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整理旧物,发现一张燕京大学校长马寅初签署的我的姑妈的毕业证书,那是她临走时给我的纪念。她五十年代初毕业后在外交口工作,曾为周恩来总理的英语翻译。
90年代来美国打拼,找不到工作,便在台湾人家里帮佣。周末采购,厕所用的手纸要买两种, 10包两层绵软的纸,主人用;另买两卷硬、薄的单层纸是专门给佣人(也就是我姑妈)用的。天下没有几个民族会这样尊卑鲜明。一天女主人说,要吃“两面黄”,这是两广福建人的吃食,常年在北京的姑妈不知道。“你连两面黄都不知道,怎么敢来美国打拼?” 姑妈没说话, 接下围裙, 电话叫来出租车直接到火车站,然后一个电话给我,我在另一个离我家不远的火车站接她。
我说, 您的英语那么好, 干嘛要在得志的中国小人家里扫地做饭看孩子呢?是啊, 她从纽约时报的广告栏找到工作。那家犹太人马上要去新英格兰自家的小岛度假,急需一个会英语的管家,主人非常欣赏姑妈牛津腔的英语,要她当晚就在他家过夜。
那是一座长岛北边海滨的豪宅,与康州隔海相望,偌大的房子,姑妈只要检查园丁,卫生工、油漆工的工作, 开支票打法他们走路, 如果愿意 还可以为他们叫个外卖,其余的一切时间看书看电视。
岁月静好, 一日姑妈要辞工,因为她要跟一个远亲去外州开餐馆。女主人一听就哭了,她说俺们老爷子刚动手术,生死未卜,他就喜欢跟你唠嗑,不能这样釜底抽薪呀。姑妈说,好吧,我去医院跟老爷子话别。我来美国十几年打工,今天要尝尝当老板的滋味,你成全我吧。
姑妈到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外州,立马傻眼?半年下来,在纽约辛苦多年打工挣来的银子打了水漂,拖着行李来到我家,说她只有回国这一条路了。我说咋不问问那个犹太人呢?说不定还会让你回去当官管家呢?不会的你, 我把那一家人伤透了。我说试试无妨,有当无的打个电话嘛。
电话打去,姑妈喜笑颜开——欢迎她回去。瞧,人家犹太人的心胸多开阔。
光阴荏苒,一晃又在那里做了两三年,姑妈又想动了, 她想回北京,她说他家人常年不在那里,一个人独处,太寂寞。
她的肺早被长岛海滨的空气宠坏, 到北京即肺炎,而且很快转成肺癌,在临终关怀病房里 她告诉我要跟美国社安报告,不再领取退休金;通知那家犹太人, 感谢他们的照顾。 我通报了姑妈的死讯, “我给你寄些钱吧。” “我姑妈特别关照,不要了。” “好吧,幸运认得她。”
纽约有30%犹太人, 这样深度的接触还有一些,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尊重的民族。美丽有赫本、聪明有爱因斯坦、深刻有维特根斯坦、动听有肖邦。
我由衷地赞美犹太人, 但我希望保留质疑和批评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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