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90岁了。她一个人生活在北京，没有保姆在身边，生活上的事她都自理。

我们兄妹不是在美国，就是在加拿大。大家每星期轮流给她打越洋电话。最近她说话较之过去有些呜噜噜的，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但她一直强调是人老的问题，客观规律。

她一个人生活已经10年了。作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继父，在摔了一跤脑出血后，自己决定不活了，要保持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尊严。谁也说服不了他，因为他是解放军医学领域的泰斗，国内外著名的医生。我母亲也是军队总医院的主任医生，也很唯物，决定不做任何抢救了。他在93岁上离世，国家领导人和军委领导给我们写了慰问信。他的骨灰根据他的遗愿撒入大海。

继父走了，许多人担心母亲的未来生活，特别是一些亲戚要求住到我家里来，以便照顾她的晚年生活。但她都婉言谢绝了。

我了解我的母亲，所以我没有力劝她。

在我看来，她是一个生活很不讲究的人，性格上也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她不听劝，我们说多了，她会烦，会给我们脸色看。随着她，顺着她，也许会更好些。如果她自己没有能力左右了，我们在出手可能也不晚。

我母亲15岁就离开了优渥的家，本想着去朝鲜抗美援朝的，但鬼使神差地进入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学习，就此入伍参军一干就是一辈子。也许是一直在部队生活，而且嫁了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军人，所以从来不讲究穿衣和吃喝。

她不会做饭，她做的饭我们没有一个人爱吃。早些年她吃食堂，而且是顿顿吃，也没有什么花样，也没啥怨言。退休了，每天早餐就是半个馒头，一个煮鸡蛋，一袋最廉价的牛奶。十几年如一日，雷打不动。我们要为她改善，她总说：“营养够了，好东西我也吃不出好来“。就这样每次都塘塞过去。

退休前，就是一身军装；退休后也没见她买过什么新衣服。我们给她买的衣服都压了箱底。所以院子的人都背后说她，一点都不像大教授的夫人。我们把旁人的议论与她说了几次，她都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

搬了几次家，每次几乎都没有什么装修，家居也几乎是最便宜的。地板都翘了起来，也不修修，就跟没有看见一样。每次要找保洁阿姨给屋子打扫卫生，母亲总是推三挡四，“挺干净的“成了她的口头禅。

她出行很少打车，享受待遇要车也很少。没患新冠前，还常挤公共汽车；之后腿脚不行了，就少出门了。

她经济不困难，退休金也不少，每月近三万的收入。过去继父的工资是她退休金的几倍，也没见他们有什么高消费。他们都很少去外面的餐馆吃饭。有时小孙子邀请，也请不动。我妈说，再好再贵的饭，她也吃不出好坏来。所以继父亡故后，留有几百万的存款，最后根据他的遗愿，都捐给了医院的科研项目。

我母亲和继父都高寿，根据观察这与吃什么好似没有任何关系。她和继父从不相信保健品，我们从国外给他们买的保健品，不是过期了，就是让他们送人了。我母亲仅是吃钙片，常年坚持，而且吃的都是医院开的最便宜的钙片。她也从不运动。退休后，一天到晚总是在家坐着，不是看电视播的越剧，就是看订的报纸杂志。散步对她都是奢侈。75岁之后，她也没有个手机，办起事来确实有些困难。好在北京人愿意帮助人的人还是挺多的。一次老人在大街上摔倒了，路过的一个小姑娘打车把老人送回了家，也没有要车钱。这让老人感动不已，总不厌其烦地唠叨这事。

老人一个人在家，我们子女也总提醒她，现在社会很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让她提高警惕。前两天她也接到两个诈骗电话，她也会积极应对了。

人老了，像小孩，情绪不定；像孩子，任性。我们在许多问题上沟通有困难，相互不理解。就说她不想请保姆这事，我们好话说尽，耐心细致地摆出利弊，她就是不吐口请人。我们查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也没有找到良方。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时间长了，也就不想去理解了。

也许我母亲是医生，对待死亡想得很开。她多次嘱咐我们子女，她病危了，不过度医疗，不抢救。她手里的存款这几年也逐步散给了我们子女和孙子辈。她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都要面对，没有必要在这上面乱花钱。

北京话说我的祖宗，好似有点贬义意味。我儿子在说他奶奶不听话时，就总爱说：我的祖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