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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回忆(2):最后的狂欢

(2014-09-15 10:30:20) 下一个
阳光滤过窗帘洒到床前,睡眼惺忪中依稀晃过车外一抹瓦蓝的晴空。两位同屋压低着嗓音来回对话已有一阵了,我眼帘缀着晨光,伴着车轮滑过轨道单调的震动,耳边隐约传来波斯女子吟诗般的悄声细语。我肆意拖延着,不愿打断这梦境般的时光。终于睁开眼时,那一老一少正拿把电热壶煮水泡茶,看我起来,老人执意要把第一杯茶先倒给我,见我没带杯子,她又不由分说把唯一的水杯给了我,自己却翻过水瓶盖将就了。虽是旅途中,糖块小勺依然一应俱全。我稀罕清晨唤醒一天的第一杯茶,这一杯更是不同寻常,暗自后悔出门时没带包绿茶来分享。伊朗人喝茶是直接往嘴里搁糖块的,老人往嘴里含块白冰糖,小口酌着热茶,任茶水在口中慢慢化解甜蜜,我只试过一回,终究未尝出其中妙处,反倒白吃了太多的糖块,茶水过口依旧没添多少甜味。

1.我的两位同屋, 后来知道老人家有个美丽的名字,叫Guli, 波斯语 (Farsi) 鲜花的意思。有一回我们相互换着护照看,我因此知道她今年六十整。
 
 
餐车里和早饭同时上桌的是又一轮马拉松式的侃大山和无节制的拍照。。。email,电话,Facebook来回在纸上画来传去。德国人Florin和他的同屋默罕默德聊得不亦乐乎,默罕默德是Shiraz人,能说三句半英语,他总挂在嘴上的那半句是“the very very beautiful Shiraz”, 他爱把“beauuuuuuutiful”唱歌似的拖得长长的,每个音都咬得很准,象在说那个城市的广告词,没到一杯咖啡功夫,半车厢老外都学会了拿腔捏调的“唱”默罕默德的广告词 “the very very beautiful Shiraz”。默罕默德总是没开口就先笑得低下头去,话说完了又是同样大笑着眯起眼睛脑袋歪下去,好像刚听了个最逗乐的笑话。他的笑声是那种几乎象女孩子一样略带嘶哑声音尖尖的笑,可从他口中传出倒并没一点女气。

2.Shiraz的默罕默德
 
我思忖默罕默德能听懂的英语一定比他说出口的多许多,加上认真的Florin一路又翻小字典又记笔记的苦学波斯语,这俩居然能来回聊个一五一十。没有Florin当翻译,我是没法和默罕默德聊天的,每次遇到,他总是睁大了黑黑的眼睛笑咪咪的看着我,边喊着我的名字”OK, OK”的,那语调既象是问我是否听懂他的话,又象是问我是否OK, 再加上那样的大笑,搞得我越发糊涂他在OK啥。笑口常开的默罕默德的交流方式就是他那招牌式的笑,所以和他在一起“聊天”虽多半不知所云,却总是充满欢笑,语言的交流倒几乎可有可无了。默罕默德的目的地是德黑兰,可Florin说他打算提前在Tabriz和我们一起下车。
 
餐车的菜单虽说小吃色拉主菜甜点样样齐全,可两天吃下来,热门菜就开始缺货了。最紧俏也最神秘的是那道蔬菜汤, Franck先尝了,用他的法国味蕾认可了它的美味,可到我们都纷纷跟着点汤时,小个子餐车侍者却不容置疑的说,没原料了,要想喝汤除非再坐一次这趟车。奇怪的是,后来这汤却又出现在另一个餐桌上,到了谁也没搞明白这时有时无的鲜汤的来龙去脉。
 
好在啤酒有足够的库存!几乎所有的伊朗人打上车就一瓶接一瓶的灌啤酒, 据Florin观察,越接近边境,喝酒的节奏和数量就越是大有赶上和超过慕尼黑啤酒节的趋势。酒在伊朗是禁止的,车上的伊朗人多半不想放过这最后公开畅饮的机会。热情好客的伊朗朋友们敞开家门,再三邀请老外们去家里作客借宿,而车上众多的Shiraz人居然许诺了非法家酿的美酒来诱惑远道来客!Shiraz几乎家家违法酿酒,这也是公开的秘密。
 
餐车里酒后的狂欢也堪比啤酒节 – 那个我暗称为“胡哥”的伊朗男子先领头起舞,众人击掌打着伊朗式响指呼应,波斯语的和声合唱紧跟着加入进来,餐车侍者再及时播放起悠扬欢快的土耳其民乐,更使人们忍不住在座位上随着节拍扭动起身体手舞足蹈。

3.胡哥倾情演出-

4.餐车走道是流动舞台,“胡哥”游走有余,每个人是观众也是演员,欢声笑语加列车打击乐似的震动成了最和谐的伴奏。


5.红发伊朗女子终于坐不住了,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和胡哥对舞,这是过境前最后在公众场合欢舞的机会,要是在伊朗,她的行为已经触犯了至少两项足够被逮捕的罪名(点击看有关新闻):
1)女人外出必须带头巾;       2)不得歌舞聚会传播西方文化。

6.小个子餐车侍者一手托着盘子一有空间就趁机转个潇洒的舞步,节拍和手中的咖啡啤酒一样滴水不漏。也许是跳舞分心的缘故,他倒是常算错账,而且还老是多算。
 
 

Kevin 的舞姿有点滑稽,他高举着抖动的双手前仰后合,连显然不会跳舞的Tony也没落下,他转动着高大的身躯,颇具特色独创的舞姿引起一阵哄笑。。。人们早已忘记了这是在行进的列车上,进山后接二连三的隧道丝毫未打断此起彼伏的歌舞。

狂欢 “中场”休息时,我年轻的同屋在房间里给我们开小灶,分享她带来的“私房小菜”一种土豆泥和蔬菜做的伊朗煎饼,加上Guli的饼干和我带的枇杷,我们的午餐居然有点丰盛了。饭后我趁机悄悄比划着提议Guli 表演她带来的伊朗传统乐器,却被她委婉的回绝了,当时我并不理解个中缘由,许久以后我才明白伊朗女人当众表演的舞台上所围着的重重铁幕。Guli起兴教我打伊朗式响指,两个伊朗女人就一起扳着我的手指一五一十的教,我却十指快掰断了还是打不出声。(想学波斯式响指跟这个录像学)
 
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三十个指头掰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路过的Kevin, Pulio, 和Yaan听到房里的动静,又加进来三副手指。Pulio乘势用手机放出波斯音乐, 小房间顿时变成了舞厅,老少六个塞在窄小晃动的舞池里边舞边唱,Guli 打着响指,摇头晃脑的教我们唱一首波斯语儿歌“One  more time, one more time, just once is no fun”。 我们嘻嘻哈哈来回来去唱这几句,Guli一脸顽皮象个孩子。后来Kevin和我在伊朗把这首儿歌唱了一路,又教了一路,每次唱这首歌,我和Kevin总是会意的对视一下,我们心照不宣,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祖母似的Guli。

7.这不是掰手腕,可Yaan的手指快掰断了也没发出声来 :-))

Guli接着独自唱起了一首歌,她唱得忘情投入,完全沉浸在歌声里,我们虽说一个字都听不懂,可歌声里那份深沉的悲沧无需任何文字传递,唱着唱着,她突然悠悠的冒出一句几乎字正腔圆的英文“Do you love me?”,她把这一句拖长了尾音反复唱了好几遍。她的神情时时让我想起伊朗女作家/画家/导演Marjane Satrapi的连环画及动画电影 Persepolis 中那个雍智幽默的老祖母。
8.

9.Kevin和我的两位同屋-

通过Pulio简短的翻译,我们了解到Guli家住德黑兰,是位女歌手/艺术家,她去土耳其参加儿子的婚礼,并用随身所带波斯传统乐器在儿子的婚礼上做了表演。在伊朗,她一生中从未有机会演出,施展才艺只能是在异国他乡儿子的婚礼上。我这时才恍然大悟 - 昨天不经意中拍下的Kayseri站台上随车奔跑道别的两个年轻人多半是她新婚的儿子和媳妇。Guli愤愤的说她不反对伊斯兰教,只是反对把伊斯兰教作为一国唯一合法的宗教,她希望有不信教或者信仰其他宗教的选择,说完这句,她握紧双手在空中使劲的挥了几下。
 
窗外掠过一丛丛春天草场上盛开的罂粟花,鲜红欲滴,随风轻舞,土东原野一幅幅生机勃勃的画卷随列车徐徐展开,山峦,河流,牧场,牛羊,清真寺。。。。

10.

11.
 
12.餐车里狂欢还在继续。。。

下午三点,我们在Tatvan码头换乘凡湖(Lake Van)渡轮继续东行。群山环抱的凡湖是土耳其最大的湖泊,铁器时代古Urartu王国(公元前9至7世纪)曾立国于凡湖地区, 并建都凡城。凡湖以后又成为古亚美尼亚王国的中心,凡城外湖东面有古凡城堡遗址,湖边和湖中岛屿至今仍留有许多古老的亚美尼亚教堂和修道院的遗址, 凡湖不凡!可惜我这次没有机会在凡湖流连。
 
新一轮的狂欢在渡船的甲板上又开始了,“胡哥”和他的粉丝“伴舞”们找到了更宽阔的舞台。凡湖上乌云压顶,阳光时而冲破黑云,扫出一爿碧空,时而于风雨深处悄然挥舞出一道彩虹。

13.
 
晚霞给每个人都披上了一身橙色,乌云满天,聚散不定,落日下湖上风雨飘摇,凡湖这个美丽的黄昏诡异多变。暮色渐浓,离别的怅惘悄悄张开帷幕,我们一再互道珍重相约重逢。

14.Kevin和他的伊朗Rose在Shiraz有个约会, 做Paparazzi的Pulio紧跟不离。
 
15.风雨中的欢聚

Guli顶着寒风在甲板上点起一颗烟,夕阳正在她身后缓缓往湖里落去。终于没等抽完那支烟,Guli和我一起冻得逃回船舱里,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她目光里装满慈爱和忧虑,轻声絮叨着说了许多我几乎以为我听懂了的波斯语,这是一种跨越了语言障碍的交流,一字一句的含义似乎并不重要,用哪种语言好像也没关系。许多年以后,我一定还会“听”到Guli此时的语调节奏,记得那蕴意无穷的目光和音容笑貌。。。就这样我们一直“聊”到了下船。

16.凡湖落日

晚上十点,渡船停靠在湖东岸的凡城码头。在这里,我们将换乘伊朗的列车过境。正当人们在焦虑疲惫中等待时,黑暗深处,忽然由远而近传来喧天的鼓乐声,夜幕中应声走出一群狂欢的土耳其人,他们走走停停,绕过我们这些携着大包小裹的乘客,在钢轨边站台上停下,开始了新的一轮歌舞鼓乐,黑暗中不知谁说了声这是土耳其人送新兵入伍的狂欢。
 
在这个边境小城的深夜里,这突如其来的狂欢更象是在给我们即将离开土耳其送别,明天不再有这样的狂欢,明天我们就进伊朗了,这是最后的狂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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