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迪迪四岁多来美国的时候不会说英文 （1995年），我便给她选了一家私办幼儿园，是一家台湾人办的，开车离我家40多分钟。幼儿园的孩子多数是美国人，也有几个中国孩子。有些美国人很相信中国人办教育。他们天真地认为把小孩子送到中国人办的学校，长大自然就是数学天了。

我选择这家幼儿园，是因为幼师说双语。去了两天，迪迪对我说，“我不想去幼儿园了。“

我说，“为什么？“

“因为老师不喜欢我。她说我。“

“说你什么呢？”

“不知道，她不高兴。”

第二天我找到老师，说，“听说你不高兴批评了迪迪，她做错什么了吗？”

“啊，她乱跑啊，说也不听。”

我低头看看拉着我的手的迪迪，问：“你为什么跑呢？”

迪迪说，“小朋友跑过去，我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就跟他们跑。”

老师说，“其他小朋友上洗手间是向我请假的。可是迪迪也不说一声就跑去了。”

我说，“小朋友请假上洗手间是用英文吧？”

老师，“是呀！”

“那你批评迪迪时也是用英文吧？你不是会说中文吗？为什么不用中文说一遍呢？我不是和你说过迪迪刚从中国来，基本上听不懂英文吗？”

我找到了幼儿园院长，说：我家附近也是有幼儿园的，开车这么远选择你们，是因为你们的老师会说中文，可是老师为什么不肯说中文呢？

院长是位牧师的妻子，一位很有能力很能说的中年妇女。她讲述她结婚多年也没能生育。她说她们从中国大陆收养了一个女孩子，他们全家都十分疼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具大的喜乐。她说她爱幼儿园的每一个孩子，就像爱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她说她一定会找这个老师谈谈，让她注意对孩子的态度。

我还是很快换了幼儿园，因为我发现这位年轻的幼儿教师本质上就是个沉郁的人。她瘦瘦的，黄黄的，眼睛很细很小，说话时不和人对视。她梳着很短很短的头发，一脸肃穆，不苟言笑。她站在你面前，就像一个小小的秤砣，黑黑地，坚实地让你感到沉重。

我选择了我家对面的幼儿园。

迪迪的新幼儿员的老师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美国女孩。她身材丰满，热情开朗。如果说那位亚裔女幼师像一个小秤砣，这位女教师可以说像一块面包：富有弹性、温暖，让人踏实。小朋友们一定喜欢她。

有一天迪迪从幼儿园回来给我看她的手背。手背上有被弄伤的青色，好像被人打过。我问，“是谁弄伤的？” 迪迪说，“一个叫罗伯特的男孩。”

我说，“你们打仗了？为什么？“

迪迪说，“我们没有打架。他掐我。他很高，我打不过他。“

第二天，我到学校和老师说了这个情况。老师说，“别的家长也反应过类似的境况。我们一直注意罗伯特，可是有时我们也注意不到。我找过罗伯特的爸爸。他爸爸很配合。看来这样的境况还是有发生。我们一定更加注意。 “

我和老师聊了一会儿，知道罗伯特已经七岁，比其他小朋友大几岁，加上他长得高大，从小又是单亲爸爸养大。他爸爸工作很忙，有时也很头疼他的教育。

我在教室里呆了一会儿，观察那个叫罗伯特的黑孩子。他静静地和小朋友在玩，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过了两天，我问迪迪，“罗伯特还打扰你吗？“

迪迪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我说，“他怎样欺负你呢？“

迪迪说，“他踢我。“

我说，“你也踢他吗？“

“我也踢他，可是他比我高。“

第二天我请了假领迪迪去了幼儿园。

我在教室走了一圈，然后对老师说，“我可以多呆一会儿，和小朋友们玩玩吗？“

老师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欢迎啊！今天正好小朋友有新活动。“

小朋友们几个人一组在做拼图。我慢慢地走过一组组的小朋友，然后站着看他们玩。看了一会儿，我随意地走到罗伯特的旁边，拽过一个小椅子，坐下，笑着对罗伯特说，“你叫罗伯特吧？听说你是迪迪的朋友？我是迪迪的妈妈，你知道吗？“

罗伯特睁大着眼睛，半开着嘴，看了看我，点点头。

我说，“我也准备当你的朋友，我准备天天呆在这里，天天坐在你的对面，陪你玩。你想这样吗？“ 我尽力眼露凶光，呲呲牙。

这个黑孩子看着我，眼睛露出恐惧的神情，然后摇摇头，又低下头。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面对一个有点儿歇斯底里的中年妇女，还是有些胆怯。

我又一字一句地说，“你以后不要打扰迪迪。不然我会天天来，天天陪你玩。你不想这样吧？“ 我的牙还是呲着，自觉像只巨猿，粉白的牙龈露了出来。

罗伯特低着头，偷偷看了我一眼，又摇了摇头。

我离开了。

迪迪告诉我，那个叫罗伯特的黑孩子再也没打扰过她。

后来有一次我去幼儿园接迪迪。她和幼儿园的小朋友在打滑梯。迪迪见到我，就跑了过来，蹦跳地要和我回家。

一个眼睛明亮样子憨爱的小男孩在远处喊道，“迪迪，你看我！“ 然后仰面躺倒在沙滩上。站起来，又喊道，”迪迪你看我啊！“ 而后，伸开双臂又倒在沙滩上。

浑身散发着面包魅力的老师向我们招招手笑了，迪迪也笑了。

迪迪在这家幼儿园度过了正常愉快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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