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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雨: 想和你去吹吹风

(2004-03-17 18:59:24) 下一个
想和你去吹吹风 ---枫雨 一 他和她的相识,是在一个朋友的Party上。当时,他已面临毕业,而她还在读MBA。经主人介绍,原来二人都来自北京,于是就聊起来。她问他,学他们这行的,工作好找吗?他说不大容易。不过他正在学电脑,听说目前考个证书,就业轻而易举。他于是问她对所学前景如何?她漫不经心似地说:"嗨,走着瞧吧,慢慢混呗!" 后来又陆续来了一些人,他没再和她单独聊,但他却注意到这一帮人里,她是比较引人注目的一个。她并不十分艳丽,可是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好象能读懂人的心思,偶尔他们四目相对,他会不由地把脸转向别处,可立刻又忍不住回头再抓住这一双眼睛,但这双眼睛早已移开了。他却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在和他交流。 后来有人提议唱卡拉OK,几个人"吼"完,主人让他也唱一个。他本不善这种场合的,可架不住主人盛邀,而这时正好屏幕上放出张学友的"想和你去吹吹风"。他很喜欢这首歌,于是就接过话筒: "想和你再去吹吹风, 虽然已是不同时空, 还是可以迎着风, 随便说说心里的梦......" 他的声音,并不完美,可带着感情。在音乐过门的间歇,他偷偷看她,惊讶地发现她两眼紧盯着电视,那样专注。有人想跟她说话,她都没听见。他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待他把歌唱完,别人都劈哩啪拉鼓起掌来,夹杂着"好!"的礼貌之声。而她却依然没动,象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像。当然那只是很短的时间,可他却觉得很长。而后,她转过头来望他,他也正盯着她。也许是他的眼神已暴露了自己,她的脸红了一下,马上避开了他的目光。 后来的事,他记不大清了,反正是又有人接过话筒唱起来,他不记得她是否也唱了歌,总之那天大家是尽欢而散的,临走时还互相交换了电话地址。 二 这以后,他就开始了谋职。一开始,并不一帆风顺。他的中美两个硕士文凭全派不上用场。倒是他的一纸电脑证书,让他很快获得青睐:一家做网络的公司邀他去面试。他特意去买了一双皮鞋,准备了半天面试技巧,而就在他面试的当天下午,他便得到了录用通知。让他觉得美国的饭碗太好讨了! 进入公司后,他发现这个公司在迅速膨胀,因为总有新人。他虽然并无切实的电脑工作经验,但凭他的聪明勤奋,很快获得组长的赏识。他的组长是和老板一起打天下的,所以说话很占份量。组长发现了他的潜力,很快把他调入一个中型的项目中。他发现有些人还不如他,但很能吹嘘,所以也颇受急于用人的老板的赞赏。他很不以为然。他想:现在自己初来乍到,且多用些功夫,等羽翼丰满,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打定注意后,他不急,处处留心,因此他进步很快,工作很快得心应手。 工作的事顺心后,偶尔他便会想起自己已27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妈妈来信说国内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已经结婚,问他怎么打算。于是他便想起那次Party上认识的她。是不是可以......?可他又马上摇摇头,觉得他的想法不切实际。并不是自卑,而是从理性的角度考虑,女孩子到美国来,更现实,别说有几番姿色,即使是相貌平平,也会傍上有钱有身份(绿卡)的男人,而他可以说是无名无位。但就交往一下又如何? 正当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email, 是她来的!信很简短,只是一般性的问侯。所以在他惊讶之余,并没有觉得很突然。他立刻回了封信,也很短,说了他现在的一些情况。信发出后,他就有了一种期待,他不禁奇怪自己这份感觉。好在并没有让他失望,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她的回信。这次信长了不少,象老朋友叙旧,末尾,有"保持联络"的暗示。从此,他们开始了网上的鸿雁传书。有时三两句,有时好几段。他对她说工作的事,有时是希望,有时是牢骚。而她总是恰到好处地给他意见,感想,也谈些她学校的事或别的什么。他有时觉得她的字里行间隐藏着一种超乎一般朋友的关怀,有时又觉得是寻常言语。由于是英文,有些时候那个词,那个字,无法让他从中文的实际意义来领悟,就象开始的"Dear",并不能说明什么一样。所以她写"I really miss that Party. Miss the song you sang...",他也不能确信她是否真是Miss 他?他从心里感到他愿意和她诉说并读她的信,虽然有时只是只言片语。但他又怕自己自作多情,所以不敢贸然造次。然而那双眼,那眼神,却从此再也挥不去。后来有一天,她说她要期末考试了,会比较忙,可能要过一阵子再联系。他立刻回信说他理解,自己的Project也到了关键阶段。这之后,一连几天,他还是天天check email, 却不再有她的名字。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不习惯看不到她的信,他失眠了。 一个月过去了,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真想打个电话去问,可又强忍住,因为他说过"理解"她。他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烦,但又止不住胡思乱想。终于,他又收到了她的信!她说她考完了,一切均好。并问侯他最近怎么样。然后,象不经意地,她说,在北京,这时候可以去香山看红叶了。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她说该去看红叶了,是想家了,还是......?一整天,他都在推敲这句话,终于他决定不放弃这次机会,碰碰自己的运气。于是他回信,说他也这么想,听说西点军校也有红叶,我们可以同游...... 当他按下"send"后一刹那,他开始后悔了。他怕自己太冒失,这封信,也许就成为他们这种似有若无的关系的结束。 接下来的时间,他魂不守舍,几乎每十分钟就查一下email,却不见答复。回到家,匆匆填饱肚子,他又查信,还是没有!他的心渐渐沉下去。而他的roommate偏偏打起电话来,他们是share一条电话线的。他觉得他的roommate今晚怎么有那么多电话可打,简直烦不胜烦。10 点多,终于他roommate歇了线。他立即又上网了,心想这是最后一次......突然,她的名字映入眼帘,他的心不禁呼悠一下!赶忙打开信。她同意了。在那一时间,他竟有点不相信似的,把那一句"That's a good idea! I never have been there before. How about this Sat.?"看了十来遍! 这天晚上,他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他roommate直报怨他昨晚的呼噜太响! 这是一个多么晴美的周六!自那此party第一次见面后,这是第二次。有四个多月了。这点时光,对一个成年人来讲,自然不能改变什么,可他却觉得她那一双眼更明亮了。他们一起参观了西点军校的图书馆,校舍......他们漫步在那三面还山的湖边。就在那湖边,阵阵凉风习习,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轻飘飘的。她让他再唱那首"想和你去吹吹风",他于是轻轻哼起来:"......一颗心硬硬冷冷,感觉越来越少...相知的人那里去寻找......"突然,他感到他的手被握住了,他看到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她抱住,接着,他就感到他的唇象触电一样,火辣辣的...... 他们同居了。租了一套一室的公寓。有朋友提醒他当心做"冤大头"(北京土话,被人骗还为人做事的蒙在鼓里的人),可他不信。虽然他负责一切支付,(当然,他已工作,而她还在读书),可北京小伙儿的豪爽使他认为这是应该的。何况,她从没向他要什么奢侈的东西,这倒使他觉得不好意思呢。她并不大会做饭,有时晚上要上课,他还要替她做好饭。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如今这世道,大陆来到移民中,男的会做一手好饭菜的有的是,他的几个已婚哥们均如此。何况他认为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快乐的享受,不应该成天锅碗瓢盆那么俗。 半年过去了,正当他觉得一切是那么惬意的时候,一层阴影却正渐渐笼罩过来。 三 她毕业了。很幸运地,她的导师推荐给她一份intern工作。她的老板是个ABC,父母是台湾的移民,所以他中国话虽然讲的不大好,可却能从他身上看出深深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烙印。另一方面,他又是个道地的美国人,有美国人的直率毫不掩饰。当他见到她后,渐渐被她身上特有的北方女孩的独立又不失温柔的气质所吸引,于是,很快对她展开了攻势。这使她很为难。她当然不想得罪老板,因为她深知工作机会的难得,而且,他们在一起工作得很愉快。她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她当然知道,要在美国立足,光有爱情是不够的。她年轻,漂亮,年轻就是资本。她可以走捷径,不应该象男人那样从头奋斗。鱼和熊掌能兼得更好,不能时,当然要最有意义的。而这个意义,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当公司有一项业务要派她老板领导的小组去Florida三个月时,她没有拒绝。 他什么也不察觉。在她去Florida的前后一段时间里,也是他公司危机四伏的时期。先是一个大项目没有拿到手,公司一下吃紧,裁掉了一批人。当时他正在领导一个小Project,这是他头一次当组长。为了感激他顶头上司的赏识,他一丝不苟地工作。但由于经验不足,所以忙得焦头烂额,手下两将是Entry level,所以好些事他不得不亲自做,天天忙到很晚才回家。回家后累得胡乱拔拉几口饭就倒头大睡了。他只感到最近和她老不见面,他以为她晚上在修课,早上她还在睡,他已经要匆匆上班去了。他们的话少了,他把这归因于工作太忙,心想:等过了这一阵子,再好好和她散散心。就在这时,她告诉他她要去Florida出差,他欣然同意。因为他想现在自己太忙,也顾不上她,她去了,他反到可以全心全意地工作。等他回来,他也该忙得告一段落了。 就在她走后一个半月,他的Project已接近尾声。成绩不错,他对自己更有了信心。他开始注意起周围来。先是朋友的朋友有被Lay off的,接着是朋友,而他公司也象暴风雨来临的前夕,空气里似乎有一种异样的紧张。他和她还照旧通着email,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他象以前一样,诉说公司和周围的事,并问她过的怎样。虽然他觉出她的信很短,有时象在敷衍,可他没在意,他觉得这么久了,当然不总是象热恋时候情意绵绵,可他认为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他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一部份了。她有没有呢?他没问过,可认为是。 一天,刚上班,全体员工就被通知9点开会。他不知何事,因为自他到公司以来,都只是小组会议,全体会议,是头一次。他看到同事们的脸上也都惴惴地。9点5分,总老板匆匆进来了。开门见山:"诸位,大家已经看出了,今年一直经济在走下坡路,我希望下一季度能有所好转。可我们最近丢了一个大单子,虽然我尽了一切努力,但还是不得不一再改我的预算。你们也看到,前一阵子,我不得不让一些人走。现在,为了维持我们的规模,我要对你们的工资进行调整。否则,近期还要裁掉三分之一。如果你们谁不能接受,可以离开公司,我不会为难你们。我很遗憾......"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一副无奈的表情。公司里有很多和他一样面临身份问题的外籍人,即使是美国人,也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下,去找一个新工作,还不如保持住目前的工作稳定些。他没出声,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应在要裁的人之内。散会后,他的顶头老板找他谈话:"怎么样,能接受吗?"他还没回答,老板又说:"你是减工资最少的几个人之一,因为我们认为你是一个好职员,我们很希望能留住你。这只是暂时的,工资还会涨回来的。希望你能帮公司度过难关......" 他知道自己老板和总老板的关系,所以他很感激这份重视,而由此,他对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有了更自信的把握。虽然后来,他听说大多数Manager都跟自己的属下谈过类似的话,但他仍相信自己的老板说的一定不会假。 他给她写email,告诉他这一场有惊无险,并对前途充满了乐观。他告诉她,他妈妈来信,说他弟弟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乐坏了。他不禁提出了他的五年计划。她看着他的信,美丽的大眼睛渐渐充满了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她用颤抖动手,敲出了下面的字:"我们分手吧......" 四 这一个月,他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写email,打电话给她,均无音讯。他甚至想飞到Florida去问个究竟,可他终于被自己的理智,或者说是男人的自尊所制止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是的,她告诉过他她出差是和她老板一起去的,可他不相信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并没有说过她爱他,可是他相信,她的眼睛的确告诉过他!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间是他在说,而她在聆听。他喜欢这样,觉得是一种享受。她那副神态,就象第一次见到她听他唱歌时那样。他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一部份----虽然有时忽视,但毕竟是自己的,可以随时弥补。现在他才发现,他对她了解的太少了! 他试图把她忘掉,于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很长时间,他从未请过一天假,周末也参加加班。虽然公司并不额外付钱。因为公司视这为"自愿"。虽然人人都知道若上头让加班,不得不自愿。 就在他觉得心里稍稍开始平静的时候,新的事情又来了。那天,他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准备下午与客户的Conference call, 突然办公室里乱哄哄的。人还没来齐,可来的人却都奔向门外。他心想,这帮人又不知去看什么热闹,也不怕被老板看见炒尤鱼!而也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喊:"飞机撞到市贸中心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谁的恶作剧,突然电停了,不多久,一个同事从他身边跑过,急急地说:"市贸中心塌了!" 没有人再上班。人人都希望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地铁中断,汽车中断,火车中断,他被困在这座混乱的城市里! 一个星期,他没有上班。那腾起烟雾的大楼,那飞机,象电影里一样,准确无误地撞向另一大楼,接着是一团火光的情景,充斥着人们的视觉,听觉。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很难形容。一方面,他不可能象美国人那样激动,听着他们痛哭流涕的爱国宣言,他没法产生共鸣;另一方面,他又身临其境,没法置身事外,所以又有一份惶恐。他只希望这是一场恶梦,希望和所有缠绕他的恶梦一样,快点离他而去! 一个月过去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他本以为这会带来一些变化,可没有。公司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的,工作量少了,每个人开始懈怠下来。一天的活,可以拖一个星期完成。中午12点,人们就不见了,到1:30 后才陆续回来。他没敢那么明目张胆,但有时太无聊了,也会在网上消磨一下时光。他现在是整点上班整点下班,不再早到晚走,因为实在无活可干。他甚至想,这就是美国的大锅饭吧。他也想换个工作,偷偷把简历post到网上,可有如石沉大海,偶尔一两个电话打来,一听要转换身份,便一口谢绝了。他在国内的昔日哥们给他来信,一个个似乎都买了房子买了新车,混得不赖。为什么他非要留在这里斯杀呢?他开始动摇了。 就这样又混了半年,他觉得应该犒劳自己一下。自毕业后,他也工作小两年了,存下了一笔钱。一个人没什么花消,(即使他和她在一起时,也只是房租和饭钱多了一点)。他决定买部车,买部新车。他现在看透了,一个男人,得先把自己打点好了,别的就会来,包括爱情。 星期一,他请了一天假,去买了一部崭新的捷达,用现金。 也就在星期一,公司又裁人了,名单里有他...... 他却反而笑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不用再小心谨慎地干活,生怕老板看见他偷懒;他不用再不忙也费尽心机地装作很忙,眼睛盯着电脑发呆;他不用再半夜做恶梦,听到他被炒的通知----恶梦成了现实,倒反而使人轻松了! 新车一个星期后才退,因为他要享受一下。虽然损失了钱----Dealer说他过了期,只能按trade in收回----他不在乎。钱是他自己挣的,自己花了,算什么!就当玩股票赔了。他也不象别的同时被裁的同事一样,立刻四处撒网找工作,他知道对自己这样身份的来说,希望不大。他打算回国。他相信,凭自己的学历和经验,镀了金的包装,一定会有机会,不会比任何人差! 回国前,他去和朋友告别,包括那次Party的主人。一阵寒暄后,主人象是不经意地说:"还记得她吗?她要结婚了。男的就是她的老板。她可真有两下子。楞让那小子离了婚,连刚一岁多的小孩也归了女方,啧啧,现在的女孩子......据说在这之前,还做了人流,是她原来男朋友的......" 他的喉咙咕噜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说。 飞机已经起飞了,他闭着眼,回忆着他在美国的四年。读书,恋爱,挣钱......一切都象梦一样,飘飘渺渺的,离他而去了,什么才是真呢? 机舱的电视上正播放MTV。他又看到张学友在海边奔跑。 "真想再和你去吹吹风,去吹吹风 风能带走一切短暂的轻松 让我们再和从前一样 安安静静 什么都不必说 你总是能懂......" 5/9-5/15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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