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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藕记3 ---岁月如割

(2011-07-07 08:49:49) 下一个

其实,五年前回去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一些冲击。

我家对面的少年宫已经彻底消失了―――少年宫这个机构当然还在。但那朴实庄重的穹顶红楼不见了,当年,我曾盼望过能进入里面的某一间活动室,这愿望始终没实现,因为我参加的“小灵通组”,算不上是正经八百的社团,每次活动都只能借用偏在一隅的图书室。但我记得,借故去那红楼里上厕所的时候,尤其是炎炎夏日,一进去,清凉袭人,高远的屋顶下,飘荡着绘画组的油墨味和音乐组的悠扬琴声。

红楼前面的秋千和滑梯也不见了。红楼后面的篮球场也不见了,那些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头台阶,和两旁的很香很香的合欢树也没有了。我初中毕业前,每个周末都去那里背书,那里几乎是我个人的秘密花园。我背的尽是政治,枯燥无聊之极,但在那环境里,也沾染上了暧昧含蓄的趣味。而且你坐在那里,凉风习习,花香氤氲,心里便忍不住会怀着一种期待,或者是预感,觉得仿佛有什么特别的事会发生似的。结果还真的是。我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我的花园里,又来了一个人,一个大人。那人很奇怪,他一边在林阴道上漫步,一边不断望向我。后来 他走上台阶来,问我在看什么书。我语带保留地回答他,一边在心里暗暗猜测着这是我期待的奇遇呢,还是一个坏人拐骗小孩的狡猾把戏。在既害怕又兴奋地心情中,不觉跟这个人聊了很长时间。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回答的煞有介事,比如文学啊世界啊人生啊,尽量让自己显得深刻。后来他说我的声音很好听,普通话很标准,可以推荐我去电视台演电视剧。我当然是充满了怀疑,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深知我不是什么天生丽质的美女,不过我也很狡猾,说如果你真的认识那么多人,不如帮我介绍个重点中学的英文老师,我好去请教她。因为我将来会考外语学院。他问我为什么呢?我说我的文理科成绩都很好,取舍很难。我不是太喜欢理科,而学文会被人鄙视成笨蛋,所以我要走中间路线来规避,说实话,我那时很是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呢。临走时,他问我想不想知道他的名字。我说好啊,你告诉我吧。谁知他神秘兮兮的,不直接讲,还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两个字,我心里的好奇被吊得很高,但当我认出那两个字时,难掩失望地对他说,从没听说过啊。他便说他是个作家,而且在本地还挺有名呢。他又说他之所以来少年宫,是因为心情不好,因为他喜欢的一个“姐姐”跟他吵架了----他大概以为我不懂什么是男女朋友吧。我一看已近黄昏,赶忙起身说我得回家吃饭去了。他问我家住哪里,还问我父亲的名字,我警惕起来。他说想去我家拜访我的父亲,我父亲也在当地发表过一些作品,算是他的前辈,说实话我颇怀疑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套近乎。而且我家家教很严,平时连男同学都不可能带到家里,现在要带个陌生的男人回去?我慌地连连摆手拒绝,他也就不再坚持,说他这一两个星期会跟我联络的。我逃回了家,正好我那个喜爱文学的二哥也在,我轻描淡写的问他知道那个叫某某的作家吗?没想到我二哥说“啊呀,真的吗,你碰到他了吗?你还真不简单啊。”

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我还真的期待他跟我联络呢,结果当然没有。

三年后,我真的考去了北京的外语学院。

再后来,20多年后,我客居异国,在网上竟然又遇到了他。他已经是挂满头衔的高官了。我问他还记不记得10 多年前在少年宫的那个午后。出乎意料,他告诉我他当然记得。不但如此,他还解了我的惑,告诉我为什么当年会跟我搭讪。听着那些赞美的话,我很坦然的接受并开心着。与此同时,也忽然意识到初中时代的我,在我自己的印象里,和他的描述是那么的不同。我带着怜悯和仁慈,看着那个只能在学习成绩上寻找骄傲自尊的小女生,曾经怎样躲在灰暗的服装和古板的面貌下,度过了大片大片平淡的青春时光。我又问他说为什么你不守信用,没有联络我。他很不好意思地说他当时的确想,但最终克制住了,因为面对那么清纯的小女生,他其实很有罪恶感--- 原来他思想深处,的确动了些歪念头呢。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我一点都不蠢。后来我们互传了照片。我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中年人,穿着俗气的格纹体恤和难看的皮鞋。除了打字中的机锋妙语,20年前才30岁的,透着斯文和灵气的他,连同少年宫的红楼和红楼后的幽深小径,早已被岁月的刀划过,已经支离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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