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天气开始转凉，魔都时尚女性们很不情愿地用长袖高领遮住自己美丽的肌肤。路上偶见几个衣料节省者也都步履匆匆，快速钻进地铁站里。天上的温暖没了，就去地下找热度。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扫着败叶。中国的反腐力度不断加大，检察机关开始触及到隐藏在深处的王董本人，他更加急于转走手上的不义之财。他打听好了美国、加拿大的房子价格，然而就在他准备往美国加州汇款买房时，国家外汇管理局突然下了新规定，不允许海外购房。

一向稳重的王董，现在慌了方寸，整天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别墅里踱来踱去，想着转移钱款的办法。他心里明白，十几亿元就足以定他个无期，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个原保安的人命。

最后王董决定亲自出马，与陈大川谈谈。在外观朴实的小别墅里，陈大川第一次见到了神秘的王董。

王董中等身材，体型微胖，眼神和善。他鼻子有点大，有点鹰钩，脸上泛着光亮，看出来平时保养得不错，只是头的上方有点秃顶。身穿舒适的丝质浅灰色衬衫的他与陈大川握握手，陈大川感到了这只手软滑而又无力。

王董满脸堆笑，眯起眼睛也仔细打量着陈大川，响亮地打哈哈：“久闻陈总年轻有为、智力超群，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哈哈，幸会。”

“我也幸会。”

宋方在一旁歌颂着王董：“我们公司的初始融资是王董募集来的，可以说他是风云的实际控制人。我们的凯特币宣传都是王董的主意，而且，王董神通广大……”

王董轻摆了一下手，谦虚地制止了宋方：“靠各位共同努力，光有钱还是不够的。我现在准备再投入一些资金，对推高凯特币国际价格绝对有好处，也就是说你们自己的凯特币又可以随之水涨而船高了。”

陈大川：“谢谢王董对公司的投入。”

三人谦让着入座。

王董点起一支烟，说道：“但我这次打算借用你们两人的个人账户，给你们各自打进十亿元，买凯特币。对外宣传是风云公司买进的，从而继续推高其价格。然后呢，你们在美国市场抛售，售完以后再把钱还我。”

陈大川思忖着，比上次十五亿少了五亿，但还是个天文数字。他记得爱德华的评论，心里有所戒备，想回去再考虑一下，并征求白静的意见。

善于察颜观色的宋方两眼转动扫描着另两位的表情。王董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很难看出他的内心世界，陈大川则是犹豫和困惑。

王董接着又说：“我想你们两人的手续费都提高一些，而且鉴于你们两个人对公司的贡献，我提议提高你们所占的公司股份份额，就从我的股份中划拨出去。”

宋方兴奋地点着头：“多谢王董。”

说完他看看陈大川，意思是说赶快也答应下来。

陈大川却说：“只是我从来没有经手过这么大笔的金额，让我回去想一下吧。”

宋方看到了王董脸上的一丝不悦，连忙劝导着：“你也别那么谨慎小心了，王董不是外人。风云公司、我们，”宋方把重音放在了“我们”二字上，“能有今天都是因为王董。公司的启动资金、后续战略可都是王董的贡献。”

“还是容我回去考虑一下吧。”陈大川说道。

宋方似乎看出了陈大川的心思，替他打着圆场：“是要和准夫人商量吧？呵呵。王董，他有个漂亮、聪明的女友在洛杉矶。”

王董点头微笑着：“好啊，应当商量、斟酌一番。只是别考虑的太久了，错过这次发财的机会。我也可能投资别人呢。”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欣赏了一下别墅内的古董、字画，就结束了这次会面。

陈大川回家后立即与白静打电话商量：“我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风云公司的神秘人物——王董，对上了现在一个时髦词——实际控制人。他想借用我的凯特币账户来做笔大买卖，当然好处费不小。”

白静学金融，知道美国的财务管理规定。美国对进入银行的钱比出银行的钱管得更严，例如往自己账户里存入一万美元现金要受到严密监管，更不允许他人往自己的银行账户里存入现金。这是在防止赃款进银行，保证银行里的存款都是合法的。

她听完后提醒陈大川：“这么多钱进你的账？你要多想一想，我就是担心一旦有事你说不清楚。或许他们不认账、脱身了呢？万一另有犯罪团伙正在利用凯特币洗钱呢？还是小心为好。”

“其实我也不想干。”

“那就别干，稳当第一。爱德华之后，我们不应再有受害者了。”

王董很失望地得知陈大川不愿意合作，他决定硬干了。

很快陈大川房子里来了不速之客，当然是趁陈大川不在家。他就是新打手——李三。李三在黑社会里学过各种过硬“本领”，撬门扭锁自然不在话下。

李三潜入室内，惊讶地发现这个高级住宅里居然没有什么家具，客厅里有一张很新的桌子，上面放着个电脑扩展坞，两个高级靠背椅，其中一个连塑料包装皮都没撕去。另有两个纸箱和一个大行李箱，大行李箱扣得结结实实，瞧着样子是搬家时打得包，到了新家还没有打开过。卧室的地上放着个床垫，上面散放着个被子。李三的目标不是金钱——况且现在居民家里不会放多少现金，而是密码。陈大川家徒四壁，很快让他结束了搜索，并没有发现写有密码的纸或本子。

与此同时，宋方也趁陈大川不在办公室的时候，进去翻找一下，希望能发现另一半密码的线索。

两周过去，毫无进展，没能找到另一半密码。

宋方沮丧地对王董说：“不好找，哪里都没搜到。按国际上通常的做法，这么值钱的密码都是写下来存放在某处。我怀疑他是死记在脑子里了，一般人可不敢如此冒险，一旦忘记，凯特币就全丢了。”

王董反倒有点佩服陈大川了：“或许是的，脑子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说过一旦出事，他女朋友会告诉我另一半的密码，也就是说美国那边肯定有，会放在洛杉矶女友家里吧？”

王董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宋方的意思，他说：“嗯，这是很有用的线索。我先派个人过去，看看她那里的环境、安全措施如何。但也不排除她把密码藏在别处，比如银行保险箱，这样一来那边的难度还是很大。你这边再继续找找。”

王董的真实算盘是如果风声再紧，他就要用另外两个选项：要么去白静那里偷密码，要么用宋方的账户帮着转钱，而这第二个选项实际上是让宋方顶罪。

刘明河值班时又看到了白静来信，就主动把它送到陈大川的办公室。门半虚掩着，宋方在里面翻找东西，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宋方在找东西。

“宋总在找东西啊？”

“噢，”宋方表情有点不自然，“我在找一个报表，急着要看。”

“电话问问陈总吧？”

“哦，没事，不很重要。陈总在外面开重要会议，不要打扰他，等他回来我再问。”

他看见刘明河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美国寄来的，就问了句：“怎么？又是白静寄来的？”

“是的，上面有英文。”

“最近陈总常收到信？”

“嗯，她每两个星期寄来一次，很准时。陈总有这样的女友，好福气哦。”刘明河憨厚地笑着。

宋方眼睛一亮，也笑了。他回想起来，陈大川提醒过自己每两周换一次密码，白静那里有密码，现在每两周陈大川收到白静的“情书”，这仅仅是巧合？他像是哥伦布在茫海中发现了陆地、摸金校尉在黑暗中发现了珍宝。

宋方迅速离开公司办公楼，开车奔向小别墅。

宋方很有把握地对王董说：“我们的前一半密码都放在保险箱里，彼此不设防。他的后一半应在白静手中。陈大川每两周换一次密码，而白静每两周寄信过来，我怀疑另一半密码就在信里，起码信里有线索。”

王董听完汇报后赞同地点头：“嗯，好样的，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分析的有道理。这容易验证，下次打开信看看就知道了。”

“那他不就知道信被开过了？”

“这还不简单？给你弄个开信溶剂，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看了。”

王董的坏消息越来越多。孙启也突然被捕，他担心孙启坦白交代，所以必须迅速转移资金逃往国外。正好宋方这边有了突破，给王董这个溺水之人一根救命稻草，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王董做了全面、缜密的计划。

他让李三准备好开信封用的溶剂，悄悄送给宋方，又叫李三去黑市买两张手机卡。

两天后，一辆黑色的大奔驰开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车里面只有一个人，是王董本人。李三早已在路边等候，车一减速，还没停稳，李三就把一个小纸袋扔进车窗。车也没停，直接开走了。

回到小别墅，王董用胖手指小心地从纸袋里夹出两张电话卡，分别装入两个手机，一个用来指挥宋方，一个用来指挥李三。这样即便日后公安部门追查，也查不到王董身上。

风云公司里，李三敲了敲宋方的办公室门。

“进来。”

李三走进去，悄无声息地把一小瓶子放在桌上，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宋方把小瓶子放进抽屉里，锁好。

快到两周，宋方推开其他事情，暗中悄悄盯看着邮件。这天下午三点他终于看到刘明河从快递那里接过一封来信，是熟悉的牛皮纸信封。他赶紧走过去，还要假装是路过，随口问了一句：“陈总的信？”

刘明河：“是。”

“我来带给陈总吧。”

这几天刘明河觉得宋总行动古怪，今天又积极地拿信送信，就忍不住想看个究竟。他当然不能跟着宋总一起进电梯，而是走楼梯快步上了三楼。上到三楼，刘明河从楼道口伸头看了看，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出陈总房门有开合的迹象，倒是听到宋总房门的开关声。他寻思着：难道宋总拿着信去了自己办公室？

宋方的确没把信送给陈大川，而是拿回自己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小瓶子……

刘明河满腹狐疑地缓步走下楼，突然他加速小跑了下去，因为他越想越不对劲。出于保安的本能和对陈大川的保护，他迅速跑到值班室，找出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重返三楼，轻轻开了个门缝。他要看看宋方是否在里面？在干啥？

可惜，刘明河不知道此时此刻另有一双眼睛也在暗中监视着自己！

刘明河看到宋方已经打开那封国外来信，拿着手机“喀嚓”一声对信纸拍了一张照片。

“啊，”他一下子冲进了宋方办公室，“宋总，你怎么能私自开陈总的信，还拍了照？”

他冲到桌边，伸手要拿过信纸。宋方赶忙要抢回信纸，两只手都在用劲，“刺啦”一声撕开了信纸。

刘明河傻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半纸，上面有很奇怪的字符。

宋方惊得说话结巴：“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他们的甜言蜜语，好开开玩笑，没想到都是些密……乱符号。”

“你怎么能这样？我得告诉陈总……”

突然，刘明河感到腰部一阵剧痛、麻木，他挣扎着勉强回过头，看到的是李三狰狞、凶恶的面孔。

“叫你多管闲事。”说着，李三手里的电击棍又猛戳向刘明河的脑门，刘明河脑袋一震、眼晴发黑，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李三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绳索，套住刘明河的脖子，使劲勒了下去，刘明河发不出声音，身体颤动了一会，慢慢就不动了……

原来李三最近奉了王董的命令，暗中严密监视宋方，怕的是他不服从命令、暗地里耍花招，但无意中却看到刘明河也在监视拿到信的宋方。当他听到刘明河要告发宋方拆信，觉得别无选择，只有下毒手了。

宋方完全吓傻，他被刘明河的突然出现和死亡吓呆，同时发现自己已经卷入一场命案，不知所措。李三努努嘴，示意宋方去关死办公室的门。

李三用手试了试刘明河鼻息，确信他没有了生命迹象，才沉着地拿出手机与王董通话，说宋方找到了另一半密码。

王董：“赶快让他试试新密码。”

李三把手机递给宋方：“王董和你说话。”

电话里王董又重复了一遍：“赶快试试新密码，看看对不对？”

宋方此时稍微回过点神：“哦，这、这应该还没有用……”

“什么？！”

“还要知道上一次的密码才行，因为更换密码肯定要先输入原来的旧密码，还得陈大川本人操作，才能换成这个新密码。”

“那赶快抄下这个密码，别让陈看出信被拆过。”

“信纸被撕坏了，但信封是好的。”

“唔，赶快换一张纸，照抄一遍，你有把握模仿字体吗？”

“密码是打印的，我已经拍照下来。”

“好，那更容易仿造。赶快重新打印一张纸，装回信封，封好。”

“保安刘明河怎么处理？他看来死了。”宋方瞧着躺在地上的刘明河，哭丧着脸轻声说道。

“简单。对公司人说，他家里有急事，回老家了。”王董非常机智、镇定。

王董那头挂断了电话，宋方怔怔地放下手机。

李三从宋方手中拿回手机，安慰着他：“别担心，我会处理好尸首的。神不知、人不觉。”

等到下班无人后，李三把刘明河的遗体悄悄转移到了自己的SUV车里。

王董又通过专用手机给李三下了死命令：“一旦陈更改了密码，立即让宋进入陈的账户，买卖凯特币转钱，然后你再让陈消失。记住，顺序不能错，而且最后一步不能让宋知道。”

李三：“明白。怎么个消失法？”

“第一方案是老办法，车祸。但开那辆玛莎拉蒂，戴他面具。”

“嘿嘿，我知道宋的风流时间，择机行动。”

“一定要选个有摄像头的路口行动。”

“明白。”

这就是王董的最终计划，十分周密。他早就叫李三准备好了与宋方那辆一模一样的玛莎拉蒂，包括牌照，还准备了一个橡胶的宋方面具，虽然与真人有点误差，但不易分辨。王董的目的是先要转移警方的侦查方向——宋方用陈大川的账号转钱，又撞死陈大川灭口，太符合逻辑了。而一开始宋方肯定不会配合调查，说出那个时间段他正与女人鬼混，提供不了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警方会高度怀疑宋方犯案。这样王董与李三就有充分的时间潜逃国外。运气好的话，王董一直不被怀疑，宋方永远替他背锅。

王董还准备好了备用方案：“如果无法得手，用第二方案，让陈跳楼，畏罪自杀。死人无法为自己辩护。形势紧，必须迅速、干脆。”

小别墅里，王董左手下意识地做了个切西瓜的动作，右手也很干脆地挂断电话。

第二天午后，陈大川走过公司门口，值班的保安说：“陈总，有你的信。”

还是那个牛皮纸信封。陈大川接过白静的来信，先仔细看了看信封的完整性。他记忆超群，知道应该是刘明河当班，就问道：“大刘呢？怎么没看到他？”

“陈总，他父亲病重，急着回老家了。”

“哦？他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可能是走得急，我也是刚从宋总那里知道的。”

陈大川拿着那封精心加工、天衣无缝的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先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刘明河，对方关机。接着他拆开信，把信纸平放在几个文件上，然后打开电脑，输入修改密码的指令。

电脑屏幕上显示：‘请输入原密码：’陈大川一口气输进原密码。那是四十位的字符和数字，陈大川全都记在脑子里，其中前二十位密码是锁在保险箱里的，宋方也有。

此时宋方在自己办公室里焦急地等着，等着陈大川修改密码。一旦陈大川换成已被截获的新密码，宋方就可以利用新密码进入陈大川的管理账户，转账、买卖凯特币，而且这个操作看上去是陈大川的本人操作。

王董也在等，更加焦急地在小别墅里等，他茶几上放着好几只手机。不光是经济犯罪的证据越来越指向他，而且被捕的孙启也快坚持不住了。他必须迅速把十几亿巨款转走，刻不容缓！

李三在仔细考察着风云公司的楼层、天台，寻找合适的下手地点。宋方得手后，陈大川之死的第二方案就是堕楼，但看上去要像自杀。

（作者 徐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