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发生那年，我已经留校工作三年了。

　　因为当时学校不给家住北京的教工分配宿舍，晚上都要回家，所以不了解学校晚上发生的事。不过我家离北京师范大学不远，所以还是见证了胡耀邦追悼大会前一天晚上的那一幕。大概9点多左右，我正在家里看书，隐约听到新外大街上传来嘈杂的声音，我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悄悄离开家，到了大街上一看，不得了了！只见大街上学生们如洪流滚滚，由北师大方向不断涌来，浩浩荡荡地向南走去，有人戴着黑箍和白花，有人举着胡耀邦的遗像和悼念条幅，还有各高校的校旗，学生们脚步匆匆，秩序井然。由于前几天刚发生了新华门事件，当时高校气氛很紧张，我觉得学校可能会阻止学生去天安门广场，因为过去几年北大等几个学校学生的游行企图都被成功地阻止了，真没想到学生的力量这么强大。后来我听在学校住的同事小D说，学生从傍晚开始就用敲脸盆的方式，通知晚上去天安门广场参加第二天的胡耀邦追悼大会，先在校内各宿舍楼之间徘徊，学生越聚越多后，就向北师大出发，在那里与从其他高校来的学生队伍汇合。

　　回到家后，心情很激动，没想从那个晚上开始，一个震惊中外的大事件拉开了序幕！

　　留校工作后，我一般每天早上七点半就到学校，到操场跑几圈，然后八点上班。＂四二六“社论见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晚到了十几分钟，刚进校门，就看到很多学生在学校主楼外聚集，有一个学生举着校旗，其他几个学生举着标语横幅，印象最深的一条标语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一个校领导在跟学生说着什么，我骑车路过问那些学生他们要干吗，他们说要去天安门游行，但是学校关了南校门，不让他们出去。因为马上就到上班时间了，我没在那里停留太久就去教研室了。八点半左右，小D急匆匆赶来了，满脸兴奋地对我说：“今天学生要大游行，现在已经把南门撞开了，好多学生都出去了！”，他悄悄跟我说他准备骑车跟着学生去看看，万一领导找他，让我帮他打个掩护，我让他快去快回，因为下午有政治学习。他一直到午饭时间才满头大汗地回来，我们问他学生游行的情况，他说首都各高校基本都出来了，路上好多市民在给学生助威，他跟着学生队伍上了二环路，一直到车公庄，看到学生突破了警察的封锁线，向南挺进了，他怕耽误了午饭，只好折回了。下午我们的政治学习就是学习《四二六社论》，我们系的党支部书记跟我们说校长书记早上一直在劝说学生不要去游行，可是学生根本不听，他担心学生会不会出事。当时谁都没想到学生没有被《四二六社论》吓倒，成功地走出了校门，冲破了警察的层层封锁线，完成了举世瞩目的第一次自发组织的大游行！（这之后五月四日还有一次大游行）

　　427大游行后，教育部何东昌组织了一次所谓“对话”，由各个学校选出的学生代表参加。在那次“对话”里，国务院发言人袁木第一次登场，口若悬河，避重就轻，根本不回答任何实质性问题，所以那次所谓的“对话”以失败告终。

　　到五月初，“高自联”开始到各个高校串通，组织学生罢课。一天中午我正在教研室午休，小D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吾尔开希三点钟要来学校，学生们都在学生一食堂等他。说到吾尔开希，几天前我曾去过北师大看大字报，知道他是北师大的学生会主席，但还没见到过。我不由分说，马上跟他跑到了食堂。过了片刻，吾尔开希在一行学生的簇拥下来到了食堂，他站到了一个餐桌上，开始演讲。他身材不高，偏瘦，但是声音还是很有穿透力的，我忘了他讲的内容了，无非就是要学生继续坚持罢课，不达目的不能复课之类的，他每讲到关键处都赢得一片叫好声，确实有学生领袖的范儿。他这次演说没有提到下一步要绝食这件事，可是没过几天，5月13日学生在天安门广场开始绝食了！

　　学生绝食了好几天，红十字会的救护车频繁出没天安门广场，各大报纸广播电视每天铺天盖地地报道学生绝食的进展，但是除了李铁映、陈希同、李锡铭等人去广场看望过学生，国家领导人一个也没有露面，当时有学生传说看到赵紫阳在人民大会堂顶楼用望远镜向广场瞭望，也不知道是否属实。反正当时很多普通老百姓都觉得为了让学生停止绝食，国家领导人应该出来表明态度，而不是一味躲避。记得是5月17日早上，我们学校的教工开始串联，准备去天安门广场声援学生，很多人在学校主楼前集合，当时看到了一个很独特的标语牌“小平：欢迎您—— X大安定团结养老院“（图1），我正好那天带了相机，就抓拍了下来。那天本来准备自己骑车去广场看看，然后拍几张照片。到了系办公室，里面已经聚集了十几个要去广场的教工，正商量说要写一个横幅带去，可是找不到绸布。办公室主任找来了一个大纸箱，他们裁了一下，让一位老师写下了“救救学生“四个大字，然后我们系的一行人就骑车出发了。到了长安街上，我看他们把标语展开了，就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图2）。我们到了广场，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我那天在广场还拍了好几张照片，可惜已经找不到了。

　　5月18日，电视转播了李鹏在人民大会堂接见绝食学生代表，我印象最深的是李鹏的那句话“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是，我今天不讲，我会在适当的机会讲这个问题“，我当时很纳闷儿他这个”适当的机会“是指什么？第二天5月19日晚他在北京市党政军干部大会的讲话可能就是他的观点吧？

　　5月20日，李鹏签发了戒严令。从那天开始一直到6月4日，戒严部队被北京市民封堵了15天。有一天我们几个同事跑到羊坊店那边看被围堵的军车，那些年轻的战士被堵在卡车上真是挺可怜的，他们也是无奈，只能服从命令，不能掉头回去。

　　6月3日下午，我和小D骑车去了长安街，看到了被堵在大轿车里的“便装进城“的军人，在六部口看到了横堵在路上的公共汽车，据说那天因为学生缴获了几件武器，警察在六部口放了烟雾弹驱散人群，那里一片狼藉，空气中还漂浮着尚未散尽的烟雾。我们到了人民大会堂附近，看见西门聚集了一排排戴钢盔的解放军士兵，有学生和市民在和他们对峙，看到这种情况，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今晚凶多吉少。果不其然，6月3日晚上，电视和广播里一遍一遍地播放《北京市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紧急通告》：“全体市民要提高警惕，从现在起请你们不要到街上去，不要到天安门广场去，广大职工要坚守岗位，市民要留在家里以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我爸听了紧急通告后，告诫我说：”今天晚上千万不要出去了，政府肯定要动手了！“。

图1

图2