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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事

(2004-11-11 20:52:29) 下一个
(一) 说好是下午三点出发,于是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着。去殡仪馆的车虽然也有一个红十字在上面,当然是从后门出发。 父亲病了三年,大家都早知道迟早是会有这一天的,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一个月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走多少路了,可还能吃饭,写字,和我们说话,谈笑。那时正好是世界杯足球赛赛季,我父亲非常爱看,有时却会因为迁就孙子而放弃球赛看卡通电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那一天,我要走了,临要上飞机前,我给了父亲一个拥抱。飞机起飞时,隆隆的噪音,也许正好帮了我掩盖我的哭泣。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这就是永别吧,我不想再看最后一眼,因为我想,我没有那么坚强。 回来后不到一个月,一天早晨,妈妈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再回来一趟吧。 五天之后,我走下飞机,直奔医院。 这所医院是一所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应该是省里最好的医院了。医院正在施工健新的外科大楼,到处弥漫着灰尘和噪音。下车以后,我妈妈的一位朋友给我带路,我走进了病房。虽然才下午,过道却很阴暗。整栋楼里人来人往,很吵杂。一个病房住四个病人,倒也并不算拥挤。每个病人有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病房里有一台窗式空调。离空调最近的一个病丝赡芤惨丫?搅送砥冢?3A鞅茄?恢埂K淙灰丫?嗽碌祝?旎姑挥辛箍煜吕础?盏髟俗鞯氖焙颍??诖睬肮乙桓龃驳ヒ缘沧×狗纾?⑶腋巧虾窈竦拿薇弧?br /> 这个病区的病人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结局,个个病人以及病人的家属都知道什么时候是应该回避的时候。不少病情轻一点的病人都不住在病房里,上午来做检查,打针,下午就回家去了。两年前,我父亲早晨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来医院,下午骑自行车回家;后来,我妈妈每天早上陪着我父亲坐车来,下午一起回家去;再后来,虽然我父亲总是想回家,还是只能住在医院里了。 我一直也无法知道我父亲那时候在想什么,但我想他知道我那时就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他的心脏曾经跳得那么有力,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他还有信心。 我给了我父亲最后一个拥抱。 等护士拔去各种管道后,我舅和我一起给父亲换上了寿衣。护士们已经开始做清理工作,扫地。因为我大伯一家说要来医院,于是我们决定在病房里多等一会儿。 一位护士走过来,对我说:“太平间的怎么还不来?还不把人抬走,好脏的。” 我无言以对。 太平间的工人们都是熟练工, “胡子刮不刮?” “要,要刮。” “要大间,中间,还是小间?” 人死了以后,并不是就平等了。大间里一同并放好几个死者,而经济许可的家庭可以给死者一个好一点的环境,可以有花圈,可以没有其他人的干扰。 没过多久,我的父亲已经被陈列在了一个有机玻璃罩下面。被疾病折磨得已经扭曲的脸,恢复了他以往的容颜。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么安详,似乎轻轻的一声呼唤,就可以把他叫醒。 所有的人都走了,我一个人又回到太平间,我伏在有机玻璃罩上,轻轻的叫他,“爸爸,爸爸。” 他依然静静的躺在那里,和睡着了一样。是啊,疼痛使得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接下来,忙忙碌碌,办灵堂,联系殡仪馆。风俗说,火化要在一三五七,于是定在第三天。火化的前一天下午,我和我的堂兄坐在太平间的专用车把我父亲运到殡仪馆去。 (二) 司机是一个很精干的中年男人,开去殡仪馆的车已经好多年了。“从自卫反击战回来,我就开上这车子了。” 我堂兄递给司机一包烟后,他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三十几个一起去的,回来的没几个人。我那时候就是开车的,每天早上去的时候是运军需,回来的时候就是拉死人。五个死人装一个盒子,每天都在拉。有的时候,那战友早上还和你一起吃饭,一会儿你就得把他也装回去。 “我还是立了一个三等功才回来的。我们两个人一起出的车,在路上中了埋伏,坐我旁边的战友被机关枪扫成了三节。我运气好,负了伤,得了一个三等功,这才回来了。 “回来以后,我就开始信佛了。会开车子的,找工作不难。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做点好事。就像开这种车,没得几个人愿意,我还是觉得应该开。能够在路上给人家帮点忙,就帮点忙。” 看他说话很直爽,加上我心里也的确没有底,于是决定向他打听一下殡仪馆里的情况。“炉子分了三种,高中低档。我觉得高档嘛,就没得必要了。高档是四八八, 中档是三八八,区别就在于高档是电子控制,中档是人工控制。多一百块钱,我觉得是没得啥子必要。低档也不行,低档是要更便宜些,但是高档和中档都是要让家属检查炉子是干净的以后才开始火化,低档的话,就可能有点混起了。依我说的话呢,办白喜事的花销也不小,能省的地方还是要省才对。 “再比如说骨灰盒的事,就不要在殡仪馆里买,要贵得多。等会儿,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买,一样的东西,两千块的他那儿一千二就拿得到。不过你们不要在殡仪馆里头跟人家讲就是了, 不然的话,他们要说我吃里扒外了。 “前年我老丈人死的时候,才是把我们搞惨了。我爱人是长女,老丈人住在广东,那里的过场又多,我们到最后硬是花得一分不剩,回来的路费都还是找人借的。所以我就说,办呢,还是要办得象样子,但是能省的地方呢,还是要省。” 车开了大约一个半钟头,一路上,他又告诉了我们在路上买鞭炮和买烟的地方。 殡仪馆在市郊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环紧应该算优美,里面装饰得有水有树,有假山。车到以后,司机和殡仪馆的工人们热情的寒暄,打招呼。事情其实很简单,选了可以开追悼会的厅,把我父亲停放好,定下第二天的日程安排。我想一个能容六十个人的厅应该足够大了。 回去的路上,司机用这车捎带了殡仪馆的一位主任一程,然后又带着我们在一个路口上见了一个人。那人抱了一个骨灰盒,一千二百块钱卖给了我。我事实上也不懂得骨灰盒的价值,买总是要买的,于是也就买了。 (三) 我父亲生前在一所中专当了二十几年的教师,参加追悼会的大多数是他以前的领导和同事。学校专门派了两辆大客车以接送参加追悼会的人。出乎我的意料,来参加追悼会的有一百余人,除了有不少是和我父亲共事多年的学校老师和朋友以外,还有我父母以前的学生。有几位学生竟然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 厅里站不下,不少人只好站在外面。虽然我一向也知道我父母的为人,到这时候才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知道我母亲无法承受这样的场面,没有让她来,堂兄姊和我站在一起。哀乐响起,人们逐次和遗体告别,和家属握手后离去。留下我的堂兄姊和我一同去送父亲去火化炉。不想久等,哪个炉子不用排队就用哪个了。 火化前要先放鞭炮,然后入炉。大约需要45分钟到一个小时,于是去办理交费等手续。骨灰收入盒,用缎子包起来,存在架子上。那一年据说是没有春天的一年,不能下葬,要等来年。我的假也已经超了,机票也已经延过一次期了,下葬的事也只能等周年再说了。 一切办完之后,心情好象轻松了很多。回到家里,母亲还好,问我有多少人参加了追悼会。 “张老师家有人去吗?”我妈问。 “张老师去了。”我回答。 “刘阿姨去了吗?上回叶老师的追悼会她都没去。” “我看见刘阿姨了。” “几个校长都去了吗?” “我也不大认识,可能去了吧。”从上大学开始算起,我离开这所中专学校已有十多年了。 “刘国新去了吗?” “没有。”刘国新是我父亲大学时的同学加老乡,毕业后被分到西双版纳,我父亲曾到处为他想办法把他调到这所学校来。后来因为评职称的问题,反目成仇。 “我就知道他不会去的。”我妈说。 担心我母亲会更寂寞,可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正好我舅所在的工厂倒闭了,我舅和我舅妈决定陪我母亲多住一段时间。 (四) 回来以后的第二天,我做了一个梦。我坐在我父亲的床前,握着他的手,他于是从熟睡中苏醒过来,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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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ivia 回复 悄悄话 thank you. maomaoc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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