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采心

文科老留，再也不用担心被解雇了（老友记之三）（上）

为了儿子爬藤上名校，老留曾经甘为人梯，铆劲推娃攀岩。遗憾的是，他没有长出巨人的肩膀，只能拽着老婆分担压力。老婆扛不住，撤了，躺平在别的男人身下。学戏剧出身的老留，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角度，放了妻。

老留深知，给自己的熊孩子当后妈的妻，七年来帮自己辛苦带娃，实属不易。现在又让她跟自己一起又 zhou 又扛（zhou: 提手+个“周”，发几次都是问号），成就“熊爬藤”，真是太难为她那小身板儿了。老婆那身板属于杨柳细腰，经不住重压，——除了在床上，而老留偏偏在床上的力度不够，做爱时总忧心着生活，分散了精力。

有一次他喝高了，拖着久未合体的老婆上床滚被单，嘿咻嘿咻中他忽然感伤，喟叹：若哪一天挖金子能像挖女人这么容易，我TM的天天滚。

老婆掀翻她，坐起来审问：什么挖女人？除了我之外你还挖了谁，如实坦白！

老留赶紧哄，却愈发酒后吐真言：自打娃他妈死后，我就只有你，你也看得出，我养你和娃两人都费劲，还哪有力气挖别人？

老婆操起枕头就砸他，怒怼：靠！你这是在告诉我，你有那贼心却没有那贼能耐对不？那你别天天滚，今天就给我滚！

老留没拿两口子在床上的话当回事，完全不知，“被滚”的旅程已经暗启。当然不是因为他说错话，而是因为他说错话给了她一个想被别人挖走的借口。她掐指算过，结婚将达6.5年，她却深感乏味腻歪，不禁暗中感叹，敢情七年之痒也能四舍五入啊。更可怕的是，她在老留身上发现了对称的淡漠，——在还不能四舍五入的半年前，他就以贪黑写作为名，抱着枕头到厅里睡了……

岁月是个冷酷的魔术师，拿去美好变出拙劣，不管你多么抗拒。当年她是多么喜欢老留啊，怎么看他怎么像一位藏在圆眼镜片后的民国文豪。现在呢，却咋看咋不来电，就是个躲在圆眼镜后不断骨碌着大眼珠的账房先生。

作为收入不稳定的房地产经纪人，老留那阵子久未赚到佣金。房地产市场忽冷忽热，老留对这行的兴趣忽热忽冷，几年下来生意做得不温不火，维持个温饱。对老留来说，为了获得人缘和房源、整天要出去交际和应酬，要比在家趴桌子爬格子难多了。老婆怪他迂腐僵化死心眼儿，他只嘿嘿一笑。

那天老留收到业余投稿所收获的300刀稿费，躲在镜片后精打细算，还在桌上的一沓子纸的第一张，列出花销一溜。等他离开后她凑近一看，补习费、教练费、AP考试费，这费那费等等等等，全部要用于正在高中拼大学的熊孩子身上，而第二天就要过生日的她，根本没上“首页”。

没上就没上吧，他还补个“贤文”相送。第二天儿子上学后，他在家为她煮生日面，边煮边说：家庭和睦，疏食尽有馀欢；骨肉乖违，珍馐亦减至味……

她默默吃面，望着窗外忍着。他竟以为她是在欣赏前院的烂泥塘，说一些若在七年前可能算是浪漫如今听起来根本就是破烂的废嗑：窗外的池塘有点小，但咱可以把它当成迷你型的“瓦尔登湖”，就像咱租的房子，虽然逼仄矮小，但只要里面栖息着诗意的灵魂，那就是梭罗的小木屋……

诗意什么呀诗意，我有的都是失意！——她终于打断他，直言不讳地揭短：没钱搬入富人区吧，也就算了，还总是站在精神的至高点上装逼，犯得上吗？老留就是老留，别假扮洋隐士，你可是有老婆孩子要养活，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梭罗！

说罢，她站起身，将碗中剩下的一半面倒了，夺门而去。

老留被摔门声震得浑身一抽，心也碎了。良久后他缓过神来，默默收拾碗筷，黯然神伤：这顿面，同七年前俩人第一次约会时他为她准备的那一顿，一摸一样啊。那时候俩人吃得热热乎乎，浓情蜜意，现在却吃个哇凉哇凉，撕破脸皮。——要怨谁呢，星移斗转，物是人非，时间改变了她的品味和眼力。

望着被她倒在水池里的垃圾面，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正告自己：若你的命运就是被扔掉，请不要去抓她的手，就让她倒个痛快吧！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摊出两人闹崩了的后果：我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我们绘图公司的一位同事。

见老留只抽烟不吭声，她低头悔过：都怪自己过生日那天吵完架不冷静，离家后找那人酒喝发泄，混了一夜。如果你能原谅我，我愿意把孩子打掉，以后再不任性胡来，跟你好好过。

老留颇为动容，但还是熄灭了烟蒂，这样作答：不，抱歉了。结婚近七年，没能让你怀上孩子，如今你好不容易腹中有了胎儿，怎么能打掉呢，还是倒掉我吧。

倒什么？

就像那天被你倒掉的那碗剩面一样，我会让你倒的顺顺溜溜，绝不含糊。

你这哪是顺顺溜溜，是变相逼我离婚呢！——实话告诉你，我是被那位同事睡了，但根本没有什么胎儿。你以为我会像你，在没有资格做家长时，就胡乱生育？我之所以用怀孕来诈你，就是想最后争取一下，看你还是不是，为了我可以嫉妒、发怒、生气、骂人的那个男人！

不管是不是那个男人，两人就这样离了。白天儿子上学后，老留经常到院里的小池塘边发呆，陪伴他的，只有手里的一根烟。往事如云烟消散，浮生如倒影生幻，究竟要走到哪里，才能迎来稳稳当当的那一天？

老留早年出国读研之前，收到n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但n-1所都没给钱，只有他最后就读的俄亥俄州某大学，免了他学费。没给钱当中最牛的，是他倒贴多少都想去的名校，——耶鲁。

耶鲁戏剧学院名气大，素有好莱坞的ultimate training ground之称，但学费亦不菲，是老留父母卖了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并从七大姑八大姨那里借钱凑够的500刀的30倍。

当老留认识到，如果坚持上耶鲁，还要进行29次同样规模的集资，他便照镜子自我端详良久，——这才发现，自己那双常被人夸为炯炯有神的铜铃眼，倒像是来自于癞蛤蟆，——那只想吃天鹅肉的赖蛤蟆。

学校差，语言弱，专业冷，俄亥俄那边一毕业，老留便挨饿。他惊讶地发现，戏剧系毕业的他，根本没用文之地，连当个办公室秘书都没人要。

合计着跟家里联系一下，把毕业后的尴尬现实告诉父母，看能不能回国当个老师，吸口气拨长途刚说出“我毕业了”，母亲就兴奋地喊：太好了我的儿，咱们小镇比你早一年出国的那个娃，毕业后没多久，家里就添了彩电冰箱录音机和洗衣机。你这一上班，爸妈也有指望实现“四个现代化”了！

老留无语。对着2刀多1分钟的那张电话卡，惭愧地低下头。

万般无奈中他接着找工作，撒传单一般地递申请，寻找立锥之地。最后终于有一家要了他，提供的工作空间还挺大，——车行的停车场。

没错，老留做了Dealer。在福特车行卖车。

前来看车的老美多，华人少，虽然老留总是第一位迎上去搭讪的销售员，却经常遭遇冷暴力。轻则不理睬，重则皱起眉头说“Excuse me”，以假装听不懂，为闪人去找看着顺眼的“自己人”，傲慢地开路。

老留为了挣钱不舍昼夜，一周七日上班。就在离交房费还差一天的月底，终于有一位同胞女客户，经他手购买了一辆二手车。老留提成500块，再加上本月的底薪，总算打平生活的开销，活过了毕业后的第一个月。

钱到手后，他兴奋无比，从购车合同上找到客人的电话，告诉她他要请客致谢，邀她出来一起吃饭。那女子婉言拒绝，温和地告诉他，她刚毕业，需要到远处上班，不管是经过哪位dealer，她总是要买车的，不必客气。

读文学出身的老留，以文人的浪漫情怀解读了女子的回话，视其为女人欲就还推的害羞扭捏。直到她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天，他才完全理解，她当初的言辞态度，是真心的拒绝。

【 待续：请见（下）】

女儿画的插图：老留在上班。——文科老留在求职的路上栉风沐雨，千辛万苦后终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是一份什么样的职业呢？是在扮演米奇最爱的宠物狗Pluto？那为什么他没有在迪士尼而在停车场？是停车场上的一名保安？那为什么他又穿着Pluto的戏服？

谜底「下」集揭晓。您可在揭晓前留言猜答案，猜对了有奖啊。啥奖？鞠躬尽瘁地为你的下一篇博文，写10个评论。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