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个人资料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归档
正文

忆两位日本大学教授

(2007-07-27 09:10:04) 下一个

我第一次认知京都大学的人文学部的老教授岛田先生时,是在70年代末期。岛田教授是研究中国近代史的,着重于辛亥革命得起因,发生和发展。岛田教授多次来我母亲供职的大学进行学术交流、讲学等,每次均由母亲负责接待--母亲是当是大学里唯一能说得一口地道日语 的老师。那时国内大学的招待所条件不够好,一次跟着来讲学的岛田夫人生了病,母亲觉得是自己失了职,着急得跑遍了全市的药店,给岛田夫人买来了当时最好的药,每天招呼着给他们可口的饭菜,新鲜的水果,解决了当时他们最头疼的问题:没有热水洗澡。岛田教授得知后很感激母亲,下次来讲学时,送给母亲一个电子计算器。要知道,那时一个电子计算器是很贵重的东西了。那时我刚刚考上大学,母亲就把电子计算器给我用,这可确实帮了我不少忙。

岛田先生对孙中山先生很崇拜,也读过许多鲁迅的书。岛田先生还多次去过中国的有名大学讲学,他说的中文发音很标准。我后来自费到日本留学时,请他给我做身元保证人,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大学放假时,他就叫我去他家,住上一段时间,说是起码可以节约我的一些生活费。我刚到日本时,在离京都很远的山口县上学,给他们打电话去后,他总是让我挂上,他给我打过来,说是电话费太贵,我要是用那种粉红色的投币电话—只能投十元的硬币, 恐怕是来不及投币的。我第一次去他家时,他很细心地教我怎么乘车,在哪儿换车,怎么走。

我估计岛田先生排行老二,因为他名为岛田虔次。可他有个哥哥,叫岛田清次郎,在广岛开了个印刷厂,还有个一直未出嫁的妹妹,叫登代子,在清次郎的印刷厂帮忙。我转到广岛大学上学后,岛田先生介绍我去他在广岛的哥哥妹妹家去玩儿。清次郎也能说一口很标准的东北话,他说二战时,他在中国东北生活过好几年。清次郎有一个很大的家庭,可以说是子孙满堂,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我都数不过来了。

相对之下,妹妹的登代子那儿就清静得多,她就是一个人生活。估计他们父母的家产都让给了登代子,她又一栋四、五层的楼房,楼下出租,她自己住在高最高层。每次我去广岛都让住在她那儿。刚开始去她那儿时,登代子的话不多,因为是她哥哥介绍来的,她多少有些拘束,让我也也觉得有些别扭,可跟她聊上天儿后,她的话就渐渐多了,过年时,她说她是“寝正月”,就是睡个够,我说我也是,好不容易有几天假就捞捞老本儿,她就让我去她那儿过年,我俩在年三十一吃了“年越しそば”就一觉睡到新年的中午,然后一起上街买东西。走在街上,我常是挽着她走路,她说咱俩这样走,就像婆媳俩似的。每次我去她那儿都是我做饭,有一回她说要显示一下她也会做饭,--我估计是照那个杂志上介绍菜谱,-- 给我俩做了 肉馅儿饼,别说还真好吃。挺我说好吃后,她马上把那菜谱拿给我,让我自己也照着做。逐渐,我跟她相处得越来越好,也得知她为什么一辈子独身:她的未婚夫在战争中战死了,她就决心再也不嫁人了。直到现在,她还常常给我寄来她读过书本、杂志,我跟她说现在的英特网上信息传递得很快了,不用再给我寄杂志什么的了,可她还是不时地寄给我一些,说到底是拿在手上看的书本啊,同时她也叹气说,是啊,她哥哥清太郎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前不久,她哥哥的一个孙女儿结婚,又给我寄来了他们结婚式上的一些照片,也看到她和她哥哥、嫂嫂的确是上了年纪了,腰都弯了,她说也奇怪,就是直不起来了。---这话扯得太远了,打住吧,还是回到这位岛田教授的话题上。

岛田虔次教授夫妇住的是自己在京都郊外买的房子,很一般的和式住宅,离大学还有段距离呢。教授一家生活很简朴,教授夫人元子比教授年长两、三岁,身体不怎么好,我去他们家度假时,家务活儿我就包了:买东西、做饭、打扫卫生等。我给他们做的饭菜其实很普通,岛田先生甚至还说是开荤了呢。岛田先生退休后,还经常义务地给大学写文章,回答学生们的问题。其实他们的养老金也不很丰厚,后来我想请他给别人做身元保证人,他说他现在的收入够不上做身元保证人的资格了。其实岛田先生的那些文章若是拿去投稿、出版肯定是能得到不少报酬的。最近我还得到了一本岛田先生的弟子(也是教授了)写的书,是关于古代中国妇女缠小脚的研究,书中图文并茂,有许多精美的小脚鞋的照片,绝对古典。但是岛田先生并没有那样去做。他家里有一条横匾,上面写着“难得糊涂”,我回味了很久,现在才逐渐懂了点儿其中的含义。

我来欧洲后,有一次岛田先生去巴黎参加一个学会,我特地与丈夫一起驱车去巴黎见他。他住的旅店也只是三星级的。我们请他共进晚餐,他也只是点的经济实惠的菜。也许是受孔夫子思想的的影响太深,总是那么“克己为人”。因为他们只有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没有传宗接代的,他们夫妇俩早早就买好了自己的墓地,墓碑也刻好了一大半:他们俩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等,只剩下死的日子没有刻上(外出散步时,岛田先生带我去看过他们自己买的坟墓)。

岛田先生去世时我紧赶慢赶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等我赶到时,他已经成了灰烬。当时他的遗孀,也是他的原配夫人,见到我时悲痛欲绝地对我说,“为什么先生要走在我前面?”(她这一辈子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丈夫的)我担心她要寻短,一再嘱咐他们的三个女儿:要日夜轮流守候。当时我只带着有德国马克的现钱,我放在一个信封中给了她,作为吊丧钱,可她却一文不动地退给了我,说是心意已经领受了,钱,她和先生用不着的。现在夫人已经住进了养老院。至今这位老教授在我的印象中仍是很深很深的:襟怀坦荡,忠心耿耿,踏踏实实做学问,只做贡献,不图报酬,不论是对国家还是对亲戚朋友,他从未计较过个人的得失。虽然一生贫寒,但并不让人觉得寒酸。

与这位国立大学的教授相对比,日本私立大学的教授就富裕的多了。

我丈夫的姐姐在长城上被一位名古屋中京大学的老教授水野先生,照了几张像,水野先生坚持要将照片给我丈夫的姐姐寄来,这样他们交换了相互的地址,有了通信来往--水野教授的 中文很不错,据说他是中京大学的几位元老之一。水野先生懂得许多中国古代的诗句,常常吟出几句来考我,多半都是我不懂的—--好惭愧哟。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字迹刚劲有力, 还能写多种字体。(我真后悔没让他给我写几个字匾。)水野先生也是做人文学科研究的,具体是什么课题,他没跟我说过,也许是想到我是学工的,对这些不感兴趣。据他夫人说他每月至少有八十多万日元的收入,还不算节假日奖金以及水野先生出书的稿费。
水野先生的原配夫人因病夭折,给他留下的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自己独立出去了。他的这位续弦夫人是名古屋城系嫡的第十二代后代,是大家闺秀,不仅人长得十分漂亮,还十分聪明,弹得一手好钢琴。可惜他们没有再要孩子。水野夫人给我看过多次她年轻时的照片,还讲过多次他俩当初谈恋爱的故事,不过现在我几乎都忘光了,甚至不记得是水野先生追的她,还是她追水野先生的,只记得是相当浪漫的。因为身边没孩子,他们养了三只全白的波斯猫,绝对纯种:都是一只眼珠黄一只眼珠蓝的,每只都是按水野先生的名字铃彦给起的名字。猫食一定要是新鲜的火腿肠,隔天它们就不吃了。

水野夫妇在名古屋市内有两处住所,在离名古屋市几百公里远处的高山里还有一套别墅。水野先生的足迹可以说是遍及世界各地,他去过许多国家,或是讲学,或是旅游。我刚到山口时,他特地来山口看我,带我去山口县的钟乳石溶洞、野生动物园等处去玩。学校放假时,只要他们不外出旅游,就给我寄来新干线的车票,让我去他家玩。那可真是叫玩:名古屋城,名古屋市的大小百货商店,给我买名贵的手表和衣服,每次水野夫人还一定要带我去她常去的美容店,给我烫发,....。

名古屋市内的玩完了就带我去他们的别墅,尤其是夏天,深山里的别墅比名古屋市内要凉快许多。别墅是靠山而建的,环境十分优雅安静,还有一条小溪流过。在两、三千平米的山林里,有四憧建筑物:主居住房,书房,车库和一间储藏室,都是各自独立的建筑物。主居住房,顾名思义是生活区域,里面的设施比他们在名古屋市内的还高级,面积也大得多。我印象最深的是浴室,浴室向外的两面墙壁都是透明的玻璃,头一次去那儿时,我说是不是要穿泳装洗澡啊,把老俩口逗得哈哈大笑:让我放心,这大深山里,除了鸟儿和野鹿之外,是没人来打扰的。因为那里是深山里,可以烧柴禾,储藏室就是用来堆积柴禾的。洗澡水是用柴禾烧热的。在别墅避暑的日子里,水野先生经常伏案写作,通宵达旦。他们让我在的书房里温习功课,那书房里有一架钢琴,在温习功课之余,我常常弹琴作乐,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其他的时间里,他们带我去爬山,駒が谷高原的山包上都有我们的足迹。

我对他们说,每次这样盛情的款待,真不好意思,水野夫人就告诉我,除了我,他们还经常邀请一些别的国家的留学生来他们家做客,留宿,叫我别在意,他们有的就是钱,留着也不能带到坟墓里去。

水野先生爱打麻将,水野夫人告诉我说,他们常常一打就是48小时,只是让她送去些吃喝,两天两夜头不沾枕。可最后辛辛苦苦赢得的那几个钱,大家又都平分了。

水野去世时,水野夫人没有通知我。是有一次我路过名古屋市时,顺便给水野家打了个电话,并没有准备去看望他们,水野夫人告诉了我这个噩耗。水野夫人直向我道歉,让我原谅她没有及时通知我,她说这事来的很突然,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当天下午离开医院回家时,水野先生还是好好的,半夜医院就打来电话说水野先生过去了,让她快来。原来家里的大事都是水野先生一人一手操办,这下子,都得她一个人操办,她都懵了,直到下葬,她都不能相信水野先生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她说她一直怀疑是不是医院做了什么手脚,还特地叫娘家人为她去了那家医院了解了情况,但也没有什么结果。

水野先生留给我的印象比较复杂,有时他是踏踏实实的,严肃认真,有时又多少有些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感觉(--水野夫人说这是她给“惯”出来的)。但是他对人的那种坦荡豁达、 慷慨大方的胸怀很让人留恋。

[ 打印 ]
阅读 ()评论 (3)
评论
回复 悄悄话 我是说岛田先生的那些文章若是拿去投稿、出版肯定是能得到不少报酬的。但是他并没有那样去做。在别人看来他这是“糊涂”,可我觉得他这“糊涂”难得!他自己认为是“难得糊涂”。思想境界完全不一样。
name_user 回复 悄悄话 "但是岛田先生并没有那样去做。他家里有一条横匾,上面写着“难得糊涂”,我回味了很久,现在才逐渐懂了点儿其中的含义。"

我没有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能解释一下吗?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