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七桂再迈人生路
三天后鞠付院长和陈付院长送金七桂去了大修厂，和大修厂李指挥长见面后，两位院长把金七桂交给了李指挥长。当两位院长往回走时，金七桂有一种难舍的感觉，她走出指挥长办公室把两位院长送上公共汽车时说：“谢谢两位院长的关心，二位领导保重。”“金七桂同志保重，再见了。”
指挥部安排她和青工张卫同住，张卫矮矮胖胖的，皮肤幽黑，说话快言快语的很幽默。她一见金七桂就说：“这样安排住房真是上了书啊，你至少也有四十了，我也是三十开外了，安排两个老单身住在一起，你看滑稽不滑稽？”金七桂很尴尬，但她还是说：“小张，当过知青吗？这儿的条件一定比知青生活要好些吧？”“好也好不了几篾片。还没有知青那么浪漫呢。你当过知青？那我们是同类项了，难怪可以合并啊。”“不是我当了知青，是我的儿子当过知青。”“啊！？你不是老单身啊？那你老伴来了我怎么办？”“我的老伴永远不会来了，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到英国留学去了？几时去的哇？”“十年前就去了。”“那说去说来，你又是老单身了。”金七桂点了点头。两人边说着话边开铺，那单人床已经铺好了。“老单身也可以找个伴啊，找到了不就成双了。”“难呀，找个高的别人嫌我矮，找个矮的我嫌人家矮。”“怎么就这一个标准呀？高矮无所谓的，关键是脑壳里有学问。”“现在流行讲究高矮，脑壳里的脑髓看不见，高矮可是一目了然的。现在男子汉没有一米六可算是三等残废啊。老师傅，我们算是室友了，我要是哪天找到了，第一你要帮我参谋参谋，第二你要照顾照顾。”“小张，参谋参谋我懂，但照顾照顾是什么呢？”“你是外星人是不是？连社会上最流行的你都不懂，你这个老单身啊。所谓照顾照顾就是当我真的有了朋友的那一天，我朋友来了你要多照顾照顾空间，不要老当电灯泡照我们。对年轻人的事要睁只眼闭只眼，看见了也要装成没看见，好在你是过来人了，过来人对未过人一定姿态是高的。”金七桂觉得这小张很好玩，同时也很需要对她全面的了解，于是和她换个话题又扯起来了。“小张，出身很好吧？”“现在讲什么出身啊，出身再好也不吃香了，我家是三代贫下中农，老爸是县武装部长，等老爸一伸腿，一闭眼，后代没有任何的照顾，现在我不是和大家一样，当挖土方时挖土方，当摸油螺丝时摸油螺丝。现在吃香的是文凭，有了文凭就可以当官发财。我怀疑你是不是从国外才回来，社会上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啊。”“我懂，你先说找对像比高矮，那太片面了，为什么不比比文凭呢？”“那不是我们这些人要求的，书读好了才有文凭，书中自有黄金物，书中自有颜如玉。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哪会把目光投向我们啊，她们找的都是年轻漂亮有文凭的，这些条件我们都不具备。所以，歪锅配歪灶，瞎子配单兆。在我们这一群里都是想在与我们各方面条件相当的群体来找个像模像样的就心满意足了。”“已经有目标了吗？”“模模糊糊的似有若无，有个人经常对光，就是没有进展。”“几时把他邀来看看。小张，读了好多书啊？”“别说读书了，伤心啊，妈妈生我弟弟时去世的，妈妈去世时我六岁，妹妹四岁，大弟弟两岁，小弟弟刚从妈妈的肚子里拿出来，奶奶带著我们四姊妹，爸爸常年在外出差开会，经常不在家。奶奶才是我们的主心骨。在我读初三的那年爸爸染炭疽病去世了，没有土葬，是挖个坑放了好多柴和汽油火葬了，那种病，死的人畜都是那样的烧了。奶奶想看看儿子，但没让她走近，我们这些孩子就更不让走近了。奶奶失去了儿子就像掉了魂，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我们四姐弟靠父亲的抚恤金过日子，三个弟妹都在读书，我别无选择，只得在家里给弟妹们煮饭洗衣。等她们都到学校去吃饭时我当了知青。一当就是十年啊，命太苦，我们姐弟们连个团聚的地方都没有呢，放了假都会来这里。他们懒得带被子回来，就住在招待所。”金七桂听张卫讲了她的家史，是一个很苦的孩子，一个不幸的家庭。今后一定要多照顾她，住在一起就应该像一家人一样。
金七桂分工负责设备安装，因厂房没有完工，所有的设备都在设备堆放场。她向基建指挥长要一个助手，指挥长问她张卫如何，她说行。从此张卫就变成了她的徒弟。她俩到设备堆放场把设备的说明书取出来，绘制各台设备的基础图，绘制各台设备的预埋件，地脚螺丝图纸，监制预埋件和地脚螺丝。张卫做事很卖力同时也很聪明，什么事一讲就会，她跟著金七桂学绘图、看图，进步很快。她很尊敬这位师傅，不但教她技术，也教她怎么做人，不久她们就成了好朋友。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厂里的食堂和澡堂都没有修好，伙食搭在工业技校食堂，吃饭时非常拥挤，澡堂也是拥挤得不堪。吃饭拥挤都还可以忍受，打了饭可以端到空地上去吃，可是洗澡就难以忍受了。在澡堂里赤身裸体的人挤人，打了肥皂，滑溜溜的，洗干净了的身子碰上了打肥皂的身子又得走到喷头下去洗，但原来的位置早被别人占领了，每个喷头前都站著几个打了肥皂的赤身裸体的人排队等著的。洗不到只得重新排队，排队第二次洗干净了走出来还不一定不碰到打了肥皂的身子，有时洗个澡一小时洗不出来。金七桂问张卫附近有河没有，张卫告诉她这个地方叫雅溪，只有一条小溪，说是小溪的水含铀量超标，不能食用也不能作为清洁用水，不能洗澡，不能洗衣。往南到万溶江和往北到峒河都是四公里才有干净的河水洗澡。坐公共汽车几分钟就能到，但金七桂和张卫都舍不得那来回一毛六分钱的公共汽车票钱，下了班就带上衣服等洗澡用品挤上了厂里的去吉隆的交道车。到峒河边下了车往上游走几分钟，找到干净僻静的地方就脱下外衣裤跳下水，洗个痛快，直在水中泡到有淡淡的夜幕，身子，衣裤都洗干净了才上岸，到那吉隆街上买两个馒头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当晚餐，吃完了走回大修厂就睡觉了。这样的弄了几天，算算洗一个澡至少花了两个钟头，晚饭后的时间都用在洗干净自己上面去了，没有时间学习了，两个人都在读函授，影响了学习。金七桂和张卫商量向指挥部建议修一个简易的澡堂，她们写了一个很好的报告，从职工的福利、清洁卫生、预防疾病等角度阐明了修一个临时的简易澡堂的必要。得到了指挥部人力物力上的大力支持，只有三天就建好了，参加基建的八十多个职工都赞扬这件事情办得好，解决了职工的燃眉之急，大家再不要屁股捱屁股闻那臭不可闻的臭气了。同时金七桂设计的临时澡堂布局合理，简易科学，洗起来很舒服，大家都赞扬她的才干。
不久县人民代表换届，大修厂的职工都选了金七桂，当时大修厂、州运输公司、汽车配件厂、交通局是一个选区，这一个选区只有一个代表名额，在选区选举时舆论宣传工具给金七桂帮了大忙，当时人民日报、芙蓉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妇女都刊登了金晓丹、李□梅的英雄事迹，文章中不时地提到金七桂、李杜鹃等人，选民们都从报章杂志上看到了金七桂，都愿意把票投给她。她以百分之九十五的得票率当选为县人民代表，她代表州直工交战线参加县人民代表大会，在县人民代表大会上又当选为自治州人民代表，在州人民代表大会上还当选为州人大常委委员。当她坐上主席台的时候，她真正地感觉到政治气候是变了，往日只能在台上接受宣判、接受批斗的她，现在能坐在主席台上参政议政了。会间休息时，人大主任问她有什么感想，她说：“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演员，需要扮演什么角色就把什么角色演好，大概就是一个好演员吧。”那人大主任在心里品味著金七桂的话，沉思良久才说：“你能宠辱不惊，以后定能大器晚成。”
主席团审议一份人大财经委起草的人大常委会的决定，就是中共中央给予湘西自治州地区的农民免征五年农业税，但今年的农业税已经收了，这决定是要把收上来的农业税上交地方财政。表决时金七桂投了反对票。当时的州委书记问金七桂：“金委员，你为什么投反对票，能谈谈你的看法吗？”金七桂站起来说：“我这意见显然是少数人的意见，但这意见代表著我们全州大多数人民的利益。这是全州农民的利益，农民占全州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五，所以我说这意见是全州大多数人的利益。党中央为了减轻我州农民的负担，减免五年农业税，这是党中央对我州农民的关怀。各级领导不是要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吗？那为什么和党中央唱反调呢？如果有人把这种做法写信报告了党中央，中央追查起来，我们且不是集体犯错误啊。我的意见是收的谁的就造册退还给谁，一定会产生很大的反响。激励人民热爱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请主席团考虑我的意见。”会场上鸦雀无声，掉一根针都会听到响声，一些爱咳嗽的人也忍住没有咳嗽。大约静了两分钟，一位大队书记常委说：“我收回我的赞成票，和金委员一样投反对票。”吉隆军区政委说：“我收回我的赞成票投反对票。”一石激起千重浪，原来投赞成票的人都纷纷投了反对票。州委书记说：“我也收回赞成票，投反对票。”那财政局长俯到列席会议的州长耳边说：“一粒老鼠屎弄坏一锅汤。”人大主任耳朵尖听见了轻轻地对那财政局长说：“不是老鼠屎，是忠言。告诉我们那锅汤不能喝，喝了大多数人就会反对我们。”大会简报采访了金七桂，用醒目的大标题：金七桂为农争税舌战众委员，登了大会简报。各县代表团的代表，特别是农民代表都轰动了，都要看看这位为人民谋利益的金委员，金七桂在代表大会上一下子就出名了。代表大会散了，在全州给农民退税的过程中，大家传颂著这位为农民说话的人。
大修厂厂房已经修起来了，进入了设备安装阶段，金七桂很忙碌，她把整个的身心都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去了。上班两个多月，她接到了鞠付院长五封信，对她来说这是人生的又一个十字路口，她必须认真的选择，一边是爱情的呼唤，一边是人伦的责任。鞠付院长的人品和那魁伟的身躯确实使人难以忘怀，鞠付院长的遭遇着实令人同情，她们有相似的命运，都曾经是右派分子，都历经过漫长的苦难，有共同的语言。他读完政法学院博士研究生到工作单位不久就打成了右派，劳改过，也种过田，牧过马。她能接受他的爱吗？她有正在求学的两个儿子，这是放不下的担子，放下了对不起晓丹，对不起金宝；她能拒绝他的爱吗？她正因为不能像拒绝别人一样的拒绝他，才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一个月圆的晚上，张卫到她朋友那里去了，金七桂摊开信纸给鞠付院长写回信。鞠翔弟(我能这样称呼你吗？)：你好！你的五封信我都收到了，谢谢你的关怀，谢谢你的爱。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拖到今天才给你回信吗？我害怕伤害你。虽然相爱是无条件的，但又有几个人能冲破世俗的束缚呢？尽管我只大你一岁，但我的儿子已经二十好几了，你没结过婚，不怕别人说你娶个二婚吗？凭你的条件，你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大闺女啊。另外，我的家庭负担重，我还有两个孩子在读大学。我怕拖累你。还有一件最怕对不起你的事就是我恐怕没有能力为你生下一男半女了，那且不绝了你的后，那不是对你太残忍了吗？很遗憾，我这封信没有你要的答案，我真的诚惶诚恐，怕伤害你。你完完整整的给我，我已经不完整了。我感觉得到，我们的感情已经比友谊多了，但似乎又比爱情少一点，再等我想一想吧。最后落款是你的朋友七桂。
鞠翔接到金七桂的信，心里很高兴，在信中分明没有拒绝他呀，那信从头至尾的话语质朴无华，都是爱惜他的话，信里充满了谦卑，这正是中华民族女人的美德。从信中看不到任何颠狂的语言，这是成熟文静的表现，他把信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提笔给七桂写了一封信。七桂姐，写什么七桂姐呀他把纸揉了，在下一张纸上写上了七桂：我在焦急的盼望中盼来了你的来信，把信拿到手上掂了又掂，不敢打开，不管是沉甸甸的收获，或是沉甸甸的失落，我都会失态的，在人前失态，友好的人会说我这个老和尚颠狂；不友好的人会说我患神经病了。我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到只有我一个人的斗室里后才打开你的信。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太高兴了，高兴得浑身燥热，我觉得我又有了年轻时冲动的感觉，此时此刻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啊！我真想插翅飞到你的身旁......”
金七桂收到了这封沉甸甸的信，她坐在办公室里把鞠翔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头脑里满是鞠翔那高大的身影。但她已经没有了鞠翔那种年轻的冲动，那种冲动已经给了戚金宝。她觉得这对鞠翔太不公平了，自己已是将要步入老年行列的人了，如果答应了鞠翔，那自己就会生活到各种各样的歉疚里，在鞠翔面前自己是高攀了，很可能不能给人家生个一男半女，会歉疚，对两个儿子，自己不能很好的照顾疼爱他们，会歉疚，对年迈的父母来说，远去了更是一种歉疚。她猛然惊醒了，自己不能走那条路，爱情本是无条件的，也许是指主观而言；如果不顾及客观条件，去追求所谓完美的爱情，那是疯狂的行为。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在人生的白纸上已经画了一幅画了，虽不完美，但是是一幅画。如果还要在这画上再画画，重叠在一起，那就什么玩艺儿都不是了，自己不能不把握好自己啊。这么多年不是心如止水了吗？不是过得很平静吗？她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已经拿定了主意，找时间给鞠付院长写封信，不要再耽误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