鸿宇最绝,几乎没有门牙。都是同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孩子,吴国英看了他好多年。诧异于张鸿宇的耐力和他母亲的淡定,她小心翼翼地问过于是真:都这样了,还给他吃糖?

于是真不屑一顾:乳牙会换的嘛。

吴国英没敢跟她争,人家正读博士呢,学问高得,走路都腾云驾雾。而且你瞧瞧这两口子自己对牙的态度:丈夫老张牙周炎严重得整口牙都松动了,牙医建议他洗牙等等措施,他老人家嫌麻烦,嫌贵,把整口牙都拔了,安上假牙。路上见了,他灿然一笑,还真觉得英俊了不少。他自己那口天然的牙没法看,焦黄略黑,边上泛着红肉,参差不齐。吴国英瞧他得意了几天,心想,那双腿还短了点呢,锯掉安上长长的假肢,只怕这家伙更得意了。人家就那么坚强,假的都使得那么顺,吴国英嫉妒着呢,她自己这一套天然的器官还天天闹别扭,怎么呵护都不得劲。

 

马爱芜是个优秀生,长得也不赖,可惜那时没有校服,若有校服,吴国英就不至于头疼该给她穿什么上学了。吴国英自己不打扮,也知道小女孩喜欢体面,做过几条裙子,之后忙着跟神经衰弱、骨刺增生、肠炎胃炎、肩周炎、便秘、更年期综合症等等进行斗争,再也没出手过什么衣服。平时倒也罢了,一搞活动就抓瞎。虽然每次要求都雷同,左不过是白衬衣、蓝裤子之类的,可谁能保证那一天就正好有一件洗干净了的白衬衣,是蓝裤子而不是灰裤子呢?如果不幸没有,那么就用就近原则,上次洗了却没洗干净的白衬衣就穿了去吧,顾不了那么多了,老娘还得赶着上班呢,下了班还得买菜做饭伺候你们。

 

马爱芜去上学,班主任指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叫你穿白衬衣,你穿件黄衬衣。

下面同学笑翻了,马爱芜像要出嫁的小媳妇站在门口,羞得无地自容。又羞又怒的她把恼变成恨转嫁到老师身上,她倔强地看着老师,那意思是老师你不该这么说话。班主任无奈地挥手示意她坐下,她顶着一头乌云过了整整一天。回家跟吴国英说你给我穿了黄衬衣,被笑话死了。吴国英轻蔑地说:一帮子小市民,衬衣旧点能闹这么大,没见过世面。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是有知识有理想的人。

马爱芜那头乌云其实很多年都没散得了。事情一桩接一桩。

 

有的时候吴国英出奇地勤快,不说上街买条便宜的蓝裤子算了,她极有创意地把自己一条旧得不能穿的灰裤子剪短,又风风火火地去买染料,拿大锅煮,煮出来一条蓝灰裤子,且稍肥大。如此应付学校要求,整个过程耗时、费力、耗材料,结果还差强人意。可想而知,马爱芜那天有多难。这次班主任没说什么,也不看她,孩子穿成这样,明摆着不是孩子的错,苛责又有什么用?

 

最要命的问题还是那个鼻子。天生的鼻炎,从七、八岁上开始,浓浓的鼻涕一把一把的,擤不完,好像一口井,极有生命力。有时候堵得厉害,两鼻孔一丝气也透不了,张着嘴维持呼吸,不一会儿就口干舌燥,喉咙也疼起来。鼻子不通,造成头疼,浑身一百个不舒服。什么医生都看过了,医生居然打着哈哈说:鼻炎哪儿看得好啊,长大了就没事了。

耳鼻喉科敢情是摆设。医生无能为力,医院还有吸鼻涕机,橡皮管子插到鼻孔里抽得鼻腔里生疼,直到连着管子的瓶子里白花花的一大瓶鼻涕。马爱芜狂想:这都倒到哪里去了呢?

这一招真是没用,抽完了鼻涕,没把病原去掉,还是源源不断地擤鼻涕。

 

马爱芜每天在课堂里那鼻涕可往哪儿搁呢?要是有个吸鼻涕机,带那个瓶子就好了,瓶子还得深色处理,或者不透明,免得别人看着恶心,不是每个人都有医务人员的抗恶心能力。可是没有吸鼻涕机,一切都得因陋就简,简到连手帕子、卫生纸都没有。大鼻涕来了,拿手擤出来可放在哪里好呢?小一的马爱芜就往课桌底下擦,她的课桌底下干了又擦,擦了又干。人人都怕她的课桌,换座位也得换课桌。老师因为她成绩好,不说她什么,同学可就没那么微妙了。他们偶尔会有雅兴来检查一下马爱芜的桌底,把自己刺激刺激。最壮观的情形是大鼻涕还新鲜、长长地坠着,令观者惊呼。马爱芜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和冷漠的面容来扛起所有的羞辱,她知道这事即使告诉吴国英,也没什么结果,轻蔑地将之称为小事,不必担心小市民的贬低而已。而马敬业至今还有往桌底擦鼻涕的习惯。

 

鼻涕靠着某个机会把马爱芜狠狠地算计了一顿。那次全校停水,每个水龙头都流不出一滴水来,一滩鼻涕就糊在了一个水龙头旁边的墙上。那墙就在马爱芜那一班学生玩耍的地方。其实那个年龄的孩子流鼻涕是常有的事,谁抹的,还真不好说。但是马爱芜的鼻涕平时名声太大,几个同学一商量就断定了是她。她被最高大的两个男生押送到现场,几乎是全班审判:是不是你弄的?

贫下中农斗地主的架势。班主任平时挺宠马爱芜,所以同学决定走群众路线,避开权力,设立私刑。马爱芜急着争辩:不是我弄的。

那次还真冤枉了她。可是斗地主的火焰一旦升腾,就熄灭不了。群众挥着拳头喊:你要擦掉。

马爱芜哭了,她要去拿纸,“用手擦掉”,流氓行为占了上风,明摆着闹事欺负人。两个男生抓住马爱芜的手擦在鼻涕上。马爱芜又恶心又委屈,嚎啕大哭。群众们得逞后,也不管是否擦干净了就做鸟兽散。马爱芜花了一节课的时间找水龙头洗手,校园边上一个洗菜的女人给她浇了点水洗了手。她泪眼朦胧,一脚高一脚低地走来回的路。她简直没有勇气再跨进教室的门,但是她不得不跨进去,同学都出奇地安静。马爱芜没告老师,她从来想不到把自己的麻烦告诉老师换取帮助,尽管班主任对她挺好,什么事都提携着她。

 

这一群儿童在集体屈辱了马爱芜之后不久,高票选举马爱芜当选区级三好学生,选票无疑来自那些至少是起了哄的同学们。

 

点评:

生活最重要的部分无非是吃的、穿的,是细节。如果把这些基本的东西忽略,生活不仅艰难而且空虚。热爱生活的人不能不关注吃穿,不关注吃穿的人又能真正持久地关注什么呢?对孩子而言,生活刚起步,细节,他们的难处,正是父母要帮助、引导的地方。忽视,甚至不屑都把孩子推向孤独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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