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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篇 惊鸿一现木乃伊

(2011-02-05 22:40:12) 下一个

第十一篇 惊鸿一现木乃伊

 

( )

 

夜,妻突然发现明日离开伦敦是下午三点,而不是中午十二点,足足有三小时的空余时间。根据钱先生的提醒,我们原本要去看腊像馆的,说那里头有撒切尔夫人的原身腊像,还有邓小平的 …… 从旅馆出发到腊像馆坐出租车只有 3.6 英磅,价钱也不贵。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 , 妻还是说去看大英博物馆吧 , 顺便可以找一找意识流女作家沃尔夫的公寓,还有邓肯的 ( 哪一位邓肯 ?) 。上午九点到的大英博物馆,馆前的大广场上了无几人 , 迈上大理石台阶 , 仰头看见伟岸的建筑 , 想着等一会可以看到最齐全最立体最艺术的人类文明发展史史料 , 胸中就有些澎湃。 …… 看见一个警察在督视两个年轻的男女馆员在数点捐款箱内的散币 , 诏示牌告诉我们 , 等到十点才能入场,整个是免费的 , 我们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时候分分秒秒都不愿意浪费 , 妻说我们先去找女作家沃尔夫的公寓吧,正巧离大英博物馆不远 , 我和女儿就随了她。妻在大陆念英美文学研究生时的三姐妹 , 现在一个在德国 , 一个在美国 , 一个留大陆 , 其中一位的毕业论文 , 还专写沃尔夫的意识流小说 , 我猜测妻这样念念不忘寻觅沃尔夫 , 一是出于对这位女性作家的崇拜 , 二是要在沃尔夫居住过的公寓前留个影 , 好邮给她的师姐们过过瘾。无奈我们在那个建筑精致的公寓区仔仔细细瞅了个遍 , 硬是无法找到这个意识流小说家描写的那一处“墙上的斑点以及她的暖巢香居。

 

上午 10:00 , 我们悻悻然回到大英博物馆 , 看过古埃及的种种石人石马石兽 , 在三楼的日本和韩国厅之上 , 不期然地看到了木乃伊,这么多木乃伊!随随便便地横亘在游人前 , 着实吃惊不少!

 

( )

 

木乃伊 , 有几个人真的看过木乃伊?我们这一代人 , 或许在老电影《红色娘子军》中 , 隐约看过吴清华伴睡的木乃伊――那是她的丈夫 。

 

我眼前的高大玻璃柜中,长长短短的木乃伊被不知何种原材料织成的尸布(亚麻?)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蒙面大盗,有些则加上横七竖八的绑带,像襁褓中的婴儿。湿漉漉的血渍和腐烂的尸肉的轮廓从裹布中渗透出来,在木乃伊的腿膊下侧,腋窝处,宛如旅人或劳作者的汗迹。肉身在尸布中腐烂,腐烂是来自远古的长期的过程,并持续到将来。玻璃柜不可能恒温。

 

据说埃及人的墓地通常建在城镇西面的沙漠里,最早的坟墓是直接在地上挖个坑,干燥滚烫的沙土使尸体得以保存。在前王朝时期,人们相信死后有来世,因此墓中往往有一些简单的随葬品。富裕人家则开始用泥坯,后来又用石头建造起真正的坟墓。为了保存尸体使之成为容纳死者活力的所在,木乃伊的制作逐渐发展起来。

 

先要取出内脏部份并将其分别存入四个礼葬瓮中。然后用泡碱 ( 一种天然盐 ) 将尸体风干。最后再把尸体用亚麻布带裹好放入棺材里。作为神的化身,法老们的木乃伊做得尤其讲究。包裹尸体用的是上好的亚麻布,身上缠着护身符和珠宝,头部和脖子蒙着金制的面罩,然后才被放入一个层层相套的棺材并下葬于墓室那些巨大的石棺里。

 

我看到的彩色棺木,上下两爿,上爿被掀翻开来,搁在一边,犹如谁家坦院的滑水板,下爿载着木乃伊。从横陈着的尸体的鞋端看过去,寿鞋,上翘的、庄严的寿鞋映入我的眼帘,和我少年时光在乡间常常见到印象重叠,使死亡这一回事成真。承载尸体的棺木深厚一些,凹凹的,弯弯的,更象横渡河溪港叉的一叶扁舟。 

啊,从此你坐上孤寂的舟楫,顺水而下,滑向无边的冥间,地之源,海之角。打成个包裹上路,从此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棺盖确实是薄一些的,棺盖、棺座合二而一,里头安卧了木乃伊,在密不透风的世界,天上有响雷,地底有火山运行的世上,你无法觉察,温暖舒适,像个枣核儿。

 

( )

 

棺身是五彩涂抹的花饰,这样涂抹下来活脱脱是个人体彩绘。有一只棺木,上头画个亮目甜颊的女像,那女人双手谦恭地、舒适地拢在胸前。我想把这种仪式称为“袖手”,一种凝固的礼仪,安排得相当妥贴、自在和永恒。

 

死后要是如此富有色彩、美满、安祥,会吸引人们向往死亡,至少不怎么害怕、恐惧和拒绝死亡。我又发见如此这般的女人像个蛹,象个胎儿,从此忘了人间几多烦扰,几多愁。

 

在飞往美国的波音 747 上,我嘟囔着一切,女儿丫丫听得入迷,但忽然说:爸,你这样说下去,我有些怕,害怕被你诱惑(去死)。

 

但我的感觉是真切的,埃及装了木乃伊的棺木上那种喜气洋洋的色彩、繁华的画面,就是大红大绿的杨柳青年画。

 

有些木乃伊被竖起来立在玻璃柜中,盖子和棺座之间留有缝隙,这就有纵队排列的感觉,仿佛那些木乃伊会像 T 型舞台上的现代模特儿,从立着的棺盖后腾挪而出,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当下的气氛,陈列柜的现代气势,灯光直射的柜中物件的亮丽繁华,络绎不绝的过往的围观者,使你很自然的会有这些联想,毫不牵强附会的联想。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想起了这句中国古诗。不仅是棺木上,就连木乃伊的裹尸布的额面上,也绘制了死者的姣好的容颜,原样大小的明眸皓齿,以及脸面的轮廓线。这反映了生者对死者的依恋或迷恋,反映了人类对死者永恒存活的希冀,但更多的只是留住了镜花水月。

 

( 结尾 )

 

这里有一些蛛网纠结的迷思和矛盾情结:一、尸布额面的画像是死者死时的原貌,还是她们年轻时的样貌?我所见的木乃伊上的画像都是青葱秀丽的女像,应该是她们年轻时留下的倩影,绝少 是年老色衰的(奇怪,男性的画像则是凤毛麟角),可见这里有双重怀恋,即怀恋死者逝去的光阴岁月,也怀恋死者的当下猝死;二、作画者是要画给生者看,还是画给死者看,死者当然看不到自己的音容笑貌,生者,在盖了棺木之后,也是看不到画家的杰作的(除非是留给盗墓贼来看)。

 

这可以看做是人类混乱的、无奈的、徒劳的、矛盾的、一厢情愿的表达,幻想的企图的表达。而恰恰是这样的表达给后世的你我留下了姣好的木乃伊画像艺术。艺术的非功利性由此可见一斑。更辉煌的杰作应是中国 汉朝的金镂玉衣及其画像。

丫丫说爸爸你不要尽写木乃伊的好看啦,漂亮啦,听老师说,木乃伊的制作其实是很残忍的:先要挖出心脏、肠啊什么的,装到另外的小罐罐里去,脑浆嘛要风干,再拿布来包裹 …… 我说是吗是吗,怪不得看见一些木乃伊腰间的黑洞呢,敢情是人们掏心肝后留下的(这时我想起长江三峡悬棺里的尸首,他们可不会被人们摘了心肝宝贝吧)。

 

博览会看到最后,是看到埃及人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木乃伊化,那是一场木乃伊化运动:连夭折的婴儿,偶死的猫、狗、鸟、鱼 …… 都成了木乃伊的对象。可见人类推己及物的野心如此之炽热,可见人类追求永恒的梦想如此之狂热。但当这世上的一切,包括时空都木乃伊化,我们还剩什么呢?我们还能看见五彩纷呈的木乃伊吗?

 

唉!木乃伊展,这盛装的嘉年华会,理该结束了吧!?对那些个木乃伊,我感激涕零,千年的炫丽只为我们这些后死者。人类在对生的迎迓,对死的安排和处理中学会对命运的逆来顺受,为后事、为后代做打算,完成从无责任者向深具责任者的转变。人类用木乃伊时时提醒生存的意义和人生的短暂。我和妻女从此再不惧怕一俱俱锈铁般的枯骨,我们从此跌坐在西敏寺的石棺上,不心惊。

 

我至今才理解老祖母为什么要在故乡的后楼,黑乎乎的角落,早早准备充满乌漆气味的棺木;时不时拿冥鞋、冥衣出来查看,看完后仔细地叠好,用手抚平――哪怕这只手还有抚摸当年新嫁衣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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