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多伦多(三十四)家在时光另一边
文章来源: 原婡2024-01-29 17:40:19

 

陶然基本已经确定了就读的会计学校,在多伦多Downtown地区,从现在住的榆树街过去,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不过会计学校离自己打工的咖啡店倒是很近,搭乘街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个学校接受陶然提早毕业的要求,并给她制定了一年半的课程表。这样,她今年九月入学,后年一月份就可以毕业找工作了。

杨萧知道陶然要去downtown读书,心里很不爽,因为这就意味着陶然要搬走了。陶然这几天在网上找学校附近的房屋出租信息,不过downtown学校附近的房子都很贵,连一间地下室都出租到五百。搬还是不搬?陶然心里很犹豫。

确实,搬去downtown,以后上学打工都会方便很多;只是为着这个方便,每个月的房租几乎要翻倍。老爸倒是很支持自己搬到离学校近的地方,看了陶然发的房屋信息,老爸很满意一个高层的一房一厅,有厨房和洗手间,租金一个月950。陶然一看房租价格就笑了,她一个月打工也就一千出头,刚够这个租金。 老爸也笑了,告诉陶然他计划在downtown先给陶然买个不大的公寓,陶然读书就住里面;等毕业了就把这房子出租。他了解到在多伦多downtown的公寓很好出租,而且通常都是一些年轻的学生和白领租公寓楼。

陶然想起爱华说过的公寓增值不快,就对爸爸说买公寓不如买房子,老爸笑了笑说:“Downtown的公寓不同,特别是在大学附近的,完全不愁出租,而且租金较高。买个二十多万的公寓,付个30%的首期,也不过七八万。你住两三年,后面就出租,租金完全够支付月供和物业管理费。放在那里,二十年后就是你的,怎么也有三四十万,权当老爸我给未来的外孙存的一笔教育基金。”

陶然听着,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是人生最潦倒的时期,两年后自己都无法保证,而老爸却考虑到了二十年后她的人生。何况,老爸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未来是还可以有孩子的,还为那孩子准备了教育基金。

“爸爸现在就可以拿出这笔钱,你先买个公寓。两年之内的月供和物业我来支付——权当你小了一轮,我再供你读一个大学。”老爸用调侃的语气说,陶然只能无语。怎么说呢,在老爸那里,自己根本就是个孩子。然而她陶然一直就是个乖孩子,读书工作按部就班,一直呆在学校里,说到在这世间“谋”生,少的何止一根筋?看老爸现在细致到位地规划,估计他对多伦多的房屋市场也做过了不少研究。果然,妈妈过后告诉陶然,爸爸的一个学生现在在多伦多做房产经纪,老爸早就在和那人联系打听多伦多的房产信息。

老爸把他那个学生的电话给了陶然,让陶然和对方联系。所以这个周末,陶然就请假不去打工,和那个叫Ken的房屋经纪一起去看房子。

Ken来加拿大十几年了,在华人房屋经纪里算是做得不错的。他一早就开着他的雷克萨斯过来接陶然,结果在客厅里就被杨萧碰到,杨萧很好奇一定要跟着去看房子。对于潜在的客户,Ken当然是很欢迎,于是不仅带着她们看了五六套房子,还请她们吃午饭。

吃午饭的时候,Ken和陶然商量起来,都觉得一个单间studio不错,在复合townhouse的三楼,管理费才几十块钱,带有小巧精致的阳台,靠近大学和图书馆,购物也方便,惟一不好的是现在还是楼花,要到明年六月才交房子。不过正因如此,所以价格也便宜,才十六万八;原来的买家紧急脱手,几乎原价转让。Ken说根据他的经验,这房子绝对涨,估计交房子的时候,就会涨个两三万:而且这种管理费低的房子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因为同样面积的高层公寓,一个月怎么也得两三百的物业管理费。Ken分析完,陶然也非常心动。

只是还有一年多才交房子,陶然有点犹豫,那她这一年住哪里?杨萧见状乐了。如果陶然明年六月才搬走,对她是再好不过了,反正她明年六月也要毕业,说不定就要回中国了。只是她希望在多伦多的日子里,她可以和陶然呆在一起。说不清为什么,她就喜欢和陶然在一起——也许因为,陶然善良随和;也许是因为陶然宁静淡泊;也许因为陶然是这里惟一知道子微的人,也是惟一她可以毫无顾忌聊及子微过往的人。

陶然当然也明白杨萧的心理,确实在这异国他乡,能够彼此相识相知是难得的缘分。她陶然以前对命运和天意不置可否,现在却渐渐领悟有些不经意的相聚才是命运的节点所在。在失落和抑郁中来到多伦多,也就不到一年,而这一年中碰到的人、经过的事却是以前三五年、七八年,甚至十年都无法比拟的。似乎曾经的自己在瓶中,只能见瓶里的那方天地人生;而现在,瓶子破了,没有了保障,也就没有了桎梏,见到了更多,却更能懂得珍惜眼前。

就这样,陶然买了一个一年以后才能入住的公寓;也是在这个买房的过程中,陶然决定依然住在榆树街18号。因为这里有杨萧,有老赵和张阿姨,有红姐和老李,还有Tina和Mary。这些人,也许只是随机出现在她此刻的生活之中,但谁又能知道天意的玄机?她既然感戴这一年的时光,也自然需要珍惜共度这时光的人们。

 

很多人来到加拿大,都花了三五年,甚至七八年才慢慢立足。陶然很明白如果没有老爸,她现在也不过是断了线的风筝。红姐知道陶然在Downtown买了公寓,很是惊讶,各种表情在脸上像放幻灯片一样回闪,最后来了一句:“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个富二代啊。”陶然讶然,然后只有笑了笑:“就一个单间的Studio,不过二三十平米……”红姐才心理平衡了一点。

老爸听了陶然的汇报觉得买个楼花也行,只是不满陶然还要留在出租屋里,每天花一个多小时去上学。陶然辩解:“在这边住习惯了,交通购物都方便;虽然路上时间长一点,但这里租金便宜啊……”老爸一针见血:“你这就是穷人的思维——时间比钱要有价值得多!你拿那一天两三个小时看看书提高修养,或者去健身房锻炼身体不好?你的生活品质决定了你的品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己品质高了,才能吸引高品质的人。”说着,老爸就直接“现身说法”了,“你爸我一辈子被人说持才傲物,也栽过不少跟头,但我还是持才傲物,如何?三十年下来,做学问,我是教授;论行政,我是院长;退休经商,也有声有色……为什么?不是你爸我一个人有多强,而是我的品行吸引的人,个个都强!”

老爸越说越来劲:“看看你,去咖啡店打工是个意思,了解一下世道、明白一点人情,就够了。你倒好,一打工就是一年,每天累个半死,一小时才七块钱,还不到法定最低工资……”

陶然听得一愣,她就从来没有和爸妈说过自己的工资水平,那老爸从哪里知道自己一小时才七块钱的报酬?

难道是谭笑和周宜芬?应该不是,这两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读大学就常在陶然家出没,非常了解陶然老爸,每次去她家,都逗得老爸老妈各种开心,绝对不会说这些触动老爷子逆鳞的话。那——,陶然想着叹了口气,说这些话的只能是——林俐。她毕业就分到了爸爸所在的大学教书,林俐也是这个大学的老师。林俐现在依然和学校的同事时不时联系,估计聊天中也少不得要提到她陶然目前的窘况,然后这些话就不知怎么传到了老爸耳中。怪不得老爸这么生气,因为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古人尚且不吃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陶然听着,更加确定老爸是听到了她的一些传言,认为她做了“低微”的工作而在心里不自在。

陶然静静地听着老爸教训:“……你和你妈一样,都很善良单纯;但你妈碰到了我,什么事有我替她打点。你小时候很乖,但大学以后就什么事情都不和家里人商量,自己做主。爸爸确实不该当时阻止你去电视台工作,硬要让你去大学教书。我只是想电视台是个人事复杂的地方,学校里比较单纯更加适合你的个性。没想到你其实一直不喜欢教书,所以心里不痛快。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后面我也在很多事情上由着你。只是,给了你选择的权利,却没有教你选择的方法,所以现在是这样的局面。我反思,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所以现在又要开始管你的事情。只是你的事情,现在我还能管一下,顶多十年——十年后爸爸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陶然听着老爸的感慨,心里五味杂陈。

“……你在外面,自己要多个心眼,善良是很珍贵的礼物,应该给值得的人。普罗大众,萍水相逢,没有看清为人之前,不要推心置腹。有些人只能是泛泛之交,不可说自己的好,你好,他们就嫉恨;也不要说自己的不好,你不好,他们就小看。你的好坏,和他们无干,不说也罢。”

都三十几了,还被老爸耳提面命地教训如何做人,可见自己在老爸那里是如何的失败。老爸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来操心她的日常行为,想想也是惭愧。

妈妈好像感觉到了陶然的沮丧,在一边打岔:“好了,好了。刚才大刘打电话让你十点过去,都九点半了,还不快走。”

老爸走后,陶然才对妈妈说:“对不起,让你和爸爸操心了。”

妈妈只笑:“从你生下来,我们就注定要操你的心。别担心,你这点事情,爸妈还能弄周全。你爸他性子急、脾气不好,听风就是雨,几十年了,还是这样。”说着妈妈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叹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我们,就走了这么远。弄得妈妈想看你,都看不着。”

陶然鼻头一酸,确实,自己在国内那会儿,爸妈就住在大学里,没结婚的时候,虽然也有一间单身宿舍,但自己多半还是住在家里;后来结婚了,搬去锦城花园,但她上班中午就跑回家蹭饭,很少有两三天见不着爸妈的。现在好了,跑到加拿大来,万里迢迢,怪不得老爸老妈会舍不得。

“暑假回来吧。”妈妈说,“反正你的学校也确定了,九月份才开学,就在家呆两三个月。”妈妈说着口气都像小女孩一样开始兴奋了。

陶然一想,也是,她要一年半完成两年的课程,中途的暑假都要选课,根本没有空闲。所以现在确实是回家的好时机。

娘俩儿说着,就这么敲定了。妈妈还让陶然最近订票,订好票就赶紧告诉她。

要回家了,陶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在中国的人生似乎被一分为二,其中之一逼迫她离开,而另一部分在召唤她回去。

现在,她要回去了,回到曾让她温暖而安心的岁月里;至于那些阴暗晦涩的,经过漂泊流离的洗涤,从她心里已经开始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