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契机》(一)

(2004-04-28 18:14:15) 下一个
第 三 章 小引 在一九五九年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清楚地看出,党内相当多的高级干部未必相信他真有治国济世的本领。他的攻城略地、克敌制胜的功夫他们是信服的;他的翻云覆雨、打击异己的手段他们是领教的。但是,搞工业农业、经济建设,他却好高骛远,随兴而作,放纵遐想,脱离实际,造成了空前的全国性大萧条大饥荒。这,几乎已经成了庐山上多数与会者的共同看法。他们相信,他不能应时顺势,让所谓的社会主义改造贴合天时地利人和的规律而行;一步一步,总结经验,改正缺失,循序渐进。因为他自信、固执得要命,一贯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年过六十后,他的稚气和敏感又加倍恣意发展,遇有不遂,就极度沮丧,稍逢逆拂,就勃然震怒。这,使得这个共和国的一些有理性有远见的干部伤透了脑筋。人们只能违心反理地跟着他手里的那根特别强劲的指挥棒去瞎奏那音调杂乱节奏失度极不和谐的狂想曲。所以,前几年的胡闹,他的责任是首要的,别人的责任只是顺从、屈从、盲从而已。 他很懂得,在和平建设时期,他的本领和作用已遭怀疑。这就意味着,他的权威和地位已受挑战。 然而,凭心而论,他的唯我独尊、自命为救世主的特性也并非全是与生俱来,很大一部份是被左右 一批人抬捧吹嘘而成的。在战争年代,他很能任人唯贤,广纳良言,实事求是,谦虚谨慎。他的智慧的 出众与眼光的独具,确实赢得了全党全军的一致拥戴;否则这场酷烈浴血、坚苦卓绝的内战不可能神速取胜。但是,这个革命团体的多数干部,在节节胜利、功成名就的过程中,很快就蜕变成为拍马奉承、 吹喇叭抬轿子唯恐落后的佞臣。他们用肉麻的歌功颂德把他捧上了天,将既定的纪律和原则踩下了地。久而久之,便成痼疾。解放之后,更煽成了席卷全国的宗教迷信式的个人崇拜的恶劣风气。当有人一旦 发觉骑在党和国家脖子上的这个人开始乱来而且为害严重时,如何阻止他、制约他、摆脱他就不是一件好办的事了。在将这种意图付诸实施时,这批小人既不能齐心,又不能团结,一从毛的脸上略见不虞之 色,就即刻脚软,单独向他投降,求取宽恕,并转头狠狠地帮毛整肃别人。趋势既显,那些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人也都不是傻瓜,谁肯当那出头的椽子,于是只好跟风而上,把起码的常识和良知弃之犹如敝履 ,把是非黑白颠倒得一塌糊涂。 一九五九年在庐山上演的,就是这样的一出活剧。 毛对形势是清楚的。他并非不肯认错,但他极为警惕浑水摸鱼的人。错是可以认的,君临天下的 地位则不能动摇。向他提意见也是允许的,但把他顺势撂倒的打算是绝对要无情痛击的。他觉得,自己天人合一的神性是众人多年一致认账的,自己统御中国的终生大权是一辈子恶斗拼来的。你们这些家伙当主席、副主席、当总理、当元帅、当将军、当部长省长司令,享尽人间一切荣华富贵,还不是全靠了我?现在抓住一点鸡毛蒜皮,就想扳倒我?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去?老百姓挨饿受冻,肥皂不够用头发卡子买不到,你们这些当官做老爷的还不是照样花天酒地?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他的内心,既充满愤慨,又充满委屈。 他认为,刘少奇这家伙,就是这批人的总代表。 让个国家主席的位置给他,就是试他一试。现在果不其然,这人在庐山会议之后,满口批彭,言 外之音却没有一声不是冲着我来的。我是罪魁祸首,他成了饥民救星。我是大闹天宫的捣乱大王,他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旦羽翼丰满之后,他就要逼宫了;十几年的阎王账,将来统统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而那伙不要脸的王八蛋们,就呼喇喇地一下子全靠到他一边去了。 这个前景,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这个前景,并不是很多人都能够看出来的。连刘少奇本人,当初也不一定有这个打算。然 而,这却是必然的趋势。如果他毛泽东软弱退却低头,真的交一部份权力出来,稍微靠边站开一点儿,那么这个趋势马上就会如顺水推舟似地迅速发展。以中共的本质规律和历史惯例来看:毛的彻底倒台----像当年承认犯了错误的王明、博古、张国焘、李立三、瞿秋白一样地从统治中共的云端里滚落尘埃---- 就在眼前了。因为“大跃进”的恶果比打几次败仗还要严重得多:国本已被动摇,元气已经丧尽;真假之颠倒,是非之混乱,理性之泯灭,作伪之盛行,已达空前的程度。党内纠偏纠谬的呼声已经不可谓不 高,中层希望毛主席退休让贤的意愿已经不可谓不众了。由此,向全党全国作出明确的交代看来是无可推诿的。只要推出一只替罪之羊,对前账的大清算就不可避免。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使党跟犯错的人划 清界限,才能证明党的正确,才能证明眼前的领导的正确,才能使这个党重新获得统治国家的合法性和正义性。 毛比多数人的高明之处正在于,他在某种趋势尚在潜隐之时就能够预见其将导致的必然结果,从 而防患于未然,先发制人。他登上中共元首大位之后,在战争期间,他打败强敌,靠的是这一点;在党内斗争,他永远稳操胜券,靠的也是这一点。 对自己手下的多数僚属,他已经充满鄙视,充满憎厌。而且从根本上讲,他觉得自己跟这些人越 来越格格不入。他要“一片莺歌燕舞”,要刹那间“旧貌换新颜”,要像古代神圣那样地创造神迹奇事,要做凡人做不出的惊世骇俗的伟业。他被自己的恣肆想像弄得激动不已。他认为自己是天意天命注定要在人间实现仙境的。但是左右的那批凡夫俗子却毫无灵气,一味地固步于琐碎细节,什么尊重客观规律 ,什么逐步循序渐进,都是平庸伧俗,都是缺乏诗意,都是小家子气,都是明哲保身。他的亡命之徒的蛮劲上来了。他要推倒重来。他要另行召集啸聚纯洁信徒和勤王部队。要革第二次命,要重上井岗山。 他要带领一批全新的,既热血又浪漫,又没有功劳可恃的童子十字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就是毛后来发动“文化大革命”运动之既要倒刘,又要对中央干部及各地主要干部实行彻底换 血的内心思想基础。 不指明这一点,人们就无法理解从六十年代中期直到七十年代后期的中国之所以会在刚刚摆脱饥 荒后不久即刻又发生一场大动乱大浩劫的真正原委。而这场大动乱大浩劫又实实在在地关系着亿万草芥般的小人物的死生祸福。然而我们并不打算写作一部反映中国政局变化的政治小说。我们还是回到我们的小人物的命运变迁故事上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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