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人在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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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A到Z:A

(2014-05-18 03:23:42) 下一个
A,阿姨 

说来我阿姨其实是我大舅妈。
 
南方的农村有换亲之说:两个怀孕的女人,在孩子没有出生前就约定好,如果都是男孩或女孩,就换着孩子养,同时孩子长大后和自家性别相反的孩子结婚。如果一男一女,长大后便结婚。在那个封闭的父母媒妁的年代,是再平常不过,但60后出生的阿姨,却尝尽了这一颗苦果。有时候真的就像阿姨以前和我说过的那样:如果每一个人都是一棵树,那我一定是棵苦楝树。
 
外公是个小秀才,家里所有的担子是落在外婆身上,一个女人,要养一大家子人,谈何容易。家里的五个孩子,从小便承担起原本不属于他们的重担。阿姨是最小的女儿,小时候不愿读书,一年级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帮着外婆做事了。阿姨的人生,从小便与苦与累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分不开了。
 
成年后,因为换亲的旧俗,阿姨和大舅被逼结婚了。二十初头的阿姨,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懵懵懂懂地和自己的哥哥结婚了。大舅并不爱阿姨,无奈外婆的逼迫才结婚,对阿姨哪里谈得上一个好字。大舅聪明能干,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他承包了几个工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便在外面寻找一份安慰。-- 如今我也成年,我非常理解大舅的苦闷,但是,可怜的阿姨,便成了这一场婚姻的守墓者。阿姨生了两个男孩。第二个男孩出生不久,大舅或许厌倦了外面的生活,开始对阿姨好起来。大舅也从开厂变成开运输公司,阿姨在家里附近菜场凭着自己的手意,开了一个早点坊。家里的收入颇丰,好像生活正在向阿姨青睐。 

没过多久,大舅就开始生病。误诊是胃窦炎,治了一年才发现原来是肝腹水。才刚刚活得舒心一点的阿姨,天一下就塌了下来。大舅从生病到去世的这五六年,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阿姨却永远呵呵笑着照顾大舅,无时无刻,无微不至。病人的心理有时是变态的,大舅常常发莫名气,有时连我们都看不下去,转身走开,阿姨却依然笑笑地嗔怪舅舅,半是溺爱,半是宠爱:好了好了不气了啊。背过去,躲在永远熬着中药的小厨房闷声流泪。 

这么多年来,那副场景好像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昏暗的小厨房,阿姨坐在炖着中药的小炉子旁,头埋在手里,无声地大哭。转过身,又强笑着去舅舅的小病房照顾他。 

那时,说病急乱投医也好,说有一线希望也要治也好,我们全家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挽救一个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的性命。记得那时有一个江湖医生开了一个偏方,药引就是牛粪上一坨狗粪上开的一朵红花。我不记得阿姨骑着自行车寻了多少路,只记得她深夜回家后欣喜若狂掏宝一样掏出的一棵还新鲜的红花草。 

。。。。。。 

舅舅去世后,阿姨就变成了一个寡妇。记得有一年打电话回国,阿姨在电话那头讲到某些人对她的欺侮时开始哽咽:某某说:你这个寡妇。好似从此就可以随意欺负对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我在电话这头气得发抖,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我只恨自己不能飞到家乡,不管有没有受过教育,不管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素质,我只想冲到他家,用尽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把他家十八代全部问候光。因为,欺负我阿姨那样善良的人,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以前被问过:你天天说你阿姨好,那你妈和你阿姨比,谁更好? 还是我阿姨更好。真的,阿姨是那种家里剩下一个苹果,也会舍得把它拿出来分享的善良的女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舅去世十二年,阿姨一直单身到如今,劝她再找一个,她说得把弟弟们抚养成人,才算对得起死去的舅舅。女人最美好的岁月,阿姨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只口红,从来没有用过一个包包,阿姨就自己单薄的身体,撑起了一个若大的家。 

大弟年前结婚,阿姨忙着忙后,我看着,既快乐又心酸。快乐的是大弟成人,心酸的是阿姨又多了一个叫作儿媳的女人去照顾。-- 对不起,请原谅我狭隘的小思想,我希望阿姨从此被别人照顾,被别人呵护。结婚的风俗是婆婆要穿新衣,所有的人都忙着东忙着西,没有一个人能记得我善良可怜的阿姨却没有一件新喜衣。拖她去店里给她买,她却无论如何不肯要我花钱。我故作生气,阿姨才小心翼翼接受,摸着衣服大呼太贵太贵,却在我归国的行李里装满了最好的香菇木耳。。。。。。 

始终觉得我很幸运,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身边有那么多善良的女性影响着我。而我的阿姨,应该是我最最敬爱的一个。我从不因为她文化低而认为和她没有语言交流,我也从不因为阿姨在街口卖菜而丝毫看不起这份辛苦的工作,每次回国我都去阿姨的小摊旁给她帮忙,一块五块的纸钞,撑起了一个家,而这个肩膀,就是我的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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