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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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或狂欢(十七)

(2007-11-14 10:06:50) 下一个

4

在云苔山的第三天晚上,我总能安静地入睡了,躺在床上,也不在会为那些声音所纠缠。采薇照例会熬很晚的夜,深夜是她写小说的最佳时刻。记得在省城的出租屋里,我躺在破沙发上一觉醒来后,还能看到她坐在电脑前劈里叭拉的打字,困了就抽一只烟,她曾经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脑门说,此时,如思如泉涌啊。我想象一下文思如泉涌的样子,似乎恰如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吧。

太宁静的结果会使每个细微的响声都拓得很大,黑夜是一个高倍扩音机,把白天习以为常的声音以一种让人恐怖的形式出现,张瑞翻身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木桥在断裂,而我就在这座木桥不断的断裂声里进入梦境。

当天上午,我和王光荣围着某片山林转了一圈,这儿是整片山林的一部分,在云苔山南侧,路上满目都是高耸入云的乔木,灰色的野兔从草丛中惊慌地奔过,来到山顶,果然见着了采薇说过的湖,比想象中更大,若镶在山麓的巨大镜子。湖上除了水鸟,没见到一些生物景像,湖的对面是一垄垄茶园,蜿蜒着,起伏着,采茶的季节已经过去了,茶园也无人料理,山里更难见到行人,这一切都会使人产生被与世隔绝的假象。

我坐在一块卵形石块上,王光荣也选了块石头坐下来,解开鞋带,他那双鞋子看上去偏小,走起路来一定挺不舒服。我问他巡山的目的是什么,方圆几十里都没人,再说即使呆在林场,也没有人会检查他们在做什么。他说,盗伐树木一直没停过,只因为大多是夜里行动,很难发现而已,巡山的目的主要是看看有没有火警,特别清明和秋冬季节,山林极容易着火,这么大的一片林子,一场火灾就报销了。巡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把被盗伐的树木进行登记,发现偷窃频繁的地方,就要报告森林警察,由他们在处理了。

我问他是否喜欢这份工作。他低着头,不停地用手里的树技抽打着地面。“谈不上喜欢。”他说,村子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都外出打工了,而他要照顾生病的父亲,只好就近寻了份工作,钱虽然不多,但比较自由,也不会误农活。虽然不满意,但目前只能这样。

我问他打算做多久。他的脸暗淡下来,显然他并不知道会在这儿呆多久,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设计未来是件困难的事,他准备父亲的好些后,就去浙江打几年工,他的同村伙伴们在温州做皮鞋,一年也能存下一万多块。我知道对于他的家庭一万块意味着什么。“将来有些钱,就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后面的事还没想好。”他说。

“那并不难。”我站起来,指着远处说:“外面有多姿多彩的生活,只有走出去才有机会。”

“那你们为什么还到林声来?”他突然问我。

“体验,体验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和寂寞。”我说:“有位作家说过‘人生很短暂,应该走进荒野去体验一次不无难耐的孤独——绝对的孤独,从而发现只能依赖于自己的生存状态,进而知晓自身所潜在的真实能量’”。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解,但还是问我:“谁说的?”

“杰克•凯鲁亚克。”

“凯鲁亚克?”

“是的,一位美国作家。”

一只蜥蜴从石缝里钻出来,探头看了看,飞快地逃跑着,王光荣快速追上去,一脚把它给踩死了。

我想,王光荣听到这些话后,说不定会笑我们吃饱了撑的,至于那位凯鲁亚克,一定会认为他的脑袋让门给夹了,写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杰克•凯鲁亚克是美国作家,生于1929年,五十年代文学流派“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文学作品崇尚孤独、颓废、放荡不羁,充斥着失去信仰的年轻人的苦闷,彷徨和消极对抗情绪。他的代表作《在路上》是采薇最喜欢的小说之一,这里到不是说这篇小说有什么过人之处,而采薇喜欢的可能是文字里人们的那种散漫而随意在对待生活的状态,尽管自己没有独自背包旅行过,却也对在路上的生活大加赞赏。

事过境迁,我已经无发知晓我们的云苔山之行是否是出于对孤独生活的一种尝试,我们呆在那儿,并未孤独过,只是社交的群体相对缩小了而已。对于采薇,她对于最初的云苔山之行是充满好奇的,而那是,我的同学们大多在为毕业后的去向辛苦地奔波着,我们却在寻找另一种生活,一种自以为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们并没有逃避,我们的将来都已经被父母们设计好了,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行,那是一条几乎没有逆境、荆棘的坦途,通向平庸和世俗,如果稍加努力,我们可能还会取得小小的成功。对于这些,生活在云苔山深处的王光荣又何曾知晓。

我们带给他一个疑问“到这鬼地方干嘛?”是的,当我不无轻蔑地用故作高深的语言向他解释此行的意义时,真的知道这样的方式会使我们生命变得更加丰腴么?我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解释其实不也是出于自己的年少无知,或是出于对心仪女孩的一种盲从么?云苔山林场是采薇的故地,对于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和生命息息相关,我相信,采薇在这儿真的会文如泉涌,但是我呢,我的跟随真的能赢得一场爱情么?

我不是隐士,也没有向往山林的决心,更加迷恋的是城市放荡不羁的生活,习惯在放荡不羁不沉浮。我爱着采薇的时候,却对安娜的身体念念不忘,而在此之前,甚至还和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做爱,在酒吧和的厅里寻欢作乐,挥霍身体里过剩的荷尔蒙。我是可笑的,既追求肉体的交欢,又不想放弃精神的满足。

“到这鬼地方干嘛?”当王光荣用树枝敲打着地面、充满疑惑地问我时,我那些可笑的解释又能说明什么?

开始时,没有人能知道将来会出现危机,大家都以很融洽的方式相处。老何穿着那套旧迷彩服,成天忙前忙后,空闲下来就饲弄那块菜地。来到云苔山的第六天,我们收获了一茬长江豆,大约有十来斤,一时半回也吃不了,老何说可以腌起来慢慢吃,采薇站在他身边,充满好奇地看他腌菜,我和张瑞将收获过的那块地翻了一遍,新翻过的竭色土壤在阳光下散发出很浓的泥土气息,采薇端来大豆种子,我们要将那片空地再种上大豆,也许不久,就可以收获自己种下的果蔬了。

老何一只眼睛不太好,却毫不影响做事,力气也很大,他一边快乐地工作一边叠叠不休,给我们讲述乡村哩趣,趁着好天气,我拿出相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他换上干净的衬衣,一只眼睛睁得很大,背景是林场整齐的平房,丝瓜沿着墙壁长在屋檐上,开着稀稀落落的黄色花朵。老何说最初这儿是一个会战指挥部,那是六十年代初期,国家正经历众所周知的灾难,比灾难更难理解的是,到处都在兴修水利。省里决定在云苔山麓建一个水库,说是解决第三次世界大战时饮用水问题。

那年冬天,寒风刺骨,却丝毫不影响人们盲目的热情,近万人参加这场会战,为了显示人们的决心,在指挥部的带领下,不论男女,所有人都光着膀子,用铁锹和竹筐向满地的碎石较劲。指挥者高喊口号,几千人在举着手,热情地喊,毛主席万岁。寒风中,女人赤裸的上半身不停地抖动,乳房如受惊的兔子上下跳跃。六二年冬天,以死了六百多人的代价,水库建成了,就是我站在山顶看见到的湖,藏匿在深山的湖没有迎来战争,却迎来了数万只水鸟,它们在水面悄然划过,寻找水里的游鱼,荡起阵阵涟漪。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一切都如在固定河道里流趟的流水般平淡无奇,我带到山里的那本小说也翻过最后一页。每天早晨,采薇和我都不约而同地重复着第一天的方式,起床,围着云苔山林场周围走一圈,途中我们对她的小说某个章节进行评论,勿用置疑,采薇的文字天马行空,精彩纷呈,但依然没有找到那只穿过珍珠的线。

飞鸟依旧低低地自树梢掠过,盘旋,只是我尽量不再使鸟粪所击中。其间,我和采薇在湖边座了一个下午,那天阳光明媚,炽热的阳光使我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因为我们要随着阴影不停地移动自己的位置。我说再过半个月就能下湖游泳了,采薇指着那片碧绿的湖水说,你不觉得它冤气很重么,它可是埋藏了六百多具死去的阴魂。我想象一下六百多人死去的情景,如果夏天,想必尸臭扑鼻。我起身在附近的灌木丛中撒了泡尿,脚边的草木明显比别处更加茂密,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埋死人的地方土地异常肥沃。我猜想,就在脚下某处,当会有森森白骨。

张瑞带女孩到林场过夜时,我就要搬到采薇的房子里睡觉。为此,我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我的手工太差,致使床很不结实,有一次,夜里翻身时竟然把床都弄塌了。巨大的声音引起狗的警觉,那只看家护院的狗为了体现自己的责任,狂吠不止,在山间黑漆漆的夜晚,狗的叫声如火车从头顶驶过。

采薇睡得很晚,我躺在那儿,桌子上的台灯从她背后射过来,我能看见她腰肢的优美曲线,如一只柔软而精美的青瓷花瓶。采薇允许我们在同一个屋子时过夜,似乎是对于爱情有默许,尽管从前在省城,我们也不止一次这样,但在看山人和张瑞的眼里,我们俨然就是一对情侣。他们坚定地认为我们已经睡过了,张瑞还问我他表姐够不够劲。我给他一拳,在他的脸上留了片青紫颜色。然后严肃地说,不许乱说,没那事。张瑞意味深长地瞥着嘴,谁信你,他说。

如果说没有欲望,那真是自欺其人,但我们之间真的坚守着最后一层底线,有时候,看着在不远处沉睡的采薇,我的心里有难似抑制的情欲,但转念一想,她是我的女友,将来是我的妻子,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更多的夜晚我们都要玩会扑克,后来,张瑞从家里带了一桌麻将,我们的纸牌就被麻将年替代了,输赢都不大,老何几乎没输过,王光荣偶有输赢,到是我手臭得很,掏钱时,张瑞就幸灾乐祸在嘲笑,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张瑞带过许多女孩来云苔山,宁远的女孩比省城还要开放得多,有一次,我开玩笑,要他给我也找一个,张瑞非常认真地说,怕表姐杀了他。有女孩过夜,我们的麻将玩得就很吵,大家声音比平时要高十几分贝,有时弄得采薇无法安心做事,她就过来对张瑞说,小心告诉舅妈。吓得女孩捂着嘴不敢说话。
有一天深夜,我开始怀疑云苔山林场还住着其他的人。就在未知的某处看着我们一举一动,这是个面目不详的第三者,我所见到的只是这个巨大的黑影。如侠士般行踪不定。云苔山浓重的夜色是他的藏身之所,如果不是那天深夜停电,他也许会隐藏得更久。停电使房子里漆黑一片,室内外的光差让那个黑影在我和采薇面前暴露无遗,当时,我们正在为某个毫无意义的事情交谈着,投在窗子上的黑影让人害怕,我和采薇追了出去,明亮的月光下,除了风声空无一物。出于对小时候听到鬼怪故事的恐惧,我们一夜未眠,直到清晨才沉沉睡去。

接下来是向他们描述昨天晚上的情景,当然要往恐怖里加工,顺便观察一下大家的反映。如果确定云苔山没有陌生客人造访,那黑影只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老何第一个表态,坚信我们是撞到鬼了,并且还要对我们说几外关于云苔山曾经发生过的鬼故事。张瑞觉得很刺激,可劲地埋怨我们没叫醒他。王光荣确一言不发,看似面无表情,但眼睛却躲躲闪闪。

我离开云苔山之前,黑影再未出现过,其间,我每天只能在那张靠不住的小床上睡觉,好几次把床给压倒了,弄得我和采薇半夜起来修床,这个客串的护花使者真不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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