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陌路问知己
文章来源: 半是斋主人2023-07-21 05:28:41

   写这样一个题目,实是缘于无数次的同学聚会。

世人中间,可能我是参加同学聚会较多的一个,因为曾在母校工作过二十年,也更由于上大学念书时有“老大哥”的资历,所以,上下几届同学聚会多与我联系。其二是当了几十年的老师,学生众多,承蒙诸生厚爱,一有聚会多会捎上我,尽管近年几次公开宣布已提前进入老年痴呆,拒绝参加年轻人的聚会,可他们诚邀如故,有时立场不坚定,便半推半就又去了。

同学聚会多了,发现有着共同的现象,从而思之、究之,终于有所感也。

尽管有民谚云,方今社会上最铁的关系是“一起渡过江,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同过窗”等等,似乎把同学关系划为最铁的一类,其实并非如此!

当然,上所言者,也是事实,只是并非凡是一起同过窗者,必成铁哥,现实社会中,多少战友、同学反目成仇,何也,道不同也。所以要成“铁的关系”,同学、战友根本不是条件,根本条件是一定要有“道”的相同,当然这道有正道,有邪道,但无论黑道白道,只要道同,则“同窗”者,关系会更加密切罢了。

同学数年,自然会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但其中总有与己性格不相合者,这样的同学在后来的人生旅程中,恐怕不会留下太多的回忆。就是那些在学校成为知己的同学,走上社会之后,也许会有较长时间甚至终生的牵挂,但达此境界,必然要二个条件,一是二人的人生道路大致相似,世俗的地位大致相等;其二就是即便双方两者不相等着,其中所谓之“达”者一定要有管鲍之风、车笠之情,否则,昔日同学亦形同陌路矣。

也就是说,同学之间的社会地位各有差异,即便同学聚会,也只是昔日那份旧情在发酵而已,后来的人生不同则道不同,道不同就不会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没有了共同语言这个基础,自然而然不可能在旧情上滋生新情。所以,任何同学聚会都不可齐聚一堂,虽然未到者各说着是因故不能参加,实际上是心里不愿来罢了。有的干脆人间蒸发,谁也不知他的去处,这样的同学绝对是人生不顺,生出意外,根本不愿同学知道他。好不容易来了个百分之五、六十,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激动、惊讶、感喟、寒暄,但紧接着,便是发起者开始表演,因为发起者往往是本班的成功人士,或官或商,因而以权以钱来组织这次聚会。自己的付出,当然也要图点回报,那便是要唱唱主角,尽量在老同学面前抖露一二。即使有时语言极为谦虚,但一听就是装的。其内心世界就是向诸位昭告:在下活得还算滋润。紧接着,张三说,李四闹,但这都是属于“成功”一类。自认为生活无甚精彩或不如意者,一般不会急切掺和,只有几个心地仍然单纯的除外。他们静静的坐着,注意,同学聚会,虽然不会按今天的现实社会会议学精确安排座次,但这现代会议座次学的理论深入人心,大家会根据自己所处地位准确找到合适的座位。他们坐在那里,或客套地恭维几句,或应酬地搭讪几句,更多的是与左右的同学小声说着话,嗑着瓜子,因为同坐一块,自然地位相当,就有了许多“同病相怜”的共同语言。总之,同学聚会从头至尾,多是所谓成功人士在唱主角,而且,毕业时间越长,这种情况更典型。所以,越到后来,有的配角就不会来了。

也不是说同学聚会交流有困难,问题是言语交流要有生活的基础,否则就缺少共同语言,俗话说“三个先生讲读书,三个屠夫讲杀猪”,盖此之谓也。毕业以后不同的生活道路,使同学之间缺乏共同的话题,为政者、经商者,相互讨论的是厚黑学、生意经,口中所念叨的就三个字:权、钱、色,这自然与小学老师、普通职员似乎很难找到共同的话题。当然,诚如时下所谓“讲痞话大家高兴”,但社会角色不同,财富身份有异,说荤段子的档次截然会不同,在官场、商场廝混的日子久了,则黄段子的水平很高,直令未经风雨、少见世面的“乡里”同学自愧不如,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时不时应景式的打上几句哈哈。

还有,同学聚会上的称呼,也饶有意思。一般来说,毕业后八十年时间段的聚会上,彼此直呼其名,且多用旧时绰号;可是十余年后,称呼就有了变异,同处官场的,一般不直呼其名,而且某长某主任,还必高出现职级别而呼之,如在某局,那怕是一科长或副科长,也一律称之为某局。如在商场,绝对开口便是某老板,而且身为老板们与身为官者的同学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会称任何同学为老板,因为这样一叫,更凸显出自己才是真老板。只有那些二楞子,或者有点阮籍遗风的人,才会依然故我地直呼某某其名;当然,对方也会答应着,但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受用。

有些同学,既未入仕,又不经商,走了学术研究的路子,其中做出丁点儿成就的,也就只有点所谓学术成果在同学面前炫耀了但在今天现世生活中,学术根本不是个东西,没有多少含金量,尤其是某长、某老板们更看不起的小玩意儿。除非你写小说诗歌,甚至如莫言得诺奖,那则另当别论了。不过,真正做学问的大多平民化,不象半桶子水的冒牌学者皍头戴面,他们与同学的关系一直会停留在大学毕业时那个情感点上。

其实,仔细推究,上述同学聚会种种,很是正常,道不同不相与谋,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几十年人生变迁,社会生活的大浪淘沙,鲁迅与闰土还会有多少共同的语言?即便迅哥儿真的不世故,但闰土早就在二人中间划出了一道鸿沟;所以,我们也无须去责难同学聚会的万千风情。

要让同学永远是同学,需要的是个人的品德与修养。

同学聚会,也有不少感人的温馨。

六年前一个夏日,我因事回了故乡,正遇上昔日学生谢君自深圳回,于是,谢君同学十数人齐聚一堂,算是小会。按当日所到的同学,谢君应属于成功者,而其中有二女生,是没有正式单位的打工族,她们之所以来了,是来看望我这老师的。与我聊了一会,便欲告辞,但谢君执意恳留一同吃饭,感谢君之诚意,她俩留了下来。在接下来整个过程中,谢君一起陪着这二位女同学,热情地交谈着,主动留下电话,并再诚邀她俩去深圳做客。

可以断定,这两位女同学没有打过电话给谢君,更没有去过深圳,但是,老同学谢君的人格温馨,一定会让她们永远感动,也让我永远感动。

愿天下同学一如谢君,只是,恐难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