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闲话

古今同一笑,淡然赴春秋。
正文

聂绀弩、文怀沙、黄苗子其人其事及其他

(2009-03-27 19:15:04) 下一个

2009年的文化圈内新闻迭起、很赚眼球。同“二流堂”诸多人物有忘年交的李辉在2月份以一记漂亮的扫膛腿---《李辉质疑文怀沙》,将被“二流堂”嫌恶的“大师”文怀沙击倒在地。文怀沙的年龄、入狱原因、学术水平均受到有力质疑,而直接促因竟是文怀沙自称曾替郁风(郁达夫的侄女、黄苗子的夫人)画过裸体画激发了为郁风立过传的李辉的愤怒。同月寓真发表《聂绀弩刑事档案》,通过详实史料探讨聂绀弩1967年1月入狱的多重背景。其中有对时代背景的分析、对大量聂诗的解注、和对聂同朋友们的交往纪要。涉及文怀沙处让人忍俊不禁。对黄苗子等人是否告密有质疑,但未细究。未及一月,右派传人章诒和籍机发功,以《谁把聂绀弩送进了监狱?》一文投枪于一向表现左派的黄苗子(虽然他也戴过右派的帽子)。聂绀弩早已仙去,文怀沙、黄苗子等人也都近就木之年,却都在新闻-历史连续剧中各有表现,堪称奇观。此前,仅对聂略知一二,追踪当下的连续剧如同览阅《儒林外史》或《围城》的精华,对不少老辈文人的行止难不捧腹。寓真怀聂之文山高水长。李辉、诒和之文各中肯綮、也筋骨尽露。相互对照,可得人世三味。今独取其一笑耳。

1) 入狱

三人立世各各不同。聂是耿介特立,文是随波逐流,黄是笑面虎佛。这些其实也是人性三味。但无论是何人等,在毛泽东这尊如来佛祖体化的专政政权前都在劫难逃--- 聂是现行反革命,文是诈骗、流氓罪,黄是什么罪呢?这其实也不重要,说你有罪就有罪!

谁把聂绀弩送进了监狱?聂在监狱呆了十年(1966.1-1976.10)。黄苗子等人告密或有其事,但黄苗子、郁风入狱还早聂数月。毛爷爷在发功,正如鲁爷爷所言,监狱其实真是好地方---只是不自由。进了监狱未尝不是保住了命,那些进不来的右派份子不知被红卫兵们灭掉了多少!

比较寓、章也堪玩味。寓真侧重于对社会制度的思考,依照史据真面提及聂妻周颖对聂的多次营救努力、也未质疑吴祖光等人,章诒和声称以寓文为依据,却硬把污水泼向许多人。章的文笔优美而犀利,但风骨其实同她所要抨击的人与事高下难分。以反文明和民主的风范呼吁文明和民主也是对文明和民主的玷污。

谁把文怀沙送进了监狱?他自己。文其实是个趣人,如果只是旁观的话。文对自己的过往有多重说法,从年龄(1910,1920, 1921,等等)到入狱等事都有好几个版本。文在1963年开始被劳教一年,其后断断续续有过一定自由,但直至1980年4月才正式解除劳教。

聂同文算是朋友。聂诗曾由文的夫人代为抄录,结果传开。文告诉聂自己的罪名是“无照行医”等小事,聂绀弩则以为文受打击是周扬挟嫌报复。寓文中的相关记载是聂在被监控下的记录,如下:

1965年1月17日,数友人同在“四川饭店”晚饭,聂绀弩与吴祖光有如下交谈。
吴:看到文怀沙没有?
聂:路上碰到的,谈得不多。他告诉我在那个地方(监狱)也不劳动,也没事情做,每月拿25元5角的钱,期满叫他签字盖章。他关在里头也不算法律处分,也不算行政处分,理由是无牌照行医。
吴:这大概是他自己故意往轻里说。
聂:这当然是表面理由,也可能判决书上不好写别的,他现在算是期满了,但还回到那个地方去,他在那边有钱拿,给人看病。人家找他看病,他说“我是为这事进来的,你们还来找我?”其实找文怀沙开方子,吃兴奋类的药,就是所谓开“春药方”这个罪名。

1966年2月20日:在肖离家,聂绀弩又说到文怀沙,以为文受打击是周扬挟嫌报复。聂说:因为文爱随便说,私下传播周扬的隐私,周便怀恨在心。恰巧文怀沙在十三陵水库和毛主席一起照相这件事,主席知道了很不高兴,说了几句这个人招摇等话。大概毛主席早就知道有个文怀沙,有一次沈尹默送一本诗集给主席,主席就问了一句:给文怀沙那首也在内吗?这不过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沈告诉了文,文就有点飘飘然,所以那次在十三陵水库劳动,文怀沙就敢于混上主席台,和毛主席一起拍照。周扬借了这个机会就决定对文报复,恰有马某控告文在看病时调戏他老婆,所以就把文抓起来。说到看病,文确实有一手,许多老中医都对他很佩服,并且得过卫生部一次奖状。

但李辉的考证就很不一样:据知情者回忆,逮捕文怀沙的宣判大会,1963年年底在东单的青艺剧场(90年代因修建东方广场而拆除)举行,青年艺术剧院的不少人都参加了那次大会。查阅史料,他的罪名定为“诈骗、流氓罪”(其罪详情为:自五十年代起冒充文化部顾问,称与周恩来、陈毅很熟,与毛主席谈过话,以此猥亵、奸污妇女十余人。)。

黄苗子、郁风在狱中呆了七年(1966-1973)。有传说是江青在迫害郁风。但两人在上海时期就是朋友。毛泽东和蒋介石在重庆谈判期间,江青还住过黄苗子、郁风家。他们出狱时江青也还正得势。究竟是何原因使黄、郁入狱,在专政政权的大背景下,大概是可以难得糊涂的。

2) 揭发

狗咬狗,见多了,不提。人咬人,看时代,也见人性。在有些时代,咬人是生存之需、情非得以;在有些时候,咬人或只源自莫名的冲动。

聂绀弩在被讯问时,也提及了其他人以化解自己的罪则。引寓文如下:

1967年7月17日预审口供:我听人家说,在“文革”中,林彪和江青谈恋爱,有男女关系问题,后来我也对别人讲过。我和谁讲记不清了。我是听戴某说是罗某的女儿说的,那女孩子可以出入中南海,能和首长接近。

推测的情形是聂被指控恶毒攻击党和国家领导人,被举报说过:“林彪和江青谈恋爱”。所以就通过揭发传言的源头---罗某的女儿---来自清。寓文中没有提及罗某的女儿受牵连后的下场。一个年轻女孩的是否就此饱受摧残?沉重,无语。

面对一系列指控,进行了一系列自我辩护。聂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如果不咬人,聂的下场又是如何?

文怀沙很早就入监,又不是政治罪,涉及的揭发自然少些。但他入监之前的几年,也有过揭发的表现。李辉文中有如下记录:

首先,文怀沙不仅从来没有被打成“右派分子”,相反,在批判“右派分子”时表现得十分积极与激烈,吴祖光先生在生前曾多次对人说过,他对在“反右”中最不能原谅的人之一就是文怀沙。剧作家杜高先生,五十年代与文怀沙同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工作,作为“吴祖光小家族”中的主要成员而被打成“右派分子”。他回忆说:“在1957年批判吴祖光和我的大会上,文怀沙表现得非常积极,慷慨激昂。他指着吴祖光的鼻子说:‘你就是现代的西门庆,专门玩戏子。’他这是拿吴祖光与新凤霞的结婚说事。当时把我们气死了。”

文是一向自命风流的,所以才会那般入监。批判吴祖光的发言却是“掷地有声”,
但也隐约中渗出醋味。吴同文原本交往极多。吴还称过文为“大表哥”。带上“右
派”帽子后,吴与好友聂绀弩在闲聊时还时常提及文,也不显现怨憎。但怨憎或只是隐于心底,也尤见吴原先对文极是亲近。

黄苗子---揭发,这个题目还是由别人做吧。国民党时期,黄在财政部上班,却替共产党做事。黄也有“笑面佛”的绰号,总是笑脸迎人。也有很多朋友。朋友,朋友,吃饭、喝酒。而酒是个奇妙的东西。黄也带过“右派”的帽子,但摘帽早。黄入狱却比聂更早。

3) 诗文

近人的诗读得少,也不敢妄评。但读过聂的古体诗后感觉颇不同,咏林冲的“英雄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和叹时政的“圣朝愁者都为罪,天下罪人竟敢愁”都是绝妙之句。从寓真文中引录全诗一首及注解如下:

寄雪峰
  
三年劳止各西东,都在烟云幻化中。
何物于天不刍狗,此心无地避鸡虫。
鬓临秋水千波雪,诗掷空心万谷风。
岁序循环终古事,带来春讯是初冬。

这是聂寄给冯雪峰的诗。大意是:由于政治上的烟云幻化,你我这3年来彼此想念,各在一方。古时候,祭祀用的是用草结成的刍狗,祭完了天就把它扔掉了,所以,庄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现在,什么东西在“天”看来不是刍狗呢?包括你我在内。这个世界到处争来夺去的,尽是“鸡虫得失”这些小是小非,我这颗心苦于没有地方躲开它。人都老了,鬓发已经白了,在北大荒作了些诗,都扔向深山万谷里去了。从古以来事情毕竟都会发生变化的,岁序循环,在初冬中就预伏着春讯了(也可能指1962年11月两人同时摘去“右派”帽子),这是可喜的事呀!

未曾读过聂的诗文专集,但应该会很值得品读。文怀沙近年来成为“大师”,又轰
然倒下,真正的大作品却没有。黄苗子据说是画家,又有很多文人朋友,但确实不了解、也不置评。

文人和文化人间的异同比较微妙。寓真文中有这么有趣的一段:我不知道如何给“文化人”这个概念下一个定义。我只是熟悉了聂绀弩之后,才形成一个具象的了解,才明白文化人应该具有怎样的气质、格调和风貌。以前我曾经错把某些有学历、有作品、有名气的人,认作文化人或诗人,现在与聂绀弩比较之下,如悟真谛,始识真伪。如果骨子里缺少真纯的诗魂,就不是真正的诗人。如果缺少内在文化韵致的人格,即便文化名流,也只是徒具虚名而已。

能自居二流子其实也是尚可期许的境界吧。“二流堂”的人物庞杂、也良萎不齐,
但这堂名应可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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